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胡年手里端着杯鸡尾酒,借着吧台顶端闪烁的五彩灯光,将身体向后仰,凑近去看顾予岑的手机屏幕,但还未待他看清,顾予岑便手指一挪,摁着手机边缘,锁了屏。
胡年“啧”了一声,觉得有点儿没意思,转头去找Finki的身影,但Finki还在不远处同酒吧老板聊得正欢,不像是准备回来的模样。
胡年盯着Finki ,对顾予岑说:“你都不如去问问Finki ,他上学的时候,哲学学的最好了,说不准能帮你参破点儿什么高深的东西。”
顾予岑拿起吧台上的shot杯,仰头一口喝干净,略带嘲讽地说:“他懂什么。”
“他懂得可多了。”胡年瞥他一眼,接着说:“ Finki最受男孩欢迎了,和他谈恋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你要是有他的本事,也不会沦落至此。”
“那你去和他谈呗。”顾予岑突然说。
他微微侧着脸,视线散漫地落在胡年的脸上。
胡年撇撇嘴,说:“撺掇自己男朋友出轨?真有你的。”
顾予岑哂笑一声,换杯酒仰头喝了一口,没说话。
没一会儿,胡年就坐不住,端着酒,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Finki 。
顾予岑坐在吧台旁边,形单影只,稍显孤独,他将剩下的几杯shot喝完,就站起身,连声招呼都没打,一个人出了酒吧。
外面正在飘着小雪,路面上的雪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顾予岑踩上去,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他扣着帽子,双手插兜,顺着墙沿往外走。
这儿离酒店不远。
他走到路中央,等红路灯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最顶端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等待音持续性地响。
红灯转绿。
顾予岑接着抬步向前走。
在临近自动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通。
楚松砚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
“下来。”顾予岑说。
楚松砚沉默了两秒,说:“有事吗?”
“有事,正事。”顾予岑说:“你不下来我就要死了,下不下来?”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顾予岑的耐心即将告罄,说:“我在酒店外面等你,不出来就等着我摸进林庚房间里边吧,你看是我先干…… ”
“知道了。”楚松砚打断他的话。
之后,电话被直接挂断。
“嘟嘟。”
顾予岑笑了声,将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他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楚松砚刚从电梯上下来。
顾予岑站在外面,隔着窗,同他对视。
楚松砚身上还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外面只简单裹了件薄外套,脸上戴了个黑色口罩。
楚松砚走到他面前,停住,看着他没说话。
顾予岑双手插兜盯着他。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环绕着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
街道上过往的人频频向两人投来探究的视线。
顾予岑扫了他们一眼,伸手抓住楚松砚的手,“走吧,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
楚松砚难得乖顺,没吭声,就跟在他后面。
顾予岑仿佛对这附近很熟悉,连拐了几个弯,找到了个漆黑一片的废弃公园。最里面有张长椅,顾予岑用手拂去上面盖着的薄雪。
“坐。”顾予岑看着楚松砚,却一直没松开抓着他的手。
楚松砚的体温很低,甚至比覆在掌心的雪还要寒冷,像死人的温度。
他觑着顾予岑,慢慢拧动手腕,挣脱顾予岑桎梏的力道。
顾予岑也没强求,干脆松开手。
“你……”
“先坐。”顾予岑打断他。
楚松砚沉默两秒,才坐到长椅的最边缘,身子稍稍前倾着,用胳膊撑着腿,他低垂着脑袋,没再看顾予岑,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顾予岑站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幽暗的环境里,楚松砚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眼睫还将瞳孔遮盖住,顾予岑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他太懂楚松砚。
很清楚这话代表什么。
交换。
作为他找到那个俄罗斯演员的交换。
“你想给我什么?”顾予岑问。
楚松砚缓缓道:“…… 我不知道。”
顾予岑倏地伸出手,用手指勾下楚松砚的口罩,然后又用手背轻轻碰了下楚松砚的侧脸。
很凉,很冷。
更像个死人了。
顾予岑张了张嘴,但话到喉咙里,他又硬咽下去,故作不在意地别开脸,话锋一转道:“在《止淋》之前,就听说刘赀廉手里那部《野春恒》准备找你,我看过剧本,挺不错的。”
刘赀廉是近几年的新锐导演,拍摄的风格独特,且更贴近年轻人的心态,惯会用镜头语言来下勾子。
《野春恒》是他得奖后最受瞩目的待定剧本。
“我没准备接。”楚松砚说,“你要是想……”
“嗯,看来是还不够好。”顾予岑说,“那就换一个。”
楚松砚闭上嘴巴,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足足半分钟,顾予岑才再次开口说:“卖身吧,像之前那样。”
之前。
楚松砚的思绪瞬间被拖拽到回忆里。
当初拒绝《难违》后,楚松砚直接接了那部文艺片《沽河》,不是头脑发热后的随意决定,而是它的剧本确实不错。
至少对于当时的楚松砚来说不错。
楚松砚能确认自己的情绪已经无法自主调动。
同楚柏理清关系,间接与曾经的家乡分割连续,身边唯一能说上两句话的,也只剩下个林庚。
但面对林庚,他也是半真半假地应付着彼此,有些话不适合同林庚说,一切影响不好的负面情绪都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工作关系,楚松砚有自己的顾虑,只能将这些都压在心底。
你真让他不顾一切地吐露,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想听到什么。
他只是感觉迷茫。
而这种迷茫恰巧是《沽河》中全程贯穿的。
拍别的如果出了错处,就是自砸饭碗,毁了《皿》造出来的天赋型演员的称号,还不如保险些,挑一个能演绎得差不多的剧本。
不用日夜担忧地死钻进剧本里,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钱赚够了还不用愁以后买不起冥币,死后总能快活,楚松砚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
但在拍摄到一半,就出现了问题。
彻底贯穿的迷茫与压抑,不仅迁就着楚松砚的情绪,也助长他心中的恐惧。
他开始分不清戏里戏外,结束拍摄后窝在酒店里,捧着剧本一坐就是到天明,但眼睛盯着纸张上漆黑的字,脑袋里却是愈发激烈的情绪波动。
频繁失眠。
等戏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知何时睡何时醒。
马特维的那句话一直在耳旁斡旋。
幻听。
直到拍摄时,他脱口而出一句剧本中没有的话。
“我会的,我答应你了,你别怕。”
对手演员稍加愣神,扭头去看导演。
导演察觉到不对劲,快速动身,去查看楚松砚的情况,但一走近,就看见楚松砚用手蒙着眼睛,而指缝之下,脸上湿润一片。
导演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当时试镜前针对每个演员,都进行了心理情况的调查。
楚松砚接受心理疏导。
得出的结果是——他没事,只是入戏太深。
楚松砚知道自己不对劲。
但这部戏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对劲。
太正常的他,就演得假了。
《难违》比《沽河》后拍摄,在《沽河》进入拍摄后期时,《难违》才刚刚开始第一幕的拍摄,而张岩珩选用了顾予岑后,频频给楚松砚发信息,批判他的自甘堕落,完全舍弃自己的天赋。
张岩珩完全不认为《沽河》能掀起什么水花。
文艺片向来没法彻底迎合市场,尤其是这种极度压抑的拍摄风格,更严重些,可能会受到举报,之后下架。
创作环境就是这样。
有限的市场,还要设下条条框框的拘束。
张岩珩自认从业多年,已经将圈子里的各种隐形规则摸清。
在楚松砚杀青时,他带着顾予岑来探班。
千里迢迢。
彻头彻尾的不速之客。
后来杀青宴结束,楚松砚刚回到首都。
林庚就为他找了心理医生。
但治疗是无效的。
楚松砚能服用的药物很少,且要控制用量。
更多的,只能靠言语疏导。
楚松砚接受了半个月的治疗。
效果甚微。
某天夜晚,他接到了来自顾予岑的电话。
顾予岑同他聊天时语气自然,仿佛两人之间还是交往关系,那样娴熟地引着他一点点重新交付感情。
楚松砚就这样,每晚同他打电话,听着他在屏幕那头说着自己一天所发生的事,以及剧本情况。
楚松砚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
但听着听着,就再也不忍熟悉的声音彻底消失。
像其他人一样,将他彻底抛弃。
他问顾予岑,为什么突然联络。
顾予岑说,你病了,我能治好你,因为我最了解你。
自负自大,不可一世。
他说出这种话,楚松砚不信,但也保持着一种默许的状态。
后来楚松砚才知道。
林庚对门住着的那个人。
是顾予岑早早找的。
之前楚松砚在地下室住的时候,也是那个男人在附近守着。
顾予岑知道他的全部情况。
楚松砚渐渐出戏,情况稍有好转。
在某天,顾予岑说。
我能索要报酬吗。
楚松砚问他要什么。
他凑到听筒旁边,声音很轻。
卖身吧,我想你。
像求和。
再后来。
顾予岑杀青。
他说,想见你。
楚松砚按着他给的地址找过去。
敲门过后,等待了足足三分钟。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声。
门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张旻年的脸。
张旻年身上穿着浴袍。
见到楚松砚,他满脸错愕,身上的痕迹一览无余。
楚松砚预料到什么,僵硬着身子,推开张旻年,走进房间里。
顾予岑靠坐在床上,身上赤.裸,歪脑袋看着面无表情的楚松砚,像招待客人一样,颇为自然地说了句:“来了?”
“……我以为我们和好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恶劣一笑,轻飘飘地说:“是吗?”
张旻年找那个男人,走投无路,找到了顾予岑这儿。
而顾予岑呢,见缝插针。
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当初楚松砚用张旻年作借口,给他来了出戏。
他现在还回来。
幻想被击碎,楚松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顾予岑的身上留了条很长的伤口。
玻璃烟灰缸碎了一地。
鲜血到处都是。
满地狼藉。
现在,顾予岑却主动提起这件事。
楚松砚笑了一声。
“顾予岑,一样的事,没必要再来第二遍了。”
顾予岑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说:“那换一个。”
他停顿几秒,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思虑。
但思考后的结果却是——
“别的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楚松砚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顾予岑说:“那你打算一直这么欠着?”
“不是我让你找的。”楚松砚说。
顾予岑肩膀颤动着,开始笑。
“我就猜到你要这么说。”顾予岑撑着膝盖,站起身,坐到楚松砚的身边,将头顶的帽子摘下去,他仰过身子,靠着长椅靠背,抬头看着天空上零星的光亮点,接着说:“那我再想想…… ”
“换个简单点儿的吧。”
“胡年忙工作,没时间陪我,我自己还不知道往哪走,反正你和林庚也是旅游,不如多带我一个,给我当导游吧。”
楚松砚说:“胡年很闲,他陪你就可以了。”
顾予岑瞥他一眼,“那再换一个。”
这次,他像早准备好一般,不再故弄玄虚,直接说:“每晚来给我送杯水吧,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你应该知道吧。”
不待楚松砚回绝,他就站起身,往来的路上走。
声音从远处飘来。
“就七天,放心,不难为你。”
第52章
顾予岑嘴上说着不难为,但回去之后,楚松砚刚到林庚房间,和他谈了会儿工作,手机就开始嗡嗡响个不停。
林庚听见动静,停了话,探头朝他手机看了眼,“谁啊?”
“垃圾短信。”楚松砚收起手机,面不改色地说:“没事,你继续说。”
林庚也没怀疑,点了点头,刚准备继续,手机就又接着响。
“嗡嗡嗡——”
这次直接来了通电话。
“还是垃圾短信?”林庚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手机号又泄露出去了?”
之前有一阵,楚松砚的手机号不知道被人传了出去,隔三差五就有媒体私自来电,甚至还有些花钱买电话号的粉丝打进来,没个安生。
后来楚松砚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手机号。
如今这个手机号算是只有比较亲近且常联系的人才知道。
楚松砚将手伸进口袋里,摁下关机键,挂断了电话,才接着说:“没有的事儿,别担心。”
林庚略显怀疑,但这么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也让他想起来自己原本准备强调的事,他从床头拿了个东西,递给楚松砚说:“拿着,以后就放在自己身边。”
楚松砚看了眼,发现是个电击器。
林庚语重心长地说:“我打听了一下,胡年住在这儿,顾予岑也住在这儿,这俩人准没好心,你别和他们掺合,如果顾予岑要是靠近你,跟你说些有的没的,别迟疑,直接电击,别给他机会靠近你,听见没?”
