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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林庚起床的时候,楚松砚已经坐在客厅吃完了早餐。

    茶桌上是剩下一份的面包和牛奶。

    林庚抻了个懒腰,顶着一头鸡窝式的头发往客厅走,一屁股坐到楚松砚身边,问他:“你昨晚听见什么动静没。”

    “听见点儿。”楚松砚用纸巾擦着手,有条不紊道:“像是从楼上传来的,但没听清是什么动静。”

    “啊。”林庚直接用手拿起面包,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你也听见了,我昨天睡得好好的,总感觉耳边有吱嘎吱嘎的响,还挺近的,像老鼠啃床腿的动静。”

    “是吗。”楚松砚不置可否道。

    “嗯。”林庚咽下面包,被噎得抻长脖子,他猛灌了两口温牛奶,才接着说:“我总感觉这房子实在太老了,也不知道江鸩贺怎么挑中这儿的。”

    “他说这儿离亨特的学校近。”楚松砚说。

    “亨特?”林庚反应了会儿,“啊,那个演员。”

    “他昨晚是不是没回来。”林庚总感觉自己昨晚做噩梦做得太邪乎,现在脑袋像硬了的水泥,根本转不起来,跟让人打麻醉针了似的,回忆昨天的事儿都有些费劲。

    “回来了,但就去隔壁吃了顿晚餐,就又走了。”楚松砚淡淡地说,“咱俩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咱俩昨天去哪了?”林庚像失忆了。

    听此,楚松砚盯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有点儿。”林庚挠挠脑袋,木着张脸:“怀疑昨天晚上让老鼠把我的脑袋给啃了。”

    说着话,他的视线顺势往楚松砚身上扫,“你怎么换了件高领毛衣,你还带衣服过来了?”

    “没,昨天穿那件脏了,不知道从哪蹭了灰,找江鸩贺借了件衣服。”楚松砚自然地说。

    但其实,那件衣服上沾满了凝固的□□,一大早就被他给扔了出去。

    至于身上这件,是从顾予岑出去给他买完又送来的。

    林庚醒来前两分钟,他刚走。

    林庚毫无察觉,只是盯着那件毛衣上的标牌半晌,觉得有些晦气地撇着嘴说:“江鸩贺不是就爱穿老头polo衫吗,怎么偏偏给了你个毛衣,还是顾予岑代言的牌子。”

    楚松砚没回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换鞋,准备出门。

    “我去隔壁看一眼。”楚松砚说。

    “看什么?”刚睡醒的林庚格外粘牙,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地追着问。

    “看眼亨特回来没。”楚松砚说。

    “你咋这么关心江鸩贺的演员,昨天我还以为你是单纯想在这儿看看剧本,结果也没看你有啥动作。”林庚说。

    但楚松砚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门重新关上。

    林庚机械性地咀嚼干面包,盯着房门愣了会儿神。

    楚松砚走路姿势不对。

    也让老鼠给咬了?

    林庚喝了两口牛奶,才反应过来——

    草,不对。

    此时隔壁。

    江鸩贺已经起床,正站在客厅的窗边,和人打电话,听见开门声,他扭头看了眼,对电话那头随便应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

    楚松砚就站在门口,没脱鞋进去。

    “今天准备去哪?”江鸩贺问。

    “教堂。”楚松砚说:“司机推荐的。”

    “嗯,挺好的。”江鸩贺点点头,视线慢慢地落到楚松砚的脖子上。但那一片皮肤被毛衣领子遮挡得严实,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想到什么,江鸩贺轻轻地笑了下,接着说:“我可没泄密,是他自己找过来的。”

    楚松砚瞥他一眼,显然没信。

    江鸩贺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反正他已经解释了。

    江鸩贺又问:“昨天让你去房间里看的东西,你看了吗?”

    “看了。”楚松砚说:“磁带播放器是你带过来的?”

    “磁带播放器?”江鸩贺蹙眉,像是不解他说的是什么。

    “我让你看的是修改后的剧本,就放在床头。”

    楚松砚怔愣数秒。

    剧本?

    看清他脸上的错愕,江鸩贺如同猜测到什么般,倏地开口说:“怪不得他要自己亲自来找演员,原来是培养了个'奸细'。”

    顾予岑,心计深啊。

    又是一出掉包的戏码。

    还不待楚松砚说什么,房门就被人重重地敲响,还伴随着阵震耳欲聋的“楚松砚你开门!”

    楚松砚转身摁下门把手,开了门。

    就看见,林庚双手叉腰,怒不可遏道:“楚松砚你昨晚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儿了?”

    江鸩贺在一旁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准备看戏。

    楚松砚还在充傻卖愣,“什么?”

    林庚扫了眼江鸩贺,将楚松砚拽出门,然后压低声音问他:“林禹是不是过来了?你俩昨天晚上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他的脑洞太大,突然就提到了林禹。

    楚松砚忍俊不禁道:“你想哪去了?”

    “那你怎么…… ”林庚思考了翻措辞,才接着说:“这么不对劲儿,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他干脆凑近到楚松砚身上嗅了嗅,眯着眼睛说:“你身上还有股香水味,你从来不喷这种调调的。”

    “是吗。”楚松砚抬起胳膊闻了下。

    确实残留着一股很淡的香水味。

    应该是顾予岑刻意喷上去的。

    但香水之下,还有另一道极淡的麝香味。

    林庚没闻出来。

    林庚已经确定,昨晚绝对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但无论他如何追问,楚松砚都装傻说他想多了。

    再重新进到房间,瞄一眼江鸩贺。

    看见江鸩贺那故作高深的表情,林庚就知道,只有他一个傻子蒙在鼓里。

    江鸩贺绝对也知道。

    “你俩是不是和好了?”林庚又问。

    楚松砚却不回答他。

    一路追问都没有个答案。

    林庚当他是默认。

    最后俩人出门时,林庚还在叽叽喳喳地说。

    “和好就和好,我本来就觉得你俩分开得莫名其妙,和好也是必然的结果。”

    “而且我挺喜欢林总的,他对你真挺不错的。”

    “你听我说话呢吗?”

    “…… ”

    门根本隔不住楼道里的声音。

    一直到楼下停着的的车开远,江鸩贺才收回视线,看向南边的卧室。

    卧室门从里面推开,顾予岑走出来。

    江鸩贺看着他,问:“心情如何。”

    顾予岑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将身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从茶桌上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如果方才林庚晚点儿过来。

    楚松砚就会再次进到那个卧室里,去找剧本。

    但可惜,没有如果。

    顾予岑下了楼,摁下钥匙,将停在街尾的汽车启动。

    他上了车。

    片刻后,汽车开远。

    “咔哒。”

    胡年推开门,就看见顾予岑站在走廊里,垂着眼,手上摆弄着精致漂亮的打火机。

    “这么快?”胡年嘴里还塞着牙刷,泡沫糊在嘴唇上。

    顾予岑进去,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Finki。

    Finki身上穿着单薄的家居服,手里拿着几张照片。

    是他和楚松砚的合照。

    已经打印出来了,动作有够快的。

    他现在就等着下次再碰见楚松砚的时候,拿着照片过去要签名了。

    顾予岑扫了他一眼,很轻易就看见照片上楚松砚的脸。

    顾予岑转动打火机的手指微顿。

    Finki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也没多意外。

    看样子是胡年提前说过了。

    Finki站起身,笑着冲顾予岑伸出手,“你好。”

    顾予岑却没理他,直接抽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手机开始上网。

    他刷新了几次网络,点进楚松砚的社交平台账号。

    这段时间,他点进去看了无数遍。

    最新一条却还是一个月前发表的宣传。

    评论区已经被网友攻陷。

    全部都是等待回应的,还有部分是已经放弃后选择脱粉的。

    顾予岑退出平台,切换到微信,找出属于楚松砚的聊天框。

    两人的聊天记录早在两年前清空。

    现在聊天页面只有一条他今早发的消息。

    【顾予岑:开门。 】

    顾予岑盯着屏幕,手指久久未落到键盘上。

    “顾予岑,Finki和你说话呢。”胡年冲掉嘴里的泡沫,说。

    顾予岑蜷缩着手指,抬起眼皮,看了Finki一眼,扯出抹极其敷衍的笑,说:“你也是楚松砚的粉丝吗,好巧啊。”

    “你也是吗?”Finki极为惊喜,这些年在网上冲浪,他看到的大多数言论都是这两人不和,但网上捕风捉影的言论,真假难辨,听此,他便以为顾予岑也是欣赏楚松砚的。

    顾予岑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颔首,看着Finki脸上的笑容愈发得灿烂,他才慢吞吞地接上句:“如果黑粉也算粉的话。”

    Finki的笑容瞬间垮掉。

    顾予岑的笑容反倒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轻笑了声,偏头看向胡年,问:“楚松砚的房间是哪个?”

    胡年用毛巾擦着脸,报了个房间号。

    “知道了。”顾予岑应了声。

    “你要袭击他吗?” Finki警惕地紧盯着顾予岑。

    顾予岑勾勾唇角,打了个响指:“是啊,猜对了,你真聪明。”

    这句话落,他掌心的手机嗡响了一声。

    顾予岑垂眼看向屏幕,发现聊天页面多了条消息。

    一条转账。

    两万元。

    备注着——毛衣。

    第42章

    路面积雪及厚,这一路格外颠簸。

    楚松砚靠着窗户,呼吸着通过窗缝吹进来的冷空气,整个脑袋晕得分不清方向,胃里翻山倒海,眩晕及反胃感一同席卷上来,他紧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将衣服裹得严实,试图勒紧这种难受的感觉,使其不再反复上涌。

    但这种方法是徒劳的。

    身体越发难受,头脑也越发清醒。

    林庚坐在他身边,只能掐着时间,一遍遍地给他递冰水,让他喝下去缓缓。

    吃不了药,很痛苦。

    车在半路停到了一家便利店前,林庚和司机一起下车去买水果,他出钱挑东西,司机负责说俄语交流。

    车上只剩下楚松砚,他缓了会儿,慢慢掀开眼皮,向窗外看去。但瞳孔触及剧烈的光线,反胃感变得更加强烈,视野也一瞬黑成一片。

    脑袋里嗡得一声。

    楚松砚将脸紧贴到冰冷的窗上,像竭水的鱼正在拼命跳回鱼缸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车窗降得更低些,直到彻骨的寒风将车内的暖气全部驱散,他才觉得脑袋里那针扎的痛感缓和了些。

    林庚拎着一袋子水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楚松砚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紧闭着双眼,像个被冻死了的流浪汉。

    “楚一?”林庚忙拉开车门,整个人跳进车里,伸手去晃动楚松砚的身体。

    随着他的剧烈摇晃。

    胃里的东西仿佛已经逼到了嗓子眼。

    楚松砚死咬着牙,无力地伸出手,想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林庚这傻子完全会错了意,慌慌张张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个橙子,就往他手里塞,“店长说这个酸,吃完能好一点儿。”

    橙子放到掌心,又掉到座椅下的夹缝里。

    楚松砚费力地睁开眼,看向他。

    “我缓缓就好了。”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但见他还能自己开口说话,林庚松了口气,扭头对站在外边等着的司机说了句:“哥,上车吧,咱在车上待一会儿。”

    司机点点头,也隔着窗观察了下楚松砚的状态。

    他在外边生活挺多年了,难免和国内有部分信息误差,但也不是完全不上网的野人,最近网上关于楚松砚的消息也能刷着一点儿,有不少人都说楚松砚就是个假面骗子,把所有人都给骗过去,就洒脱地拍拍屁股走了。

    但他现在看楚松砚这样,不像是洒脱的骗子,倒像个可怜的娃娃。

    连最基本的药都吃不了。

    人怎么活?

