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别碰这儿。”
“那碰哪儿?”
暧昧的水声一阵接着一阵,轻佻的对话断断续续地响起,听得人一阵脸红心跳,而屏幕前的几人或躺或坐,完全没个正形,俨然把这段少儿不宜的戏份当作了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
傅文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坐边缘处,蔫蔫地垂着眉眼,单手在手机上敲着字,偶尔还抬起眼梢看一眼屏幕上的电影桥段,但这段拍得实在太过隐秘,真正见肉的戏份少得可怜,也就单听对话还有点儿感觉,没看几秒,他便再次无甚兴趣地垂下眼。
看这玩意,还不如晚上自己实操来的刺激。
没劲。
倏地,休息室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那让他们等待良久的人儿也终于舍得露面。只见,顾予岑身上穿着套笔挺的灰色西装,连发型都被弄成了一丝不苟的背头,乍一看,还真有点儿总裁的气势。
顾予岑淡定地扫过屏幕上的画面,边关上门,边说了句:“不是来谈合作的,你们就窝在我这儿看这种东西?”
“又没看片,我们等着无聊,就随便找了个老电影看,不然还能看什么?看你演的那些戏?”有人率先出声揶揄。
顾予岑瞥他一眼,无所谓道:“想看就看,也没人拦着。”
“算了算了。”一听这句话,那人就明白过来顾予岑这是心情不大好,况且几人这么多年来也鲜少见面,对彼此的熟悉感减了不少,也不敢太过度地开玩笑,只能适可而止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公司里倒是得心应手,原本以为城南那片地的方案要顾阿姨来呢,没想到直接让你上了。”
顾予岑抱着臂,靠着门旁的墙壁,语气轻缓道:“她说让我练练手。”
“你这可不止是练练手了。”傅文霖收起手机,终于出声道:“看这样子,你怕是咱们几个里面接手最快的,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忙着拍戏吗?是不是之前泡剧组里的时候,半夜还偷偷点灯看两个合同?”
顾予岑笑着摇摇头,“哪有。”
说是谈合作,但其实整个过程中大部分都是几人在插科打诨,顺便聊聊以前的事,点到为止地联络下彼此之间的感情,方便之后几家公司后续合作的推进。
毕竟打从他们小时候在一块追鸟唠胡嗑的时候就注定,他们接手家里的公司后也要继续打交道。
至于这次谈的合作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项目,家里长辈连亏损的空间都没给他们留。
顾予岑陪他们聊了会儿,这几个人便陆续找借口离开。
到最后,电影连一半都没播到。
这几人也不知是嫌休息室太安静死气,还是故意想搅合公司里的环境,直接就把电影的音量调到了最大,若不是休息室的隔音效果极好,怕是连在办公室里的员工都要听见这“活春宫”。
他们走后,顾予岑也没把音量调下去,而是坐到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电影的剩余内容。
这电影当年票房就不算好,完全是靠着擦边球才能打出宣传时的噱头。
整部看下来,顾予岑只觉得看得他心里乱糟糟的烦。
他扯松领带,随意摁着遥控器,退出电影播放界面,转而跳转到了新闻播报。
最近也没什么大新闻,正在报道的内容也不过是近几日的持续大暴雨。
夏天还没来,就被这几场雨浇走了。
又要秋天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尤其是忙起来后,认知就像被自动麻痹掉了,你还没来得及感知,近在咫尺的一切便都悄悄地溜走了。
而这种麻痹,往往还伴随着记忆的消减,健忘更是常有的事。
譬如,顾予岑随意点开了部电影,在电影播放了两分钟时,荧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他才恍惚地意识到,啊,这是他自己演的片子。
还是他的第一部电影。
顾予岑的视线定格在屏幕上,时代电影播放至时间线最终点,他的心底都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荧幕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个克隆体,而非他本身。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贡献任何情绪。
这种长期的情绪稳定所带来的并非生活的平稳幸福,而是一种稀疏平常的麻木感。
他的生活再次变成两点一线。
公司,家。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也不对。
偶尔他也要去应酬,参加酒局。
但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人会刻意为难他,也不会围剿式地灌他酒,这也导致他全程都游离在外,哪怕身上沾满酒精的辛辣味,他的大脑仍旧是清醒的。
可保持这种清醒又有什么用呢。
深夜里,顾予岑处理完工作,坐在办公室里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分明从小在这而长大,却因为中途逃出去拍了十三年戏,在其他城市颠沛流离了段时间,便遗弃了对这里全部的熟悉感。
他在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年纪跑出去,只为了最后成为个合格的成年人,熟悉了人生中的全部隐藏规则,再躲回这座城市里。
意义何在。
顾予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懂楚松砚了,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楚松砚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不再想要触及。
都过去了。
在阿婆忌日那天,顾予岑买了两束花,开车到墓园去祭拜。
这次,依旧在深夜。
墓园里的风很大,吹得花摇曳着,不住地向下掉落花瓣。
顾予岑在墓前站了会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祭拜阿婆?
他对阿婆的感情原本就没那么深,加上阿婆过世十几年,连曾经仅有的记忆都模糊了,说他是白眼狼也好,但他确实不是会特意来祭拜阿婆的孝顺子孙。
顾予岑简单说了两句,交代了声顾父最近的情况,便准备离开。
但当他上车后,车子刚刚启动,便从后视镜里看见后方驶过来一辆计程车。
猩红的车灯在夜里如此显眼。
计程车停到了前方不远处。
顾予岑的视线落到计程车的后车窗上,却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他下意识地想要踩下油门,立即离开这儿,却还是晚了一步。
计程车的车门已经打开。
里面出来了个熟悉的人影。
顾予岑平静地看着。
他看着楚松砚走进墓园,还在门口同守墓园的大爷聊了会儿天,一切都如此熟悉,一如多年前。
只不过,今天未下暴雨。
这种时候,最适合恰到好处的错过。
顾予岑踩下油门,开着车走了。
他回了公司,准备干脆在休息室里对付一晚,就这么简单地睡一觉,便起床准备开会。但他躺到床上,闭上眼后却觉得意识无比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睡去。
顾予岑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声嗡响,就在耳边。
他将手机摸过来,解锁后发现,是张令德发来的消息。
至于内容,很简单。
不过是遇见了瓶颈,演某一幕戏时迟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张令德是真把他当成老师了。
顾予岑盯着那条消息几秒,最终却选择删除了聊天框。
他指导张令德也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他们要演对手戏,而现在,张令德对于他来说与陌生人无异,没必要继续产生纠葛。
也避免了后续的许多麻烦。
顾予岑厌恶这种喋喋不休地缠上来的人。
很烦。
也很没有边界感。
在几个月后,顾予岑参加了一场酒局,也是在这个局上,他认识了个还不错的男生,听合作方介绍,这人是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对国内市场还不算太熟悉,便想着引荐给顾予岑,让他们相互认识一下。
据说,这人还是顾予岑的影迷。
多巧。
或许是生活太过平淡乏味,又或许是懒得刻意推脱,顾予岑就这么默许了他的靠近。
而双方公司的合作还算顺利,甚至有意推进其他方案的落实,男孩被推出来作代表,准备请顾予岑再吃顿饭,详细谈谈接下来的方案细节。
但就在一切缓慢发展时,顾予岑突然出差,搭乘最早一班飞机离开,在国外停留了几天。也是这几天,没了见面的机会,男孩在手机上频繁给他发送消息,有些是工作内容的询问,有些则是日常生活的分享。
但没了面对面的交谈,屏幕上的一切消息都显得如此无聊且多余,让人瞬间丧失了全部的兴趣。
顾予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其实对感情上的事根本提不起来兴趣。哪怕他故意逃避,他心底也万分清楚,当初的楚松砚就像是个炸弹,把他在感情上的一切幻想都炸得粉碎。
曾经他以为爱的末尾是恨或厌倦,楚松砚却用赤裸裸的现实告诉他,爱的末尾是凋零且不得善终。
这就像精神阳.痿。
顾予岑留下了病根儿。
而男孩的出现也让顾予岑意识到,他都准备让过去全部走过去,或许这病根儿也该拔了。
病也要治。
所以,顾予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初面对心理医生富有迷惑性的发问与疏导,顾予岑还没法坦然地全盘托出,但随着治疗时间的拉长,他也慢慢放下心底戒备,逐渐袒露出他记忆中无法抹除的过去片段。
治疗过程很顺利,顾予岑按照医生开的药,每日定时服用,虽然心里情绪的起伏依旧不大,但至少,他不再会对那些无趣乏味的信息感到厌烦。
或许很快就能治好了,他这样想。
但在第三次去取药时,他在医院走廊看见了楚松砚。
无处躲避,无法逃离,就这样直接地面对面,将视线碰到了一起。
第92章
很偶然的相遇,两人也出奇地默契,不约而同地选择假装陌生人,平静地从彼此身边擦肩而过。
走过转角处,楚松砚才慢慢停下了脚步,但也不过停了两秒钟,他便继续抬步向前走,离开了这家医院。
林庚就坐在楼下的车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医院门口所在的位置,直到楚松砚走过来打开车门,再坐进来,他才松了紧绷的身体。
“感觉怎么样?”林庚开口问。
“挺好的。”楚松砚平淡道:“医生幽默风趣,医院环境安静舒适,一切都挺好的。”
“我说你的情况。”林庚看向他。
楚松砚停顿数秒,才笑了声,自然地说道:“我当然也挺好的,一周来找医生聊一次天,这次聊的比前几次都多,我很快就能知道医生喜欢吃什么菜系了。”
他又把话题往无足轻重的方向上引。
林庚早已习惯,也不愿强硬地继续问,只能稍稍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心思转移话题道:“最近公司里刚签的那几个新人都挺不错的,基础培训的结果也还算可圈可点,但公司里的经纪人数量摆在那儿,恐怕有得忙了。”
“你不是看中了一个,你带他?”楚松砚顺着往下聊。
“…… ”
林庚沉默几秒,才忍无可忍道:“你非要让我忙得脚不沾地才满意是吧,一个张令德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还带新人?”