楚松砚彻底忍不住笑,伸手接过电击器,说:“你这是想让我上新闻,被人当恐怖分子。”
“什么啊。”林庚如临大敌,叮嘱道:“面对顾予岑这种反社会人格,你就得严防死守,对了,这几晚你和我一起住吧?我看着你,安全一点儿。”
楚松砚好笑地看着他,说:“林庚你当他是什么了?灭霸?”
“灭霸?”林庚提高音调:“他比灭霸还让人烦,阴魂不散,不如给他塞哪个犄角旮旯了,直接开始射击。”
“就说这次,他早不拍戏晚不拍戏,就非挑你《止淋》开拍的时候才进组,然后还和你定档同一个日子,他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
“他什么心思?”楚松砚问。
“他就是想跟你比!”林庚说:“这两年大家都说他不如你了,心里过不去呗。”
林庚恨得咬牙切齿。
楚松砚笑了笑,刚要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清脆却迟缓,一道落下后,停顿三秒,才接着敲下一道。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在林庚起身前,走过去去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隙。
不出所料,外面站着顾予岑。
顾予岑身上穿着套休闲装,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盯着楚松砚,无声地说:“水呢?还要我自己来催吗?”
林庚还在房间里问:“哪位啊?是司机来送东西吗?”
林庚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酒店人员。”楚松砚提高声音说。
林庚停住脚步,“哦”了一声。
顾予岑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松砚。
楚松砚低声说:“十分钟。”
“一分钟。”顾予岑淡淡地说。
“五分钟。”楚松砚讨价还价道。
顾予岑耸耸肩,用手抓住房门边缘,作势准备扬声叫:“林……”
楚松砚抓住他的手腕,“两分钟。”
顾予岑又慢悠悠道:“现在出来,给你十秒钟跟他说一声。”
说完,他就盯着腕表上的秒针,开始倒数。
“十。”
“九。”
“林庚。”楚松砚阖了阖眼,说:“他说外面有辆车停错了位置,和司机的车有些像,我下去确认一下。”
“三。”
“二。”
“啊,你快去快回,要是碰见那谁,感觉不对劲就直接出击,听见…… ”林庚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嘭”得一声关上。
因为顾予岑的倒数已经结束。
楚松砚靠着房门,盯着顾予岑,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接水。”
顾予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你房间不是也有水,矿泉水就可以。”
“喝没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勾勾唇角,说:“那你去接水吧,以防你再跑回房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在林庚的房门口等着。
司机说不准什么时候过来送东西。
一旦林庚开门。
那一切拙劣的遮掩都不攻自破。
楚松砚抿抿唇,终于退让了:“去我房间拿水吧。”
顾予岑哼笑了声,毫无意外,明显是早就知道楚松砚在骗自己。
楚松砚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予岑跟在他身后,在楚松砚准备关上房门时,用手抵住门沿。
“不准备让我进去?”顾予岑拉开门,说。
楚松砚扫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向房间深处走。
顾予岑进来后,将门关上,又开了盏玄关处的灯,借着灯光,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数收入眼帘。
衣柜是空的。
行李箱规整地立在一旁。
整个空间内,唯一彰显出楚松砚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的物件,就是在木桌上的烟灰缸,里面堆满燃了一半的烟蒂,都没抽到底。
楚松砚拿好矿泉水,走过来,递给顾予岑。
顾予岑收回视线,看着他,问:“这就算给我送完水了?”
“不然呢?”楚松砚问。
顾予岑侧身靠着墙,没伸手去接那瓶水,温吞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送瓶矿泉水,好敷衍啊,哥。”
楚松砚早就料到他要临时变卦。
顾予岑话锋一转,将视线落到楚松砚鼓鼓的口袋上,问:“哥,你口袋里放的什么?不能是准备送给别人的什么好东西吧。”
说完,他直接伸手探进楚松砚的口袋里。
顾予岑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带着股清冽的沐浴露香,没了浓烈的香水味,只是淡淡的,以一种温和的姿态靠近楚松砚。
却依旧如往常一般,让楚松砚忽视不了。
酒店的沐浴露是同一个牌子。
楚松砚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顾予岑将手探进去后,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他缓缓转动眸子,盯着楚松砚的眼睛,倏地说了声:“趁早把回国的机票订了吧。”
楚松砚将他摸进自己口袋里的手推走,回了句:“你才应该早点儿走。”
顾予岑又抬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楚松砚一并躲过。
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才收回去。
“我还有事没处理,弄完了我就走。”顾予岑平静地说:“就是提醒你一句,别紧张。”
他贴心地整理了下楚松砚翘起的衣领边缘。
完事,顾予岑拿过楚松砚手里的矿泉水,后退了步,“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别迟到,下次催你,我可不会再陪你演戏来哄着林庚这个傻子了,也别让我亲自来找你了,明天记得换成温水,如果是手磨咖啡就更好了。”
他语气轻缓地说着。
话音落地,顾予岑凑近,在楚松砚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下。
楚松砚尝试躲避,他却早就料到楚松砚的躲避轨道,用手将他的脸重新掰正,然后亲下去。
“晚安哥,早点睡。”
顾予岑打开门,出去前,还将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
灯光刺眼,楚松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
门再次关紧。
房间重归死寂。
楚松砚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门外传来司机同林庚的交谈声,他才大梦初醒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庚听见动静,扭头看见他的脸,微微错愣,下意识问:“你不是去楼下看车了吗?”
“看完了,回来拿个东西。”楚松砚笑着说:“饿了吧,先去吃饭?”
林庚迟疑数秒,“咱俩不是还没说完……”
“先吃饭吧。”楚松砚说:“我有点儿饿。”
林庚看司机一眼,问:“哥,咱们昨天说那个饭馆,现在还开门吗?”
司机看了眼时间,思索片刻,说:“应该是还开着门,但是开车过去要二十分钟,如果饿得厉害,可以就近找一家餐厅,我知道一家俄餐还不错,应该比较符合你们的口味。”
“那咱们去附近那家俄餐吧?”林庚看向楚松砚,问。
“都行。”楚松砚说:“随便吃一点就好。”
林庚看出什么,低声问:“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没有。”楚松砚摇头否认,“别多想,进屋换套衣裳吧,外面在下雪,你穿这身会冷。”
“没事。”林庚摆明不在意,“前几天下雪我不也穿的这一套,我抗冻。”
“今天。”楚松砚稍加停顿:“特别冷。”
“好吧。”林庚也不是油盐不进,听他这么说,就重新回到房间去换衣服了。
楚松砚和司机在门口等候。
司机给家里人发信息报备。
楚松砚低头看着地面,像在发呆。
下一秒。
顾予岑的房间门再次被推开。
“回来换套衣服,现在过去。”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从楚松砚对面走过去。
电话那边,胡年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松砚的耳朵上像蒙了层隔膜,他听不见别的,只有一连串尖锐的的耳鸣声。
直到顾予岑带来的的声音彻底消失,一切才恢复正常。
林庚终于出来。
“走吧。”
楚松砚淡淡地应了声:“嗯,你俩走前面吧。”
第53章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楚松砚都按照约定,掐准时间去送咖啡,顾予岑也再没有什么过界的举动,接过咖啡后也只是简单地说句谢。
但在第五天的时候,林庚选定的滑雪场有些远,等到进入更衣室,准备换下雪服时,时间就已经临近约定的时间。
滑雪场距酒店有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此刻匆忙的赶回去,应该刚好能赶上。
“一会儿去吃烤肉吧,就来的时候司机推荐的那家,我刚才在网上搜到他家的推荐菜品了,看起来还不错,给我馋的不行。”林庚一边摘帽子,一边说。
楚松砚看了眼手机屏幕,半晌没说话。
没得到回应,林庚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楚松砚说:“突然想起来酒店里点的香薰忘记灭了。”
“香薰?”林庚没有怀疑,有段时间楚松砚突然迷恋上各种香薰的味道,从网上购置了一堆,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但每个香薰的味道都不同,楚松砚还喜欢同时点燃,各异的气味掺杂在一起,香是香,但香的有些杂,刺鼻得很。
林庚甚至觉得,只要一进楚松砚的家里,闻到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香薰味,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特亢奋,但这种亢奋,是因为鼻子饱受折磨,脑袋钻心得疼,硬疼出来的亢奋感。
可楚松砚迷恋这种香味,他也就没多说,只是每次去他家之前,提前练习好憋气,尽量减缓呼吸频率。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林庚再去的时候,香薰全部消失了,楚松砚开始长期开着窗,冷空气从窗帘后面飘进房间里,冷飕飕的,却好过杂乱的香味交织。
林庚问他,怎么不用香薰了。
他说,不喜欢那种味道了。
当时楚松砚临近进组,林庚转头就把这事忘了,也没多上心,毕竟这么多年,楚松砚尝试过不少东西,有一阵甚至开始学油画,最后都坚持没多久,便不了了之。
如今楚松砚这么一提,林庚全当是他又觉得熏香好闻,就重新捡起来了。
林庚略显紧张,“你点了多少?”
楚松砚盯他两秒,将手机锁屏,缓缓呼了口气,说:“算了,没事,出门前灭了,刚想起来。”
“啊。”林庚身体一松,接着脱身上的雪服。
楚松砚身上只剩条单裤,林庚还准备说些什么,他就放下手机进了浴室,“我先洗个澡。”
“去吧。”林庚摆摆手,也没在意。
热水砸在身上,迅速将头发打湿,水珠顺着额头淌进眼睛里,楚松砚低着头,用手抹了把眼睛,之后闭上眼。
耳旁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林庚脱衣服时微弱的窸窣声。
水流顺着瘦削紧绷的后背流淌下去,再滑过小腿,最终落到瓷砖地面上。
楚松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遵守顾予岑定下的规则。
送水作为交换,以求再次回到两清的平衡。
他将一切都分割出清楚的界限。
但这种界限好像从始至终,都只存在于他和顾予岑之间。
也是从这种界限存在开始,就代表了顾予岑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特殊的。
是楚松砚不愿拖欠的。
刻意地保持着两人之间再无纠葛的假象。
自欺欺人。
楚松砚能猜到顾予岑为什么会来到俄罗斯。
为什么会再次刻意和他纠缠到一起。
顾予岑早在两年前就把原因亲口告诉他了。
因为在年少时,还分不清欲望和爱的区别,他们就在一张床上谈论恨与爱,就像两根同时从臭水沟里长出来的藤蔓,彼此的刺都扎进对方的根部,互相缠绕着密不可分。
哪怕后来硬拽出来,新的表皮覆盖住伤口,曾经的缺痕逐渐变浅,但也无法忽视对方。
他们互相远远的望着,一旦对方高过自己,甚至隐隐要脱离自己所能窥探的领域,就要开始不择手段地将他重新拽回臭水沟里。
爱恨混淆,劣性居上。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挺开心的,我就想让你没那么开心,你哭起来更好看。”
顾予岑是这么说的。
说话时,他还用手抚摸着楚松砚的脸。
当时,楚松砚和林禹刚在一起。
楚松砚清楚地记得两人之间的每一幕,这就像是一部漫长的俗套影片,他被上帝指认成总导演。
他没法否认,他对顾予岑是存在感情的。
浅浅一层,却是唯一能揪住他心脏的东西。
当顾予岑提出要求时,他是期待的。
否则他也不会沉默无言,而应该是游刃有余地拒绝。
更不会以那个演员作借口,自投罗网。
楚松砚大张着嘴,滚烫的热水浇在舌头上,盈满口腔,又顺着牙齿流淌出去。
他在享受顾予岑的靠近。
享受这种无道德的纠葛爱恋。
可他不主动出击,而是长久地处于被动地位,被逼迫着交付情绪。
每当他露出难堪的表情,展现拒绝的姿态,顾予岑都在兴奋。
太顺利的感情,无论谁都会感觉厌烦。
现在这样,蹉跎着,消耗着彼此的耐心。
刚刚好。
就像只有一个关卡的单调游戏,当你快速通关后,就会将它抛在脑后,投身到更有乐趣的其他游戏中,但如果你反复卡在某点,烦躁不耐的情绪将你点燃,你或许会摔游戏机,会破口大骂,但不可否认,哪怕你最后顺利通关,它也绝不会在你的记忆里永远蒙尘。
你会反复想起这个恶心的游戏。
楚松砚的脑袋里又浮现胡年同Finki在酒店走廊里接吻的画面。
顾予岑是绝对眼底容不了沙子的性格。
他已经告知顾予岑这件事,胡年却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和Finki保持亲近。
说明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掺了假的。
双方都不真。
林庚在外面叫了楚松砚一声。
“楚一,我进旁边浴室洗澡了啊!”