    但归根结底,这也不是需要他多想的。

    人家在娱乐圈里工作,比他赚钱多了。

    司机盯了楚松砚一会儿,冲林庚打了声招呼,就往远处走了走,站在吸烟区抽烟。

    楚松砚缓了大致十分钟,才觉得反胃感下去不少,也不至于晕得像要死了一样。

    林庚已经把橙子剥开了,一瓣瓣地递给楚松砚。

    这橙子确实酸得直倒牙。

    楚松砚吃了两口就没接着吃了。

    林庚干脆把剩下的都给塞自己嘴里了。

    结果就酸得直翻白眼。

    “草,这哪是橙子啊,是毒药吧。”林庚嘴里疯狂分泌口水,说话时口齿不清,“怪不得你就吃两口。”

    楚松砚有气无力地说:“我聪明,行吧。”

    “嗯嗯。”看他难受,林庚也没接着和他拌嘴,随便应了两声,就接着说:“你晕车症状怎么变严重了,之前也没这么吓人啊。”

    因为昨晚上折腾了一整夜,根本没睡,本来脑袋就疼。

    楚松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水土不服吧。”

    他声音特小,林庚把耳朵凑近了点儿。

    听清后,刚要把身子往回缩,一下屁股没坐稳,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我草,可别把楚松砚给压吐了。

    林庚心底疯狂咆哮,直接用手抓住副驾驶的座椅,努力撑住身子,结果顾此不顾彼,另一只手直接甩楚松砚身上去了。

    林庚控制着身体,强把胳膊挪到个不会压到楚松砚的角度。

    这也导致,从外面的角度看来,他就像是在揽着楚松砚的脖子,整个人往前投怀送抱。

    原本往车的方向走的司机:“……”

    他停住脚步,扭头,重新走远。

    车内两人当然看不到。

    林庚呲着牙,说:“还好我身手矫健,要不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他抬起脑袋,准备重新缩回身子,但视线一扫,就看见楚松砚脖颈上的毛衣领子不知何时蹭下来了,喉结上的半截牙印清晰地暴露在外。

    牙印已经结痂,是层浅浅的血红色。

    林庚愣住,紧盯着牙印,甚至还想凑得更近,看得更仔细些,但想法还没实施,就被楚松砚伸手推开。

    楚松砚的力度很轻,林庚却像个不倒翁一样,在座位上来回晃了两下,才呆呆地往后倒。

    林庚快速露出个得意的笑:“楚松砚,现在人赃俱获。”

    他伸手指着楚松砚的脖子。

    楚松砚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脖颈。

    掌心贴到脖颈上,还能牵连出一阵细麻麻的疼。

    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无法捕捉。

    林庚自认为捉住了那只秘密逃窜的蝴蝶,正笑得咧着嘴,还掏出手机吓唬楚松砚,“你再不承认,我就要亲口去问林总了,怪不得他前两天总给我发消息问你心情怎么样,原来是筹划着过来亲自安慰你呢。”

    “安慰”这个字眼被林庚咬得极重,明显是带了别的意味。

    眼看着他已经翻出林禹的微信,楚松砚才出声叫他:“林庚。”

    这声很轻,没什么情绪。

    林庚却像感觉到什么一样,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他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看向楚松砚,张了张嘴,问:“不是他?”

    “嗯。”楚松砚说:“跟他没关系,以后他的消息也不用回复了。”

    林庚缓缓放下手机,消化了会儿这句话,才开口问:“那还有谁跑来俄罗斯了?江鸩贺?不会吧?”

    “还是那个叫什么特的俄罗斯人?”

    楚松砚却从袋子里拿了个橙子放到他掌心,说:“帮我剥开。”

    “你自己剥!”林庚刚要把橙子塞到他怀里,就听见他慢吞吞地说:“林庚,我头晕。”

    “…… ”

    林庚认命了。

    但楚松砚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之前他和林禹之间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都没特意瞒着他,现在怎么就闭口不言了?

    这人到底是谁?

    林庚脑袋里绕了山路十八弯。

    最后得出来个结论。

    这人他保准认识。

    而且他肯定还挺讨厌的。

    数起讨厌的人,顾予岑是榜首。

    但林庚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给扔到角落去了。

    楚松砚之前被他弄成那样,甚至差点儿就从事业到整个人的命都彻底玩完,怎么可能有和他搞到一起。

    林庚思前想后,在脑袋里列了个可疑人员名单,刚准备接着盘问,一抬头,就看见楚松砚又缩着身子,视线虚虚地落到窗外。

    算了,晚上回酒店再问。

    林庚把剥好的橙子放到楚松砚的手心,说:“吃吧,嫌酸就喝两口冰水,忍一忍。”

    楚松砚稍微直起身子,掰着橙子瓣,开始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慢,侧脸刚好处在光线的分割点,看起来赏心悦目。

    楚松砚吃掉一小半橙子的时候,突然开口说:“林庚,一会儿把公关发出去吧,也差不多时间了。”

    林庚愣了一下。

    楚松砚抿掉嘴唇上的橙子汁水,扭头看向林庚,接着说:“总不能一直装死吧。”

    听此,林庚不由欣慰些许。

    他这边早就准备好了,楚松砚要是一直不准备做出回应,那些公关内容就全部作废,在电脑里充当没什么用的垃圾,如果楚松砚准备好了,那就随时可以发出去。

    林庚刚准备装大人摸摸楚松砚的脑袋,手才伸到一半,楚松砚就重新低下头,接着吃橙子了。

    他现在像个准备开启鼓励式教育的老父亲,却无人在意。

    林庚自然地将手往旁边一绕,拍了拍楚松砚的肩膀,说:“好孩子,为父很欣慰。”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说话。

    林庚已经开始自燃,掏出手机像要干什么轰炸世界的大事儿一样,俩手在小屏幕上敲敲打打,给等待指令的工作人员发消息。

    楚松砚吃完橙子的时候,司机刚好重新回到车上。

    楚松砚将车窗重新升高,只留了条窄窄的缝隙,冲前面说:“接着开吧,师傅。”

    “嗯。”司机应了声,手拧动车钥匙。

    这次明显车速要慢了不少,与路上其他车相比,完全是龟速前进,一路上没少被超车。

    楚松砚看着窗外,深吸了口气。

    耳旁时林庚的键盘敲击音效。

    之后这一路,林庚都没怎么抬起过头。

    他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处理起事情,就变得认真严肃地不得了。

    再抬起头,已经到了教堂。

    司机专门挑了处比较偏僻的教堂,只有当地人会来,没有浩浩荡荡的游客。

    这一片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

    天际是一片白粉色。

    一下车,就能听见明显的乌鸦叫声。

    楚松砚抬起头向上看。

    教堂的圆顶上绘满绮丽的色彩,经过时间的洗礼,看起来像特殊的油画,尤其是最中间的位置还竖立着个硕大的金色十字架,经过阳光的折射,最尖端宛若祷告中正在燃烧的烛火,璀璨且不容忽视。

    有只乌鸦就落在十字架之下,低头用喙啄着漆黑的羽毛。

    宁静而深沉。

    林庚走到楚松砚身边,也跟着他一起抬头向上看,“真拉风,我要是也像乌鸦一样到处飞就好了。”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忍住笑。

    林庚变成乌鸦,估计要吵得被人追着骂。

    林庚显然也明白,又咂巴了下嘴,说:“希望动物保护法能庇佑乌鸦版林庚。”

    司机站在后边,等着两人。

    楚松砚将口罩向上拉了拉,戴上棉服上的帽子,伸手拍了拍林庚的肩膀,说:“走吧,进去了。”

    司机在前面带路,顺带简单介绍。

    但其实后面的两人根本没怎么听。

    一个在东张西望地看新奇,一个正在分神想事。

    前来祷告的人很多。

    迎面还撞见不少已经祷告完的妇人,头戴着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

    “进去之后不要用手机拍照。”司机提醒。

    楚松砚冲他点点头。

    进了教堂。

    楚松砚还没抬眼看,就突然被林庚抓住手腕。

    他看向林庚。

    林庚像要窒息一样,反复深呼吸,良久,才满脸决绝地对楚松砚说:“亲爱的砚,你给我买那房子装修了吗,我想要这种风格的。”

    “实在是太漂亮了。”林庚说完,也不管楚松砚的反应,直接撒欢儿式地快步走到教堂中央,然后抬着头呆呆地看。

    教堂内部并非所预想那般,简约典雅,反倒是极致的金碧辉煌,墙壁上雕刻着冗杂细致的纹路,像是镀了层金,且内部并非完全开着灯的光亮,只有部分挂着神像的位置散发着昏黄的光。

    更多的光亮都来自点燃的烛火。

    火苗摇曳着,信徒在神像前虔诚地排着队,等待祷告时亲吻神像。

    楚松砚慢慢走到一处稍昏暗些的角落。

    那里有一块石棺。

    司机跟在他后方,小声解释道:“这里面是教主的遗体,这儿的地下室里还存放一些石棺,外面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石棺上雕刻着天使像,纯白的翅膀栩栩如生,而石棺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神像。

    当楚松砚抬起眼,看向那副神像时。

    神像之中,神的眼睛仿佛也在注视着他。

    “因为宗教信仰,教堂被他们认为是离真主最近的位置,石棺放置在教堂,也代表灵魂会升入天堂。”司机慢慢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教堂建的很高,因为灵魂会在十字架上盘踞,永获宁静。”

    楚松砚垂下眼,不再去看神像。

    马特维曾经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家乡。

    最后却连灵魂都被永远困在遥远的地境。

    他不再有机会回来。

    “所以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吗。”楚松砚抬眼看着司机,问:“如果说,死后灵魂一定能上天堂。”

    司机摇摇头,说:“没有人会渴望死亡。”

    “因为,死亡总是别无选择后的走向。”

    “所以自杀的人才被人认为会下地狱。”司机接着说:“自杀者是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楚松砚缄默半晌,没说话。

    第43章

    从教堂离开后,司机拉着两人找了家中餐厅。

    一路上,楚松砚显得格外沉默。

    但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晕车症状,林庚就专心处理工作,偶尔才抽空瞄他一眼。

    “嗡。”

    “嗡。”

    “嗡——”

    楚松砚的手机在口袋里接连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

    顾予岑回复的信息。

    他把转账接了。

    又发了两条文字信息。

    【顾予岑:谢谢老板。 】

    【顾予岑:求包养。 】

    楚松砚没回,看了眼林庚,说:“公关发出去之前告诉我一声。”

    “好的。”林庚应了声,低着头又敲了两行字发给对面,才抬起头,用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转动着脑袋,活动了下肌肉,“到饭店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中午十二点发出去,刚刚好。”

    距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

    楚松砚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庚将手机锁屏,歇了会儿,有些后悔地说:“早知道把电脑拿出来了,小屏幕打字实在是太累眼睛了,感觉我不用几年就能得老花眼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买个顶配版老花镜,我要镶金的。”

    他笑着开玩笑。

    楚松砚翘起唇角,说:“走老佛爷那一套路数?”

    “以后我就是时尚圈顶流。”林庚煞有其事地说:“哥罩着你,把好资源都往你脑袋上砸。”

    “已经感觉脑袋晕晕的了。”楚松砚说:“轻点儿砸。”

    林庚哈哈大笑,说:“行,哥怜香惜玉。”

    楚松砚笑着摇了摇头。

    林庚的手机又开始响,他叹了口气,接着开始处理信息。

    楚松砚也没再看他,垂下眼,从手机里找出之前编辑好存在备忘录里的那段回应新闻的内容,重新修改了遍,再复制。之后切到微博,编辑新内容,粘贴上去。

    等他做完这些,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二点,车也开始慢慢减速。

    还有一个红路灯就到中餐厅。

    楚松砚的手指在屏幕上挪动。

    发表。

    然后就将手机锁屏。

    没去看网上的那些东西。

    林庚也在此时收起手机,说:“还有两分钟他们就发出去了,咱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地吃完这顿饭就行了。”

    “嗯。”楚松砚早就看穿他,“你早就饿了吧。”

    林庚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饿,肚子帮我回答了。”林庚说。

    或许是到了饭点,中餐厅里有不少人,还有少数的俄罗斯面孔,但桌上的菜明显是根据他们的口味来改动过的“中餐”。

    林庚看了眼,量也不大,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饱。他伸手揽住楚松砚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这家菜量不行啊,我感觉我一个人就能吃三盘菜。”

    “那是你胃口太大。”楚松砚轻飘飘地来了句,就跟着服务生一起往包间的方向走。

    这家装修风格还挺有特色的,墙壁上有不少天使形状的壁灯,窗帘也是极其繁复的款式。

    包间里就比较简单,木桌铺纱,墙上的灯也是比较普通的玻璃灯盏。但胜在有扇不高不低的小窗,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松树林里的纪念雕塑。

    林庚和楚松砚坐在一侧,司机坐在两人对面。

    司机原本是准备一个人去随便找个便宜馆子吃,但林庚非拉着人家,说俩人太孤单,三人刚刚好,三足鼎立比较平衡,硬给人扯过来了。

    现在司机坐着也比较拘谨,毕竟不是他花钱,自觉应缩小存在感。

    林庚随便点了两道菜,就把菜单递给司机,说他俩没来过这儿,也不知道哪个好吃,让司机推荐,最少凑够五个菜。

    司机衡量着,找了三个口味不错,性价比还比较高的菜,刚好卡在五道菜的限制线。

    楚松砚不挑食,平时出门点菜的任务也都是交到林庚和小李的身上,现在自然也没插话,低头看着手机。

    刚才开始,手机的震动就没停过。

    在林庚看过来时,楚松砚将手机调到了震动,点来信息简单看了眼。

    这家餐厅的人比较多,但上菜很快。

    楚松砚没回复几个人,就被林庚叫了声。

    “楚一,吃饭。”

    他还故意抻着脖子,背挺得特直,手里拿着筷子,装大人似得盯着楚松砚。

    “嗯。”楚松砚将手机反叩到餐桌上,说:“林二,你也吃。”

    林庚嘿嘿乐,夹了一筷子菜,和司机搭话:“哥,你有啥亲切的别名不,就像我俩这样的,总叫你哥或者师傅,也挺生疏的。”

    司机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别名,要非说一个的话,我爸以前总叫我二虎,你们叫我三虎也行。”

    楚松砚筷子一顿。

    司机的年纪相比两人,最少也要差出去十岁,再往多点儿算,都能差开一个辈分。

    他们叫他三虎,还像话吗?