楚松砚忍不住笑,笑完他摆摆手,说:“我就是这么随口一提,你要是不想就算了,过段时间你休息一下吧,机酒我来定,你就负责安心休假就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林庚嘟囔了句,末了却又改口说:“算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家好好躺几天,睡个好觉,出国度假就算了,没什么兴趣。”
“都可以,给你休半个月。”楚松砚说。
“这么久?”林庚有些诧异,开玩笑道:“良心未泯啊。”
楚松砚笑了两声,“看你太累了,忙得都没时间和异性相处了,最近阿姨不是催婚也催得紧,上次那个女孩你不是也觉得不错吗,总得给你时间放松一下心情,用更好的状态去接触人家。”
“我妈就是瞎忙活。”林庚说:“她还张罗要给小李相亲呢,结果找的不是什么医生就是老师,估计再让她忙活一阵,以后小李上医院或者学校都能两步一个熟人,咱俩以后也不用操心别的了,就安心窝家里当小李背后的关系户就行了。”
楚松砚点头应下:“主意不错。”
林庚拿他没辙,干脆启动车子。
正式开始休息的前两天,林庚彻底放下工作,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当然,楚松砚也被他薅到家里,必须睁眼就能看见人。
有时候,楚松砚觉得林庚不像个成熟的中年大叔,反倒像个没安全感的守家犬。或许,林庚比他更需要看心理医生,毕竟他的情况持续了这么多年,哪怕看再多的医生也于事无补,因为他的心门早就牢牢地锁牢了,哪怕面对善意的引导,他也只会习惯性地继续维持假面。
袒露内心对于他来说,仿佛成了一种极为羞耻的事,这比其他任何事都要让他痛苦。更何况,楚柏精通心理学,打从楚松砚幼年起,心理学就和楚柏这人划上了等于号。
面对不同的医生,他会想起来的,只有楚柏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他早就没法治了。
楚松砚迂回地向林庚提议,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但百般理由都架了出来,林庚依旧不松口,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他顶多也就是,过于关心楚松砚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各执己见,都认为对方更需要看医生,最后干脆一同前往心理医院,也算是有了个伴儿。
可对于林庚的状况,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却是由楚松砚亲自来完成引导工作,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楚松砚的位置谁都代替不了。
结果就是,楚松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医生那边施加了些软压力,给他布置了任务,要求他在下次来之前整理出来一份关于过去最深刻记忆的档案。
这项任务的监督人还加了位林庚。
如今的林庚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好打发,对于楚松砚的消极怠工,他严肃地进行反复督促,甚至把楚松砚曾经拍过的所有作品都整理到了一个U盘里,告诉他如果不知道往档案里记什么,就把这些作品的剧情大概给整理进去,至少,要有个像样的交代。
可这些片子又有什么好看的,在屏幕上重新看几遍自己演绎角色人生的画面,有意思吗。
但林庚严阵以待,楚松砚也拗不过他,只能在电脑上将这些片子从头播放一遍。虽然他眼睛盯在屏幕上,思绪却不知早就飘到了哪儿去。
那天在墓园,他其实看见了顾予岑的车,也认出来了,只不过对方选择了逃避,他便也只能选择配合。
毕竟独角戏从来都没什么意思。
楚松砚白天被摁着看自己出演的电影,傍晚却突兀地失了眠,一连几夜都没睡个好觉,半梦半醒,精神恍惚,全靠一根根接连点燃的香烟强撑着。
终于到再次看医生的日子,他在档案上应付地写了点儿东西,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连真假都很难分辨出来。
医生自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将档案放到桌上,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上正倒转着的沙漏,示意楚松砚看向里面正在流淌的细沙。
“时间一直在走,有些东西,其实你做不做都无所谓,毕竟时间不等人,无论你做成什么样,时间都不会等你,但人不一样,有的人他或许能等一辈子,但有的人只能等几年,因为他心里面正在慢慢垮掉,坍塌到一定程度,这个人也就废了。”
“你或许已经适应了现在这种状态,突然改掉反而会扰乱你的生活,但外面等着的那位不是,他很焦灼,他没必要垮掉。”
医生的话点到为止,却以最巧妙的方式找到了楚松砚心门的开口。
要说楚松砚现在残留的执念,或许就是让林庚重新回到过去的状态,而不是继续陪自己耗着。
林庚的同龄人都已成家,甚至生子,回家就有热乎饭,但林庚什么都没有。
他连个伴儿都不愿意找,就因为不忍看着楚松砚自己孤零零的。
每次心理治疗时间为三小时,但剩下的两个半小时,心理医生都没再开口,而是直接忙自己手头上的事,将楚松砚放到了一边。
楚松砚盯着桌面上的沙漏,良久才闭上眼。
林庚在复工的那天,搭乘飞机前往张令德的剧组,终于松了对楚松砚的看顾。
也是在这天,楚松砚开着车,前往了乡下。
他终于试着亲自去拨开记忆上的尘灰。
他的过去,唯一值得称得上深刻的,大概就在这儿了。
这几年乡下大面积开发,曾经随处可见的稻草房已经全部拆除,有些同意拆迁政策,搬进了楼房里,有些则仍守着自己的老窝,自掏腰包将房子重建成了二层的小砖房,连饲养牲畜的棚子都再改成了石砖厂房。
而阿婆家的房子却无人看顾,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破败,房顶上的稻草都被风刮掉了层,看起来就像个遭人嫌的破仓库。
那门上的锁都生了层厚厚的锈,甚至不用楚松砚特意去找锁,他的手刚搭上去,锁头就摇晃着碎裂成了两半,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记忆中的大门也彻底开启。
楚松砚走进了这个充满尘灰味的老房子。
里面的一切物件都布满了灰,角落处还结了几层可怖的蜘蛛网,隐约还有老鼠逃窜的细碎声。
楚松砚缓慢地往房子深处走。
他也知晓,此行或许不会有任何收获,毕竟当年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早就被他烧毁了,小部分也被顾予岑提前带走,至于带走后的下落,楚松砚猜想,或许顾予岑早就将那些东西都扔了,成了垃圾处理厂里的碎片。
事实也是如此。
楚松砚将房子仔细看了个遍,留下的都是些没必要存在的旧物,随着岁月的腐蚀,也早已看不出原样。
最后,楚松砚走进他原本居住的房间,简单拍掉床上的厚灰,就坐到了床尾处。
他准备抽根烟就走。
大概是被房间里的灰呛得太厉害,他刚抽了一口,就被熏得止不住咳嗽,咳得手接连哆嗦,指间一松,燃着的烟就掉到了地上。
眼看着火星要触碰到垂落在地上的床单,楚松砚忙憋着气,竭力压下那阵咳嗽,蹲下身去捡烟。
可烟捡起来了,咳嗽还没止住。
他就蹲在那儿,猛烈地咳着。
咳得眼底浮起层生理性眼泪,视野都模糊起来。
楚松砚用手扶着床沿,艰难地咽下喉咙间的疼痛,才擦了把眼睛。
可这一擦,他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床下放着的那个纸箱。
也许是因为被刻意放在了床下,纸箱上的灰并不厚,显得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楚松砚愣了下,才将手探到床下,将那个纸箱给拉了出来。
纸箱挪出来后,藏在它后面的木雕玫瑰花也再次重见天日。
楚松砚拿着这支木头玫瑰,盯着它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挪开眼。
他抽了口烟,缓和着胸腔中难以言喻的情绪。
记忆重新归来。
楚松砚用衣摆将木头玫瑰上的灰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它依旧如此漂亮。
热烈地盛开着,未被时光淹没。
楚松砚抽完这根烟,才将它放到口袋里,接着去打开那个纸箱。
可纸箱一开,他拥有过的全部情绪都涌了上来。
纸箱上层盖着的是几十支木头玫瑰,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是顾予岑曾经练手的时候雕出来的。把木头玫瑰拨开,再露出下面,楚松砚赫然看见了一堆磁带。
而磁带下,是个小型收音机。
“…… ”
楚松砚缓慢地眨动眼睛。
烟明明已经掐了,却还是熏得人眼睛疼。
一个晚上,全部的磁带都被他听了个遍。
青涩的嗓音,陌生的对话,都是过去残留下来的痕迹。
其中一个磁带还被特意封进了密封袋里。
而这个磁带的内容也是最短的。
“我爱你。”
是十七岁的楚松砚说的。
第93章
梦里的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见尽头,看不清远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徘徊,迂回地等待着白昼的降临,但随着闹钟铃声的骤然响起,即将明亮起来的天空彻底粉碎成片。
而梦也就这么走向了重点。
楚松砚倏地睁开双眼,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扑通扑通的响声就像是记催命符。
他足足睡了三个小时,就在这个布满灰尘且肮脏无比的小床上,却难得睡得安稳。
若不是提前定了闹钟,他或许直接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楚松砚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身。
小收音机就被他放在了枕边,随着他的起身,床榻剧烈摇晃,收音机紧跟着就倒了下去,摔到了被角上。
他该回去了。
晚上还要和林庚打视频。
楚松砚带着纸箱,回了家。
但抱着纸箱进门后,他又突然陷入到一种困惑的情绪中。
他只是想找点儿过去的东西,在档案上写些真实的事情来迷惑医生的眼睛,怎么就把它们给带了回来。
楚松砚在玄关处站了好半晌,才缓慢地放下纸箱,缓缓吐了口气。
算了。
带都带回来了。
但随着过去的事物挤进生活中,他的一切行为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木头玫瑰花被他仔细擦拭干净,全部装进了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说来好笑,木头床头柜里装木头玫瑰,也算是合并同类项。
至于磁带和小收音机,则被他放到了客厅的茶桌上,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因为他还没考虑好,这些东西究竟该丢还是该留。
丢了,有点儿不想这么做。
留着,又碍眼。
他就这样左右思量着,反复考虑、纠结,可白日里他尚且都保持理智,遵循考虑士应有的行为方式,但到了夜里,夜深人静时,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把磁带插进小收音机里,循环播放。
原来他们那时候说过这么多幼稚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诉说的呢。
楚松砚想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遗弃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自己的过去。
每晚结束与林庚的视频后,楚松砚就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发呆,发完呆,烟上的火星也就烧到了指尖,点点灼热又促使着他再次播放那些磁带。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就像顾予岑曾经反复看他拍摄的视频时一样。
楚松砚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种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而在这种视角里,顾予岑的身影与他自己的重合起来,再分离,而后又再次重叠,如此反复着,像个没头没尾的诡异幻想影片。
而他们人生中交叠的部分,也成了影片中最核心的部分。
楚松砚突然明了,这就是他这辈子拥有过的最深刻的记忆。
他从来没拥有过任何东西,除了反复纠缠的那段情。
再次去看心理医生时,档案上也被新的内容替代,楚松砚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大部分都是串联不起来的无关字眼,几乎是从磁带里的内容挑拣着随意写上去。
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眼占据了整张纸,也完美呈现了医生眼中楚松砚的心理状态。
乱的,他的心一直都是乱着的。
他努力想要捋清这些东西,却因过去的他就是在混乱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他生涩地认为,混乱的、让常人无法接受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磁带将他从混乱中短暂地拉扯出来,让他能够完整地进入某段还算顺畅的记忆中去。
医生将桌上的沙漏倒转,将档案袋重新封起来。
“让你联想到这些记忆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对吗。”医生的声音放低,这次,他将沙漏换成了另一个质量较差的塑料沙漏,这也导致,在细沙漏下去时,会发出一阵嘈乱的沙砾摩擦声。
这种声音通常会使精神紧绷的人进入另一重暴躁的状态,但也会使情绪极度低迷的人不自觉地解开心锁。
楚松砚清楚这些手段,可他还是莫名被诱导着,缓缓张开了口说:“是的。”
“你对这个人的态度是怎样的?”医生语速极慢,仿佛这句话只是他漫不经心的闲聊。
“很难说。”楚松砚又开始变得模棱两可。
但医生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此刻只需盯着楚松砚漆黑的眼眸,他便了然了楚松砚心底正占据上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却也让他恐惧再次触碰。
为什么恐惧呢?
医生慢慢垂下眼,又布置了下一项任务。
但这个任务看起来与楚松砚的关系不大,他只是要求楚松砚记下林庚这人在生活中令他难以忍受的一些小习惯。
难以忍受?