“好。”楚松砚关闭淋浴,应了声。
外面传来玻璃门打开再关上的声音。
楚松砚弓着背,垂眼看着自己搭在淋浴开关上的手,手背青色血管上有一串缓慢流淌的水珠,像正在温吞地顺着血管攀爬的毒药。
毒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哪怕自食恶果。
吃完饭后,司机将两人送到酒店楼下,楚松砚刻意与林庚分成两路,先去超市买了趟东西,才慢悠悠地沿街走回酒店。
到了房间门口,楚松砚刚从衣服侧兜里掏出房卡,旁边留有一条缝隙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牢牢地抓住楚松砚的小臂。
楚松砚侧头看过去,门后面,顾予岑的漆黑的眸子正死盯着自己。
楚松砚拧了拧眉头。
顾予岑看着他的表情,咧嘴笑了一下,尖锐的虎牙像是随时准备咬到楚松砚的脖子上,他幽幽道:“你又迟到,楚哥。”
楚松砚没动也没说话,又开始装哑巴木头人。
顾予岑将他拽进房间。
“嘭。”
楚松砚的后背直接磕到房门上。
顾予岑的手冷冰冰的,像毒蛇一样快速钻进他的衣服里,从腰部向后爬行,最终停留在凸出的脊梁骨上,他用力向下摁。
楚松砚被迫直起腰,整个人也愈发靠近顾予岑的怀抱。
顾予岑垂眼看着他,“你故意的。”
楚松砚闭着眼,轻声喘着气。
顾予岑的房间里充满烟草味,熏得人喘不过气,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幻听耳鸣一并发作。
顾予岑的声音像是从极度遥远处传来。
抓不住。
楚松砚说:“没有,我忘看时间了。”
“你根本不怕我去找林庚,也不怕别人发现我俩之间曾经的关系,对吧。”
顾予岑一字一顿地说。
方才林庚孤身上来,如果顾予岑想,他直接出去就能和林庚撞个面对面,而之前林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些事情,他也能立马一一揭露真相。
譬如当年抢角色。
又譬如那出让林庚彻底记恨他的血腥戏码。
楚松砚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眼睫颤动着。
他低声说:“你想多了,松手吧,我回房间换件衣服,就去给你弄咖啡。”
谁料,顾予岑真就顺着他的话松手了。
楚松砚像没反应过来一样,觑着他,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顾予岑双手抱臂,扬扬下巴,说:“去吧。”
楚松砚抿抿唇,手绕到身后去压门把手。
如果顺利,他两秒后就能逃脱这种审问的气氛。
但门把手刚下压到一半。
“咚咚咚——”
门被叩响。
楚松砚的后背还能感觉到房门微弱的震动。
他看向顾予岑。
顾予岑盯着他,仿佛没听见那敲门声一般,说:“出去。”
门外的人开始说话。
俄语交谈声。
楚松砚听见他们的聊天内容有关衣服设计手稿,其中还几个专业名词是楚松砚没学过的。
是胡年和Finki。
迟迟无人开门。
胡年还跟Finki抱怨了句。
楚松砚停顿一下,接着向下摁门把手。
在手将下压到极限时,顾予岑伸手去拽楚松砚,把他推到房间深处。
楚松砚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床尾。
顾予岑重新走到门口,拉开门。
“出去吃饭啊,我们俩都有点饿。”胡年说。
“你们去吧。”顾予岑说:“我吃过了。”
“哦。”胡年也没多做纠缠,简单应了声,就拉着Finki走远。
房门重新关上。
顾予岑走到床边。
楚松砚正盯着天花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他缓慢挪动视线,看向顾予岑,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手肘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顾予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楚松砚陡然说:“之前每次过节都给我打电话的,不是江鸩贺,是你吧。”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阐述事实。
第54章
顾予岑直直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想多了。”
“是吗。”楚松砚说。
顾予岑走到一旁,摁开浴室的灯,背对着他说:“以后不用来送了,到此为止,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顾予岑的心思总是变得突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松砚歪着脑袋看他背影,轻淡地应了一声。
“嗯。”
听见他这声,顾予岑直接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里面,模糊朦胧的身影,顾予岑动作温吞地褪下衣裳,细窄的腰,肌肉紧致的臂膀,自始至终,他都背对着楚松砚的方向,像是完全不在乎他何时会走,又像是笃定了他很快就会离开。
动作之间毫无遮掩。
淋浴打开。
水浇湿全身。
顾予岑将头发尽数撩到后方。
楚松砚半眯着眼睛,像喝醉了一样,定定地觑着他。
楚松砚知道顾予岑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林禹今晚抵达俄罗斯,前来开会。
估计再有一个小时,林禹就会到酒店来找他。
分手之后,林禹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步步紧逼地追问他,也没有烦人的刷屏消息,只是偶尔来通短信问候。
今晚林禹来找他,也是为了《止淋》的事。
林禹算是《止淋》最大的投资方,自从电影上映后,他的助理便频频同林庚联络,说些票房的实时消息变动。
林禹没必要过度关注这些事,但因为《止淋》是楚松砚出演的,所以才投入百分之二百的注意力。
过段时间还有场活动,他想和楚松砚一起肩并着肩走上红毯,以胜利者的姿态。
在楚松砚的新闻被爆出后,《止淋》的票房波动呈大幅度上升后几乎陷入滞停,与《死亡联结》的票房战中,算是处于极端的下风状态,而前几天楚松砚的声明发出去后,票房再次刷新,大幅度提高,却仍稍落后于《死亡联结》。
《死亡联结》剧组人员都处于高强度宣传状态,而顾予岑这个男主角,却跑到俄罗斯,过上了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这几年顾家的生意愈发繁忙,扩展业务覆盖范围,顾母的身体状况却愈发低迷。
楚松砚也听过一些消息。
顾予岑与家里的关系也愈发僵硬,处于完全不准备接手顾氏企业的状态。
之前在墓园碰见他,纯属意料之外。
连父母都不怎么联络的人,居然会去探望阿婆。至于顾予岑当时说的,一家子和胡年相处融洽,自然也是假的。
只要稍有些脑子,稍了解顾家的情况,都会知道这假的不能再假。
顾母压根儿不在乎顾予岑的恋人是男是女,自然也不会刻意腾出时间来与其打交道。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顾予岑洗澡的时间格外的长。
他每次都是这样,爱干净,洗澡的时候恨不得在浴室里待上一个钟头,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洗澡不方便,楚松砚每天都要给他烧几桶热水,不间断地送过去。
顾予岑出来的时候,楚松砚还坐在床头,一手扶着窗帘边缘,从罅隙中看向窗外。酒店背后是个较荒僻的住宅区,楼房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此刻才九点多,这儿天黑的格外的晚,天际是一片暗粉色,如同融化的油彩。
这片地径就像是虚拟的世界。
美丽,寂静,平和。
而在电影中,一旦出现过度美好的风景,总会降临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爆炸。
不复存在的美丽,才是最美的。
持续性的美好,早晚会让人腻歪。
“啪。”
一小簇火花在香烟尾端乍现。
顾予岑呼出口白烟,凑近站到楚松砚的身后,俯身去看窗外。
香烟的热源靠近,窗上氤氲开一小圈雾水。
楚松砚的视线缓缓上移,盯着烟尾缓慢燃烧的火圈。
顾予岑感受到他的视线,慢慢垂下眼,用手夹走香烟,扶着墙,另一只手绕到楚松砚的脖颈前,用些力道抵住楚松砚的下颚,逼迫着他仰起头。
之后。
顾予岑笑了声,吸了口烟,弯下腰,将烟全部渡到楚松砚的口腔里。
楚松砚的嘴唇很干。
顾予岑再直起身时,楚松砚的唇缝向外徐徐冒着缕缕白烟。白烟缓慢升腾,罩住他的脸。
再之后。
水到渠成。
脱光衣服。
没上床。
就在窗边。
浴巾和衣服一起叠乱在地板上。
两只光着的脚踩在上面。
往上,是交叠的小腿,不断前倾下压的腰臀。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楚松砚没走,顾予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窗户上印着手印。
顾予岑从后面抓住楚松砚的手。
十指相扣。
楚松砚小声喘息着。
这声音太轻,很快就被木椅吱嘎吱嘎的声响覆盖住。
顾予岑从背后看着他,缓慢地顶动。
他突然伸手掰过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闭着眼睛,全然由他控制。
顾予岑在楚松砚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吻一寸寸下落,最后挪到唇边,变成了啃咬。
“楚松砚。”顾予岑轻声叫他。
“…… 嗯。”楚松砚含糊着应声。
“你喜欢偷情的感觉。”顾予岑在他耳边咬着字眼,“好紧。”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眼底是一层水雾,瞳孔失去焦距。
此刻,他的身体是温暖的。
做.爱时升起的温度。
结束后,顾予岑将浴缸里放好水,才把楚松砚抱进去。
楚松砚全程没反抗,也没说话,只是稍稍用力,攥着顾予岑的手腕,像紧拉着狗绳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顾予岑将他放进浴缸里。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松开了手。
顾予岑出去后,他才调整身体,慢慢将整个身子没入水面以下。
做.爱后的身体极度放松,思绪胡乱地转着。
顾予岑说错了。
他不是喜欢偷情的感觉。
他只是喜欢顾予岑这种自以为自己的谎言足够完美的样子。
“偷情”两字是建立在另一端恋情之下的不道德。
但胡年……
楚松砚的手抓着浴缸边缘,将脸升到水面之上,换了口气。
胡年和顾予岑的关系,不是爱恋,是交易。
楚松砚自认自己足够了解顾予岑。
顾予岑如果爱胡年,见到自己的时候,只会是极度厌恶的冷漠姿态,而不是爱欲上涌。
除此之外,这俩人之所以保持这种关系,只可能是因为某种交易。
什么交易呢……
好像也不太重要。
算了。
楚松砚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顾予岑撞开浴室门的时候,楚松砚整个人都沉在浴缸的底部,水面多了层厚重的泡沫,遮盖住楚松砚的身体,只把他的脸裸露出来。
顾予岑快步上前,伸手将楚松砚从水里捞出来。
将近四十分钟,水已经凉得不行。
落在肌肤上,甚至有些刺骨。
楚松砚被捞出水面,皮肤快速泛起一层红。
“楚松砚。”顾予岑边叫他名字,边将手凑到楚松砚的鼻子下。
一秒。
两秒。
三秒。
还是没有气息。
顾予岑的心止不住地砰砰跳。
他颤着手去摸楚松砚的胸膛。
倏地。
楚松砚抬起手,抓住他向自己胸膛摸去的手掌。
楚松砚的手掌冰凉一片。
“吓着了?”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怔愣地看着他。
楚松砚推开他的手臂,捞起一旁叠放的浴袍,裹到身上,之后慢吞吞地站起身。
他也不去管顧予岑,踉跄着走出浴室,从床头摸起烟盒,抖着手掂出一根烟,咬住,点燃。
猛吸了一口烟,他身体的抖动幅度才稍稍减小。
顾予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楚松砚指间的烟几近燃尽。
顾予岑依靠着浴室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楚松砚侧着头,看着他笑。
“吓坏了吧,以为自己要沾上人命了。”
停顿一下,楚松砚接着轻飘飘道:“刚才突然晕了一下,身体就往下沉了沉,还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没想到就被你捞起来了,来得真够及时的。”
顾予岑一步步走向他。
楚松砚歪着脑袋问:“怎么?”
顾予岑停在他面前,伸手去抓他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一下,楚松砚的手上不稳,烟直接掉到了顾予岑的脚上。
烟蒂灼烫的温度滞留在脚背,像烙铁烤肉,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感知不到一般。
顾予岑咬紧牙关,“你原本准备直接泡死在里面是不是?”