    这不就相当于,你管你叔叫二狗子。

    林庚惶恐地摆摆手,说:“那我还是叫你哥吧。”

    司机憨厚地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菜,低头吃。

    三人一起吃饭,林庚要是单独和楚松砚聊天,也挺不对劲的,干脆就没怎么吭声,就尝着好吃的菜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香死我了。”

    楚松砚吃了小半碗饭,就停了筷子。

    林庚知道他胃口小,没多过问,埋头吃自己的。

    楚松砚接着回复信息。

    难得的是,有条信息来自张旻年。

    很简单的内容。

    【张旻年:松砚哥,能借我点儿钱吗。 】

    而这条消息之上的那条消息,所标注的时间,是八年前。

    也是很简单的一句。

    【张旻年:松砚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

    良久。

    楚松砚才点开键盘。

    【楚松砚:多少。 】

    那边秒回,应该是一直守在手机前。

    【张旻年:十万,我妈病了,我想了很多办法,也找人借钱了,但就差这十万块钱,凑不齐了,求求你。 】

    之后,他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楚松砚垂眼看着屏幕上“求求你”三个字。

    如今,张旻年的脸他已经记不太清。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

    阿婆去世后,楚松砚只回过一次老房子,是为了迁户口的事儿,但那次,张旻年还在上学,俩人注定不会再见面。

    张旻年他妈看见给从老房子里出来的楚松砚,还给他送了份饺子。

    嘴上还说:“在外面累吧,瘦了这么多。”

    外面刮着大雪,只有饺子是热的。

    楚松砚到底还是借了张旻年这笔钱。

    钱转过去后。

    张旻年回复的速度依旧很快。

    【张旻年:谢谢你。松砚哥,我会尽快还的。 】

    这句话发过来后,那边依旧显示正在输入中。

    却迟迟没有新一条的消息。

    吃完饭。

    林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楚一,我感觉我现在拥有牛的力气和豹的速度了,已经恢复全部能量。”

    林庚边说着,便掏出手机,准备查看公关情况。

    结果就发现屏幕消息直接刷屏,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公司里的人。

    林庚“噌”得坐直,怕是什么公关出状况的消息,捏着手机出了门,躲到厕所里给电话回了过去。

    但电话等待音连响半分钟,迟迟没有人接听。

    每个电话号都没人接。

    林庚的心就开始慌。

    他蹙眉沉着脸,自己打开社交账号查看。

    然后就看见热搜上鲜红的字眼。

    【楚松砚究竟算不算被拐卖儿童。 】

    【楚松砚原生家庭。 】

    【楚松砚被弃养并进行买卖。 】

    【楚松砚公司方回应。 】

    【……】

    一样望去。

    林庚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人浇下来桶滚烫的热水,无法呼吸。

    弃养和拐卖这种字眼为什么会出现?

    他颤着手点进第一个词条。

    然后就看见了——楚松砚个人账号的回应内容。

    林庚再回到包间的时候,楚松砚已经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只等他回来就出发。

    司机也穿戴整齐地坐在一旁。

    林庚上去抓住楚松砚的肩膀,问:“你发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你这样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的发出来,想没想过后果。”

    网友大脑的思考空间是有限的,当大部分人在网络上看见一件极其颠覆认知的舆论性新闻,并且无人反驳、回应,这件事就会被盖棺定论成事实,并加以脑补来夸张化。

    经过一段时间后进行的回应或反击,如果是很平淡的字句事实,那么大部分人会选择相信,小部分人则会处在怀疑的态度,并渐渐随波逐流,淡化甚至相信这种回应,可这种信任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如果回应是更具有颠覆性的爆炸性内容,认知经过反复冲击,大部分人反而会开始怀疑,这件事是否从头到尾都存在着之前没有发现的谎言,从而引发剧烈的蝴蝶效应。

    林庚考虑公关的时候,想过楚松砚的回应方式。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分析,都应该是一种激烈但迂回的方式,你的内容应该是激烈的,富有反转作用,从而引导舆论的翻转,但发表内容的方式应该是迂回的,譬如说用一段视频或音频,以人的语气来削弱文字内容尖锐的冲撞感,抑或是将大篇幅的文字分割成几小段,间隔着时间发表。

    但楚松砚直接将全部内容一股脑地发表了出去。

    内容编辑也是极其冷静客观的口吻。

    这种方式绝对会增强尖锐的冲击感,从而引发更剧烈的舆论压力。

    这是回应新闻最快捷的方式,却也是少数人才会选择的方式。

    因为网友缓解冲撞感的方式就是不断地输出。

    这会使当事人感到极其难捱。

    楚松砚看着林庚,眨了眨眼。

    林庚越看他越生气,感觉就像是自家孩子长大了非要他娘的往屁股底下绑火箭,说这样比车快,然后一点火——

    嘭!

    他家孩子撞月球上了。

    成太空人了!

    他可真高兴啊。

    林庚完全是有气没地儿撒,拿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几口。

    “还楚一,你就该叫楚不听话!楚气人精!楚被打屁股一百零八下!”

    第44章

    好像自这一刻起,这趟旅程就从一种刻意拖沓逃避的宁静,开始变得跌宕起伏,喧嚣无比。回酒店的时候,就看见大堂里有一群游客在同前台争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下车那刻便闯进耳朵里。

    林庚拿着手机,同那头的人商量工作。

    楚松砚头上戴着帽子,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梯迟迟不来,他们就站在大厅的右侧,被迫将这出闹剧听完。

    争执的原因,是因为网上订房,但酒店系统出了故障,订房人到了现场,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经没了空房。

    前台是个刚上岗的新手,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应对不来,只能苍白着脸,试图同那伙客人解释,可他声音太小,根本插不进话,完全处于被讨伐的劣势。

    吵得没完没了。

    手机那头的声音也被完全盖住,林庚根本听不清重要的信息点,他难免上来了火气,用力地连摁了两下电梯等待键,压抑着想要骂人的冲动。

    楚松砚抬起眼,看向前台的方向。

    他刚迈出一步。

    “叮”得一声。

    电梯门开了。

    在刺耳的争吵声中,穿插进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顾予岑,你和Finki吵什么。”

    楚松砚的脚步顿住,他转过头,视线透过帽檐,清晰地看见电梯中错差着站立的三人。

    顾予岑站在最角落里,后背依靠着墙,单手插兜,满脸漫不经心, Finki站在最前方,脸上带着明显的愠色,仿佛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般,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而胡年站在电梯的最中央,用身体将两人隔开,正拧眉冲顾予岑说着话。

    但明显,顾予岑压根儿就没听他在说什么,轻飘飘的视线下一秒便落到楚松砚的身上,之后就更容不得旁人穿插进去。

    “真巧。”顾予岑嘴角勾着笑,率先开口说。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反应,他没问过顾予岑什么时候走,是不是今天就直接回国,也没问过他,如果留在这儿,又打算住在哪家名下的酒店。

    或许他早该猜到,顾予岑会来找胡年,他们也早晚都要再碰面,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早上从一张床上分别的两个人,就这样,在同一家酒店的电梯前再次碰面。

    而顾予岑也毫无怀疑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厚重的包裹遮掩下认出来。

    不远处的争执声像是停了。

    或许是吵累了,又或许是经理终于出面解决了。

    楚松砚盯他两秒,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予岑嘴角的笑没因他敷衍的回应而落下。他转移视线看向挡在电梯门口的林庚,接着温吞地说:“啊,又见面了,现在要掐死我吗。”

    林庚瞪大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迟迟没有动作。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Finki。

    Finki快步走出电梯,嘴里还不客气地说着:“遇见熟人也不能堵在电梯里叙旧吧,没礼貌。”

    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抨击顾予岑这件事上,压根儿就没认出做好乔装的楚松砚。他虽然认得林庚的脸,但此刻林庚脸上也戴着口罩,只剩下上半张脸。

    对于Finki这个外国人来说,面对大部分亚洲面孔,都会存在轻微的脸盲,自然也没法认出林庚。

    胡年走在他后面,分别冲林庚和楚松砚点了下头,算作是打招呼了。

    林庚后知后觉地让开身体。

    顾予岑走在最后面,在同林庚擦肩而过时,他还微微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林庚,低声说:“当了经纪人,就看好楚松砚,别又像上次一样,连他快死了都不知道,蠢死了。”

    他控制着音量,仅有两人能听见。

    说完,顾予岑双手插兜,跟上胡年的脚步,与楚松砚擦肩而过。

    完全不给林庚反应的时间。

    手机那头的人还在继续说话,大堂里的争吵声又一次响起,穿插着的各种声音闯进耳朵里,却都不如顾予岑那句低语来得清晰。

    “你什么意思?”

    林庚瞬间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就要去喊顾予岑,却被楚松砚快速抓住手腕。

    “林庚,走了。”

    林庚想挣脱他的手,却发现楚松砚用的力道格外得重,强硬地如同铁铐般,死死地桎梏住他。

    楚松砚抓着林庚上了电梯,摁下楼层按键。

    在电梯门即将关紧那刻,他们清楚地听见了声——

    “还是要小点儿声吧?你们很吵,大家都在看着,没感觉吗。”

    再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前,门彻底关紧,电梯开始上升。

    楚松砚的心也随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起,一下接着一下地快速跳动。

    顾予岑的脖子上也有一道很深的牙印,他丝毫没有遮掩的心思,就这么直白地袒露在外,刚才林庚绝对看得清楚。

    林庚不傻,或许会猜到的。

    “楚松砚。”林庚挂断了电话,他反抓住楚松砚松开的手,盯着他追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在瞒着我。”

    楚松砚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逼仄的空间,不容楚松砚逃避。

    楚松砚将帽檐拉下来,却也没看他,轻轻地说了声:“林庚,我觉得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林庚的眼底瞬间红了,他慢慢地松开手,别开头,没说话。

    一直到电梯再次停止,两人都没说话。

    在楚松砚踏出电梯时,林庚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我早就有预感了,但是没敢说。”

    楚松砚的脚步没停。

    林庚深呼吸,抬手抹了把脸。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楚松砚脱了外套后,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的窗帘一直没拉开,昏暗的环境有些不透气,压抑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昏昏沉沉的,楚松砚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睡觉时总是睡不安稳,半梦半醒,□□在沉睡,精神却无比清醒,甚至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声响。

    他听见了道刷卡开门声。

    仅在耳边,又万分遥远。

    楚松砚再次睁眼时,仿佛看见个人影,正站在他的床位处,一动不动。

    他下意识地喊了声:“顾予岑。”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直到清醒地感受着周边的寂静。

    他才像从梦里脱身般,轻声说:“叫错了。”

    这次再睁开眼,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了。

    房间里空落落的,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别人。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楚松砚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才下了床,脱掉衣服和裤子,进了浴室。

    浴室里有面落地镜,他赤.裸地站在淋浴下,能够清晰地看全身上的所有痕迹,青的紫的红的,淤青牙印吻痕,还有几条苍白色的疤痕。

    他的身体就像是个大画板,汇齐了所有痛苦的色彩,但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灵感,只是简单的疼痛。

    最直接的疼痛,往往更让人感到解脱。

    楚松砚把自己泡进浴缸里,慢慢地放低身体,直到整张脸都没入水面之下。

    鼻子、嘴也淹没其中,掐死了所有呼吸的空间。

    温水像是生出了无数触角,死死地扼住脖子,带来强硬的窒息感。

    在身体即将失力前一秒,楚松砚拔开了漏水堵。

    池水快速地渗入下水道。

    水面一并下降。

    楚松砚大口地喘息着。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顾予岑和江鸩贺通着电话。

    “我观察过,他的状态完全就是'张傺'的状态,昨天他下午在房间里坐着的时候,一直在盯着窗外发呆,但是在临睡前,他来我这儿取床单,我问他都干了什么,他说看了会儿电影,我问情节,他也都答得上来。”

    “他出现很严重的幻觉。”江鸩贺语气很轻,“这就是'张傺'的后期。”

    “张傺”是楚松砚在《阴雾守》中扮演的角色,一个早该死了,却阴差阳错被人替了命的少年,但从他假死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开始发生变化,严重的幻觉为他编织了一个特殊的谎言。

    他以为自己能看见鬼魂,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甚至为此感到痛苦,尝试去看医生,渴望得到解脱,无数次寻求帮助无果后,歇斯底里几近崩溃,开始同那些所谓的鬼魂沟通交流。