楚松砚的包容性极强,尤其是在面对林庚时,可以说哪怕是林庚准备放火烧房子,他都能挑出烧的最烈的一根火把递上去。
再说的过分些,哪怕林庚哪天干了无法逆转的坏事,楚松砚也只会默默为他添好坑。虽说想让林庚看心理医生,但楚松砚心里也只是觉得林庚改变现在的状态,未来会更好。
只要离开他,所有人都会变好。
楚松砚想了想,也这么如实说了。
“没有,没有无法忍受的习惯。”
医生轻笑了声,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你回去仔细想想。”
可没有就是没有,仔细想也得不到结果。
楚松砚擅长做假,但这次档案纸上却直接选择留了白。
看见整张白纸,医生也毫不意外,他将那张纸重新递还给楚松砚,再次说:“那么,那个人让你无法忍受的小习惯有哪些呢。”
那个人。
楚松砚的脑海里浮现出顾予岑的脸。
这次,能写的太多了。
顾予岑总是强硬的、热烈的,给出的感情全部都是毫不吝啬的,爱就爱得不知疲惫,恨就恨得破釜沉舟,可这种溢出来的感情对于楚松砚来说是让人恐惧的。
他收获过的,能够溢出来的只有被遗弃时所面对的嫌恶。
他清晰地记得每个人驱逐他时的眼神。
他憎恨这种溢出来的情绪。
他想要逃脱。
可溢出来的爱与恨,他又忍不住想要抓住。
于是,矛盾将他紧紧缠绕。
他想抓住时,理智告诉他要松手,他松手时,求生的本能又要求他抓住。
他也想在爱里活一次。
爱恨交织,至死方休。
可他没有沉沦的资本。
于是清醒时逃避,迷茫时索求。
复杂的情感注入生涩的载体,哪怕只注入一点点,都会让他无力承担。
楚松砚想写,却又不知从何而写。
因为顾予岑所做种种都没有任何错,可偏偏,他就是对他如此吝啬苛刻,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归入“无法忍受”的范畴之内。
区别对待一直存在。
楚松砚心里清楚,却又无从更改。
他尝试放松对顾予岑的审判尺度,却只是徒劳。
他的心不想对顾予岑大度。
他的心想保持苛刻。
这次,档案纸依旧是空白。
医生像是看穿一切,他直视着楚松砚,第三次递出这张纸,轻声说:“这次就来写,你自己身上让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小习惯吧。”
他为楚松砚设下一小时的时限。
脑袋里陈列出来百般罪证,楚松砚握着笔,却不知如何去写。
依旧是一片空白。
医生再次拿回那张纸,将沙漏放回工具箱中,继而说:“本次治疗时间结束,这几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没有任务,没有需要思考的事,好好地放空你的脑袋吧。”
他留给楚松砚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随着治疗室的门关上,楚松砚站在走廊里,脑袋和档案纸一样,空白一片。
或许是正在忙,这次结束治疗,林庚并未及时发来视频询问,楚松砚的手机里也没再出现任何新消息。
此刻的他,无需应付任何人,也无需去处理任何事,他只能停留在这片空白里,呆呆地站立。
几分钟后,楚松砚才缓慢地移动僵硬的双腿,一步步地向走廊里的座椅旁走去。
他想坐下歇一歇。
他想先抛除脑袋里的那片空白,再次让一些混乱的东西占据他的大脑。
也许他应该去处理工作。
也许他应该问问张令德今天拍戏的进度如何。
也许他应该…
“走吧。”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生锈的大脑像寻到了解锁的钥匙,控制着身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转过去。
楚松砚转过头,又一次,看见了顾予岑。
这次,顾予岑身边有人作陪。
是个男孩。
两人身上穿着相同的黑色西装,分明是严肃庄重的服装,套在这两人身上却像柔和下去了几分。
或许是走廊尽头的窗户恰好映着夕阳。
又或许是楚松砚花了眼。
楚松砚不自觉地攥紧掌心。
顾予岑察觉到他的视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否看清了楚松砚的脸,顾予岑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秒钟,便快速移开。
他们此刻是陌生人,也是陌路人。
眼看着顾予岑要走,楚松砚空白的脑袋突然涌现种莫名的念头。他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出声叫了顾予岑的名字。
“顾予岑。”
顾予岑脚步停顿。
但这停顿是短暂的,很快,顾予岑便接过男孩手里的公文包,低声说:“直接回公司吧,开完会再去吃饭。”
他们走了。
第94章
楚松砚强撑着,努力在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只不过在过去,他才是那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人。
如今却变成了顾予岑。
那此刻的淡定终究只是强装出来的,在听见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而后加快速度,甚至疯了般地朝着某扇窗的位置跑过去。
他抓开窗户上蒙着的百叶帘,朝楼下看去。
在他的视野里,刚好看见那两人并着肩走上车的全程。
他们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他们是什么关系。
同事?恋人?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还处在大片空白的脑子忽然被莫名的念头填满,他的肩膀上就像是站着恶魔的灵魂。
那恶魔不断地说着,你在过去放弃他,在治疗时想起他,现在只能盯着他的背影,站在他身旁的永远都不会是你,因为你胆怯、懦弱、惯性逃避。
你永远都无法拥有他。
有一瞬,楚松砚甚至想立马飞奔下去,跑到顾予岑面前,拦住他,拦住他们,然后……
然后他还能做什么呢。
旧事重现吗。
良久。
楼下的车开了出去。
楚松砚也颓废地闭上双眼,放下了百叶帘。
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再次被遮住。
他的世界重归昏暗。
楚松砚的身体慢慢下坠,他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而这种姿势下,只要他一睁眼,就能无比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这道疤提醒着他,他曾经那么想死,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而每次亲眼旁观他“死亡”的人,都是顾予岑。
他为什么永远选择在顾予岑面前自杀呢。
马特维在他面前死去,他每每噩梦时,都会想起那个充满血腥的场景。
那顾予岑呢。
他是否会在梦里,见到他。
楚松砚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自私的。
他就是恐惧如今这种形同陌路的结局,所以才试图用最残忍的方式,以生命为代价来结束一切,因为这样,顾予岑对他的记忆就能永远延续下去。
可一切预谋都失败了。
彻彻底底。
楚松砚的喉咙里堵着团空气,有些疼,他想把这种疼痛释放出去,可一张嘴,咳嗽声就怎么都止不住。他咳得撕心裂肺,又开始干呕。
林庚打来视频时,楚松砚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他平静地报了平安,将这几次医生的治疗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
林庚先是愣了愣,像是已经想到了楚松砚在治疗过程中认定的“某个人”究竟是谁。但很快,林庚便扬起抹笑,插科打诨地转移话题:“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居然这么完美,一丁点儿坏习惯都没有,不过你说自己没有坏习惯就过分了哈,也不知道每天晚上熬大夜的是谁,睡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楚松砚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个合适的表情,却失败了,只能匆匆转动手机镜头,避免林庚看出自己的失态。
林庚又简单说了点儿张令德的情况,只不过楚松砚提不起来兴趣,哪怕有心多说几句,张开嘴时也不知该使用什么措辞。
他的大脑又开始变得空白一片。
林庚自然察觉得到。
在长达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后,林庚那边的镜头突然晃动起来。
林庚走到个无人的角落,点了根烟。
烟雾熏着眼睛,他抬眼看着屏幕外的远处,声音放得极低:“如果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去把你想干的事儿都干一遍吧,我年前给我爸妈都买了房,好地段,现在存款也很可观,估计养他俩两百年都绰绰有余,你要是决定干什么,我就不忙活工作了,接着围着你转悠,你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媒体那边出什么事,我都没法给你兜底,因为没能耐,但现在我有了,知道了不。”
林庚说这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睛,瞧着就像准备干笔大买卖的□□老大。
他面对张令德的时候常常沉这张脸,不怒自威,被人一声声“林哥”得喊着,只有面对楚松砚的时候,他才是那个最普通的林庚。
他们都陪着彼此多少年了。
楚松砚的声音哑了哑,他说:“你别多想。”
林庚瞥了屏幕一眼,接着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打听过了,顾予岑家里根本不准备让他跟男的接着搞,只想让他过'该过的生活',但顾予岑哪是他们能管得住的,如果他想,别说和男人搞了,人妖都有得是,现在这社会,感情太廉价,肉.体更不值钱,稀里糊涂的一夜情连作践都算不上,你俩之间既然都胡乱扯了这么多年,联系断断续续的,但感情断不了。”
“实在不行,炮.友也可以,睡几觉断个念想,值得。”也不知道林庚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或许是这几年他过得太像守庙的老僧,连评事儿都带了股特别的毒辣,末了,他又头疼地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俩要是见面,你一定要穿的像钢铁侠一样,把什么不锈钢护腕之类的都给戴上。”
楚松砚看着屏幕,还是笑了下。
他没爹没妈,林庚就又当爹又当妈。
林庚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猛吸了两口烟,压下喉咙里还要接着往外挤的唠叨,简短地为这通视频做了个总结:“总之,做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别再吓我。”
但之后几天,楚松砚也只是在家里躺着,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地休息了下,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他不主动凑近,命运却开始暗自推动转盘。
林庚周末回来,楚松砚提前一天出门买菜,这是每次林庚回来前他必做的一个步骤,只为了林庚回来能看见冰箱里装得满满的。
否则,林庚肯定又要问他是不是准备绝食辟谷,然后冷着脸做满满一桌的饭菜,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硬要求楚松砚全吃完。
酷刑。
如果在古代,林庚绝对能身兼两职,白天在御膳房猛炒菜,晚上进水牢里冷脸审犯人。
但就在楚松砚从超市里出来,刚把几袋子蔬菜放进车里,视线一瞥,就看见旁边的车右侧站了个人。
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低着头,一手摁在轮胎上。
爆胎了。
楚松砚的视线向后一扫。
还连爆了两个胎。
就在这时,那人倏地抬起头,视线笔直地落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但下一秒,楚松砚也认出了这眉眼。
楚松砚同他对视两秒,将后备箱关上。
他忘了收力,后备箱门“嘭”得一声。
顾予岑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叫人来接自己。
但号码刚拨出去,手机突然卡顿,几秒后,彻底陷入黑屏。
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他妈得背。
楚松砚将他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没忍住笑了一声。
顾予岑听见这声笑,心底骂了一声,扭头就准备钻进车里。
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脚刚迈出去,就被放在地上的购物袋给绊了一下。
袋子里装着一箱啤酒,他被绊得结结实实,险些就要摔出去。
顾予岑稳住脚后,一抬眼又和楚松砚对上视线。
楚松砚像是不准备走了,就想站在这儿看他还能出什么糗。
真烦。
顾予岑自暴自弃般扯了扯上衣领口,可他今天根本没穿西装,身上也没系领带,他的手只能勾着衣领胡乱扯了两下,根本没有任何缓解作用。他胸口莫名堵上来的气不上不下。
“…… ”
几秒后,顾予岑闭了闭眼,开口问:“你还不准备走?”
“原本准备走。”楚松砚回。
原本?
那现在呢?
准备继续站在这儿跟他大眼对小眼?
顾予岑愈发烦躁,但眼前的处境,他又处在了弱势方。楚松砚又这么高高在上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虚伪地扮演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顾予岑不愿向他求助,偏开头,准备就这么耗着。
楚松砚却主动开口道:“你准备去哪?回家,还是公司?”
“难不成你还要送我一程?”顾予岑的语气充满讽刺。
“不行吗?”楚松砚反问。
“我还用不着你来解救。”顾予岑嗤笑道。
“不是解救。”楚松砚淡淡开口道:“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刚好今天你给了我接近你的机会。”
“吃顿饭?”顾予岑终于看向他,他拧着眉头,故作思忖,半晌才接着说:“谈合作的话直接联系公司,如果合适,自然会安排大家一起组个饭局,如果是… ”
“不谈合作。”楚松砚打断他。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顾予岑靠着车门,语速缓慢道:“感谢我对张令德的点拨,还是扯一些陈年旧事?我现在不演戏了,也不准备接着当演员,需要我逢场作戏的事就别再提了,累得慌。”
楚松砚却直接向他走来,“我回了老房子,我在里面找到了我们之前一起录的磁带,每个我都听了,我还找到了你以前雕的木玫瑰,很漂亮。”
这句话说完,他也走到了顾予岑的面前。
顾予岑身上早已没了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烟草味。或许在几分钟前,在刚发现车胎爆了时,他就已经抽了一根烟。
但此刻,顾予岑的手又摸向口袋。
他拿出烟盒,掂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但还没等他摁下打火机,楚松砚的手就伸了过来。
这根烟,楚松砚替他点了。
顾予岑抬眼看他。
楚松砚说:“吸一口。”
顾予岑也下意识这么做了。
但反应过来后,顾予岑便沉着脸,连着后退两步,直接把那根烟掐了扔到地上。
楚松砚看着他,声音冷静地说:“磁带里面,你说你爱我,我也说了我爱你,我们都说了,我听的很清楚。”
“所以呢?”顾予岑问:“你现在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了,就想来接着搅合我,还是准备再用那些磁带做个临终音频,然后再在我面前死一次,一遍遍地告诉我,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楚松砚,你他妈有完没完?”
楚松砚盯他数秒,缓缓地垂下眼。
“…… ”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说这些。”
顾予岑一时语塞,他沉默着。
良久,楚松砚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我送你吧。”
“不用,一会儿我找人借个电话。”顾予岑没好气地说。
楚松砚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用我的吧。”
顾予岑又开始沉默。
见他不为所动,楚松砚慢慢缩回手。
顾予岑移开视线,盯着地上那根烟。
过了好半晌,他实在压抑不住胸腔内翻涌的情绪,又捏着烟盒,准备掂出根烟。
这几年,楚松砚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噩梦般的存在。
看见血,他会想到楚松砚,进入完全安静的环境,他会想到楚松砚,连难得睡着,也会因为看见一张张楚松砚死气沉沉的脸,而从梦魇中惊醒。
他好像无法逃脱。
如今楚松砚又凑上来了。
这次,楚松砚没为他点烟,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可这种姿态下的楚松砚,莫明显得拘谨且小心翼翼。
他在怕什么。
顾予岑压低帽檐,想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驱逐。
可片刻后,楚松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低。
“你怎么去看医生了。”
“关你什么事?”顾予岑拔高音量,眼底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怨恨,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楚松砚抿着唇,后退了步,说:“今天气温很低,你穿这身在停车场里等,会冷。”
顾予岑又抛出那句话:“这关你什么事?”