“不是。”楚松砚打掉他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无视头皮的刺痛,低下头,在顾予岑的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再怎么想我死掉,也不能这么咒我吧,我不至于为了吓唬你,特意死在你房间里,放心。”
他抿着嘴唇,慢慢绽开温和一笑。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楚松砚,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楚松砚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顾予岑说话。
顾予岑又想起江鸩贺说的,楚松砚的病情。
当初拍摄《沽河》的导演郭柯算是江鸩贺的学弟,之后郭柯陆续拍了几部电影,还主动同江鸩贺联络,研讨电影创作方面的问题,其中,《沽河》是郭柯的处女作,也是最常在话题中出现的,郭柯同江鸩贺提过一嘴楚松砚的心理情况。
当时拍摄后期,楚松砚的状况愈发严重,原本是打算暂时中断拍摄,先处理好楚松砚的心理状态,避免因为一部戏而越陷越深,却被楚松砚拒绝了。
自《沽河》之后,从郭柯的角度来看,楚松砚的身上一直都带有悲情色彩的影子。
他压根儿就没处理好心理问题。
而江鸩贺选择楚松砚出演《阴雾守》也是因为郭柯反复提起的这一点。
江鸩贺需要的就是个情绪压抑的主演。
至于顾予岑,则是负责激烈情绪的输出。
电影中两人角色也是完全相反的塑造方式。
《阴雾守》拍摄完毕后,楚松砚接了部偏轻松诙谐的喜剧,但剧本结尾又是一处升华转折,情绪由高至低。
全部欢声笑语都成了这一刻迟来泪的铺垫。
顾予岑蹙眉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的头发湿透,脖颈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的水珠。
他看着顾予岑脸上的神情,勾着唇角笑。
其实方才,他只是突然出现了一阵幻觉,耳旁还有不停响起的各种声音,像是两个人在交谈。
他就想静静地、静静地听完这段对话。
直到顾予岑把他捞出来。
那些声音从耳旁消失。
他才想起来,那段对话,不就是很久以前他和顾予岑聊天时说的吗。
只不过那两道声音要比他们现在更青涩。
而对话的内容,也不过是在那片野玫瑰海前头,俩人互相挑选着,哪朵花更漂亮。
如果能把那时候的他们也拍成完整的电影就好了。
可惜了。
楚松砚站起身,说:“我走了。”
他换掉身上的浴袍,穿上自己的衣裳。
全程顾予岑一言不发。
楚松砚关上门,出了房间。
他扭过头,胡年刚巧从远处的电梯上下来。
Finki不知去向,胡年孤身一人。
楚松砚站在原地盯他两秒。
胡年若有所觉地看过来。
楚松砚掏出房卡开了自己的房间。
进去,关门。
胡年挑了下眉头,走到顾予岑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
胡年冲着顾予岑弯了弯眼睛。
“现在我能进去了吧。”
第55章
房间里还留存着浓重的麝香味。
胡年轻巧地关上门,揶揄道:“你俩这未免也太无法无天,好歹藏着点儿人呢。”
顾予岑没理他,径直走到床边,拨打了通电话。
胡年听了一耳朵。
偶尔冒出几个“资料”、“病情”的字眼。
顾予岑估计是又在给那些调查楚松砚病情的专业人员打电话。
胡年抽出张椅子坐下,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一边在手机上同好友聊天,一边抽出两分注意力来观察顾予岑那边。
顾予岑这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
胡年却格外有耐心,始终没出声催促过。
顾予岑放下手机,点了根烟,视线随意地落到胡年身上,“那黄毛呢。”
他用黄毛称呼Finki,胡年难免语塞。
“别对人家敌意那么大好不好。”
顾予岑嗤笑了声,没应话。
胡年也不再纠结于此,用手撑着腮,慢吞吞道:“和楚松砚聊的怎么样,可千万别搞坏了他对我的好印象,我还没开始和他示好呢。”
停顿一下,胡年皱着张脸,接着说:“ Finki的工作室出了点儿状况,布料供应商也不太配合,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
顾予岑悠悠道:“坏事做多了,报应来了呗。”
“我能做什么坏事。”胡年嘀咕道:“要真有报应,也是你先出事,你可比我坏多了。”
胡年小幅度晃动着腿,视线胡乱转悠着,落到窗边的位置。原本摆在那儿的椅子已经歪斜着倒在地上,窗帘也被扯下来一小半,看起来就像是刚发生了起糟糕的入室抢劫,一片凌乱无序。
虎牙咬碎棒棒糖,“咔嚓”一声。
胡年莫名放低了声音,喟叹般开口道:“真想直接拉动进度条,让影片跳转到最终端,现在这样虽然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片子了。”
顾予岑叼着的香烟抖落了截烟灰,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别乱来。”
胡年有些失望道:“你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看楚松砚那样子,对你也还算是喜欢吧。”
顾予岑扯扯唇角,淡淡道:“如果你小时候养了一条狗,哪天它开始冲别人摇尾巴,不再乐意理你,你也会像楚松砚一样,开始主动去抓那只狗,让它变得像以前一样,只盯着你一个人看。”
“也是。”胡年咕哝道:“怪不得叫——我的第一只狗。”
思此,胡年不由得笑了一声。
顾予岑看向他。
胡年立马收敛笑意,咬着棒棒糖,站起身,说:“最近工作室方面诸事不顺,那我就先联络一下我的理想模特吧,记得不要来打扰我们哦。”
胡年冲顾予岑眨眨眼,推门出去了。
顾予岑撑着脑袋,慢慢垂下眼,用手蹭掉了掉落在大腿上的那片烟灰。
半分钟后。
他才懒洋洋地伸出手,摁了下在自己裤兜口袋里的东西。
下一刻,清晰的声音瞬间传来。
这道声音的节奏与墙外走廊里的声音节奏一致。
“楚哥,你看,这个不是纯衣裤的设计,下面这一圈类似于裙裤,里衬是西装,外摆是一层黑蕾丝。”胡年的声音含着笑,透过声音仿佛就能看见他那张脸。
“嗯。”这声稍沉,明显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应付,紧随其后是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每翻动一下,胡年都要介绍一句。
顾予岑仰头靠着墙,轻轻闭上眼。
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在房间里响起。
他坐在房间里,却将走廊里两人的交谈尽收耳中。
顾予岑掐着时间。
大抵过了五分钟。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禹到了。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林禹身上穿着件厚外套,肩上还带着些许零散的雪,风尘仆仆。他走到楚松砚身边,没理会胡年,像是压根儿没看见这个人一样,直接伸手揽了揽楚松砚的肩膀,轻声说:“几天不见,怎么好像就瘦了。”
楚松砚推开他的胳膊,低低地回了声:“穿得少,看着就显瘦。”
林禹笑了两声,“又拿衣服作借口。”
胡年转动眸子,快速扬起笑脸,将手里的稿纸重新叠好,塞进怀里,自来熟地说:“你就是林禹吧,楚哥的男朋友。”
林禹看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简单点了下头,便接着对楚松砚说:“等我挺久了吧?林庚说你晚上没吃多少,咱俩出去吃点东西吧?司机在外面等着。”
林禹捏了捏楚松砚的指尖。
胡年挑了挑眉头。
这完全是毫不客气的撵他走呢,话里话外都是他碍事的很。
楚松砚冲胡年温和一笑,说:“我们之后再谈吧?”
胡年说:“行。”
他后退了步,还未来得及再补充上一句,林禹便已经横插到两人中央,背对着他,伸手去整理楚松砚的衣领。
胡年颇为好笑地看着。
他记得,楚松砚衣领下面还有一片赤红的吻痕,全部都大咧咧地袒露在外。林禹这个视角,绝对看得比谁都清楚。
林禹却像毫无感觉一样,低着头,仔细体贴地将衣领上的褶皱慢慢抚平,便又低声说了句: “哪里是衣服显得,分明就是瘦了好多,胸前的骨头凸得都更厉害了。”
他用指节隔着衣服蹭了蹭楚松砚胸骨的位置。
胡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黄金档狗血剧,林禹就是那个隐忍退让的绿帽男二,而自己则是欠嗖嗖试图告密的炮灰乙。
真有意思。
胡年嘴角上翘着,视线左右绕圈,最后停顿在走廊尽头上当的监控上,抬手比了个耶。
看起来更欠嗖嗖的了。
给自己加完戏,胡年便自觉出声道:“楚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如果你对我的设计感兴趣,记得call我哦。”
他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楚松砚的视线被林禹挡得严严实实。
胡年走后,林禹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回房间吧。”林禹从楚松砚口袋里拿出房卡,打开了房门。
进房间后。
林禹直接脱掉外套,挂到空荡的衣柜里。
完全不像是准备出门吃饭的模样。
楚松砚心中了然。
林禹方才那亲昵的姿态,是做给胡年看的。
哪怕他能轻而易举的猜到,楚松砚身上的痕迹来自于谁,这几人之间产生了何种龌龊龃龉,自己走到中央又会被投以何种视线,他还是坚持这么自然地演着戏。
因为他与楚松砚虽然已经分手,但在外到底还没有认真公布出去。
从大多数人的视角来看,他们还是情侣关系。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这么演着。
林禹坐到床角,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缓声叫着楚松砚:“过来,坐我身边。”
楚松砚走过去,坐下。
林禹伸手抓住楚松砚的右手,指腹慢慢地摩挲着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凸起的疤硌着指腹,随着时间线拉长,这道疤不仅没变浅,反倒凸起得愈发严重。
在拍摄《止淋》的时候,化妆老师总会率先用特殊的材料遮住这道疤痕,对于演员来说,一旦身上留下疤,总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他正在国外出差,楚松砚忙于拍摄《阴雾守》,两人之间还存在时差,联络也变得格外费劲,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软件上互相留言,三两天才回复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当楚松砚两天都没联系他时,他也没在意,而是专心忙着海外合作的事,想着趁早回国,至少赶上《阴雾守》的杀青宴。
但再次来消息,就是林庚代发的一条语音。
语音里的内容是——
“林……林总,楚松砚他不行了,他流了好多血,现在在抢救,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我、我好害怕,是顾予岑干的,楚松砚手腕上的伤口都见到了骨头。”
林庚说话时牙齿打着颤,哽咽得咬不准字音。
林禹中止会议,连夜回国。
那晚下着暴雨,阴云密布,整个医院笼罩着种压抑到极致的氛围,恐慌被无限扩大。
楚松砚被推出来的时候,身体呈现出诡异白,闭着眼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已然僵硬的死尸。
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僵硬的躺姿,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林禹身体过度劳累,睡了会儿,再次醒来时,就看见楚松砚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林庚已经提前交代过他所看见的一切,但他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语序混乱,讲出来的话语也略有些颠倒。
林禹亲自问了楚松砚。
他用手摸着楚松砚冰凉的脸,问他,发生了什么。
林禹对顾家有些了解,对顾予岑这人自然也是知道些,更何况这几年顾予岑还长期活跃在大荧幕上。
顾予岑绝对不会是会因为娱乐圈里互抢资源的对立关系而冲动伤人的性格。
楚松砚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林禹着手调查。
《阴雾守》提前杀青,在杀青宴后,顾予岑和楚松砚一同回到酒店。
当时时间是在半夜,楚松砚进入了顾予岑的房间。
之后几天,再也没出来过。
中途也有人去敲房门。