    他以为他参破了赎罪的方法。

    开始帮助那些为别人替命而枉死的鬼魂。

    但镜头结束前。

    医生的一纸诊断报告。

    上面赫然写着,张傺早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在车祸中变成了重度残废,而这些年他也从未尝试过去进行康复训练。

    只是一个人死守在房子里,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发呆。

    他从来没出过那间小房子。

    也没遇见过所谓的鬼魂。

    他的后半生都被锁死在逼仄的空间里。

    所有的记忆,都来自幻想。

    镜头从高空慢慢落下,将小房子的每一寸角落都清晰地展现出来,荒僻破旧,没有任何声音,这是张傺的房子,也是张傺本身。

    “他没出戏。”江鸩贺说。

    顾予岑坐在床边,良久,才开口说。

    “他早就出戏了。”

    “只不过是没摆脱'张傺'对他的影响。”

    “所以呢?”江鸩贺问:“你认为这就是他生病的原因。”

    停顿数秒,江鸩贺接着说:“我能分析出来的,只有演戏层面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他的答案,应该直接去问他,又或者,找个医生。”

    顾予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或许早就知道楚松砚的答案了。

    因为楚松砚的每个举动都在告诉他。

    从始至终,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留恋,无论是他们之间荒唐的感情,还是其他的,包括楚松砚和林禹在一起的时候,顾予岑都早就猜到了,这段感情,早晚要结束,以一种无力挽回的姿态。

    因为楚松砚只爱他自己。

    后来,甚至连给自己的爱都开始吝啬。

    就像彻底成为了行尸走肉。

    手机那头的江鸩贺看不见他的反应,但等待良久都没有回应,难免没了耐心。

    他一针见血道:“在当初拍《皿》的时候,楚松砚就出现过没出戏的情况,只不过当时言皿的本身性格与他就有一部分相同点,所以很难察觉。”

    “你发没发现——”顾予岑突然说:“楚松砚拍过的所有戏里的角色,都和他有一部分相同点,对于他才能够演得十分出色,因为他不是在演戏,他是在慢慢成为那个角色。”

    而大家都知道的是,楚松砚这十年所演的全部角色,结局都不大好。

    哪怕从大众的视角来看,这是个好的结局,但因为楚松砚演绎时的偏差,总会产生很多可供更深入揣摩的疑点。

    譬如最近的《止淋》。

    宁哥陷入时间循环,一遍遍地死而复生,最后的结局,他解救了所有人,也救了自己。但在最后的片段中,宁哥的视线慢慢地落到最初那只鸟摔死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水砸在水洼上引起的涟漪。

    却因为宁哥的眼神,而显得平和地诡异。

    哪怕导演私底下也承认了,这结局确实就是一个美满的Happy Ending,却还是控制不住网友的肆意猜想。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楚松砚所扮演的角色,不应由编剧或导演来评判其故事情节的好坏,或是将其归拘于剧本的创作空间之中,而应由楚松砚这个更加直接的“创作人”来进行详述的讲解。

    而楚松砚也被视为最为悲情的演员。

    他演绎的哪怕是欢笑,也总是有悲伤的后劲。

    这样的演员少有,但并非没有,只不过这样的演员往往无法循规蹈矩地演绎出导演脑海里的世界人物,所以大部分人都鲜少会冒险选择这样的演员。

    但楚松砚就是拥有这样的魅力。

    你愿意通过他的眼睛,来看一个更为深邃的世界。

    也一并看一看,他本身的脆弱。

    第45章

    顾予岑死死地掐着楚松砚的脖子,目眦欲裂地紧盯着他。

    楚松砚的身体发着抖,就像一根快要被折断的柳枝,格外脆弱,好似能否活下去,完全看顾予岑今晚能不能放过他。

    顾予岑却丝毫不准备撒手,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告诉我,你要签到宋民河手底下吗?怎么转头变成了一个不知道他妈的从哪冒出来的男的手底下的艺人?你给我看的合同照片都是假的?”

    自从他算计张旻年和男人上了床之后,楚松砚只有那一晚对他态度恶劣到极致,之后都是难得的平和温柔。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能够就此走上正轨。

    他甚至都以为,楚松砚真打算和他一起签到同一个人手底下,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从此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永远地站在彼此身边。

    在拍完戏后,顾父顺着银行卡查到首都,傅文霖交代了他的所在地点,他甚至满怀期盼地躲回了地下室,将里面张旻年留下来的东西全部都扔出去,然后躺在床上,像个听话的木偶娃娃一样,等待着主人重新回到家里,抱着他入眠。

    但实际上呢?

    楚松砚一直以接着找戏为借口,在外面住,一次也没回来过,他询问签约的事的时候,楚松砚也只是扔出根胡萝卜吊在他眼前,含糊其辞,让他以为,反正两人也会签约到一个公司,楚松砚不会逃远的。

    他签完合同,询问起宋民河有关楚松砚的事。

    宋民河也只是说,楚松砚的合同还要等等,他那边还有几项条约没协商好。

    顾予岑等啊等啊。

    就等来楚松砚的账号变更。

    最顶上那条标注,变成了“闽凛公司签约演员”。

    楚松砚就这么签到了别的公司。

    显得他饱含期待的苦等,格外的蠢笨。

    如果不是他顺着采访记者最新的一条报道找到楚松砚的位置,并且假借齐琳之名,让齐宁将他接进了后台,强硬地进入到楚松砚所在的化妆间,他怕是一直到现在都摸不着楚松砚的人影。

    齐宁在外面猛敲着门。

    “顾予岑?你干什么?”

    她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得不知所措。

    而化妆间内,化妆品被通通扫到了地上,砸得噼里啪啦粉碎得彻底,眼影粉底堆合在一起,将地面弄得肮脏不堪。

    楚松砚被他死死地压在化妆台上。

    刺眼的补光灯照直怼着两人的脸。

    顾予岑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格外可笑。

    楚松砚就是在耍他玩。

    把他的心踩得稀巴烂。

    “你这样有意思吗?”

    楚松砚却还在笑。

    分明已经无法喘息,处在绝对的劣势,却还保持着这种让人恶心的笑。

    顾予岑想撕烂他的嘴角,让他别再这么笑了。

    最好能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说他怕了,他错了。

    但没用。

    顾予岑根本下不去手。

    最后,在急促的敲门声中,顾予岑松开了手。

    楚松砚剧烈地咳嗽着,慢慢平缓呼吸,他抬起眼皮,看着正踹着地上那堆瓶瓶罐罐的顾予岑,慢慢说:“那天我听见张旻年和男人上床,也是这么生气。”

    尤其是在他曾经住过的床上。

    很恶心。

    顾予岑咬紧牙关,反问道:“所以你就让我像傻逼一样等着你?然后再用事实告诉我,我一直都被你骗得特惨?”

    “为什么?”顾予岑逼近他,面上的疑惑如此真实,丝毫不像作假,他是真的想不明白,“我已经把那个男人给弄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楚松砚的手撑着化妆台的边缘,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彻底靠上背后的化妆镜,以此来避免身体继续无力地向下滑动,甚至干脆摔砸到肮脏的地面上。

    那实在是太像一条狗了。

    楚松砚歪着脑袋,表情称得上温和,他说:“张旻年那天给我打电话,他说要我帮他找个人,说那个人突然失踪了,他很害怕,他在哭。”

    “顾予岑,他是个好孩子。”

    往往,环境会对一个人的性取向产生决定性影响,张旻年不过是个生活在乡下的淳朴少年,如果没有两人的掺合,或许他这辈子,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会知道,只会按照所处环境中更常见的的异性恋倾向,找个喜欢的女孩,平稳地过完一生,永远不会产生好奇,去探究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更不会在被戏耍后,还毫不自知地为对方而担惊受怕、痛哭流涕。

    “那你就没错吗?”顾予岑能从楚松砚背后的镜子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狰狞的表情,如此丑陋又陌生,像发病的野狗,“你早就该知道,我没有办法的时候,什么疯事都能干出来,楚松砚,明明就是你诱导我这么做的,你也犯错了。”

    楚松砚看着他没说话。

    顾予岑一步步走向他,就在他的手即将触摸到楚松砚的脸时,门倏地打开了。

    齐宁直接跑到两人中央,强硬地将胳膊拦到楚松砚面前,护犊子一般紧盯着顾予岑,生怕他再做出来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齐宁大声问。

    门外是齐宁的助理,她将门重新拉上,阻隔住全部探究的视线。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齐宁。

    他这种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冷冰冰的,让人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齐宁紧咬牙关,再次开口道:“顾予岑,我问我姐了,她根本就没让你过来,你骗人!”

    顾予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楚松砚温和的嗓音便穿插进来。

    “齐宁,他哥突然出车祸死了,所以他才发疯一样过来找我,因为我和他哥长得像,他想他哥了。”

    这句话很像糊弄人的谎言。

    但从齐宁的视角来看,顾予岑和楚松砚根本就是过去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唯一的纠葛大概也就是他们一起聚餐的那两天,而饭局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顾予岑反复念叨的,和楚松砚长得很像的哥哥。

    但如果只是单纯想见楚松砚,先发信息礼貌地询问一下,然后再约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不好吗?

    何必突然闯进来,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齐宁盯着顾予岑,等待他的回答。

    但顾予岑的视线直接越过她,落到楚松砚的身上,和他对视。

    楚松砚的视线很平静,仿佛完全不怕顾予岑突然托出实情。

    顾予岑突然笑了一下,后退了两步,用手蹭了下脸,说:“我哥死的特别惨,他干了坏事,让人给报复了,被车撞死的。”

    “我这次来,不仅是因为想我哥了。”顾予岑停顿了下,才接着说:“还想提醒一下楚哥,注意遵守交规,小心过路的车辆。”

    这句话应该是善意的提醒,但放在这种情境下,怎么听都像是恶毒的诅咒。

    说完,他也不管在场的人作何反应,抬腿就走。

    他拉开门,助理站在门口,惶恐地盯着他。

    顾予岑走后。

    齐宁才大梦初醒般,转身查看楚松砚的状况。

    “你没事吧?”

    楚松砚的脖子上通红一片,估计今晚就会变成严重的青紫,上次他回剧组后,就是靠着遮瑕来掩盖的,一个月痕迹才彻底褪下去。

    如今又重蹈覆辙了。

    “没事。”楚松砚轻轻摇了摇头。

    今晚过后,顾予岑应该就要被硬抓回哈市了,至于公司给他的合约,当初楚松砚也看了,挺合理的,顾忌到顾予岑的年纪,如果他要回去上学,也不会强硬地干涉。

    之后,两人应该很难再碰面了。

    挺好的,彻底平了。

    顾予岑当时刚到乡下时,刁难他,将他预设的打算全部打乱,如今他也将他的生活插入一段难以忘怀的屈辱。

    两清了。

    这人,也终于能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剧组的剩余工作也彻底结束,楚松砚被林庚接到了他的住处。

    出乎意料,林庚家里条件不错,毕业之后也就去分配工作的地方上了一年的班,之后又当了小半年的无业游民,居然在首都有套自己的房产。

    房子也还算宽敞,有两个主卧,一个客卧。

    林庚这人不知道有什么怪癖,从三个卧室里选择了个空间最小的来住,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空间小,在床上翻个身就能碰着墙壁,比较有安全感。

    他把最大的主卧收拾出来给楚松砚住。

    楚松砚在他那儿住了一周。

    两人也没什么可干的,主要就是交流一下,联络感情,顺便了解一下楚松砚的家里情况,以及未来规划。

    楚松砚告诉他的,还是那一套说辞。

    无父无母,被阿婆捡回去养了一年,但只记得自己父亲死了,母亲的具体情况不知道,目前没有继续上学的打算,也没钱,准备专心找戏拍。

    但其实,以一个辍学少年的身份,要想在娱乐圈里混出一片天,挺困难的,因为当你的文化水平不足,就会率先成为被针对的一个黑点,注定要挨不少骂。

    林庚听完之后,心里挺复杂的。

    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给楚松砚做了份营养均衡的完美早餐,吃饭的时候,又主动提出来——

    “其实你要是想上学的话,我可以支付你的全部学费,你也不用有负担,毕竟咱俩是一体的,我相信你以后拍戏绝对能赚大钱,到时候再还我就成。”

    林庚没直接说不用还。

    因为他也能看出来,楚松砚这人,看起来脾气挺软的,好像怎么都行,但你要是让他白白受恩,他保准不带接受的。

    因为这是一种看不见的负担。

    楚松砚没接受,还把自己欠江鸩贺二十万的事儿告诉他了。

    林庚满脸错愕。

    十七岁负债二十万?