“…”楚松砚再次后退,“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
顾予岑抬起眼,紧盯着他的背影。
楚松砚每步都走得很慢,背也微微弓着,倘若让那些他的影迷看见,谁还能认出这是曾经意气风发地站上过领奖台的楚松砚。
楚松砚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发尾长得插进衣领一小截。
颓废、丧气。
这是顾予岑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
而楚松砚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对比过去的楚松砚来说,完全能称得上是谄媚。
这不是楚松砚。
顾予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想让楚松砚快点儿走,快点儿滚出自己的视野,可他又觉得楚松砚此刻落寞的背影格外碍眼。
他走了就好了。
顾予岑这么告诉自己。
可走到车门前,楚松砚却再次扭过头,小心翼翼地问:“我送你吧,就这一次,之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 ”
顾予岑咬着烟,没说话。
第95章
“踩油门。”眼看着红灯转绿,楚松砚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死死盯着方向盘,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去,心不在焉的。顾予岑没忍住开口说:“再不走,后面的车上就要下来人敲你车窗了。”
楚松砚大梦初醒,挂档踩油门。
但他这一下脚踩得太猛,油上得急,车身都开始剧烈抖动。
顾予岑被颠得有些头晕,他歪头去看窗外,语气不大好地说:“你这是多久没开车了,不能是准备拉着我一起车毁人亡吧。”
他这句话一出,车内尴尬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但仍旧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顾予岑干脆将车窗降下来条缝,将鼻子凑近,去呼吸窗户外面吹进来的冷气。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动作,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其他三个车窗也降下来些。
听见动静,顾予岑无语了一阵。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成想有一天楚松砚还能干出这种贴心小事。
但车窗全部降下来,加之车速加快,冷风飕飕得往车内刮,顾予岑只穿了件黑色T恤衫,一时被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他忍着没说,只是双手抱臂到胸前。
可楚松砚的眼睛就像个全自动扫描仪,顾予岑一有动作,他就能将他的心思和情绪猜得七七八八。
楚松砚又将车窗全升上去,还问了句:“要不要开暖风。”
顾予岑唇角下抿,扫他一眼,语气生硬道:“不用、你好好开你的车就行了。”
楚松砚却接着说:“你穿我的外套吧。”
刚巧又遇路口红灯。
楚松砚停车,解安全带,脱外套,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外套被放到了顾予岑怀里。
外套上还是熟悉的沐浴露味。
顾予岑却像突然被人捆住了的傀儡,僵硬着身子几秒,才不自在道:“用不着。”
他将外套重新扔回去,但楚松砚已经将安全带系上了,见外套被递回来,也只是瞥了眼,便淡淡道:“你要是不穿,就把它放到后排吧,等冷了再穿上。”
他这话像是笃定顾予岑早晚会穿上他的衣服。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激得顾予岑再次生了火气。
顾予岑语气不善道:“管太多了吧你。”
楚松砚应了句:“选择权在你手上,我只是这么一说,别生气。”
简单的“别生气”三个字,显得顾予岑像小肚鸡肠的瘪三,怎么随便什么事都要生一遭火气,太难讨好。
顾予岑有火没处发,就这么憋着口气,他掏出手机,想刷会儿朋友圈转移注意力,但手机掏出来,才想起来它早就关机了。
得,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而从超市到公司的路程有二十分钟,但现在正是堵车严重的晚高峰阶段,估计路程时间要至少翻上两倍。
车短短续续地缓慢向前开,车身也一阵阵地晃悠着。
顾予岑歪着脑袋靠着车窗,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车内的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楚松砚还将暖风也打开了,整个环境温暖舒适,仿佛刻意编织的梦境摇篮。
顾予岑睡得很熟,中途短暂地醒过一次,也只是抬起手将鸭舌帽和口罩扯下去,就接着歪脑袋继续睡了。
或许是因为碰巧遇上周末,市中心堵得实在严重,车卡在某个路段,硬生生停留了十多分钟,一动不动。
楚松砚干脆拉下手刹,扭头盯着顾予岑看。
顾予岑睡觉时也紧皱着眉头,像是做了不大好的梦,正被梦魇紧追着,逃脱不出。
楚松砚将身子侧探过去,用指腹轻轻地揉开他眉心的皱处。
或许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顾予岑的额头上渗出层细汗,额前碎发也被汗水濡湿,当楚松砚的指腹触碰上去时,刚好一滴滚烫的汗珠流淌下来,最终渗到指腹下,缓慢晕开。
楚松砚的视线也就此挪动,他用指腹摁住那滴汗,而后顺着顾予岑眉眼的走向,温吞地将指腹的湿润蹭到他的眉尾、眼皮,之后停在鼻梁山根处。
这两年,顾予岑愈发成熟,面容上的疲态也越来越严重,仿佛生活里的各种琐事已经压垮了他坚挺的脊骨。
楚松砚对这种变化很熟悉。
这就是曾经的他。
“顾予岑啊。”楚松砚翕动嘴唇,无声地叫他。
顾予岑的眼皮突然抬了下,但只抬起条很浅的缝隙,便再次合上。而就在那一瞬,楚松砚已经快速将手收了回去,甚至自觉将身子挪回原位,端正地坐着,目视前方。
等待几秒,顾予岑仍没有动静。
楚松砚才后知后觉地笑了一声。
他现在,完全是做贼心虚。
恰巧前方车流开始缓慢移动,楚松砚拉下手刹,启动汽车,接着向前方行驶。
在车速提上去后,楚松砚却冷不丁地听见一句,“你笑什么,对自己猥.亵成功的壮举感到洋洋得意?”
顾予岑不知何时醒来,正冷眼紧盯着他。
不待楚松砚答复,他便接着不疾不徐道:“我没睡实,也没想到你能这么迫不及待。”
楚松砚抓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些许,在余光里,他能清晰地看见顾予岑脸上每一寸的嘲讽。可只沉默了两秒,楚松砚便声音平静道:“现在你知道了。”
他做了,所以他坦荡地承认。
这点还真是从未变过。
顾予岑被他噎住,嚅嗫着嘴唇,最终吐出一句:“你真挺烦的。”
“我一直都这样。”楚松砚说:“你也一直都知道。”
顾予岑哂笑了声,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便撑着脑袋说:“当时在剧组里,张令德和别的演员说关于你的事,口口声声都是对你的称赞敬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楚松砚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楚松砚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到偏离导航路线的一条支路上,沿着道边,减慢车速,“他也和我夸了你。”
张令德在楚松砚面前唯一一次提起顾予岑,便是那次失言说了句“可惜”,如今楚松砚却面不红气不喘地说起了谎:“他说,你在剧组里面经常指导一些资历尚浅的演员,而且很有耐心,讲剧本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地让每个人都听明白他们易错的细节点,还有……”
楚松砚话还没说完,顾予岑就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他道:“你不如直接说我把导演给踹了,自己上阵当导演,自导自演就为了送张令德上领奖台。”
谁知,楚松砚居然还真悠悠地接了句:“是吗,那你有心了,改天让张令德请你吃饭,找机会再偿还人情。”
得了,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请客吃饭”这件事上。
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顾予岑懒懒地瞥他一眼,说:“你现在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之前无论什么事,只要被拒绝一次,你就不会再提,但现在就像被人洗脑了一样,彻彻底底地变了。”
“毕竟是邀请你。”楚松砚四两拨千斤道:“多说几次,才能请得动。”
“免谈。”顾予岑摆摆手。
“那就谈合作吧。”楚松砚一字一顿道:“顾氏最擅长的领域是房地产,其余板块虽然都有涉及,但终究比不上房地产这块大头,近两年影视业受到的关注远比前几年更多,就看我公司里飞蛾般扑上来的新人演员就知道,大家都明白娱乐圈是块香饽饽。”
他言尽于此,该懂的,顾予岑也懂了。
“你想让我和你的娱乐公司合作,闯一闯娱乐圈?”顾予岑垂下眼,遮住眸底的思量。
进军娱乐圈,这事他不是没想过,况且他的身份就摆在那儿,一旦娱乐板块分公司成立,他就是最好的活招牌。
但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且不说他上头还压着那两位做决策的,就单论演员转为娱乐公司老板这一赛道,楚松砚已经先走了。所以,当初这个念头浮现是,顾予岑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他不想重复走与楚松砚相同的路,就像当初他选择义无反顾地跟在楚松砚屁股后面进娱乐圈开始演戏一样。
他不想往事重现。
但如今,这事却由楚松砚亲自提出来。
顾予岑的第一反应仍是抗拒。
“没兴趣。”他这么说。
楚松砚“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个反应。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车内也再次安静下来。
随着播放的钢琴曲终了,自动播放的曲库跳转出一首稍显激昂的摇滚流行乐。
楚松砚再次开口问:“你甘心吗。”
他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被顾予岑毫不费力地捕捉到。
不得不说,他们仿佛上辈子是融在一起的整滩铁浆,只需最简单的言语,便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顾予岑却仍旧嘴硬,笑着问:“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作为演员的终点是落选,回到顾氏,却还只能接手现成的产业,根据原有基础来发展,你的脑袋上永远压着别人的名字。”
楚松砚用犀利的语言分析局面:“你获得过的那些奖杯,商界的人未必认可,你明明可以靠自己再得到一座'奖杯',你甘心就这么止步不前吗。”
顾予岑盯着他的侧脸,良久才呼出口气,喃喃自语般说道:“楚松砚,每次你都能使用最有力的手段,来狠狠地击碎我已经接受了的现实。”
第96章
顾予岑想逃避,楚松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一个暴雨天,楚松砚又突然出现在公司楼下,他以洽谈合作为借口,假公济私,预约了与顾予岑的见面机会,却又以万分脆弱的姿态,湿漉漉地出现在办公室里。
他说,他忘记带伞,进公司时又跑得有些慢,所以淋了很多雨,有些冷。
他连续地打着喷嚏,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看起来那么可怜,就像是只瑟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狗。
顾予岑觉得,他此刻或许在期待自己的关心,等待自己的怜悯,他也确实条件反射地想要这样做,毕竟以前他关心了楚松砚十几年,有些东西早已写进了骨子里,随着岁月一寸寸加深,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摒弃,可他强装着,保持强硬冷漠的态度,对楚松砚的颤抖视而不见。
他以为这样,只要将一切都控制在公事公办的范围内,楚松砚便能知难而退。毕竟过去的他就是完全秉承着自私自利的原则,稍感不虞,便将顾予岑推得远远的,佯装陌路人。
可现在的楚松砚,仿佛觉醒了另一人格,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冷漠自私,惯性保持着卑微的姿态。而这样的他,也会给顾予岑一种错觉——
或许,他是真的想求和。
可有些亏,吃两次就够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顾予岑也会变得胆怯,开始厌烦那些你来我往、步步紧逼的试探。
他只想,将一切都控制在最低损失的范围内。
楚松砚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淋得紧贴着身体,如此落魄,如此可怜。他还始终低垂着眼,仿佛不敢多做任何过界的举动,就仿佛他身旁正站立着个虎视眈眈的审判者。
可顾予岑只是对他稍微冷漠了些。
曾经的他对顾予岑又做过什么呢。
顾予岑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情绪淡淡地让助理为楚松砚上了杯热茶,除此之外,便再没说过任何关怀的话语。
他对楚松砚的种种做派选择视而不见。
而这场合作的谈话,也进行的并不顺利。
整个过程也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便匆匆结束。
楚松砚却并未选择继续劝说,而是深深地看了顾予岑一眼,便带着来时的满身湿漉走了。
至于桌上的热茶,他看都没看。
而在他推门离开后,那个近期对顾予岑穷追不舍的男孩也恰巧出现在门前。他怀里抱着个热水袋,正准备推门,便撞上了推门而出的楚松砚。
两人对上了视线,都没出声问候。楚松砚看他一眼,脚步停顿了两秒,便接着向外走。
擦肩而过时,男孩感觉到了楚松砚身上的寒气。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气温不至于低至如此。
这是在外头淋了几个小时的雨?