但最后都选择离开,像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林庚说,这几天,楚松砚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他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突然联系不上小李,所以提前回了《阴雾守》的拍摄地哈市,但抵达酒店,却倏地收到了楚松砚的求救信息。
信息里面所交代的位置,就是顾予岑的房间。
林庚甚至还未找人破门,房门便自己打开。
门缝一寸寸扩大。
房间内的景象也渐渐暴露在林庚的视野内。
楚松砚的一只手被绳子绑在床头柜的矮腿上,另一只手颓唐地垂在地面上,手腕上是大片刺眼的红色,鲜血浸湿了白色毛衣。
恐怖,诡异。
而顾予岑站在床尾的位置,手里拿着把染血的水果刀,视线缓慢地落到门外的林庚身上,冰冷且不带有任何情绪。
完全像是凶杀案现场冷静理智的杀手。
这一幕深深烙在林庚脑海里,不敢遗忘。
楚松砚住院后,一直到出院。
顾予岑却从始至终都未露过面。
在出院那天。
林禹将楚松砚从床上扶起时,楚松砚轻声对他说:“你先走吧,我和林庚一起走。”
林禹看着他,没说话。
楚松砚也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这样对视着,沉默良久。
楚松砚才别开眼,说:“回去后,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楚松砚垂眼看着手腕上的疤痕。
林禹手指上施加的力度很轻,摩挲而过时,皮肤上卷带起轻微的痒意,一如最初伤口开始恢复时那般。
林禹将多余的思绪从脑海中挥散,抬眼看着楚松砚,说:“如果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别再为了一点儿小事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楚松砚淡淡地笑了笑,说:“放心。”
林禹微微颔首,便扭头去查看房间周围情况,视线缓慢地扫过每一个光亮照射不进去的角落,如同冰冷却细致的探测器。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正对着床头的一处角落。
那儿摆放着个摄像机。
镜头上方还在闪烁着红点,明显是正在启动中。
林禹站起身,走近,缓缓蹲下,将摄像机举起来,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通过镜头上的倒影,林禹能看见楚松砚还坐在床尾,没什么动作,也没回头看他。镜头深处是一团黑,楚松砚的背影就倒映在那团黑的旁边,如同正在被拖拽进深渊中的小人。
林禹手腕稍动,将镜头的方向偏转些角度。
楚松砚的背影消失在镜头上。
林禹这才出声道:“摄像机有些旧了,要换一个吗。”
“不用,这个用的比较顺手。”楚松砚说。
林禹仔细打量着摄像机。
这个摄像机,楚松砚用了两年多,大多数时候的作用都是立在床头摆着,林禹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楚松砚笑着说:“人看不见鬼,摄像机能看见,我害怕,就让它守着我。”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挺诡异的。
在娱乐圈里,林禹接触过的,闹鬼的事不少,极度怕鬼的人也很多,但这类人通常都有个特性,就是曾经对野鬼求了不该求的东西,或是财,或是命。
楚松砚完全不像会接触这类东西的人。
林禹就当他是单纯怕鬼了。
如今这个摄像机的框角处已经磕出明显的痕迹,不大美观。
林禹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小时才出去,到隔壁去找林庚说事。
他走后,楚松砚就脱掉衣服上床睡觉。
半夜惊醒。
角落里摄像机上的红光已然消失。
楚松砚伸出胳膊,从地上捞起摄像机,尝试了几次将它重新开机,却都以失败告终。
摄像机突然坏掉了。
楚松砚松开手,将摄像机放到被褥上,下床去打开行李箱。
行李箱是到俄罗斯之后现买的,里面装着的除了几件刚到的时候去商场里买的轻便衣物,还有两个用来导摄像机里视频的优盘和转换器,以及摄像机的充电器。
毕竟当初楚松砚过来的时候没拿行李箱,兜里就装得下这些东西。
楚松砚尝试了几种方法,充电,用转换器连接优盘加以刺激,反复摁动开机键,摄像机却始终都没有反应,像彻底报废了一样。
太突然了。
楚松砚看了眼时间。
凌晨,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修理摄像机的店开门,楚松砚尝试到网上搜索附近的修理店,但最早开门的也要八点钟。
只能等第二天了。
之后楚松砚就没了睡意,拿着摄像机,呆呆地坐在床头,等钟表指针旋转到七点钟,他便起身穿上衣裳,抽出房卡准备出门。
那家修理店就在江鸩贺家附近一片,步行的话大约要半小时,楚松砚给司机发了条信息,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司机应当是还在睡着,毕竟昨天确认行程的时候,林庚打算的是下午再出门,因为上午要下一场暴雪。
楚松砚也没试着将司机从睡梦中搅和起来,自己揣着摄像机,慢悠悠地按着导航方向走。
说是上午要下大暴雪,但这个时间点,天上却一点儿要飘雪的趋势都没有,阳光刺眼,万里无云。
楚松砚走到那家修理店门口,风势才渐渐增强,隐隐有了暴雪将至的趋势。天际也在一瞬暗下来,变成了层灰蒙蒙的罩子。
楚松砚确认了下那家店没提前开门,便转了个弯,准备去江鸩贺那儿等上半个小时。毕竟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长椅可供他坐着等待,干站着还挺傻的。
他记得路,很顺利的就找到了楼房入口,但刚进去,就又被人撞了下。
一样的力道,一样的部位,一样的痛感,一样的人。
亨特。
楚松砚用手扶着墙,缓冲被撞击的力道。
亨特头顶上戴着宽大的卫衣帽,身上是件卫衣套着青色衬衫,连件外套都没穿,格外单薄,估计出去没走几步就要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冷漠沉闷的表情,手上拿着个全新的记事本。
楚松砚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准备绕开接着向楼上走,但叫刚踏出去,就被身侧的人唤住。
“楚松砚。”亨特叫他名字时的咬字方式格外奇特,像是咬牙切齿地在喊一个仇人,但扭头看过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未改变,仍旧是淡淡的。
亨特抬起手,指了下楚松砚怀里的摄像机,说:“你也喜欢摄影吗,你不是演员吗?”
他说这句时,中文发音明显要标准很多,也不再那么奇怪。
楚松砚敛眸,笑着回了句:“演员就不能喜欢摄影了吗。”
亨特盯他两秒,才说:“演员很忙,摄影也需要投入时间,这很冲突,没法一起完成。”
“是啊。”楚松砚轻飘飘道:“精细地学摄影需要时间,我这种半吊子就只需要用钱买部摄像机就可以了。”
亨特没听懂“半吊子”是什么意思,但还未深思,他的注意力就被后半句吸引过去。
“你自己买的吗。”亨特垂眼看着摄像机,问。
楚松砚“嗯”了一声。
亨特瞬间沉下脸,唇角下撇,没再接着说什么,转头就出去了。
这次,他依旧没有道歉。
楚松砚不蠢,自然能察觉到是因为自己应下了那句“你自己买的摄像机”,亨特才会转头离开。
他为什么做出那个反应呢。
楚松砚一步步温吞地顺着楼梯向上走。
因为顾予岑和他说了什么吧。
说了这个摄像机的事。
还说了——这个摄像机是从顾予岑那儿得来的。
所以亨特知道他在说谎,才有了那种反应。
……
楚松砚停在楼梯转折处,没再接着向上走,而是背靠着墙,慢慢蹲下身,他双手捧着摄像机,垂眼盯着黑漆漆的镜头最中央点,里面就像是有双无形的眼睛正在盯着外面,每次楚松砚看向里面时,都会觉得整个人格外的平静,不会再出现任何幻觉。
开始暂时性地变得正常。
在手机八点整的闹铃响起时,他才站起身,重新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将摄像机护得很好,没沾任何风雪。
店老板接过摄像机,简单查看了下,说是主板出了问题,需要拆开进行维修。
但维修后,原本未导出的视频都会清空。
店老板发现这相机的硬件确实有些老旧得过分,且款式还是十年前流行的,这种情况下,选择维修主板绝对是性价比较低的一种选择,不太划算,他放下摄像机,开始向楚松砚推荐店内最新的几款。
但老板刚说出半句,楚松砚便抬手示意他不用接着说了。
楚松砚语气淡淡地用俄语说了句:“修吧。”
老板应了声,就去工作间里取工具。
楚松砚坐在一旁椅子上,开始摆弄手机。他将手机备忘录翻到最低端,点开一个设置了密码的页面,输入密码后,跳转出几个链接。
楚松砚挨个拷贝,再用网页浏览器打开。
每个链接都对应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以数字命名,从一到九,而文件夹里存储着几十条视频。
手机打不开,必须要用电脑。
楚松砚确认了它们还在,就将手机重新锁屏。
那些都是他曾经用摄像机录下来的视频。
半小时后,林庚打来电话,问他去哪了。
楚松砚报了个位置,说明了需要修理摄像机的事。
林庚一时有些语塞。
俄罗斯的风不是一般的大,平常时候,偏瘦些大人都能被风吹得不受控制地前行,甚至是短时性地双脚离地,更别说暴雪天的飓风。
楚松砚居然为了修个摄像机,在暴雪天大老远地走去修理店。
林庚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的情况,低声道:“雪已经开始下大了,你在修理店里待着吧,别到处乱走,等雪停了,我和司机去接你,还有,我之前发给你的那两个剧本,你也耐心看看吧。”
“不是说好了先放假,玩开心了之后再搞工作。”楚松砚说。
“也没见你让我少工作,这几天事还少吗。”林庚扬声道:“别想再拖着,等我去接你的时候,就给我汇报一下看剧本的进度。”
楚松砚不免失笑,视线逗留在老板卸零件的双手上,语气稍微有些无奈:“知道了。”
林庚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声,才挂断电话。
楚松砚坐在凳子上,两脚踩着凳腿上稍高的横架,膝盖抬得高高的,再将胳膊支上去,撑着脑袋,扭头看向门外。
暴雪来袭,地面斡旋着一圈风,如同小型漩涡。
老板偶尔抬眼瞧瞧楚松砚这个打扮严实的外国人。
这场雪却并没有按照预计那般在中午停止。
老板见楚松砚始终盯着外面,电话还一直在响,猜测着应该是朋友打来的关心电话,便出声安慰了两句。
“这种天气很常见的,放心。”
楚松砚扭头看向老板,应了声:“嗯。”
老板重新垂眼,继续修理摄像机。
好在主板没有烧毁,问题不大,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暴雪渐渐停止,摄像机也修好了。
老板按例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
楚松砚运气很好,主板损坏部位没有影响到存储数据的区域,摄像机重启后,原本拍摄的视频还保留着。
老板将摄像机递给楚松砚,示意他检查一下。
楚松砚看了眼视频。
一共十七条。
不多不少。
都好好的保留在摄像机里。
随着一条条视频切过去。
顾予岑、胡年、林禹、林庚的脸也依次闪过。
这些视频的拍摄角度格外刁钻,却把最近发生的较有冲突性质的事全部记录下来。
楚松砚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在他看完时,林庚也到了。
林庚是走过来的,身上卷着极重的寒气。
他一看见楚松砚,就提声说:“剧本看了没有?”
第57章
“看了。”少年低垂着脑袋,凌乱的头发有些长,带着天然的自来卷,将眉眼彻底遮挡住,他站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只流浪的藏獒幼犬,脏兮兮的,让人不敢靠近。
他捏着相机的手稍稍有些抖,指节泛着白,明显抗拒对面那人伸过来拿相机的手。
顾予岑抬着手,黑黝黝的眸子紧盯着少年,说话时的声音放得很低,仿佛是在说悄悄话,“头版头条啊,大家说他在和一个狗仔谈恋爱,我让你去拍他,拍了几年了?”
“…… 五年零三个月。”少年将日期记得格外准确,他攥着相机的手紧了紧,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两步,“那天他突然蹲下,我才去扶他,之前也是我把他扶起来的,我们之间…… ”
“你们之间?”顾予岑嗤笑了声。
顾予岑收回手,插进裤侧口袋里,他刚从顾家赶回首都,凌晨的航班,匆匆的行程导致他身上的衬衫稍有些褶皱。
他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由自己来支付工资的小孩儿还能跟楚松砚搞到头版头条上,网上那张抓拍的照片他也看了,楚松砚突发胃病,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这小孩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神色慌张地冲楚松砚伸出手,那张照片刻意挑选了角度,看起来就像他要直接将楚松砚抱起来。
标题是什么来着?