    他没好意思问楚松砚拿这钱干什么了。

    只能记心里,准备哪天去问江鸩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但他去问江鸩贺的时候,江鸩贺对这事儿却闭口不提。

    这彻底成了个秘密。

    楚松砚住了一周,就从他这儿离开了,准备回到地下室。

    当时直接交了一年的租金,如今还差一个月。

    房租没法退,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而且那地方,就像蜗居的一个小窝,楚松砚住在那儿的时候,会觉得更自在。

    林庚心里盘算着给他租个像样的小房子,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开车把他送回去了。

    把人送到地儿,林庚就走了。

    楚松砚抱着他给的一些学习书,往地下室深处走。

    房门口的垃圾已经被清空。

    楚松砚将钥匙插进门孔,把门拉开。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一如往常,但里面的气味却完全变了样,浓重的烟灰味上覆盖着刻意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楚松砚蹙着眉,将放门拉上,摁下灯源开关。

    下一刻。

    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油彩。

    整张墙,只要是能够触及的位置,都被墨黑色的油彩写满了字,字体或大或小,但字迹都是一样的凌乱。

    密密麻麻,如同一只只爬行中的虫子。

    只有一个字。

    “爱。”

    楚松砚将书放到地上,慢慢走到墙边。

    最终,他在右侧墙壁的边缘处找到了“爱”之外的字,只有两个字。

    色彩也变成了尖锐的红色。

    那两个字是——回头。

    楚松砚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红色的字迹仿佛从墙壁上钻出来了,变成了无数根红绳,死死地拴着他的脖子,逼迫着他扭过头。

    楚松砚慢慢地转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还是原先那样,丝毫未变。

    没有人突然冒出来恐吓他。

    没有。

    楚松砚站在原地将近三分钟,才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是在干什么?

    害怕?

    还是……期待?

    真蠢啊。

    被骗了。

    楚松砚深吸了口气,走到房间的某一角,蹲下身,用手指扣开那块地板,掀起来。

    但他看见,底下原本放着的一盒磁带以及磁带播放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顾予岑带走了。

    倏地,楚松砚的视线触及到不易被看见的一块角落。

    那儿还留有一块磁带。

    楚松砚伸手将它拿出来,发现磁带的上面绑着一层胶带,胶带之下,是被黏住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磁带的塑料罩子上写着一串数字。

    13。

    每一张磁带都被顾予岑标上数字。

    每个数字都是楚松砚看着他写上去的。

    所以楚松砚清楚地记得每个数字对应的磁带中是什么内容。

    但13号磁带,是某天楚松砚醒来的时候,顾予岑突然拿出来的,当着他的面写上数字,却没告诉他这张磁带是什么时候录的。

    顾予岑说:“等以后再告诉你。”

    但以后究竟是哪一天,他没说。

    他这样故弄玄虚,以为楚松砚不知道。

    其实楚松砚记得。

    那天晚上顾予岑给他吃了药,很小的剂量。

    但楚松砚天生对药物敏感,很容易就察觉出来,借着角度将混药的水倒了,重新接了杯没问题的。

    他以为那药是什么毒药,或者是春.药。

    但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控制类的药物。

    顾予岑将他的身体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诱导他叫了几声,然后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说:“你说你爱顾予岑。”

    这盘磁带里录的。

    就是那几声叫.床声,以及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爱你”。

    他俩。

    一个自欺欺人。

    一个将错就错。

    都在故意装着傻。

    用欲望包装最脆弱的爱。

    第46章

    自那之后,顾予岑就彻底消失在楚松砚的世界里,彻底得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楚松砚买了桶油漆,将墙壁重新刷了一遍,遮盖住上面画上去的油彩字迹,但当初下笔写这字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油彩用得也格外的厚,楚松砚用油漆反复刷了两层之后,隔着层白漆,还能看见下面隐隐约约的油彩痕迹。

    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隐晦不少,乍一看还怪有美感的。

    林庚贸然上门来找他的时候,门打开,瞬间被浓重的油漆味呛得直咳嗽。

    楚松砚身上穿着不要的旧衣服,一身黑,脸上还戴着个纯白色的防毒口罩,只把眉眼露在外面。

    林庚撑着门,缓了会儿,停了咳嗽,就开口说:“你这是干嘛,在家扮演科学家呢?”

    “刷墙。”楚松砚放下手上的油漆刷,从一旁拎过来个破烂二手风扇,冲着林庚吹了会儿,林庚才觉得呼吸顺畅不少。

    但油漆味还是很重。

    “你不会这两天都是在这种环境里睡着的吧?”林庚皱着眉头,说:“你这早晚毒气入体啊,还喘得过气吗?”

    楚松砚没答,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他记得,他没给过林庚自己的详细住址。

    林庚怎么知道是住哪个门的。

    林庚开口替他解答:“我上次不是送你过来吗,就记下这个地方了,回去找朋友问了一嘴,他说这附近环境挺乱的,早上给你发信息,挺长时间都没回,我就有点儿担心,还挺担心找不着你住哪个门的,但一进来,就看见这个门前扔着你的衣服,试着敲了一下门,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对了。”

    门口地上扔着几件衣服,都是因为前两天刚开始刷漆,动作不大熟练,沾了大片油漆洗不出来的。

    楚松砚摘掉口罩,往门外站了站,边用手隔着门缝,避免门关上,边看着林庚说:“一直没看手机,你给我发什么了?”

    “也没什么。”林庚挠挠头,说:“剧组在网上放出预告片了,挺多人夸你的,我就截图给你发过去了。”

    “就这事儿?”楚松砚看林庚的眼神飘忽,明显还藏着别的事。

    “嗯…… ”林庚迟疑地说:“我还给你找了个房子,想拉着你去看看,毕竟《皿》上映之后,你怎么着也算是明星了,不能接着在这种地方待着了,不安全。”

    而且楚松砚在他那儿住的时候,哪怕用遮瑕膏遮住脖子上的勒痕,在遮瑕膏被衣服蹭掉的时候,他也隐约看见了点儿痕迹。

    林庚对楚松砚很上心,观察的时候也更仔细些。

    他怕楚松砚是出了什么事。

    但主动问,楚松砚也肯定不会说。

    所以只能加速找了个安保还不错的房子。

    尽量让他快些搬过去,最好是远离曾经接触过的坏人。

    “还早着呢。”楚松砚说。

    “防患于未然。”林庚说:“你什么时候弄完?我等你吧。”

    楚松砚朝门缝里看了眼。这遍油漆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专业,完全靠网上的科普,油漆刷得也是囫囵吞枣,其实现在直接走也行。

    但租房子的事……

    楚松砚记得当初合同里签的条约,是没有住宿补贴的,但公司里有统一安排的公寓,跟自己租房比起来,房租要便宜不少。

    林庚看出楚松砚的迟疑,颇为自然地开口说:“不用担心租金的问题,我这个经纪人总得做点儿什么吧,毕竟我算是经纪人里的草根新人,却把你这个演员里的金豆新人给签手里了,不干点儿什么有用的事,我老担心我家祖坟冒烟,就当替我考虑一下。”

    林庚冲他挤眉弄眼,“我谈了个好价钱,租金特便宜,一个月少下两天馆子,就把这钱给省出来了,放心。”

    楚松砚看着他,没吱声。

    林庚叹了口气,接着说:“真的,你别不信。”

    “算是我欠你的,打欠条。”楚松砚说。

    林庚思忖数秒,勉强点了下头。

    “也成。”

    楚松砚进屋简单换了套衣服。

    林庚也跟着进了门,一抬头,看见满墙浅浅的痕迹,还感叹了句:“这装修挺文艺啊,字留在上面也挺好看的。”

    他以为是以前的房东弄的,楚松砚才腾出时间收拾。

    楚松砚也没解释,换好衣裳就和他一起出了门。

    楚松砚刚准备伸手拉开后排的车门,就被林庚拦住,“诶,坐前面吧,后面有东西。”

    上了车,楚松砚才看清后座堆着满满的布偶。

    大致扫过去一眼,能有二十多个。

    楚松砚不认得牌子,但也能猜出来,应该不便宜。

    林庚启动车子,自然地开口说:“给我女朋友买的,好不容易才买着的,她特喜欢这家的玩偶。”

    “你有女朋友?”楚松砚有些惊讶。

    当时他在林庚家里住,没看见任何女性的相关用品,房子里空荡荡的,完全就是独居的状态。

    “嗯。”林庚点了点头,接着说:“她在这儿读研,以前我干的工作是汽车研发相关的,在春城那边,我俩异地恋,都特别忙,有时候我俩一天都说不上两句话,为了安稳点儿,我才回首都这边的,至少能抽空多见见面。”

    “当经纪人也很忙。”楚松砚说。

    “是啊。”林庚感叹了声:“什么工作都忙,这个至少灵活一点儿,而且我对电影挺感兴趣的,干这个,以后还能借光提前看看剧本,挺好的。”

    林庚说了不少他女朋友的事儿,但全程都是他在叽叽喳喳地说,楚松砚只是偶尔穿插两句。

    林庚干脆顺着问:“你谈恋爱没有?”

    “没有。”楚松砚说。

    林庚的视线快速在他身上扫了遍,接着说:“追你的人应该不少吧,那你谈过恋爱没有。”

    说完,他又快速补充了句:“我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你的事,像朋友一样。”

    楚松砚沉默两秒,摇摇头,说:“没有。”

    “真的?”林庚有些不敢置信。

    恰逢一个红灯。

    林庚将车停下,扭过头,仔细地将楚松砚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视线着重掠过肩膀。

    林庚瞬间笑出声,说:“你小子,骗人。”

    楚松砚抬眼看他。

    林庚用手指指肩膀,说:“从肩膀就能看出来一个人谈没谈过恋爱,你这肩膀打开得很完全,肯定谈过。”

    楚松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肩膀。

    林庚接着说:“哥哥好歹比你大五岁呢,经历的比你多。”

    但他也看出来楚松砚不愿意多说,就随便嘱咐了句:“以后如果要谈恋爱,一定要和我说,我帮你看看那个人怎么样,我看人很准的。”

    “是吗。”楚松砚笑了笑。

    “嗯!”林庚说起这个,语调欢快不少:“我当初上学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学习好还性格好,然后就用零食贿赂他们,每次老师作业还没留下来,练习册的答案我都到手了。”

    挺单纯的,这人。

    楚松砚心里想。

    “我和李鹤臻的革命友谊就是因为作业答案培养出来的,你不知道吧,他上学时候学习特好,考大学的时候是按本硕连读的分数进的学校,以至于后来他辍学跑出去当演员,我们都特惊讶。”林庚慢悠悠地说:“其实也挺可惜的,他原本的兴趣是搞研究,但家里情况不太好,又正好被江鸩贺选去演戏,干脆就去当演员赚钱了,也算补贴家用。”

    “他刚演戏的时候,也没比你大多少,那时候人特青涩,还闯了不少祸,被做文章,留了挺多'黑料'。”林庚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你的,不让那些狗媒体捕风捉影。”

    楚松砚眨眨眼,看向他的侧脸。

    林庚在余光里感觉到他的注视,立马把腰背都挺直了,心里正得意呢,可算立起来大家长的姿态,能给楚松砚点儿安全感了吧?

    但楚松砚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扭头看向窗外,还提醒了句:“绿灯了。”

    林庚有些失望。

    孩子太成熟了,也不省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庚踩下油门,车子再次驶出。

    到了地方。

    林庚将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就看见个大致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来。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楚松砚敏锐地捕捉到,这人的脸有些熟悉。

    眉眼处……

    “你好。”女人走近,同林庚握了下手,面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林庚应该是早就跟她把事情全谈妥了,她也没多介绍,直接领着两人往公寓楼里走。

    安保设施确实齐全,进出要刷好几道人脸识别锁,还有不少保安在巡视。

    楚松砚走在后头。

    林庚察觉到他落后,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问:“怎么了?是不太喜欢这儿的环境吗?”

    这儿的环境不错,绿化工程也做得健全,环境幽雅,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有点儿太安静,像死水一样没什么意思。

    林庚尽量逼自己回到高中时的少年心态,站在楚松砚的角度上考虑。

    楚松砚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只是看着那个女人的脸,觉得她和顾兰宁有几分像,但世界上撞脸的人多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楚松砚全当自己疯魔了,看谁都觉得有几分熟悉。

    之后看房子的时候,全程都是林庚跟着女人聊,楚松砚跟在后面,没怎么吭声,连房子也只是大概扫了几眼。

    重新上了车。

    林庚没急着开走,扭头看着他,问:“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呢?”

    楚松砚扯了扯唇角,问:“有吗?”