男孩猜测着,却在进门后,便抛之脑后。
他将热水袋递给顾予岑,自然地坐到软沙发上,还自觉避开了楚松砚曾坐过的位置,毕竟那块沙发上还留有一滩水渍。
“一会儿下班了找个酒吧坐坐?”他提议。
顾予岑将热水袋转手放到了茶桌上,听见这句话,也没回,而是松了松领带,上身向后靠到座椅上,沉默地看向窗外阴得可怕的一片黑云。
“合作谈得不顺利?”男孩又问。
顾予岑依旧沉默着,他伸手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吐出胸腔里憋着的浊气,才冷淡地回了句:“还行,算不上顺利,也算不上不顺利,本来就没打算认真谈。”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才说:“我对影视行业不太了解,但也知道风险高,需要精准投资,咱们公司现在深扎在房地产板块,其实已经够用了,而且最近市场波动比较频繁,继续专注这个板块已经够费心神的了。”
顾予岑半眯着眼睛,扫他一眼,忽然问:“你准备办入职了?”
男孩错愕两秒,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说:“没有啊,我交接的项目还没结束,这不是还在等你的消息,现在跳槽,估计公司里也不会轻易放我走,怎么,你想让我来你这儿入职?”
他说着,就向前倾了些身子,仿佛这样就能将顾予岑看得更仔细些,也能拉近两人之间一直以来梗横着的距离。
顾予岑却摇摇头,用夹烟的手扶着脑袋,语气难辨地慢悠悠道:“没,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顾氏成咱们公司了。”
这句话直接点破男孩方才含糊的字眼。
男孩的面色一时变得有些难堪。
之前无论他说什么,顾予岑都是态度温和地接着话,现在怎么突然就变得… 这么尖锐。
男孩张了张嘴,想辩解,顾予岑却已经无甚兴趣地扭过头,甚至将办公椅直接转了过去,背对着他,继续抽手里那根味道极辣的劣质香烟。
随着一道惊雷在半空中轰响,银色闪电猛然袭来,随之而来的冷光照亮顾予岑的大半张脸。
随着暴雨而来的,还有即将入冬的冰雹,圆形雹子砸到窗上,断断续续的碎响乍现耳边。
这天气,真是他妈的糟透了。
顾予岑晚上参加了场酒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知烧了几把火,烧得公司里原本气焰嚣张的老员工都瞬间蔫了下来,在酒局上一个赛一个得老实,根本不敢灌顾予岑烈酒,全程只想以茶代酒,尽快了事,但顾予岑却自觉得一杯接着一杯续着酒,不用人敬,自己就不断地往下灌。
喝到最后,周遭的人都看不出他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
而他就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个烂醉的木头人,又好像只是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又突然莫名地问了句——
“你们觉得,公司的发展和以前比起来怎么样。”
每个刚接手家产的小少爷或许都曾这么问过,他们较劲儿似得和功成名就的长辈做比较,核心员工们也见怪不怪,净挑着好话去说。
“特别好。”
“有了您的领导,一切都更加稳妥,我们对未来公司的发展也更有信心了。”
“顾总对现在的局面也一定很满意。”
“…… ”
一句接着一句,七嘴八舌,如同无意义的鹦鹉学舌,听得人心烦。
顾予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们倒是看得比我还清楚。”
一下,周遭的各种声音彻底消失。
大家都怕自己说错话,再次触了顾予岑的霉头。
顾予岑却突然起身,他推门离开了包间,连件外套都没穿,就那么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外走。
饭店的走廊刻意设计得极长,就为了让到店的顾客产生一种店面极大的错觉,可这条长廊,顾予岑却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仿佛最终,他也只能停在长廊的某段,颓废地靠着墙抽完烟,再如同丧家犬般地原路返回。
这种感觉真糟糕。
顾予岑继续走,终于走到尽头,他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却没重新回到包间,而是慢慢地走向饭店大门,结完账,直接离开了。
他回到车上,没启动汽车,只是闭上眼,靠着座椅缓解脑袋里的眩晕。
冰雹还在下。
冰块砸在窗户上,吵得他愈发烦躁。
自从见了楚松砚后,他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
仿佛他这辈子只能被楚松砚牵着鼻子走,这人一回头冲他招招手,他就必须屁颠屁颠地爬过去,把拴着他脖子的项圈递到他的手里。
真他妈的烦。
顾予岑掏出手机,视野模糊成片,他却自认意识清醒,从通讯录里找到个号码,拨了过去。
“在哪儿?”顾予岑问。
对面说了句话,但声音太杂,顾予岑没听清。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停顿两秒,便接着说:“去酒吧坐坐吧,顺便把你之前说的合作也谈了。”
他想找些事,来填满自己的大脑。
可电话挂断后,手机便从手掌滑落到座椅下,顾予岑也懒得去捡起来,直接就靠着座椅,意识昏迷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敲窗户声将他吵醒。
顾予岑再一睁眼,周遭完全是陌生的环境。
昏黑的房间,浓重的熏香味,低缓的声音还在耳旁响着,他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的内容是什么。
是电影的对白。
是《阴雾守》里的对白。
顾予岑转动眸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床尾处,而正对着那人的墙壁上,正是《阴雾守》的电影投屏。
那人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夹着烟。
烟雾弥漫着,如同层纱,遮住那道身影。
一切都像在梦里出现的。
顾予岑缓慢地坐起身。
被褥摩擦声响起,那人也转过了头。
顾予岑看清那被细微光亮照清的侧脸。
是面无表情的楚松砚。
顾予岑更确定一切都是梦,他重新躺回去,缓慢闭上眼。
他讨厌梦。
这是他想逃脱的。
他恨楚松砚。
所以哪怕在梦里,也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可几分钟后,他就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感触如此真实。
楚松砚说:“你发烧了。”
顾予岑倏地睁开眼。
楚松砚的眸子漆黑,如同一团散不开的淤雾。
他又说:“我给你喂了药,好点儿了吗。”
第97章
顾予岑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他呆呆地望着楚松砚的眼底,嚅嗫着嘴唇,半晌才说出句:“你怎么在这儿。”
这问题太傻,脱口而出后,他才迟来地开始懊恼。
楚松砚用手拨开他额头的碎发,温吞地回了句:“你在我床上。”
你在我床上,所以,我在这儿。
“不是。”对于楚松砚这含糊不清而显得暧昧的话,顾予岑有些愠怒,他偏开头,躲避开楚松砚的手指,又加了句:“我是想问,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会在你家。”
他记得,他那通电话明明打给了…
“因为我恰巧路过,恰巧看见你喝醉,恰巧又发现你在车里睡了过去,我等了五分钟,见一直没人出来照顾你,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好一个“恰巧”。
“你烧得很厉害。”楚松砚蹲下身,控制肩膀与床沿平齐,放低视线水平线,伪造出一种他低于顾予岑的假象,来给予对方微薄的安全感。
楚松砚语速缓慢道:“车里又很冷,如果不把你带回来,你的情况可能要更严重。”
“你跟踪我。”顾予岑笃定道。
“没有。”楚松砚平静地回。
“你监视我。”顾予岑又说。
他嗓子哑得太厉害,当他不由自主地想拔高音量时,嗓子却直接出现了哑声的情况,导致这句话的音量抵达到“剑拔弩张”的高度时,却又迅速熄火。
他连吵架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顾予岑就像个想伸爪挠人的流浪猫,可怜地维持着自己低微的自尊心。
至少在楚松砚眼里是这样的。
楚松砚替他掖了掖被角,可他刚掖好,顾予岑便伸出手扯开被子,故意同他作对。
顾予岑说:“我要回去。”
楚松砚盯他两秒,才低声说:“你现在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二,高烧,外面还在下小雨,最好不要出门。”
“我凭什么听你的?”顾予岑直接坐起身,但不知道他昏睡时被楚松砚喂了什么,现在他浑身发软,胳膊稍稍用力,便感觉像要抽筋了般剧烈地抖动。他只能勉强将上半身撑起来点儿,倚靠着床头维持一种半坐半躺的姿态。
可这种姿势能让他的视野抬高不少,当再次看向楚松砚时,会给他一种,楚松砚正在摇尾乞怜的错觉。
真他妈的傻逼。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顾予岑别开眼,想阻止脑袋再往下想其他更傻逼的东西。
可楚松砚就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直接将蹲着的腿向下一压,跪坐到地板上,而后将声音放得更低,姿态也放得更低。
他说:“我只是想关心你…如果一定要走的话,找个人上来接你吧,至少,有个人给你撑伞开车门。”
他这一转变,让顾予岑难免错愕,甚至冷嗤着脱口而出:“你前两天不是做戏做的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连给我撑伞都不愿意,还非要找别人来。”
楚松砚垂下眼两秒,仿佛在认真思考这句话,再抬起眼时,他眼睫颤着,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又开始了,惺惺作态。
“我确实不愿意。”顾予岑垂睨着他,但看见那张脸,原本还想说的带有羞辱性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要是真说出来。
估计这人还要觉得自己挺特殊的,不然也听不到这特殊对待的夹枪带棍。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便伸出手:“手机。”
楚松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部手机,放到他掌心上。
顾予岑拿起来一看。
这哪是他的手机。
顾予岑蹙眉,把手机递了回去:“谁要你手机了,我手机呢?”
楚松砚先慢条斯理地把手机重新放回睡衣口袋里,甚至给手机调整了下角度,确认它不会从口袋里掉出来,才抬眼看着顾予岑说:“我没拿。”
“没拿?”顾予岑重复了遍。
“嗯。”楚松砚说:“手机还在你车里。”
顾予岑有些无语:“你怎么不给我拿着?”
“你没同意我拿你手机。”楚松砚说。
顾予岑觉得自己像被意大利炮给轰了,这人怎么能有脸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同意楚松砚把他带回家了吗?
结果不还照样给他弄自己床上来了?
顾予岑反问:“你当时还问我了?”