楚松砚深夜落寞离开剧组,只为与恋人一见。
顾予岑冷眼审视着唐云明。
当年他刚找到唐云明的时候,唐云明还要比他矮上整整一头,加上整日驼着背,完全就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邋遢少年,如今唐云明长高不少,他那张脸也变得……
顾予岑走近一步,伸手掐住唐云明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唐云明僵硬着身体。
但下一秒,顾予岑就笑出了声。
“想当演员吗,你长得挺不错的。”
唐云明不敢应声,喉结迟钝地滚动了下。
顾予岑等了足足半分钟,唐云明还是一言不发。他失去耐心,手掌向下,摸向相机。
唐云明条件反射地紧攥相机。
“松手。”顾予岑说。
唐云明闭上眼,颤着嘴唇说:“相机坏了,摔坏了。”
“是吗,那太可惜了,本来还准备看看你今年都拍了什么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楚松砚的丑闻黑料,毕竟你离他可比那些狗仔近多了。”顾予岑叹息着,手也慢慢收了回去,像是放弃了查看相机的打算。
“几点了?”顾予岑又问。
唐云明嚅嗫了下嘴唇,说:“五点左右吧。”
他在四点钟赶过来,顾予岑航班延迟,他等了半个小时,之后又这样僵持着,推算时间,差不多要五点了。
“准确点儿呢。”顾予岑扭头向四周张望,而后“啊”了一声,说:“这个房子里的表坏了,看不了时间,能借你手机看一眼时间吗?”
唐云明不知作何反应,仍旧僵硬地站着。
顾予岑接着语气温和地说:“我手机没电了,刚刚关机,借你手机看个时间而已,别这么紧张。”
过了好半晌,唐云明才动,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屏幕,象征时间的数字从屏幕上跳出,与此同时,时间正下方一连串灰色框的消息提醒也一并跳出。
唐云明呼吸停滞,下意识调转屏幕角度,避免顾予岑看见那串消息的内容,但顾予岑已经伸出手去拿手机。
手机被攥着的面积逐渐缩小,即将脱手。
唐云明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他知道楚松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两人也不会再有任何过度亲密的联系,但面对顾予岑的试探时,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紧张、恐慌。
顾予岑将手机拿到手的时候,屏幕刚好熄灭,他的手指缓慢移动,在将要摁亮屏幕时,身后倏地传来道清脆的“滴滴”声。
顾予岑抬眼看过去。
房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干什么呢?”那男人望着房间里的两人,问。
“远房表弟过来了,检查一下手机,看他早恋没。”顾予岑随意地说着,将手机重新扔回唐云明怀里,便抬步朝那个男人身边走去。
唐云明的心脏骤然一松。
彭宇打量了下唐云明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顾予岑挡住视线。
顾予岑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问:“怎么提前过来了?”
“想着你航班晚点,肯定累的慌,我就早早过来陪着你,怎么样,开心不?”彭宇声音温和,笑着说:“结果没想到你在这儿检查表弟早恋情况呢,看来我过来的不是时候啊。”
“怎么会。”顾予岑在他侧脸亲了下,将行李箱靠墙放好,便揽着他的肩膀,往房间深处走,“你过来,我开心还来不及。”
路过唐云明身边时,顾予岑说:“你走吧。”
唐云明连忙应了声,便转身离开,在关上房门时,他透过门缝看见那两个人坐到了沙发上,彭宇抱着顾予岑接吻,格外黏腻。
彭宇的侧脸暴露在视野内,眉眼处能有两分像楚松砚,身形也格外相似,但更像的,还是他的声音。
彭宇以前是个在酒吧里驻唱的歌手,不知怎的,就和完全不搭边的顾予岑谈上了恋爱,第一次看见彭宇时,唐云明只看见他的背影,当时听见彭宇说话,他全身一僵,以为是楚松砚,后来顾予岑叫彭宇名字,他才发现,只是恰巧声音相像。
唐云明走后,彭宇便开始脱顾予岑的衣服。
顾予岑将身子向后靠,任由他的动作。
彭宇将衬衫纽扣解了大半,就接着慢吞吞地将脸凑近,和顾予岑接吻。
顾予岑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慢慢摩挲。
彭宇感觉有些痒,就开口叫他:“顾予岑。”
“嗯。”顾予岑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和彭宇搞到一块儿有两个月,他身上的敏感点顾予岑一清二楚。
两个小时后,结束一切,顾予岑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上回着信息,有几条顾父发来的信息,他都选择性屏蔽。
彭宇在浴室洗澡,找了半天没找着浴巾,叫了顾予岑一声。
顾予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全新的浴巾,给他递了进去,就重新回到床上窝着。
手机里又多了两条未接来电。
顾父的。
昨天祖父过寿,顾予岑千里迢迢地赶回去,结果饭桌上围绕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就是拍的片子不务正业、早点儿接手公司里的事。
顾予岑拍的第一部电视剧刚刚上映,祖父还特意把最新剧集找出来,指着给顾予岑从头到脚数落个遍。
顾予岑打小就没跟他见过几面,也没从他那感受过亲情,被这么没头没尾地指着鼻子骂,能忍着不直接转头就走已经不错了,后来被说得来了脾气,直接当没听见。
顾兰宁还没什么表示,顾父就先挑起顾予岑的不对,还准备摁头道歉。
顾予岑二十四岁,不是四岁。
现在还连番轰炸。
下一秒,又弹出通电话。
顾予岑接了。
顾父急躁的声音从那头传出,丝毫不给顾予岑开口的机会,足足数落了顾予岑十分钟。
顾予岑始终没吭声,将手机随意地扣在耳边,就安静地听着,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彭宇洗澡很磨蹭,浴室水声断断续续。
顾父听见声响,拔高音量问:“你在洗澡?”
“没啊。”顾予岑向浴室里瞥了一眼。
恰巧彭宇洗完,关闭淋浴,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彭宇推开浴室门,先喊了声:“顾予岑,今天水有点儿凉。”
话音落地,顾予岑的耳道瞬间被顾父的声音侵占:“你和楚松砚在一起?”
彭宇也注意到顾予岑耳边的手机,连忙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再说话。
顾予岑挪开视线,盯着墙角,回了句:“骂爽了吗,爽了我就挂了。”
顾父再次怒火上涌,在尖锐的声音降临之前,顾予岑挂断了电话。
彭宇没听清手机那头的声音,见顾予岑挂断电话,便上床抱住他,问:“谁啊,大清早打电话过来。”
顾予岑轻飘飘地扫他一眼。
彭宇很瘦,紧靠着的时候,肋骨硌得人生疼,他也知道这点,拥抱的时候,更多的把自己身体往床上靠,只有胳膊缠着顾予岑的身体,就像勒死人的藤蔓,无意思地往上窜。
此刻他的胳膊还凉飕飕的。
顾予岑将他的胳膊推开,说:“我去洗澡。”
彭宇却喋喋不休道:“你还没说那人是谁呢,是不是哪个演员,就像上次那个……”
顾予岑将手指贴到他的嘴唇上,轻声说:“小点儿声,有点吵。”
彭宇直接张嘴咬住他的手指,但没敢怎么用力,只留下浅浅一道印子,在顾予岑进入浴室时,这圈咬痕就彻底消失了。
顾予岑打开淋浴,仰头迎接水流。
水流进耳道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
真烦。
顾予岑再次出去,就让彭宇走了。
彭宇还没反应过来,房门便已经关上。
他敲了几下门,却都无人回应。
第58章
彭宇等了几分钟,门一直没有打开的趋势,他就瘪着嘴,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离开了。
之前顾予岑也这样过,尤其是他俩刚认识的时候,顾予岑总是有办法将很普通的事说出花,说得格外好听又有趣,款款而谈时就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但没过几分钟,又会突然转变成不苟言笑的模样,冷漠的让彭宇以为他们其实是压根儿不相识的陌生人。
相处一段时间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如今,却再次突发状况。
顾予岑带彭宇去见过他那群玩伴,彭宇也从他们口中得知,顾予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忽冷忽热,脾气不好。
彭宇回去后给顾予岑发了几条信息。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
他再也没收到过来自顾予岑的回复。
两人就这么不约而同地断掉了联系。
再次见到顾予岑的时候,是彭宇下班后的某个夜晚,在酒吧外一条逼仄隐秘的小巷子里。站在顾予岑身边的人是个身高稍矮点的少年,那个背影,彭宇再熟悉不过,是他以前的一个同事。
同事是个贝斯手,却长着张看起来格外乖巧的脸蛋,他站在顾予岑身边的时候,还刻意用手搭着顾予岑的臂弯,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之前彭宇和顾予岑那样。
彭宇站在原地盯着他们,脚怎么都挪不动。
顾予岑早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他的身影,却继续同面前的少年说着话:“如果你准备去那儿玩,可以提前找好司机,不然路比较远,会很累。”
少年笑着应声:“遵命。”
顾予岑微微颔首,说:“那我就先走了。”
之后,他看都没看彭宇一眼,就扭头走出小巷,上了车。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彭宇冷不丁地出声,将少年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少年拍着胸脯,倒吸了口凉气,抱怨道:“站在那儿像幽灵一样,说话还好突然,给我吓死了。”
彭宇定定地看着他,“刚出来,提前下班了。”
“啊。”少年这才回答上一个问题:“喝酒的时候碰到的,他和他朋友一起,我看着他的侧脸感觉像顾予岑,就上去搭话,没想到还真是,而且他性格还挺好的,一点儿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恶劣,反倒幽默风趣,很有魅力。”
他抿唇笑着,视线不自觉地往巷口的位置飘。
他不知道彭宇和顾予岑之间的关系,所以说话时毫无顾忌:“你知道阿林吧,之前有个剧组拍戏,他就被选过去当戏里乐队的配角,然后和那个男主搭上联系了,现在好像正暧昧着呢,前两天还看他发朋友圈出去约会,也不知道顾予岑…… ”
“他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彭宇打断他。
少年满脸错愕地将他上下打量了遍,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他粉丝吧?我辞职前好像确实总看见你翻他的电影片段来看,那你说说,他喜欢什么类型?”