    “有啊。”林庚说:“你现在就像我以前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每次回家,我妈都得给我来一套招魂。”

    楚松砚摇了摇头,说:“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困……房子挺好的,但是有点儿贵。”

    或许是提前交代过,女人全程都没提过租金的事儿,但下楼的时候,楚松砚趁着他们聊天,问了一嘴保安这儿的房价。

    不便宜。

    至少楚松砚完全没有可负担的能力。

    “贵?”林庚说:“你听谁说的贵,这儿挺便宜的,就五千一个月。”

    这价格,在这儿绝不可能。

    林庚却说得信誓旦旦。

    楚松砚紧盯着他的表情。

    林庚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

    他在说谎。

    楚松砚抓过安全带,低头系上,“算了。”

    打欠条没问题。

    但价格太贵,林庚这个提前支付者,也会有负担。

    这不是楚松砚想看到的。

    林庚连忙说:“你别不信,真五千。”

    他甚至想一咬牙,干脆扯谎说“这儿出过事儿,所以房价便宜”,但想想,自己要是住在出过事儿的地方,都觉得渗得慌,吓着楚松砚就得不偿失了。

    林庚看楚松砚的态度丝毫不松动,还准备接着说,就听楚松砚突然开口说:“我住公司的公寓吧。”

    至少是明码标价,不需要林庚撒善意的慌。

    “不行。”林庚想都不想就说:“当初李鹤臻住过,事儿不少,你别往过凑。”

    楚松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看着他,说:“没人能欺负我。”

    林庚还是摇头。

    两人对视着,

    最终,林庚退了一步,说:“那你住我那儿,总之,得从地下室搬走。”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楚松砚的脖子上转悠,自以为藏得挺好,但其实楚松砚给他开门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最先在楚松砚的脖子上转了一圈。

    楚松砚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没必要明说。

    估计林庚以为他让地痞流氓给欺负了。

    但现在这社会,哪有人敢这么胆大包天。

    而且他住的那一片虽然乱,却也没多少人随便惹事,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楚松砚看着林庚半晌,说:“那我交房租。”

    林庚算是服了。

    一般人都恨不得有多少钱省多少。

    而且江鸩贺不是说这孩子挺仔细钱的吗。

    现在怎么反倒不花出去还不行了。

    林庚只能认下:“行,按你说的,先打欠条。”

    “嗯。”楚松砚点头,说:“走吧。”

    第47章

    挺奇怪的,在楚松砚面前,林庚总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小孩儿。

    还是个留守儿童。

    楚松砚虽然搬进来和他一起住,平时却都抓不着影儿,林庚想跟他说话,就得晚上守在客厅里等着。

    但这天,楚松砚回来的特别晚。

    林庚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了,只能焦灼地在阳台徘徊,视线频频往窗外扫,突然,他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林庚停下脚步,将脑袋紧贴到窗户上,盯着那人看了会儿,瞬间确认了,就是楚松砚。

    楚松砚的穿搭风格特别好认,清一色的黑衣服黑裤子,还裹得特严实,明明是夏天,却穿得像要过冬了一样,受不了一点儿凉。

    确认他回来了,林庚松了口气。

    但楚松砚的身影刚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另一道身影瞬间闯进来,穿着也是从头黑到脚。

    三更半夜的,还一身黑地跟在楚松砚后头。

    草,搞尾随?

    林庚拧紧眉头,连忙从沙发上抓起外套,匆匆往身上一套,就踩着拖鞋出了门。

    电梯死活不来。

    林庚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选择扭头去走楼梯。

    十三楼,一圈圈地跑下去,没等感觉累,脑袋就开始晕头转向。

    他刚冲到一楼,出了楼道,迎面就撞到了一个人。

    “靠。”林庚骂了一声,没站稳脚,加上头晕的厉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眼看着就要摔个正着。

    “小心点儿。”楚松砚伸手抓住他。

    听见这声儿,林庚抬眼向上看,就发现自己撞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楚松砚。

    楚松砚把他拉起来,确认他站稳了,才松开手。

    “你没事儿吧?”林庚满脸担忧,就差直接上手把楚松砚全身都摸一遍,亲自检查他受伤没有。

    “没事啊。”楚松砚愣了下,像是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又笑了下,说:“撞得不疼。”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庚视线向旁边一扫,就看见刚才那个尾随的黑衣人拉开单元门进来。

    林庚瞬间住了嘴,紧盯着他。

    但黑衣人只是朝他们的方向扫了眼,就错过身,走到了电梯前面等着。

    好似一切都是林庚的被害妄想症发作。

    楚松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问:“认识?”

    “不。”林庚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才重新看向楚松砚,努力扯了抹笑,故作淡定地说:“感觉他身上的衣服挺好看的,想要个链接。”

    这话挺莫名其妙的。

    林庚平时穿搭风格特张扬,衣柜里的衣服都是花里胡哨的,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颜色都给集齐了,平时在家里穿的睡衣也是荧光绿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深黑色衣服的人儿。

    尤其是,林庚说完这句话,还直接拉着楚松砚走到那人旁边,咳嗽了声,问他:“你好,那个你身上的衣服挺特别的,我能问一下是哪家的衣服吗,赶明个我也去买一件。”

    黑衣人头上戴着顶鸭舌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下巴,闻言,他抬头看了林庚一眼。

    “我不知道,朋友送的。”

    他声音很沉。

    楚松砚借着他抬头的空子,看清了他的脸。

    很普通的大众长相。

    楚松砚无甚兴趣地别开眼。

    林庚却像社交兴趣突然上来了,进电梯之后,还跟那人继续搭话。

    “兄弟,你也住十三层?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刚搬过来。”

    “啊,前一阵确实听隔壁那阿婆说过要出租房子,你就是租的她那屋吧。”

    “嗯。”

    “还真够巧的,你现在是在工作吗?还是上学?感觉咱俩年纪应该差不多。”

    “工作。”

    那人明显对林庚的话题不感兴趣,爱答不理的,林庚却像脑袋缺根弦一样,完全没感觉,要不是后来电梯又上了人,他还准备接着问。

    抵达十三层,林庚又突然说找不着钥匙,站在门口磨蹭了好一阵,直到听见背后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他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楚松砚察觉到什么,进了屋才问:“他不对劲?”

    林庚正背对着他脱外套,听此,尽量维持语气自然,回了句:“没有,就是突然看见个生面孔,挺好奇的。”

    说完,他就开始转移话题:“你今天去哪了?片酬下来了,打到你银行卡里了,恭喜啦,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了。”

    “记得我当初上班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兴奋地上蹿下跳,领着我朋友出去吃了顿海鲜,春城海鲜挺贵的,那天晚上我俩撑的肚子都疼,后来互相搀扶着回的家,现在想想就搞笑。”

    他完全不给楚松砚插嘴的机会。

    从那黑衣人的回答来评判,完全没什么问题,但林庚就是觉得哪不对劲,这一片离市区挺远的,除非自由职业,不然通勤就蛮费劲的,这附近的工作又基本都是些体力活,但看那人的身型,也不像从事这类工作的。

    可这种不对劲,也只是林庚的单方面感觉,没什么证据,就不打算告诉楚松砚了,免得他担惊受怕。

    楚松砚没那么好糊弄。

    但他不愿意说,楚松砚也就没多问。

    “我过几天要回哈市一趟。”

    林庚扭头看他,问:“回家?”

    又后知后觉,楚松砚这人哪有家,亲人不知所踪,收留他的阿婆又去世了,整个人的记忆还像断截了一样,连个能说得出名的朋友都没有,问起前十几年的人生,也只能答上来句不记得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林庚下意识找补:“这儿的环境住不习惯,回去玩几天……”

    “回去上坟。”楚松砚说。

    林庚的话彻底停止。

    “……啊。”林庚憋出来句:“行,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楚松砚说:“你女朋友不是要放假了吗,多陪陪她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林庚最近几天和女朋友打视频,也没怎么避着楚松砚,因此楚松砚也知道他最近计划和女朋友去游乐园玩,突然出远门,怕是一切计划都要就此打乱。

    没必要。

    “那你记得勤看手机,多联络我。”林庚不放心地嘱咐了句,想了想,又问了一嘴:“你回去待几天?”

    “一周左右吧。”

    楚松砚算了算。

    最近网上关于《皿》的宣传片到处都是,他的脸也算是彻底暴露在大众视野,前几天楚柏发来的信息明显变了语气,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处理楚柏那边的事。

    再回老房子看一眼。

    把户口彻底迁到老房子上。

    他这边能先准备出来的资料已经弄的差不多了。

    一周还是有些短,但面对林庚,直接报出小半个月的时间,估计他也接受不了。

    林庚却觉得一周都有点儿长。

    现在《皿》的宣传愈发活跃,估计有不少狗仔都盯到了楚松砚身上,只等待一个好时机,就涌上来开始窥探。

    今晚这出“尾随闹剧”算是给林庚敲响警钟。

    他跟着李鹤臻的经纪人学了一阵,但到底只是口头交代,实操起来还是生疏,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多陪在楚松砚身边,和他一起适应这段从素人变成演员的身份转变期,以此来保证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但楚松砚要走,他也没必要拦着。

    总不能把他拴自己裤腰带上吧。

    那样就不是带演员了,是强硬地监管。

    性质不一样。

    林庚刚坐到沙发上,手机就开始响。

    楚松砚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平常林庚和他女朋友打视频的时间了,他识趣地说:“那我回房间了。”

    “嗯。”林庚应了声,又说:“厨房里有做好的饭菜,我女朋友来过,她做的,单给你留了一份,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重新热热。”

    “好,谢谢。”楚松砚冲他微微颔首,就进了房间。

    客厅里传来林庚的说话声。

    楚松砚脱掉外套,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地下室已经彻底收拾好了,今天把钥匙也还给了房东,押金也拿回来了。

    好像目前能解决的事儿,都已经弄好了。

    但是楚松砚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

    他就是持续性地感觉——好累。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初和阿婆做交易,也不过是看中了她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且重病,明显命不久矣。

    从她那儿买房子用来迁户口,是最快也最方便的选择。

    乡下的老房子,他开价二十万。

    远超它应有的价值。

    但这二十万,楚松砚根本拿不出来,他把马特维埋了之后,兜里就一分钱都不剩。

    如果没有顾予岑的突然插入,他应该会尽职尽责地照顾阿婆一段时间,然后挑出几天时间,回到市区里找楚柏谈判。

    “同性妻子”和“买卖儿童”这两件事,算是楚柏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也是他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以此来作为谈判的筹码,他很轻松就能从楚柏的手里拿到二十万。

    但顾予岑偏偏就出现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楚松砚被迫停留在乡下,没有回市区的机会。

    二十万的购价成了空头支票。

    楚松砚原本以为阿婆不会把房子卖给他,无论从何种角度来分析。

    顾予岑重新回到乡下,证明顾父已经重新想起了自己远在乡下的母亲,只要阿婆稍微一提自己的病情,哪怕顾父是个狼心狗肺的,碍于顾予岑,也会尽量维持着自己“孝顺”的形象。

    但阿婆没提。

    甚至自己停了药。

    后来去世,还直接指名把房子留给了楚松砚,任何交易的内容都未对他人提及。

    楚松砚紧闭着眼睛,放缓呼吸。

    不知不觉中,这个交易,已经变得不再平等。

    他是受恩方。

    这个恩还没处去还。

    每个向他施舍恩情的人,都死去了。

    阿婆、马特维……

    好累。

    第48章

    和楚柏的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

    甚至都没来得及谈,便尘埃落定。

    楚松砚和他约在一家咖啡厅,特意挑了个很偏僻的店,里面只有楚松砚一桌,他进去后点了杯咖啡,便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楚柏。

    临近约定的时间,楚柏却迟迟未露面。

    在楚松砚等待了半小时后。

    楚柏发过来了几条消息。

    他说,他会给楚松砚一笔钱,至于楚松砚以后是要上学,还是要扭头去拍戏,都和他没关系。

    而他支付这笔钱,算作封口费。

    楚柏这人,做事总是会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所以当年给楚松砚办领养手续的时候,领养人是花钱找来的一个小学老师。

    这人前两年也过世了。

    所以楚松砚签公司的时候,才那么顺利。

    因为从法律上能查询到的范围来看,他确实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关于马特维的事,楚柏闭口不谈,像是迫不及待甩掉这块黏在他身上的过期口香糖,生怕多嘴后,口香糖就会再次,悄悄地黏到他的鞋底,之后再想脱身更加困难。

    楚松砚告知他马特维的死讯。

    楚柏只回了个知道了。

    很平静,很平淡。

    这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就这样,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便就此分割开,成为不再有干系的两个个体。

    楚松砚在咖啡厅坐了会儿,才结账离开。

    忙得腾不出时间见面的楚柏,已经将钱打到了楚松砚的银行卡里。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万。

    在楚柏眼里,楚松砚的价值,也就到这儿了。

    楚松砚将这笔钱转给江鸩贺,从咖啡厅离开后,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这件事就这么轻拿轻放地结束了。

    他现在应该去哪。

    买大巴票,回老房子?