“问了,你没说话,不就是不同意吗。”楚松砚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家?”顾予岑被气得直咳嗽,气都顺不过来。
楚松砚将身子直起来些,伸手去摸他后背,准备替他顺顺气,结果被顾予岑一把打掉手掌。
顾予岑没收力,打得还挺疼的。
楚松砚手掌顿了下,就老老实实地收回去了。
他接着说:“也问了,你默许了。”
顾予岑觉得现在自己眼前就有俩意大利炮,正对着他脑门猛猛开炮。
他要被轰死了。
楚松砚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他怎么有脸? ?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最终别过头,说:“楚松砚,你这叫绑架。”
“是吗。”楚松砚语气平淡道:“放心,我不撕票。”
楚松砚像变成了个听不懂话的傻子,顾予岑觉得和他说话完全是浪费口舌。
驴唇不对马嘴。
顾予岑说:“帮我打电话。”
他本以为这次楚松砚还要胡搅蛮缠,将话往什么“劫匪不帮人质做事”的方面引,结果楚松砚却格外干脆地掏出手机,打开拨号页面,而后抬眼看着顾予岑,等他说出号码。
顾予岑伸出手:“手机给我,我自己输号码。”
可下一秒,楚松砚却直勾勾地盯着他,说出一串号码。
每个数字他都念得极慢,仿佛怕顾予岑听不清。
“你要拨这个号码吗?”楚松砚又问。
顾予岑怔愣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串号码代表着什么。
这是他在车里拨通的号码,也是那个男孩的号码。
见顾予岑脸上短暂地出现空白,楚松砚却笑了。他哄诱般低声说:“换一个吧。”
顾予岑原本想拨给助理,毕竟他能记住的号码不多,如今能过来接他的,也就只有助理一人。
可楚松砚这么说,他却偏想和他作对。
“为什么?我只准备打给这个号码。”
楚松砚紧紧地盯着他,又重复了遍:“换一个吧。”
“不换。”顾予岑毫不犹豫道。
气氛变得僵硬,卧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针锋相对,争执将至。
楚松砚突然退让,他沉默地低下头,开始在屏幕上按下那串号码。
之后,他也不再拖沓磨蹭,直接拨打了过去。
在等待提示音“嘟嘟”得响起那瞬间。
楚松砚倏地开口说:“他只是个刚留学回国的毛头小子,或许他在事业上小有成就,有不少公司愿意对他抛出橄榄枝,但纵观全局,他一事无成、毫无特点,他无趣、丑陋、平庸。”
“他很快就会让你厌倦。”楚松砚冷漠地扫视着他记忆里那个男孩的形象,锋利地得出这么个结论。
“你真高傲。”顾予岑也讽刺地说出他的结论。
楚松砚却回他:“我只是比他多了一点儿优势。”
电话那头仍旧无人接听,持续性且有规律的“嘟嘟”声,如同计时器的运作声,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着这场对话的时长。
“什么?”顾予岑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是他以前的那些片子,还是他仰靠林禹创造出的那些“丰功伟业”,抑或是被他扶上去的影帝得主张令德。
可楚松砚只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就在此刻,电话等待音终止。
那头直接拒绝接听了这通电话。
楚松砚继续拨打过去。
等待音再次响起。
楚松砚也接着说:“他来得太慢了,你拨通电话后,过了半小时,他才姗姗来迟。”
当时的楚松砚将顾予岑扶到自己车上后,便坐在驾驶位上,安静地计时,等待那个男孩的到来。
如果他来得快些,楚松砚会告知他一声,他会带走顾予岑。可惜他来得太慢,慢得楚松砚已经花费掉了全部的耐心。
面对顾予岑时,楚松砚尚且还能谨记心理医生的告诫,时刻佩戴着温和有礼的假面,温吞地试探底线,但面对别人时,过度的伪装只是浪费时间。
他早就不是演员了,演戏也不再是天分。
哪怕做戏,也要在有必要的人面前。
而现在,那男孩应该正在公司里开紧急会议。
至于会议的内容,楚松砚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是恰巧知道男孩所在的公司与林禹公司里有一项合作,而男孩恰巧也在负责这项合作的事务。
一通电话的事,丝毫不费力。
楚松砚理所应当地用他与林禹仅存的情分来置换特权。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
剩下的,不重要。
楚松砚的话还在继续。
他说:“我也雕了朵木头玫瑰,你想看看吗。”
顾予岑沉默地盯着他,“你的'想要',我从来都要不起,这是你告诉我的。”
楚松砚却拉住他的手,将脸凑近蹭了蹭。他语气缱绻道:“因为那时候,看见你痛苦,我才觉得安心。”
听听,多残忍的一句话。
顾予岑觉得这话砸在脑袋上,砸得他头晕目眩。
楚松砚的脸再次变成梦魇,变成他痛恨的模样。
楚松砚伸手去摸顾予岑的脖子,指腹紧贴大动脉,强劲的跳动彰显着顾予岑内心的波涛汹涌。
“只有痛能让人记得。”楚松砚低声说:“可后来我发现,你就给我的不只是痛,可我依旧死死得记着,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
“犯错的人不配索取。”
顾予岑听见他说——
“所以,我把爱的权利交还给你。”
所以,无论你选择怎样行使这种权利,禁忌虐痛、束缚掌控,抑或是短暂贪欢,我都接受。
我只想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它是否能为我的人生,再指出生还的方向。
第98章
楚松砚的亲吻也变得小心起来,说完那句话,他先是仰着头看顾予岑,观察了他两秒,见他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只是呆愣愣地盯着自己,仿佛单纯地理解不了那句话的含义,才慢吞吞地将跪在地板上的腿直起来,抬高上半身,将嘴唇凑近到顾予岑的脸旁。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眸底属于自己的倒影,他才停止了继续靠近的动作,安静地等待着顾予岑的指令。
可顾予岑只是缓慢地转动眸子,将视线落到他眉眼上,又落到他嘴唇上。
楚松砚明白,他不准备抗拒,这才继续贴近。
两人嘴唇贴上的那一刻,楚松砚轻轻地蹭了蹭。
顾予岑的嘴唇很干,高烧的温度让他下唇干裂开,磨得楚松砚嘴唇有些发痒。
楚松砚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他,但视线却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是单纯地观察着他,确保当他出现抗拒的情绪时,自己能第一时间退开。
顾予岑的气息很烫。
慢慢的,随着眼睫颤动了下,顾予岑闭上了眼,可就在楚松砚准备进一步敲开他的齿关时,一双手突然从他的背后窜上来,死死地抓住他的头发,猛地用力向后扯。
“呃… ”过度的力道撕扯着头皮,楚松砚下意识地叫出声。
他被抓着头发向后扯。
而顾予岑,却缓缓地睁开眼。
他冷冷地觑着楚松砚,像是不再准备松手般,始终紧扯着楚松砚的头发,甚至越抓越用力。
“… 你知道,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什么吗?”
楚松砚仰着脸,脖颈高扬着,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他甚至不曾出现反抗的举动,只是这样任由顾予岑抓着自己。
可因为疼痛,他的额头上布满涔涔冷汗,他就以这样卑微的姿态,等待着顾予岑的下一句话。
顾予岑接着说:“献祭。”
“就好像,我曾经紧追在你身后的那些日子,都是在一个假佛像面前做无意义的祷告,无论我怎么跪地祈求,真佛都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他就那样冷漠悲悯地俯瞰着我,可突然有一天,假佛像被凡人抛弃,被狠狠踩碎,真佛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假佛像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他能从其中得到更多的供奉香火,所以他施舍般出现在我这个祷告者面前,然后告诉我——”
“我现在看见你了,你继续供奉我吧,我给你这个资格。”
顾予岑垂眼看着他,倏地松开了抓着头发的手,那只手顺着楚松砚的后脑勺,慢慢向前摸,最终落到楚松砚的侧脸上。
他轻轻地拍了拍楚松砚的脸,问道:“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你给我的权利,还不如路边的流浪狗冲我摇两下尾巴来得实在。”
过去种种,归根结底,不过是贪心的痴念。
现在顾予岑看开了,也不再痴痴地乞求。
所以楚松砚给予的权利,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顾予岑的掌心很烫,贴在脸上如同烙铁般,一并灼烫着楚松砚缓慢跳动的心脏。
可他越是这样,楚松砚越是肯定——只有顾予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过去的人生中,其他人给予的冷漠、审视都会让他觉得难堪,会让他想要疯狂地向上爬,将每个人都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可面对顾予岑时不是这样的。
顾予岑这样对他,只会让他觉得他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顾予岑嘴里说出的每个讥讽的字眼,都会让他感受到心脏深处一丝丝地向外渗透的兴奋。
顾予岑说,他给的权利如同虚无。
那他就证明,这个权利能让顾予岑获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就像最初顾予岑用丑陋粗鄙的字眼讽刺他时那样,那时候他不就像顾予岑证明了——他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乞丐、孤儿,而是能让他爽得全身发抖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为他打开了世界中全新的一扇门。
现在的他也能。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
顾予岑对楚松砚丧失全部兴趣,准备收回手,却被他倏地抓住手腕。
楚松砚问:“你很久没有做.爱了吧。”
这句话如此直接、露骨。
顾予岑盯着他,刚准备说话,却突然看见楚松砚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他的下半张脸上。
顾予岑的手掌盖在楚松砚的脸上,五指松散地分开,像罩在烈性犬脸上的防咬面罩。
可楚松砚却张开嘴,将舌头伸出来,搭在顾予岑的中指上,开始温吞地舔舐起来。
这动作极具挑.逗意味,偏偏楚松砚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顾予岑,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是否满意。
楚松砚的舌头是凉的,给顾予岑一种自己正在被毒蛇缠绕的错觉。
“… 我替你擦身体的时候。”楚松砚口齿不清地说着,语速极慢,如同放了零点五倍速的电影旁白,“… 摸到了,你的身体,好青涩,好… ”
剩下的话完全被顾予岑堵住。他慌不择路地将手指插进楚松砚的口腔内,压住他的舌头。
楚松砚却弯起了眼睛。
他在笑顾予岑。
在笑他难得的腼腆。
顾予岑沉着脸,说:“你跟踪我、监视我、猥.亵我、囚禁我。”
楚松砚轻轻地咬住他的指节。
顾予岑“噌”得抽出手指。
楚松砚舔掉嘴唇上沾着的涎液,才慢吞吞地说:“我居心叵测,我十恶不赦,我不是假佛像,也不是什么需要献祭的真佛,我只是你口中那个什么都没有,需要靠阿婆施舍口饭才能活命的贱孩子。”
他如此坦诚。
“我下贱,我不珍惜,所以我后知后觉,想来求求你。”
楚松砚又把脑袋贴到顾予岑的腿上,他露出自己的脖颈,以最脆弱的姿态表现着自己对顾予岑的完全信任,“就像当初求阿婆给我条活路时候一样,现在我想求求你,再给我条活路。”
顾予岑想再次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将他扯起来,可就在他的手掌贴到楚松砚的脑袋上时,楚松砚却低声开口道:“哪怕你打我骂我、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来折磨我、虐待我,我也觉得开心。”
顾予岑的动作终止。
“真贱。”楚松砚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这么说我,你说吧,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你说什么我都认可。”
见顾予岑不说话,楚松砚又稍稍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要是说不出来,我替你说,或者我教你说。”
就像他曾经教顾予岑怎么草男人那样。
可他越这样说,顾予岑越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楚松砚完全没有任何软肋,对别人来说,几句羞辱性的话语便像穿肋铁刃,忍无可忍,可对于楚松砚来说,仿佛任何话语、任何举动,都成了无足轻重的调.情。
他包容顾予岑,就像他曾经对待顾予岑苛刻时那般,毫无底线,全凭心意。
“你是抖M吗。”顾予岑只憋出这么句。
说来好笑,演了十几年戏,顾予岑还是没学会怎么在楚松砚面前演游刃有余。
他在面对楚松砚时,永远是个青涩的、对其毫无办法的毛头小子。
“不是。”楚松砚勾住他的手指,凑近去亲了下,继而盯着他问:“那你想干我吗。”
“你想和我做.爱吗。”
他在引诱顾予岑。
“我在发烧。”顾予岑清晰地听见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被医生诊断的“精神阳痿”在此刻都成了笑话,他不是对别人提不起兴趣,他只是把自己人生中全部的欲望都与楚松砚画上了等号,所以他的潜意识里认为——
楚松砚走了,他的欲望也该停止。
他应该活成个死壳,锁住全部与楚松砚有关的回忆,也锁住蠢蠢欲动的自己。
他厌恶自己在楚松砚面前活得像个只会流着肮脏的口水的野狗。
可那才是真正的他。
他一直在渴望着。
渴望楚松砚大发慈悲地蹲下身,抚慰他的孤独。
楚松砚朝他的掌心吹了口气,说:“你躺着,我自己来,好不好。”
之后的一切,都由不得顾予岑决定。
面前的墙壁上播放着电影,而现实中的楚松砚慢悠悠地坐到他的身上,贴心又细致地为他解开衣服、裤子。
汗渍沾满了两人的身体。
楚松砚的身体也渐渐遮住墙壁上电影的投影。
电影里的“张傺”消失,现实中的楚松砚温吞地动着。
冰冷的吻落到顾予岑的小腹,又一寸寸地下移。
楚松砚将电影的声音调到最高,遮盖住全部的水声。
顾予岑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他躺在床上,扬着下巴,喉结滚动着,咽下难以承受的紧绷。
楚松砚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给予的权利,能换取至高的快乐。
汗液顺着胸膛流淌下来,还未滴落到床单上,就被楚松砚舔干净。
他像个完美情人,完全掌握着顾予岑的身体。
顾予岑的高温也始终降不下来,从身体上,一路烧到了心肺里。
他压抑着呼吸,低声叫:“楚松砚。”
楚松砚停止动作,歪头看他,“哪儿不舒服吗。”
“去洗澡。”顾予岑咽下口水,又紧着牙关缓了口气,才说:“我下楼去买套。”
楚松砚向前挪动身体,弯下身,亲了下他的脖颈,说:“没事儿,反正都做两次了,不用…”
“你戴。”顾予岑打断他。
楚松砚支起上半身,安静地看着他。
顾予岑紧闭着眼,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但话已经说出口,只能强忍着羞耻感,继续说出下半句:“我想让你像之前一样,抓着我的头发,干我。”
比起成为被讨好方,顾予岑更希望能成为被索取方。
他希望楚松砚再次带给他疼痛,带给他□□最深处的快感,顾予岑不得不承认,他天生就是个贱得不行的人,单纯的爽根本无法满足他,他不习惯楚松砚温柔讨好的模样,他只喜欢楚松砚对他施以… 暴力。
良久,他都没得到楚松砚的任何回应。
顾予岑慢慢睁开眼,但在视野彻底清晰的一瞬,头皮瞬间疼痛起来。
楚松砚扯住了他的头发。
顾予岑大口地喘着气。
楚松砚问:“这样吗。”
顾予岑接连咽着口水,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个气音:“… 嗯。”
楚松砚轻笑了声,他起身下床。
顾予岑歪着脑袋,看他背影,以为他要自己下楼去买,慌忙地出声说:“我去吧。”
享受权利,总要付出些代价,让他白白享受,却什么都不做,总给他一种不安感。
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都是很快便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楚松砚却蹲下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直接拿出一盒东西,撕开外包装。
熟悉的外观,顾予岑瞬间清醒。
“你和谁在家里做了?”