彭宇被他问得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顾予岑的粉丝,是他的男朋友,但话到嘴边,理智回笼,他又想起来,好像他们这段关系,顶多也就只能算得上是炮.友失格,从头到尾都没正式谈论过彼此的身份定位。
自作多情。
最终,彭宇说:“…我也不太清楚。”
少年盯着他笑,“瞧你。”
倏地,彭宇瞧见有道身影从巷子旁侧走出来,这条巷子被几家酒吧一同包围着,经常会有许多酒吧的工作人员来巷子里蹲着抽烟偷闲,也有些经常光顾、对酒吧分布特别熟悉的顾客会知道这条小巷。
像顾予岑就是常来光顾,他前两年拍过一部都市题材的影片,就在几条街外的一个酒吧里取过景,后来影片上映,那家酒吧彻底火爆,人满为患,衬托得同区域的其他酒吧都格外冷清。
顾予岑原本是常光顾取景的那家酒吧,后来顾客太多,他就挑到了三条街外的这个冷清点儿的酒吧聚集圈,偶尔来此处喝酒。
走出来的是唐云明。
唐云明抿着唇,头发扎成了小辫子,松松垮垮地搭垂在后脑勺,他低头看着手机,小步地向外走。
少年顺着彭宇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唐云明的脸,他便快步上前,“诶,你在找顾予岑吗,他已经走了。”
唐云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是,谢谢。”
唐云明的视线从少年肩膀处绕开,不经意间落到后方彭宇的脸上。
彭宇和他对上视线。
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彭宇的面容愈发像楚松砚,但或许是心情不好,他无意识地向下撇着嘴角。
差了点儿味道。
两秒后,唐云明挪开视线,抬步向外走,相机用绳子挂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相机一下下地摇晃着,棱角撞击胸骨,传出阵阵迟钝的痛感。
相机的镜头已经完全碎了,成了个镂空的洞,很丑。
楚松砚见到唐云明的时候,他正蹲在路边的花坛边,试图将一朵花插进镜头洞口里。
楚松砚降下车窗,喊他:“唐云明。”
听见声音,唐云明抬起头,看见是他,立马扔掉了花,拍拍手上的灰,打开车门上了车。
一上去,扫视一圈,小李正坐在副驾驶睡觉,开车的司机是个生面孔,而后排只有楚松砚一个人。唐云明小心谨慎地坐在角落里,避免自己身上的污渍蹭到楚松砚。
楚松砚闻到过分浓烈的酒味,视线顺势向下一扫,就发现唐云明的左条裤腿完全湿透了,满是酒渍。
唐云明对视线很敏感,他将左腿往回缩了缩,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天气很好,晚上也不是很冷。”
“嗯,确实不错。”楚松砚说话时带着淡淡的酒味,他今晚刚刚杀青,和制片人喝了点酒。
楚松砚倾身,从前方的车内矮柜上抽出两张纸,而后动作自然地替唐云明擦裤子。
其实裤子上的酒渍已经被风吹得差不多要干了,只不过晕开的痕迹仍旧明显,纸贴上去擦了半晌,裤子上的痕迹没有减轻半分,反倒随着动作,那种酒精味扩散的愈发迅猛。
不多时,鼻腔里便充斥着酒精味。
唐云明低垂着眼,呆呆地盯着楚松砚看。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楚松砚这张脸都是完美的,哪怕曾经有段时间,他为了拍戏而过度减重,瘦削得肩骨都突出的厉害,面部瘦的几乎要脱相,也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移不开眼。
亲眼见过楚松砚的,都会觉得彭宇像楚松砚的那三分,是楚松砚身上最不起眼的三分。
唐云明拍楚松砚这么多年,甚至最初楚松砚刚刚成名时,还有几个诋毁性报道的照片是从他这买过去的,但拍的越久,他和楚松砚之间反倒隐隐变得像老同学一样。
不是朋友,因为太过亲近,拥有过界的可能;只能是老同学,因为见面时安静地对视都显得熟悉,但想要询问近况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谈起。
唐云明抓着相机,慢慢开口道:“先谈事吧,裤子没关系的。”
楚松砚手上动作停顿,眼皮上抬,缓慢地扫了他一眼。
唐云明接着说:“以后我都不会在顾予岑公司里做事了,之前拍摄的那些照片也不属于我,所以你找我要的那些,我没办法…… 但我这个人是自由的,如果你想让我澄清什么,直接说就好,都可以的,我也不需要你付费,毕竟以前靠着偷拍你就赚了不少钱。”
楚松砚直起身,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便用手撑着脸,视线轻轻地落到唐云明身上。
唐云明不习惯他的视线,抿抿唇,别开脸,说:“然后,你说吧。”
楚松砚盯着他数秒。
在这种视线里,唐云明觉得自己正在被温和而残忍地审视着,楚松砚或许在思索除了照片外,到底还需要他做什么,又或许在想他这个人还有什么其余价值。
唐云明无意识地咬紧牙关。
“你的相机还能打开吗。”楚松砚陡然出声。
唐云明怔愣了下,而后低下头,去看自己胸前挂着的相机,他拿起相机,不确定道:“刚才摔的很大力,镜头已经碎了,大概率其他部位也摔出了毛病,能开机的几率很小。”
说着,他用手机摁紧相机的开机键。
月光从窗户穿进来,照到黑漆漆的相机屏幕上。
迟迟没有反应。
应该是没法……
“屏幕亮了。”楚松砚轻声说:“开机了对吧。”
“嗯。”唐云明紧张地盯着屏幕,“但相机里面也没有几张照片了,之前拍摄你和… 林禹的是另一个摄像机,那个摄像机在顾予岑那儿,我取不出来。”
“可惜了。”楚松砚淡淡道,他用手指敲了敲相机外壳,接着问:“这个相机里存的是什么照片。”
唐云明支支吾吾:“就…几张拍景的,几张拍你的。”
楚松砚笑笑,“我当然知道是拍我的,我问的是,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在哪拍的。”
“都是刚刚开始拍你那段时间拍的,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唐云明声音愈来愈低,相机也彻底开机,但电量即将告罄,所以他手指动作飞快,查找着内存里的照片。
相机被摔的一些卡顿,查看照片时,照片始终显示一片空白照,反复退出再进入了几次,猝不及防,照片跳了出来。
一只流浪猫的照片。
唐云明微微错愣,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忘了自己都照过什么照片,对这只猫自然也没什么印象,他将相机屏幕偏向楚松砚,给他看了眼,便接着往后翻。
楚松砚在流浪猫的照片跳转出时,嘴角的笑容便开始慢慢收敛。
流浪猫后面的背景,太熟悉了。
照片也没那么清晰,明显是过后转存入这个相机中的,而非原本就一直保存在内的。
下一张照片出来,是两根勾着的手指,像小孩拉钩许愿那样,但其中一根手指回勾的幅度很小,更接近于身体骨节无意识的弯曲蜷缩,另一根手指则回弯得格外彻底,几乎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圈锁着那根手指。
楚松砚还知道,被圈锁着的手指的主人正在熟睡,甚至发烧烧到了四十度,说了半天胡话。
因为这些照片,都是他拍的。
第59章
照片翻到最后,唐云明盯着屏幕,突然发觉,这压根就不是他曾经照过的那些照片,他不敢置信地反复翻看,最终确认了——内存卡被人换过了。
可方才,相机分明始终都在他身边,他盯得很仔细,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换了内存卡呢?
唐云明蹙眉深思,百思不得其解,他盯着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埋在被子里熟睡的人,只露在外面个脑袋尖尖,连眉眼都很难窥探到。
“这个照片不是……”
唐云明话还没说完,相机便再次关机,这次,无论如何,相机都无法重启,他手忙脚乱地弄了半晌,却都是无用功。
相机报废了。
“我去找个修理店。”唐云明说着,手搭上门把手,就准备下车,却被楚松砚伸手扯住了衣角。
“算了。”楚松砚摇摇头,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车早已启动,但楚松砚迟迟未报地址,司机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绕弯。
唐云明沉默两秒,才说:“我没骗你,我真以为是……”
“没关系的。”楚松砚揉了揉太阳xue,语气略带疲惫道:“我知道的。”
当时拍摄这些照片的相机,还是顾予岑那群朋友去乡下里探望他时留下的,乡下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东西,顾予岑就扯着他研究怎么拍照,看见什么就拍什么,乱七八糟的照片加在一起,几天的时间,内存卡就占满了,后来他把照片转到手机里,将相机里的照片清空后,郑重其事地把相机交到楚松砚手上,说——
“我拍的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
他还给楚松砚定下了要求,一周内拍满。
楚松砚也没什么好拍的,前几天就拿着相机拍拍乡下的天空,但那儿的天只是很浅的蓝白色,连云朵的痕迹都很淡,连续拍下来格外单调,在交差前最后一天的晚上,顾予岑就因为洗澡后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受了凉,发了场声势浩大的高烧。
顾予岑蜷缩在被窝里,哼唧着,瞅着特可怜。
楚松砚就拿着相机拍他。
拍照的时候也不懂什么构图技巧,单纯胡乱拍,第二天下午顾予岑退烧后,看见照片却格外的满意。
他说楚松砚还挺浪漫的。
至于到底是哪浪漫,他没说。
楚松砚只记得那之后几天,顾予岑的脾气都格外的好,或许是烧还没完全退下去,性格也变得拖沓,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楚松砚后面,外婆问他什么,他也好声好气地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
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
看见这些照片,就把所有细节都勾起来了。
顾予岑让他看见这些照片,
楚松砚将车窗降下来条缝隙,陡然出声说:“这个相机卖吗。”
唐云明愣了下,说:“……它已经坏了。”
楚松砚拿过相机,仔细盯着看了两秒,相机是当初他在巷子里遇见唐云明时,唐云明拿着的那个最新款相机,如今已经变成了早该淘汰的老款式,镜头碎的很彻底,修的话要耗不少时间,而且修好之后他也未必会用,更何况,他买这个相机是图什么呢?
因为里面的照片?
没必要。
真喜欢那些照片,直接去找顾予岑要备份就好了。
思绪混乱,楚松砚闭了闭眼,接着说:“算了,报地址吧。”
唐云明的住处不远,司机开车抵达后,临下车时,唐云明将相机放到座椅上,说:“以后我应该也不会拍照了,准备回老家一趟,在那儿找个安稳点儿的工作,这个相机你要是想要的话,直接拿去就好了。”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待两秒,楚松砚却只是点了下头,说:“回老家也不错,祝你以后生活开心。”
唐云明深吸口气,到底没忍住说:“你和林禹的照片,我会努力争取,从顾予岑那儿拿回来,但胜率不大…… ”
林禹也是楚松砚目前拍摄这部电影的投资人,在娱乐圈里,往往最忌讳的就是演员和投资人之间传出桃色新闻,这几乎是最下等的选择。
且如今,从唐云明的视角来看,这两人的关系并不熟稔,唯一意外的就是被他拍到那一晚的亲密举止,明显超越了同性合作伙伴间该有的尺度。
唐云明到现在最后悔的,也是那时头脑一热,摁下了快门键。
他当时拍照的时候是想的什么来着?
以为自己和楚松砚之间关系已经够近了,近到可以指手画脚,甚至直接拿着照片去问责…… 太蠢了。
唐云明垂下眼,不敢直视楚松砚的眼睛。
他看见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了相机。
楚松砚将相机重新递给了他。
“拿回去吧,坏得太彻底了,我留着也用不了,放着还占地方。”
就差没明说——这就是堆垃圾了。
唐云明手足无措道:“那我把内存卡给你。”
“不用了。”楚松砚笑笑,说:“回去吧。”
车开远后,唐云明还站在原地。
他呆呆地望着街尾。
片刻后,才回过神。
此刻他再傻也反应过来,相机肯定是被顾予岑动了手脚,至于那些照片,一定和楚松砚有关系,否则顾予岑也不会让它们出现在他的相机里。
顾予岑肯定早就猜到,他在离开酒吧后要和楚松砚会面,并且还会一起查看照片。
顾予岑就像是会读心术,总能将一切都提前推算好,唐云明心想,所以面对他时,才总会感觉格外紧张。
回到住处后,小李跟着一同下车,熬了些醒酒汤,还将房间里一些要扔掉的旧衣服打包出来,整理到一个纸壳箱里,准备一会儿下楼的时候拿下去。
小李做完一切,一扭头,楚松砚倒在沙发上,手背遮着眼睛,胸膛小幅度地平稳起伏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松砚哥?”小李小心翼翼地叫他。
楚松砚没有任何反应。
小李叹了口气,将温热的醒酒汤放到茶桌上,又走到一旁接着收拾房间里的垃圾,准备先让楚松砚睡一会儿缓缓,再把他叫起来。
房间里东西很少,最乱的位置就是卧室床头,上面堆叠着几本已经看过的剧本,有的是楚松砚自己出演的戏的剧本,有的是其他热播剧的剧本,楚松砚特意要过来,用来看着解闷的。
每个剧本基本都翻了三遍以上,书页角都有些烂了,布满摩挲的痕迹。
小李将剧本挨个拿下来,把弯折得厉害的书页按压平整,一页页检查好,再合上。
楚松砚尝试过很多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但一直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看剧本这一件事,他说这叫边玩边学,一边像看小说一样打发时间,一边琢磨剧本里的一些细节该怎么演。
小李当时听着就开始呲牙咧嘴,对于她这个上学时就感觉格外痛苦的人来说,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无异于看练习册来找乐子——简直惨绝人寰。
整理到最后一份剧本,小李看见上面《阴雾守》三个字,以及右下角标注一栏中,导演署名——江鸩贺。
小李手上动作一顿。
江鸩贺要拍新片子了?
未来得及深思,手机定时二十分钟的闹铃便响起,“嗡嗡”两声,小李连忙放下剧本,走到客厅,轻声去叫楚松砚。
她拍了拍楚松砚的胳膊。
楚松砚的手指蜷缩了下。
小李注意到,便后退了步,端起醒酒汤,“松砚哥,先把醒酒汤喝了再上床睡觉吧,明天还要起早赶通告,头疼就不好了。”
楚松砚慢慢坐起来,他身上披着的外套缓缓下滑,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衣。
“嗯,你也早点儿休息吧。”楚松砚接过醒酒汤,喉结接连滚动几下,一口饮尽。
小李还不怎么困,她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补汤喝多了——林庚为了给楚松砚补身体,特意找人做了好多补汤,但是楚松砚顶多也就喝两口,剩下的全进了小李的肚子里,这也导致小李补得过了头,精力旺盛的睡不着觉,每时每刻都像个着急上树摘香蕉的猴子,根本待不住。
小李顺势坐到沙发另一角,问:“松砚哥,你看见你床头的剧本,那个什么《阴雾守》是你准备接的吗?”