    好像是这样的。

    楚松砚顺着街道走,买票的地方离这儿有段距离,但他不想直接打车过去,他只想慢慢地走,慢慢地离开这儿。

    别太匆忙,别和之前一样,慌张的像逃亡。

    但人生就像是紧促的车轮,你刚准备放松下来,就又响起尖锐的鸣笛,逼迫你加速往前赶。

    楚松砚是在一家电影院前看见的顾予岑。

    顾予岑身边还站着几个人,男男女女,看起来年纪都差不多,其中离顾予岑最近的,是个打扮较成熟的女生,她怀里抱着桶没吃完的爆米花,还拿出来一颗,递到顾予岑嘴边。

    两人身高差有些大。

    女生的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顾予岑。

    顾予岑正在低头看手机,嘴边抵过来个东西,他抬眼看了下那女生。

    女生说了句话。

    顾予岑笑了一声,张开嘴,咬住那颗爆米花。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特别近,氛围暧昧。

    楚松砚重新抬起步子,接着往前走。

    帽檐遮住大半视野,他只能看清身边路过的人的小腿。

    每个人都匆匆地走,没人注意他。

    楚松砚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

    顾予岑要是真和别人谈恋爱了,他觉得解脱,至少终于,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看不清的感情都被割断了。

    但解脱之后呢。

    是茫然。

    唯一的变数已经消失了。

    他的人生好像又开始变得,一眼就忘得到尽头。

    耳边只剩下马特维的那一句,早点儿去找他。

    楚松砚又走了段路,才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型公园前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

    长椅在公园最深处,一般人不会看进来,也不会注意到他,但他只要一抬眼,就能透过横七竖八的柳条枝叉,看清对街每个行人的举动和姿态。

    有对情侣在那儿等红绿灯,男生拿着冰激凌,一勺一勺地喂给身侧女生,两个人对视着,一起眯眼笑。

    楚松砚点了根烟。

    这段时间和林庚住在一起,刻意没抽烟。

    忍得情绪起伏愈发得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刚才看见顾予岑的那张脸时,才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而不是直接走。

    楚松砚这样对自己说。

    他在公园一直坐到天黑,直到这个隐秘的角落里亮起灯,不再容许他继续躲避,他才站起身。

    当晚,楚松砚乘坐最晚一班大巴车,离开了市区。

    大巴车上很空,根本没有几位乘客。

    楚松砚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侧着脑袋,闭着眼。他其实也没睡,但这样,好像就能让脑袋里变得空一点儿。

    没那么乱糟糟的。

    从大巴车站下来,还要走挺长一段路,到老房子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楚松砚用钥匙开了锁。

    老房子里属于阿婆的遗物没人动,除了突然少了人气儿,其他的仿佛都没变。

    楚松砚站在门口,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看了会儿。

    全家福里,阿婆站在最中央,身旁围着一大帮子人,顾父的怀里还抱着刚满月的顾予岑,所有人一齐看着镜头笑,乍一看还挺温馨的。

    但没人回来看过阿婆。

    连通电话都没来过。

    楚松砚住进来之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静。

    这个老房子太静了。

    阿婆不怎么讲话。

    邻里虽然偶尔上门寒暄,但依旧打破不了老房子这种死气沉沉的静。

    如果顾予岑没来,这种静会一直持续到阿婆死去。

    如果……

    又开始想起他。

    楚松砚阖了阖眼。

    “贱骨子。”

    他这样骂自己。

    楚松砚清空脑中思绪,抬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维持原样。

    床边木柜上还摆着几朵玫瑰。

    如今都枯死了。

    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楚松砚将玫瑰花扔到垃圾桶里,简单洗漱一番,给林庚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就上了床,裹紧被子,准备睡觉。

    老房子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烧炉火,哪怕夏天,夜晚的时候也会很冷,因为风顺着房子缺漏的缝隙吹进来,却迂回着刮不出去,就这样被困死在老房子里。

    寒气一阵接着一阵。

    像又到了冬天。

    楚松砚的手脚冻得发麻。

    被褥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

    如果顾予岑在这儿,香水味会更浓。

    因为他会像狗一样,整个人都趴在楚松砚的身上,紧紧地缠绕住他。

    那时候总是会被捂出一身的汗。

    因为两个人贴的太紧,因为欲望总是猝不及防地涌上头。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他在半夜的时候又被冻醒。

    醒了之后,他将被子裹得更紧,刚开始还把眼睛露在外面,最后干脆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有些喘不过气,像窒息死亡的前兆,令人恐惧,但只有这样,才能没那么冷。

    才能勉强给他一些安全感。

    但这次睡得也不太安稳。

    像半梦半醒。

    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冷得要死掉了。

    像躺在雪地里一样。

    真烦啊。

    楚松砚缩在被子里,哪怕醒了,也没动弹。

    一直到听见公鸡打鸣声,他才把胳膊从被子下伸出去,把手机给拿过来。

    才五点多。

    林庚是个夜猫子,三点多的时候还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又是一些截图。

    楚松砚干脆自己登了微博,简单翻了翻。

    《皿》是他出演的,但剪辑后的效果是什么样的,他还没见过。

    江鸩贺导戏的时候,临时加了不少剧本里没有的镜头,据说是准备后期剪辑的时候进行调整修改。

    《皿》的官博里只发了两条剪辑后的片段。

    一段是主线,一段则是群像小传。

    楚松砚挨个点进去看。

    但眼睛盯着屏幕,脑袋却始终接收不到任何信息。

    看了一遍之后,就像白看了一样。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冻傻了。

    楚松砚退出官博界面,开始漫无目的地翻看。

    或许是因为软件的推算数据,楚松砚刷到的基本都是有关《皿》的帖子,有褒有贬,哪怕是与《皿》不相干的帖子,多少也是关于演艺圈的。

    全部都是充满噱头的标题,似是而非的评论。

    没什么意思。

    楚松砚退出软件,放下手机,再次闭上眼。

    此刻他也意识到,自己是静不下心。

    看似脑袋空得很,什么都没想,其实各种思绪杂乱着从脑袋里掠过去,来不及抓捕,就匆匆消失,然后留下一片不知该如何处理的麻木。

    没一会儿。

    楚松砚再次拿起手机,这次他点开了顾予岑的朋友圈。

    却发现里面变成一片空白,原来的内容全部清空,只剩下一条横杠停留在那儿。

    楚松砚刷新了几遍,确认不是没信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彻底清空了。

    或许不是清空了,是把他删除了,又或者是所有内容都屏蔽了他。

    挺好的。

    楚松砚这样想。

    他终于,把那条扑上来的狗赶走了。

    楚松砚再次放下手机,躺了几分钟,就起身开始收拾。

    他把老房子里阿婆生前常用的一些东西都烧了,烧过去,总比留在老房子里孤零零地落灰要好。

    弄完一切,他就出门去办手续。

    一切都比预想要顺利得多。

    明明预想中用的时间要比一周还长,但实际上只用四天,他就处理好了所有事。

    他走那天,刚锁好门,就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他一声。

    楚松砚抬头看过去。

    是张旻年的母亲。

    “小楚!”她明显有些惊讶,手里还抓着苕帚,就往栅栏旁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前两天。”楚松砚笑着说。

    “啊,吃过早饭没?”她说:“可惜张旻年没在,要不他看到你也准高兴,他从首都回来之后就一直跟我说你有多厉害,当大明星了,好出息呢。”

    她凑近了些,又小声说:“他回来之后还跟我讲,以后要去首都念大学呢,给我高兴坏了。”

    楚松砚沉默着听她讲,没说话。

    最后,她又给楚松砚塞了份饺子,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楚松砚走到大巴站的时候,怀里的饺子已经凉了,全部黏在一起。

    他买好票,坐在椅子上,一边等车,一边把那份饺子给吃完了。

    最近这段时间,张旻年给他发消息的频率变低了,但从回哈市之后,他的每条消息都是询问楚松砚打听到那个男人的消息没有。

    或许是他也觉得这样麻烦楚松砚不太好,每次发消息前,都先发个小狗拜年的拱爪表情。

    可爱又可怜。

    楚松砚能怎么说。

    没有消息。

    没有。

    没有。

    只能冷处理。

    等他自己想明白。

    楚松砚上大巴前给林庚发了条消息,汇报了一下进度,告诉他事情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这两天就能回去。

    等回市区,他先去墓园祭拜一下阿婆,再回到那片埋着马特维的荒地看一眼,就能离开了。

    之后还会回来吗。

    楚松砚不知道。

    但这片地境确实从这以后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一路颠簸,大巴车摇摇晃晃,楚松砚的心也跟随着它一起颤颤巍巍地跳动,始终找不到落点。

    第49章

    再次见到顾予岑的时候,是三个月后。

    《皿》正式上映,全国影线大爆,彻底打响楚松砚演员生涯的第一枪,干脆又嘹亮,不少人都被大荧幕上这张青涩却饱含故事感的脸而吸引,镜头光影下的他是充满矛盾色彩的复杂体,令人忍不住想要真实的他。

    但当他们在网络上搜索到楚松砚的账号时,却发现里面只有孤零零几条宣传信息,关于他本身的内容,连一条都没有,无法从中窥探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个体。

    而往常,当一个陌生面孔突然在网络上爆火时,总会涌现大批深挖过去的帖子,可如今大部分关于楚松砚的帖子,竟都只能用上些模糊的字眼来推论。

    就仿佛他的过去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探究。

    不少媒体狗仔蹲守在公司,还有一部分直接找到了林庚家附近。

    楚松砚没什么动静,林庚却待不住了,就跟突然爆火的是他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的,连出去找他女朋友都全副武装,弄得像什么神秘组织是的。

    长期亢奋,林庚压制不住,直接把楚松砚揪出门,提前订好餐厅,准备出去吃庆功餐,他女朋友难得休息,也一并同行。

    楚松砚没吃几口。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的也少。

    林庚见怪不怪,他女朋友满脸错愕。

    楚松砚借口出去上洗手间,在走廊末端的小窗口前透了口气。

    餐厅里人不多,很静。

    却是一种让楚松砚感到格外压抑的静。

    他与这儿格格不入。

    也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顾予岑。

    顾予岑像是他挣脱不掉的一根麻绳,安静地缠绕在他脚踝上,本来麻木了,感觉不到麻绳的存在,但一低头,又恍惚发现,他好像还在那儿。

    他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

    楚松砚用手指抵住窗沿,视线低垂着向下望。

    顾予岑就站在窗外不远处的街道旁,另一家餐厅前,或许他也是刚吃完饭。

    最近《皿》上映,顾予岑的《街楼》也同期上映。

    热门短篇小说改编,再加上齐琳金牌编剧的噱头,《街楼》的热度也不低,况且这确实是一部好电影,而顾予岑也因为这部电影走入大众的视野中。

    他还接受了几次采访。

    楚松砚看过视频。

    现在他突然回到首都,应该也是为了《街楼》。

    顾予岑站在穿着件黑色的夹克,敞着怀,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右耳上的耳钉闪烁着银光。

    他站在门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过了几分钟,又推门走出来个男生,他一边系外套的纽扣,一边走到顾予岑的身边。

    顾予岑听见声响,收起手机,扭头看向他。

    他们在说话。

    两个人都在笑。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看着。

    至于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那个男生的脸,他也看不太清。

    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顾予岑伸手搂住了男生的腰,还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逗得男生弯着眼睛笑。

    顾予岑也笑着看他。

    过了几秒,顾予岑的脑袋又贴近了男生一点儿,男生的手顺势向下去牵他,身体也慢慢贴上去。

    街道的光线昏暗,氛围恰到好处。

    “啪。”

    楚松砚将窗户关上,后退一步。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守在走廊中央的服务生,他顺着声音看过来,待看清楚松砚的脸时,稍稍愣神,而后快速提步走过来,“先生,怎么了?”