“刚买的。”楚松砚说:“带你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顺路。
好一个顺路。
原来从他带顾予岑回来那一刻起,就没准备让顾予岑再逃出去。
他早就设想好了一切,也早就预料到顾予岑的无力抵抗。
他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呢。
“如果这次没用上呢,你准备和别人用?”顾予岑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问。
“肯定会用上的。”楚松砚戴好东西,重新回到床上,他伸手将顾予岑捞起来,将他翻过去重新摁回床上。
顾予岑的的鼻子被枕头堵住,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他闷闷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楚松砚在他身后,语气淡淡道:“除了感冒药,我还买了安眠药,剂量很足。”
“你的罪又多了一条。”顾予岑说。
“还会更多的。”楚松砚伸手蹭掉他后背上的汗液,心安理得道:“我病了这么多年,你清楚的。”
这句话落,湿滑的东西蹭到顾予岑的尾椎骨上,楚松砚的手指在那儿打圈式地摸着。
然后是更向下更深的部位。
腿根…
……
这次直接折腾了一整个晚上。
在浴室淋浴关闭时,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六。
天亮了。
楚松砚出来的时候,顾予岑正坐在床头,眼神呆滞,满脸麻木地抽着烟。
楚松砚走到他面前,想伸手去摸他额头,“体温又上来了?”
却被他直接躲过。
楚松砚抬着手,视线笔直地看着他。
顾予岑满脸憋屈,咬着烟,像个被人蒙拐着误入歧途的清纯男高,他憋了憋,还是没忍住说:“你是不是给我吃药了?”
“没有,全是你的真本事。”楚松砚平静地回。
“不是。”顾予岑说:“你是不是给我吃什么蒙蔽双眼的禁药了… 我现在后悔了。”
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然后…
“贤者时刻?”楚松砚说:“现在开始反思自己了?觉得自己昏了头?”
他这么说也没错。
但偏偏,此刻楚松砚脖子上、胸膛上,全是暧昧的红印子,有些更深的,甚至透着不正常的紫,其中还掺杂两个依旧渗着血丝的牙印。
由此可见方才的顾予岑有多主动。
顾予岑看他就觉得眼睛疼,干脆偏开脸,准备装瞎。
“我觉得我体温降下来了,我先回去了。”他说。
楚松砚拿起床头原本准备给顾予岑顺药的温水,此刻水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才说:“嗯,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吧。”
顾予岑愣了下,缓慢地转过头看他,像是错愕他怎么连拦都不拦一下。
楚松砚却直接拉开床头柜。
此刻顾予岑才看清,里面还有三盒套。
楚松砚到底买了多少?
这人是去便利店给人家清空库存了吧?
楚松砚把手往抽屉深处摸,从里面掏出部手机,扔到顾予岑手边。
顾予岑捡起来一看。
他的手机。
还特意充满电了。
“你不是说没拿吗?”顾予岑抬头问他。
“骗你的。”楚松砚又喝了口水。
顾予岑被噎了下,现在的楚松砚给他一种吃干抹净就要赶人的错觉。
他捏着手机,梗着脖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反应。
楚松砚突然把水杯抵到他嘴边,说:“喝一口润润嗓,再打电话叫人来接你。”
“…… ”
顾予岑盯他两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松砚却直接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仰起头,然后给他灌了口水。
顾予岑连忙往下吞咽。
看着杯里的水被他喝下去小一半,楚松砚才松开手。
顾予岑咳嗽了两声。
楚松砚却完全表现得漠不关心,直接转过身,拿着那杯水走出了卧室。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杯重新接满的水。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那拿着手机却毫无动作的模样,挑了下眉头,问:“不走了吗?”
顾予岑满脸吃了屎的表情。
他给手机解锁,说:“现在就叫人来接我。”
楚松砚点点头,说:“还要喝水吗,这杯水甜一点儿。”
“都是水,能有什么区别。”顾予岑没好气地回。
楚松砚却语气淡淡道:“刚才那杯掺了安眠药。”
顾予岑怔愣着,缓缓抬起眼。
“所以不用打电话了。”楚松砚俯下身,在他眉尾亲了下,声音低低地说:“我们一起睡,睡个好觉。”
楚松砚的手摸上来,拿走被顾予岑抓着的手机,重新放回抽屉里,又用膝盖将抽屉顶回去。
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给顾予岑手机,却没准备给他使用的机会。
顾予岑后知后觉地推开他,说:“你捉弄我有意思吗。”
“还行。”楚松砚放下水杯,上了床,挤着他的身体,把被子往两人身上扯。
可被子上沾满湿渍,分不清是汗液,还是些别的。
顾予岑有些嫌弃,推着他的手往后躲。
“我可不想盖这个被子。”
楚松砚动作停顿了下,便顺着他的意思,扯起被子下了床。
他把被子抱到浴室里,准备等明天再洗,又从客卧里抱来新的被褥,重新铺好,盖到顾予岑的身上。
还不等顾予岑开口,楚松砚便自觉地说:“没人盖过,前两天刚洗的。”
“行吧。”顾予岑躺到床上,用脑袋压着胳膊。既然楚松砚都这么千方百计地把他留在这儿了,那他就勉勉强强在这儿睡一觉,大不了明天再走。
可等楚松砚上了床,将胳膊搭到他身上,抱着他闭上了眼。
顾予岑却觉得怎么都没有睡意,反倒清醒得有些异常。
“你这安眠药是不是买着假货了。”顾予岑没忍住问。
“可能吧。”楚松砚闭着眼回。
“什么牌子的?”顾予岑又喋喋不休地追问。
主要楚松砚现在贴他贴得太紧,腿又搭在他的小腿上,热得很,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方才两人… 的画面,弄得他越来越清醒,反倒楚松砚看着像马上要睡着了。他总得找点儿话,让楚松砚慢点儿睡吧。
可他这么追问,楚松砚却叹了口气,说:“没给你喂安眠药。”
“那刚才那水?”顾予岑拧着眉头,下意识问。
那杯水确实有点儿苦啊。
楚松砚说:“骗你的。”
“…… ”
草。
他真是个傻逼,明知道楚松砚药物过敏,还信了他那在水里掺安眠药的说法。
顾予岑黑着脸说:“给我手机。”
“睡觉吧。”
“我要走。”
“不早了。”
“快点儿…”
“非要吃安眠药,你才能老实吗。”
“…… ”
顾予岑闭上嘴。
楚松砚的手在被子下抓住他的手指。
“别碰我。”顾予岑说。
楚松砚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求求你。”
顾予岑的胸口再次堵了口气。
又来。
反反复复就这一句。
“你就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晰的开门声打断。
林庚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脑袋,预想中抓包楚松砚通宵不好好休息的场景没出现,反而惊恐地和一道来自床上的不善的目光对上视线。
林庚与顾予岑对视了。
林庚像见了鬼般,傻愣愣地松开抓着门把手的手掌。
房门自动打开。
门缝拓宽。
林庚那藏在T恤下富态的啤酒肚也与顾予岑坦诚相见。
“衣服有点儿短。”顾予岑看着他,语气平常地点评道。
林庚:“?”
楚松砚也在此刻扭过脑袋,但当他看向林庚时,也只是平静地问了句:“又来突击检查了?不是前两天刚回来过吗。”
林庚:“?”
现在这种小事还重要吗?
第99章
楚松砚穿着薄睡衣,坐在沙发边缘处,胳膊撑着扶手,手掌撑着脸,另一只手则夹着根烟,他细慢地抽着,视线追随着林庚那左右踱步的身影。
顾予岑则坐在他手边,上半身没穿衣服,下身就匆匆套了件楚松砚的运动短裤,他满脸不耐烦,皱眉抽着烟,有些嫌弃地看着楚松砚问:“你怎么开始抽这种烟了,直辣嗓子。”
他抽楚松砚的烟,还故意挑刺。
楚松砚瞥他一眼,说:“一会儿下楼给你买新的,你想抽什么。”
顾予岑想了会儿,说:“去便利店买啊?”
“嗯。”楚松砚说:“楼下没有烟草店。”
“那算了。”顾予岑摆摆手,“哪天我拿几盒当你这儿算了。”
“也行。”楚松砚应声。
顾予岑又转眸看向林庚,见他还像重复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在面前转悠,转得自己有些头晕,便忍无可忍地扬扬下巴,语气不大好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俩要睡觉了,困的要死,现在还要看你在这儿转圈,有完没完?”
林庚听见这句,瞬间觉得怒火从脚底窜到了头顶,烧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两根。
他横眉冷眼看向顾予岑,说:“我是要跟楚松砚说,你要是不想听就直接走。”
顾予岑撇撇嘴,用力地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才站起身,低头对楚松砚说了句:“既然他赶我,那我就走了。”
可他这样说,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还站在原地盯着楚松砚看。
楚松砚看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腕,将他重新扯回沙发上。
顾予岑坐到沙发上后,扫了林庚一眼。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没看见?楚松砚这个主人都不想让我走,你在哪儿装什么?
林庚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对各类隐晦的情绪都拿捏的十分精准,因此,哪怕顾予岑只表现出三分,他也能感受出十分。他气得浑身发抖。
林庚咬紧牙关,倏地看向楚松砚,像是希望这个漩涡中央的主人公出面来主持公道。
可楚松砚只是撑着脸,表情淡淡地抽着烟。
仿佛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一场舞台剧。
用来打发时间的罢了。
林庚忍无可忍,拔高声音叫他:“楚松砚。”
他原本就预想过,楚松砚极大可能会和顾予岑再次纠缠在一起,毕竟这两人就像是难以分割出彼此的共生藤蔓,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成。
他们爱过,恨过,惦记着,重新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林庚早就从医生那里了解过情况,如今楚松砚最重的心结,也无非“爱恨”二字。
而楚松砚人生中的“爱恨”是完全与顾予岑挂钩的。
可林庚接受不了,顾予岑如此…耀武扬威的表现,就仿佛他林庚只是个误闯进来的跳梁小丑。
要真要比较,他林庚才是真正时时刻刻都陪着楚松砚的人,顾予岑又算老几?