“已经接了。”楚松砚将碗放下,轻声道:“剧本递过来有段时间了,但剧组那边一直没确定好另一个主角要选谁,而且还有些小演员需要仔细筛选。”
他在心底默默算了下时间,“或许再过两三个月,这戏也不一定能开拍,原本接这个剧本的时候还以为要轧戏,结果根本没开拍。”
“哦。”小李看过不少江鸩贺导的戏,主要还是以前上学时候,江鸩贺的电影往往是最出名的,偷摸出去上电影院约会都买他的电影的票,为此,有的电影甚至往复看了五六遍,她托着腮,问:“我记得江鸩贺上部电影好像被吐槽的挺严重,说是为了敛财才搞的烂大街题材,我去看的时候发现也确实,没有之前的电影那么高水平了,镜头有些仓促。”
“人总有做不好事的时候。”楚松砚淡淡道:“他也不可能每部戏都是绝对无异议的精品。”
“确实。”小李点点头,“你接这部戏是什么剧情啊,我能享受一下提前观看的快感不?”
楚松砚笑着扫她一眼,“剧本还没彻底定下来,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另一个主角的戏份可能会进行大范围的调整,你现在看了也没用。”
小李撇撇嘴,刚准备说话,就听楚松砚语气淡淡地接着说:“你去看吧,我在沙发上再躺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后叫我。”
“剧本要改的话,我现在看也没什么意思,下次进影院和朋友去看电影,也没法偷偷剧透来装逼。”小李完全是小孩儿性格,和林庚有些像,也不怪他俩差着辈分却还能玩到一起去。
楚松砚枕着沙发扶手,缓缓闭上眼,“剧本也不一定要改,我给江鸩贺推荐了个人,应该会符合他的预期。”
“谁啊?”小李问。
楚松砚抬起手指,冲着墙上某处虚虚一点。
小李顺着看过去。
墙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什么意思?”她问。
楚松砚温吞道:“你猜。”
第60章
在两个月后,楚松砚进组。
《阴雾守》的拍摄地选在哈市,因为一片有很多老城区烂尾楼,加上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各种商店牌匾,格外适合剧本中真真假假场景穿插时的剧情。
剧组为演员统一安排的住处是个小旅店。
定妆后拍摄宣传照的地点也在旅店里。
此刻距离跨年也就还剩两周,大家都没想到进组的时间会定在此刻,以为至少要等跨完年后,难免有些匆匆,心底长出来的草还没压下去,在这种破旅馆里待着也待得不老实,有几个年轻些的小演员甚至专门跑到市中心去买了几个特大号的加特林炮仗,准备跨年那天放,现在正在走廊里围成一圈,研究那几个大炮仗。
他们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小李也觉得好奇,拉开门,趴在门缝里看着他们。
顾忌着楚松砚,他们没敢和小李多攀谈,顶多偶尔说几句,交代下这项“炮仗研究计划”的进度。
楚松砚坐在床头看剧本,没翻两页,就听见小李的脚步声靠近。
“研究完了?”楚松砚抬头问。
“没。”小李摇摇头,将门关上,放低声音说:“顾予岑过来了,他那屋的锁坏了,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正站在走廊里等老板,他们不好意思接着吵,就把加特林搬屋子里去了,我总不能跟着他们回去吧。”
小李意兴阑珊的走到窗边,把身子探出去,观察着外面连路灯都没安的漆黑街道。
楚松砚放下剧本,说:“林庚快回来了,他也买了烟花,虽然不如加特林那么气派,但也买了挺多的,还给我拍了照片,装了半个后备箱。”
“真的?”小李立马扭过头,“不能是骗我呢吧,打小我爸就不让我碰烟花爆竹,怕我被炸上天,林庚跟他身边的时候,也管我管的严,怎么可能给我买烟花。”
“我骗你干什么?”楚松砚笑着说。
小李仔细想了两秒,好像是这么个理,她虽然才在楚松砚身边工作一年多,但这段时间里,楚松砚还真就从来都没骗过她。
“那我能去和那帮小孩儿一起玩吗?”她又问。
“小孩儿?”楚松砚重复。
“就那几个演员。”小李说。
“可以,让林庚带你去。”楚松砚说完又笑:“他们和你年纪差不多。”
“看起来比我小多了。”小李嘟囔道:“演员看着都年轻,也不对,那个顾予岑看着就老一点儿,不像二十多,像三十多。”
“是吗。”楚松砚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顾予岑老,不过也正常,和那几个幼稚地研究加特林的演员比起来,顾予岑确实显得更成熟稳重些。
估计是刚才匆匆一眼比对出来的。
“是啊。”小李又想起来:“你推荐的演员是他吧,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好呢,没想到……”
小李停顿数秒,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能让楚松砚主动推荐,怎么都算是至交好友了吧。
但说至交好友,又莫名有些奇怪,毕竟从进组后,楚松砚从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顾予岑,要真关系特好,肯定早就过问一嘴了。
楚松砚顺着她的话说:“推荐归推荐,两码事。”
“哦。”小李似懂非懂,又接着说:“他家好像也是哈市的,你俩不会是老乡吧。”
“没,我从小县城里出来的,跟市里搭不上关系。”楚松砚看了眼手机,说:“林庚回来了,下去接你的烟花吧。”
“真的!”小李一把抓过棉服,夺门而出,噌噌噌得跑下了楼。
她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往房间里漏风,有些冷。
楚松砚叹了口气,下床走到门口,手搭到门把手上,就听见外边传来道懒散的嗓音,说出的话更是轻佻:“那你等等我,等我腾出时间,就立马飞回去,亲自给你过生日,礼物就送个飞吻。”
楚松砚手上动作一顿,两秒后,他拉开门,看向正靠墙站着接电话的顾予岑。
顾予岑像是一直盯着门前,直接就和楚松砚对上了视线,他冲手机那头又简单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揣进口袋里,顾予岑手插在兜里,侧头看着他,笑着说:“多谢楚哥推荐了,要不然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往江鸩贺的剧组里边儿凑。”
楚松砚笑了声,靠着门框,回了句:“上次罗非奖的最佳男主角可是落到了你手里,我根本比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比我更厉害一点儿吧。”
当时顾予岑公司的获奖通稿在网上发了一堆,不少人都用楚松砚来与他比对,毕竟刚出道的时候,楚松砚可是凭借着好资源踩在他头上的,颁奖礼前,也有不少人预估最佳男主角奖要落到楚松砚头上,如今却惨败落到下风,好不戏谑。
顾予岑挑了下眉头,拉长尾音道:“哪里哪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咱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是野路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销声匿迹了,另一个则是坚持勤勤恳恳提升演技的天赋派,说不准再过个几十年,以后的人看现在的电影,连我顾予岑是谁都不知道,就记得'楚松砚'三个字了。”
他这话说得好听,但谁都能察觉出里面挖苦的意思,破旅馆隔音不好,但好在大多数人都跑出去聚餐了,也就剩零星几个人窝在房间里,所以他们说话时也没刻意压制嗓音。
楚松砚拢了拢外套,四两拨千斤道:“是吗,我看你的电影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咱俩算是互相欣赏了。”
“互相欣赏?”这个字眼让顾予岑的嘴角上翘,不过那弧度略带讽刺,但他到底没说出什么破坏叙旧气氛的话,反倒放低姿态,准备友好交流:“那这段时间,也让我好好欣赏一下楚哥的演技吧,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进修学习了。”
他将手伸到楚松砚面前,掌心朝上,完全是等待着对方将手掌搭上去的姿态,仿佛,只要楚松砚将手搭上去,他们便从此开始同流合污。
楚松砚却只是垂眸扫了眼,双臂仍旧抱在胸前,丝毫不准备接招。
顾予岑也不觉得尴尬,手就那么继续摊着,嘴上说:“楚哥,连个面子都不愿意给吗,好歹认识这么多年呢,在娱乐圈里,我俩算得上是年少旧识了吧,说得再严重些,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楚松砚扯扯唇角,最终还是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搭了上去,但他控制着向前送的距离,只将手指尖虚虚地搭到顾予岑的指腹上。
顾予岑因为他的退让露出抹笑,视线扫向他的指尖时,笑容一顿。
楚松砚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素戒,很常见的款式,这也代表,这枚戒指绝对不是因为某一个品牌代言才出现在他手指上的,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别人送的?还是自己买来搭衣服的?
唐云明之前拍的照片里可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枚戒指。
顾予岑向前抓住楚松砚的手掌心,垂眸盯着那枚戒指,揶揄道:“戒指不错,这是楚哥拍摄时的护身符吗,套得这么牢?”
“随便戴戴。”楚松砚抽回手。
“哦。”顾予岑拉长音,接着说:“楚哥的随便,肯定有别的用心,我也得学学,之前和蒋前辈拍戏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看经书,说这样提前静心,第二天戏才拍的好,当时我就和他学了这一招,现在看来又能跟着楚哥多学一招。”
“这戒指哪买的?我明天也出去买一个。”他又说。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予岑也勾着唇角笑。
两人对视数秒。
顾予岑收回手,“开玩笑的。”
他掏出烟盒,递到楚松砚面前。
楚松砚伸手捏了一根出来,但没准备抽,就那么掐着。
顾予岑也没管他,给自己点了一根。
吐出片糜烟,顾予岑像是自在不少,接着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呢,《阴雾守》这名字叫的,又闷又沉。”
“看剧本之后就感觉这名字挺合适的。”楚松砚掐破烟里的爆珠,又说:“剧情也挺沉闷的。”
“嗯。”顾予岑应了声:“我刚看完剧本的时候,通了个宵,就想这角色是什么样的,怎么都感觉和我搭不上边,演出来应该不伦不类,但他们和我说,是你推荐我的。”
顾予岑演的角色——迟暮,算是那种阴郁少年的人设,没什么朋友,形单影只,却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情景出现,像个随机刷新出现点的鬼魂,但每次都能用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算是一条揭穿真假世界联系的线。
其实从两人以往出演角色的偏好上来看,楚松砚更适合迟暮这个角色,顾予岑则更适合张傺。但偏偏就对调过来了。
顾予岑又说:“我在你眼里像个爱搞跟踪的小鬼吗。”
楚松砚笑了笑,抽过来他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叼住烟,点燃,而后深吸了一口,才说:“没,单纯觉得你演技不错,可以试试,而且江鸩贺迟迟不定下演员,就没法进组开机,我过段时间还有事,想空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不想临时被抓进剧组里,就病急乱投医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真就成了。”
顾予岑挑挑眉头,不置可否道:“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撞到同一个剧组里。
算算上次两人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的时间,应该是六年前了吧,还是在两人各自拍摄自己第一部戏的时候。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明好像时间从来没向前走过,对方的近况消息也从未错过,但就是这么突然,一下子,就都变得不再像曾经那样了。
顾予岑细细地看着楚松砚的脸。
之前看他,要么就是在活动上,远远地往上一眼,要么就是通过屏幕,把肉眼无法及时捕捉的细节都尽收眼底。很久没像这样——简简单单地看上一眼了。
这么一看,顾予岑更加清楚,彭宇其实和楚松砚没什么想象的,声音也差很多。
彭宇说话时不自觉带着讨好,因为他奢求感情,楚松砚就是语气平平,随便的说上两句,就让人觉得特烦。
明明之前还是个穿得穷酸的落魄少年,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楚松砚的瞳孔也比以前更黑,黑得发亮,让人捕捉不到任何真实的情绪流露。
更会演了。
顾予岑在心底点评。
那他当初为什么会找彭宇呢,一个拙劣的赝品。
顾予岑心底不紧不慢地想着。
可能当时根本没把他当成楚松砚的赝品,单纯觉得这点儿相像挺新奇的,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后来感觉,也就那样吧。
顾予岑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接着想,其实楚松砚也是,也就那样吧……
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性格都没以前好玩了。
楚松砚始终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早就扭头看向楼梯,等着小李抱着烟花上来,也不知林庚是不是在底下给小李做安全教育,这俩人迟迟不上来。
最终,烟抽到尾端。
楚松砚才出声:“我先回房间了。”
他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顾予岑说:“让我也进去坐坐?”
顾予岑用手叩了叩自己锁死的房门,说:“这老板动作太慢,现在还没上来给我修门,我在走廊等着也怪冷的,房间里应该有暖气吧?我进去暖暖,成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