    楚松砚看向他,温和一笑:“没事。”

    服务生还在走近,但还未待他询问下一句,楚松砚便抬步与他擦肩而过。

    服务生怔愣一瞬。

    但他扭头去看,楚松砚已经推门进了包间。

    想了想,服务生还是走到窗前,准备查看下是不是哪处出现了问题,才惊扰到客人。

    可他推开窗后,发现窗棱一切完好,没有任何疏漏,在他关上窗时,视线下意识地向外一瞥,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正在接吻。

    不知是否是错觉,服务生感觉,那个稍高一些的少年,好像正在抬眼盯着自己。

    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远处有人叫自己,他只得将窗重新推上,抬步走过去。

    楚松砚重新回到包间后,就坐在位置上听对面那两人说话。

    林庚和女朋友的相处模式没那么跳脱,只是平平淡淡的,两人简单一对视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像早就在一块生活了十几年。

    两人聊天的声音也很低,没强拉着楚松砚进入话题,只是偶尔才看楚松砚一眼,即给他留了相对轻松的空间,又不至于彻底将他割裂在外。

    楚松砚也没扫兴,听见两人话音稍加停顿时,就轻声顺着话题说上一句。

    这顿饭吃完,林庚和他女朋友明显都有些恋恋不舍,手指勾着彼此,像小孩拉勾似的,轻轻地贴靠着。

    “我想一个人到周边转转。”楚松砚突然出声说:“我记得路,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吧。”

    林庚看向他,开玩笑式地说:“附近肯定会有狗仔跟着,一起去散散步吧,我俩帮你打掩护,你跟在后面,别人都当咱们是一家三口。”

    楚松砚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打扰你们了,我就在附近走走,没事的。”

    说着,他抬手戴上外套的兜帽,将脸遮住大半,就抬步向另一条小路里走。

    林庚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数秒,才收回视线,笑着抱住身边的人,低头小声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他就像咱们班的学习委员,总想当小大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女生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腰,说:“走吧,咱俩也去逛逛,找个地儿,给小'学习委员'买点儿开胃的,总不能一直吃那么少。”

    楚松砚也不知道往哪走,他只是按着感觉,哪条路偏僻寂静,就往哪条路上拐。一直到现在,他都有种虚浮着的不真实感,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见过的每个人,都是梦里掠过的片段截影。

    包括林庚说的,他成了炙手可热的演员,很快就会得奖,以后还会长期活跃在大荧幕上,被无数人追捧。

    他都觉得像是长期压抑后的大脑编织出来的幻觉。

    他从来都没人注意。

    以前被楚柏藏着,很少带出去见人,大多数都活在他温情的话语里,成了个备受宠爱的“楚松砚”。

    可事实上,他们连他究竟长什么样都不大清楚。

    只有楚柏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还是他小时候刚挣脱灰头土脸的邋遢时照的。

    那个偶遇他的博士生,算是少数见过他长大后模样的人。

    却还被他一口否决。

    楚松砚走着走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停到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慢慢地弓起身子,蹲到地上,双臂抱着膝盖,视线虚虚地垂落到地面。

    像个突然定格的模型。

    “咔嚓。”

    刺眼的白光从黑暗深处闪现。

    楚松砚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处。

    白光一道接着一道地闪。

    闪得眼前成了片模糊的虚影。

    “楚松砚。”那人声音弱弱地叫他。

    楚松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应声。

    “…… 你还好吗?”那人试探着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小,每一步都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随时准备逃跑。但楚松砚一直没应声,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步子也越迈越大。

    待他站到面前,楚松砚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很稚嫩的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未成年。

    身上穿的却像拾荒者,松松垮垮的,衣服还有些破,衣角还沾着滩来源不明的污渍,像是凝固后又碎掉的软泥。

    “记者吗?”楚松砚终于说话了。

    声音很小,第一个字甚至是分辨不出语调的气音。

    “不是。”那人低头看了楚松砚数秒,像是在辨别他是不是有低血糖之类的病,“偷拍,狗仔。”

    “哦。”楚松砚温吞地应了声。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能扶我起来吗。”

    那人后退了步,问:“你自己站不起来吗?”

    楚松砚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半晌,那人才慢悠悠地伸出手:“能。”

    楚松砚将手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站稳后,他莫名说了句:“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那人抽回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没味道啊。

    楚松砚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又顺着他的身体缓慢地向下挪,最后落到了他手里的相机上。

    相机外壳崭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甚至还能看见外壳上反射出的一层浅浅的白光。

    要么是保存得仔细,要么是新买的。

    挺昂贵的牌子。

    楚松砚突然笑了,他重新抬起眼,看着男生,轻声问:“狗仔拍照之后要干什么,需要采访我吗?”

    听此,男生大梦初醒般连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外跑。

    楚松砚也没追他,还站在原地,等男生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扭过头,视线慢悠悠地在四周的围墙上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看到。

    鼻息却还残留着,熟悉的香水味。

    第50章

    “这几家杂志我筛选了一下,有两家是比较适合你现在接的,当然还要看你的自主意愿。”林庚单手插兜,站在茶桌前,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正在查看信息,说完,他抬眼看了下楚松砚。

    “听你的。”楚松砚说:“你觉得好,那就接吧。”

    “嗯,还有……”林庚稍加停顿,才接着说:“最近递过来的剧本我也大体看了遍,其中有部文艺片单论剧情和整体风格还不错,但和《皿》有些相像,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方向尝试,还有个张岩珩递过来的剧本,他看过《皿》,一眼就看中了你,有意找你当男主角。”

    “名叫《难违》,还是张岩珩的一贯风格,估摸一下拍摄周期,应该又是奔着跨年档去的。”林庚观察着楚松砚,见他表情平淡,猜测着他应该是对张岩珩不大了解,便准备接着说:“张岩珩这几年的片子都是悬疑片,上一部是《孤衡》,当年的票房冠军,班底也是…… ”

    楚松砚突然说:“我先看看剧本吧。”

    “啊。”林庚停住话头,应了声,说:“《难违》的剧本还在公司,我一会儿去取。”

    “别的也给我看看吧。”楚松砚说。

    “行,到时候一起给你。”林庚点头。

    剧本拿到手的时候,楚松砚靠坐在床头,挨个翻着看了遍,有两本他翻了几页就放下了,都是些单一层面的角色,人设也不够新颖,剧情更是烂俗的老套路,情啊爱啊的就让人要死要活。

    粗蠢俗烂。

    这也导致之后楚松砚拿起《难违》的剧本时,一直静不下心,大量的前提背景铺垫,隐喻之下的少量对话,视线略过去了,内容却迟迟入不了心。

    楚松砚放下剧本,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客厅没了动静。

    门上小片磨砂窗外也是漆黑一片。

    林庚应该进卧室准备睡觉了。

    或许已经睡着了。

    四周寂静一片。

    楚松砚从床头摸过来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咬在嘴里。

    甜腻腻的,吃不习惯。

    楚松砚干脆将糖球咬碎含在嘴里,把棒给扔到垃圾桶里,然后重新躺到床上,脑袋底下垫着两个枕头,调整了下脑袋的角度,才把剧本捞回来,接着看。

    《难违》是半校园背景,以辍学少年林洲然的诡异死亡为背景,而警方调查所得线索都指向校园内部,几经周折,对图书馆内神秘的地下室展开调查,但调查中途,林洲然却突然现身市中心某处酒馆,死而复生。

    巧合的是,酒馆老板的儿子,沉知玟,也就读于该高中,且曾与林洲然发生过多次冲突。

    而两位主角,就是林洲然与沈知玟。

    在天蒙蒙亮时,楚松砚才将剧本看了小半,脑袋却已经开始阵阵得疼。

    口腔里的甜味还未消失,甚至顺着鼻腔往上涌。

    他现在感觉周围都是腻人的水果糖味。

    楚松砚放下剧本,从床上下去,放轻动作推开门,上厨房里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

    过度的甜腻导致口腔里都是片刺淋淋的感觉,仿佛口腔黏膜被泡烂掉了。

    楚松砚将杯里的水喝干净,又倒了杯。

    喝完,他就回卧室准备睡觉。

    之后两天他就窝在房间里看剧本。

    他断断续续的看,才勉强将《难违》的剧本看了两遍。

    里面不少伏笔都是未明着点破的,需要完整看完后再自己琢磨,等到影片上映,应该也会出现不少专业解说进行深挖。

    而张岩珩想让他出演的,是辍学少年林洲然。

    但其实,楚松砚更偏向沉知玟这个角色。

    沉知玟是这场假死案的第一主导人,也间接地引导警方揭开另外一起谋杀案。

    在影片上映后,林洲然绝对会是前期讨论度最高的角色,但随着隐藏伏笔的渐渐展开,沉知玟会获得更高的关注度。

    楚松砚还没来得及去看另一个文艺片的剧本,就在杂志拍摄现场见到了张岩珩。

    很割裂,张岩珩擅长导来势汹汹的悬疑片,本人却完全是个颓废大叔,头上不长的头发还特意扎了个小辫,身上穿着套棕色工装,一看见楚松砚,就晃晃悠悠地往他这儿走。

    走近后,他也不说话,就往楚松砚身后一站,视线在镜子里左右斡旋着打量他。

    林庚率先反应过来,同他打了个招呼:“张导,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

    张岩珩冲他点点头,说话时略带口音:“巧嘞巧嘞,我看中的另一个主演在旁边拍,你们在这儿拍。”

    林庚略显诧异,快速反应过来,“您是特意过来的吗,难得殊荣。”

    张岩珩摆摆手,“没事儿溜溜弯。”

    楚松砚闭着眼,任由着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摆弄,听着身侧两人的交谈。

    原来沉知玟这个角色已经有人选了。

    半个小时后,楚松砚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摄影师从镜头后面指挥着他的动作,张岩珩站在一旁,突然向不远处招了招手。

    楚松砚在余光里看见道人影渐渐走近。

    他盯着镜头,调整脸上的表情。

    倏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导。”

    语气上挑,明显心情不错。

    顾予岑。

    楚松砚条件反射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顾予岑身上穿着套黑色西装,发型整理成背头,将那张极具侵略性的脸完全暴露出来,他低头同张岩珩说话,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楚松砚盯着顾予岑看,在察觉到他视线要移到自己身上时,才转动眸子,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人。

    楚松砚愣了下。

    分明那晚没看清那个男生的脸,但此刻,他站在面前时,楚松砚却发现自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张脸与记忆重合。

    和顾予岑接吻的那个人。

    他身上穿着套白西装,明显与顾予岑身上的服装是相互呼应的。

    旁边场地拍摄的主角应该就是他们俩。

    “楚松砚?”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脑袋,叫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转回脑袋,看着摄像师,说了声抱歉,快速调整好状态。

    之后的拍摄,楚松砚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林庚看出他的不对劲,换造型的时候就凑到他耳旁问:“怎么了?看你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感觉哪不舒服?”

    楚松砚扯扯唇角,冲他笑了下:“我没事。”

    林庚摆明不信,盯着他看。

    楚松砚转过脸,视线笔直地落到镜子上,低声说:“就是有点儿饿。”

    林庚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说:“我包里有点儿面包,你吃两口垫垫,等拍摄结束我们再吃正餐。”

    “嗯。”楚松砚应了声。

    林庚走出去拿包。

    门再次被推开时,进来的不是化妆师或林庚,而是顾予岑。

    顾予岑将门重新推上,慢条斯理地走到楚松砚身后,低垂视线看着镜子中他的脸,“好巧楚哥,没想到你也接了NH的杂志拍摄。”

    楚松砚抬起眼,在镜子中与他对视,“是啊,真巧。”

    顾予岑笑了下,接着说:“张导说,你准备接《难违》,看来不久之后,我俩还能一起拍戏了。”

    楚松砚沉默两秒,才说:“我还以为你要出国了。”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顾予岑微微颔首,“但是感觉还是在国内待着有意思,主要是接触的人有意思,有点儿不舍得走,后来跟我妈谈了一下,她就说随便我了。”

    他说得轻巧,但楚松砚能猜到,绝不止“谈了一下”这么简单。

    至于他说的接触的人有意思……

    楚松砚又想到那个男生。

    楚松砚笑了笑,面上一片温和,“在哪待着比较舒服,就留在哪,挺好的。”

    顾予岑盯着他,哼笑了一声,他还准备说些什么,门就被人推开。

    化妆师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那个男生。

    “顾予岑,准备走了。”

    顾予岑扭头看向他,笑着问:“收拾好了?”

    “嗯。”男生弯着眼睛,走到他身边,还顺带着跟楚松砚打了个招呼:“哈喽,我叫迟笠,我在网上看到过好多关于你的帖子,《皿》我也看过一点儿,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楚松砚没来得及应声,顾予岑就伸手拍了拍迟笠的后背,说:“来追星来了?走吧。”

    迟笠冲楚松砚摆了摆手,说:“我们先走了,再见。”

    刚进来的林庚微微错身,给两人让开路。

    “那个稍微高点儿的男生就是江导心意的另一个演员,你看完剧本没。”林庚一边从包里掏出面包,一边说。

    “看完了。”楚松砚接过面包,放到腿上。

    “感觉怎么样?”林庚问。

    “挺好的,但是……”楚松砚说:“我更想要沉知玟的角色。”

    林庚眨了眨眼,说:“没问题啊。”

    “沉知玟已经定了顾予岑吧?”楚松砚问。

    林庚反应了下“顾予岑”是哪号人,才说:“口头上是定了,但还没签合同,你要是想要沉知玟的角色,可以和那个男生一起试镜,竞争一下。”

    “我对你很有信心的。”林庚拍拍他的肩膀,说:“他上一部戏就是悬疑片,演的角色和沈知玟的人设有部分重叠。”

    有外人在场,林庚没明说。

    但楚松砚也听出他的意思。

    他认为顾予岑是因为局限在一个框架里,走了捷径,才被张岩珩选定,未必依靠爆发性的演技。

    林庚冲他挤眉弄眼。

    楚松砚“嗯”了一声,说:“我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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