可林庚心里也门清,他和顾予岑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
要真从感情深浅的层面来比较,他也没法自信地笃定自己能成为获胜的那一方。
就在林庚进行心理博弈时,楚松砚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疲倦,尽量语气平稳道:“连夜坐飞机回来,累了吧,先睡觉吧,等醒了之后再说。”
他就这样一锤定音,直接拉着顾予岑回了卧室。
可林庚满腔憋屈地回到客卧后,却发现床上他妈的连个被子都没有,感情楚松砚要对他实施软虐待啊?让他睡觉都没被子可盖。
真行。
林庚气愤地冲进主卧。
就在他破门而入时,楚松砚还站在床头把弄手机,应该是在回复某人的信息,而顾予岑则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紧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听见声响,扭头看向林庚。
以为他又要吵点儿什么。
结果林庚只是把每步踩得极重,恶狠狠地像是准备把地板踩出个窟窿,就这么走到了衣柜前面,连拖带摔地拽开衣柜门,然后开始翻翻找找。
半晌,林庚才冷着脸,扭头问楚松砚:“你羽绒服呢?”
“收起来了… 怎么了?”楚松砚看着他,问。
林庚没好气道:“找个羽绒服穿着睡觉,总好过半夜冻醒吧。”
他这么一说,楚松砚才想起来客卧里的被子早就被他搬过来了。
楚松砚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客卧的衣柜里有被子,三套,你晚上全盖着都行,不怕被压得喘不过气就行。”
林庚故意提高声音,凶狠狠地“哦”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出了主卧,而后将门摔上。
“嘭”得一声。
顾予岑忍无可忍地坐起身。
“他之前都这么对你?”顾予岑看向房门,问:“他是不是有病?”
楚松砚想说“不是,他只是针对你”,但想了想,又把所有话吞下去,转而说了句:“睡觉吧,我好困。”
顾予岑觑着他,几秒后,才压抑着怒火,连连深吸了几口气,重新躺回去,说:“算了,睡吧。”
但之后,他全程背对着楚松砚,哪怕楚松砚主动贴上去,用手抱住他的腰,他也故作冷淡地不做任何回应。
生气了这是。
楚松砚心里觉得好笑,亲了亲他后背凸出的脊骨,低声说:“先睡吧,下午不是还要开会。”
“嗯。”顾予岑下意识应了声,又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下午要开会。”
“你手机是指纹解锁。”楚松砚平静道。
他看了顾予岑手机里的全部信息。
顾予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楚松砚搂他搂得更紧,最后,两人完全成了两根完美镶嵌起来的骨头,紧密贴合着,不再留有任何缝隙。
他们赤.裸着,身体燥热。
楚松砚轻轻地咬了咬顾予岑的后颈,像是陈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般,语气平和道:“你关心他,你和他说注意保暖,那天的气温明明没有很低,我淋了雨坐在你面前,你都没说关心我一句,却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他的齿关收紧,慢慢咬得狠了,舌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死咬着顾予岑,不肯松口。
顾予岑被他咬得生疼,却忍耐着不吭一声。
楚松砚在秋后算账。
顾予岑却故作毫不在意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只是上了床,做了几次,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楚松砚回答得更干脆,他松开口,将头埋在顾予岑的颈窝里,放缓呼吸,也放慢说话的节奏,他说:“所以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他更值得可怜,求你关心一下我。”
他的左手从顾予岑腰上往上摸,停在顾予岑的胸口,围绕着某块区域开始无意义地打圈,就像是在透过□□,不断地磨蹭着他的心。而他的右手,则毫不犹豫地一路向下,轻轻地掐住顾予岑的腿侧。
“呃…”顾予岑忍耐不住地叫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他又开始恼羞成怒,反抓住楚松砚那只作乱的手,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睡觉吗。”
“我想让你舒舒服服地睡。”楚松砚说。
顾予岑甩开他的手,说:”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人在隔壁,我可不想再看见个啤酒肚突然冲进来,快睡。”
“那我让他睡楼下的那间客卧。”楚松砚说着,就准备起身。
顾予岑却忙不叠地抓住他的胳膊,恼怒地看着他,问:“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是不是?”
楚松砚盯他两秒,说:“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曾经,顾予岑总是喜欢声势浩大地宣告一切,他用最剧烈且义无反顾的行动来告诉江鸩贺,他们之间的关系,用最不容置喙的方式,来挤走楚松砚身边的其他人。
他总是喜欢这样强硬的占有。
可现在,他却先感到羞耻。
“脸皮变薄了。”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别开脸,浑身不自在道:“你有病是不是,非要逗我。”
“对不起。”楚松砚重新躺回去,先是亲他的脸,又开始亲他的脖子、后背、腰椎,“是我错了。”
顾予岑被他弄得身上发痒。
草。
他现在就像个得不到满足的浪荡人物一样,楚松砚随便一挑弄,他就有感觉了。顾予岑满脸强行忍耐的羞耻。
顾予岑将手弯扭到身后,用力去推楚松砚,但推的时候没注意角度,一不小心,就摁到了楚松砚的两腿之间,意识到什么,顾予岑忙抽回手。
偏偏楚松砚还不躲,甚至直接把身体往前贴。
顾予岑觉得自己被人下套了。
之后,他干脆自己拆了几个套。
别说睡了。
床吱呀吱呀几个小时才停。
再停下来,被子又湿透了。
楚松砚自觉地准备去换被子,却被顾予岑拉住。
他看向顾予岑。
顾予岑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非要让林庚在进来骂咱俩一顿是不是?”
“他骂你了?”楚松砚反问。
“没有。”顾予岑停顿了下,接着说:“他那眼神,比直接骂我还要脏。”
得亏这屋隔音不错,不然睡梦中的林庚保准要突然惊醒,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推门闯进来,指着顾予岑的鼻子说:“你他娘的说谁脏!”
顾予岑似乎已经能预想到这种场景,他有气无力地闭上眼,抱紧楚松砚,将脑袋压到他的胳膊上,哑着嗓子说:“下次约.炮,能不能先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行。”楚松砚摸着他的头发,说:“下次注意。”
顾予岑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谁要跟他约下次?
他下次才不来。
狗日的。
他又中套了。
第100章
这一觉,顾予岑睡得不是很沉,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体温原本已经降了下去,但不知睡了多久,他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光着身子躺在雪堆里,冻得他不自觉地弓着背。
而他这种姿势也将楚松砚挤到了床最边缘的位置。楚松砚这一觉也睡得不大踏实,他其实不太困,尤其是剧烈运动之后,压抑了许久的身体重新回到极度兴奋的状态,强制地拉扯着他的脑神经,让他本就衰弱的睡眠更加不堪。
所以当察觉到顾予岑的身体有些发抖时,楚松砚就起床用热水泡了两个毛巾,准备掀开被子给顾予岑擦擦身体,再喂他吃一遍药。
但楚松砚刚从床上坐起来,顾予岑便倏地睁开眼。
楚松砚向右一瞥,就看见顾予岑伸手扯了扯被子,还哑着嗓子说:“几点了,我们睡了多久。”
楚松砚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表,估量着时间,说:“才睡了三个小时,你接着睡吧。”
说完,他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顾予岑却也直接坐起来。
他痛苦地皱着眉头,用手紧抓着头发,声音低低地说:“你不睡了,那我也走了。”
楚松砚穿拖鞋的动作停顿了下,他扭头与顾予岑对视,却发现他眼底血红一片,红血丝如同狰狞的蜘蛛网,爬满了他的眼球。
状态极差。
楚松砚皱了皱眉,伸手去摸他额头。
一摸才发现,顾予岑的体温不知在何时飙升,此刻的体温甚至让楚松砚觉得烫手。
他还没说话,顾予岑便率先嫌弃地偏过头,说:“你手好凉,别碰我。”
楚松砚掰回他的脸,像是怕自己的手太凉,试出的温度不准,又弯腰把嘴唇贴到顾予岑的额头上试了试。
温度依旧烫人。
昨晚折腾得太过了。
楚松砚直起身,把顾予岑摁回床上,用被子将他紧紧地包裹住,才出声说:“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顾予岑不耐烦地闭上眼,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才说:“睡一觉就好了,是你家太冷了才搞成这样,能不能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儿。”
楚松砚没理他,直接出了卧室。
他出去之后,顾予岑才开始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疼,就像是正在被烙铁紧贴着,很快便要皮开肉绽。尤其是腰上被楚松砚咬出道深深的牙印那处,疼得他几乎要以为楚松砚趁他睡觉的时候捅了他一刀。
顾予岑痛得呲牙咧嘴,片刻后,又忍耐不住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维持出一种不透气也不见光的环境。
仿佛只有这种窒息的逼仄环境能让他好受些。
他这几年身体一直都特别差。
其中原因,有一部分是他没日没夜地拍戏,把自己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工作中,丝毫不知悔改地透支着自己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他的心里面也不太健康,太沉闷了,把所有情绪都淤堵在某一块,最终的后果都在身体上显现出来。
所以近几年关于他的媒体报道,有不少都是他在剧组吊药瓶的狗仔偷拍照。
但这种程度的高烧,还是头一次。
迟来的,却格外迅猛。
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顾予岑心烦意乱,他想干脆就这么一觉睡过去,但身体昏沉沉的,头脑却无比清醒。
他甚至感知到,楚松砚后来掀开被子,用温暖的热毛巾将自己的身体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还扶着他的身体,用嘴给他顺了颗退烧药。
苦涩的药片,干涩的口腔。
喂完药,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楚松砚又开始用热毛巾给他擦身体,还在手机上定了几个闹钟,才重新上床,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他。
可顾予岑还是觉得冷。
他挣扎着闷声说:“你离我远点儿,我冷。”
楚松砚又把他捞起来,将被子扯到他脖子下,强迫他把脑袋露出来。
“我都说了我冷。”顾予岑拔高声音:“能不能别折腾我了。”
他的情绪不太好,表情也不太好。
他盯着楚松砚,就像在看仇人。
做完爱,激情过后,恨又占了上风。
他厌烦楚松砚的所有动作。
楚松砚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将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想阻止他进一步的情绪激化,可顾予岑身上太疼了。
楚松砚的体温却很凉,他的手指塞进去,就像是冰块一样,冻得顾予岑一激灵。
顾予岑干脆合上牙关,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
他半分力都没收,且恰好咬到指节的部位,很轻易就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股浓重的铁锈味让他作呕。
于是他咬得更紧。
楚松砚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平静地弯下身,又把嘴唇贴到顾予岑的额头上。
温度一点儿都没降下去。
还是烫。
楚松砚压平唇角,抬起上半身,看着顾予岑赤红的双眼,说:“起来。”
顾予岑咬着他,没有丝毫反应。
楚松砚说:“张嘴。”
顾予岑还是不动。
楚松砚深深地看着他,僵持数秒,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说:“我带你去医院打针。”
听此,顾予岑才有了反应。
顾予岑松开嘴,重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明显是不愿意去。
“我叫医生来家里给你打针。”楚松砚说完,直接下床,开始找手机。
“我不打。”顾予岑声音很低,还隔着被子,微不可闻。
他说这话时,楚松砚已经找到了医生的号码,并且拨了出去。
手机贴在耳边,楚松砚盯着蜷缩在床上的那一团,耳边是等待音的“嘟嘟”声,而贴着手机的那两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顺着指缝还在往下淌血。
仅仅考虑了两秒钟,楚松砚就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平和地同顾予岑讲道理:“打完针,烧差不多就退下去了,你躺在床上睡觉,我看着药。”
顾予岑翻了个身,依旧不说话。
楚松砚也不再说话。
过了足足半分钟,楚松砚才抬起脚步,走到床边,扯开被子。
这一扯,顾予岑的脸也彻底暴露在外。
他看见,顾予岑满脸的眼泪。
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感觉到楚松砚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顾予岑抬起眼皮,紧盯着他,见楚松砚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像是被他激怒,顾予岑才嚅嗫着嘴唇说:“… 今天我不想打针,明天再说,暂且死不了。”
他再次缩回被子里。
这次,楚松砚却默不作声地爬上床。
他抱住顾予岑。
顾予岑不想让他抱,想挣扎,但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干了。
操蛋的高烧。
他什么都做不了。
脸上也火辣辣地一片痛感。
“你哭了。”楚松砚在此刻开口。
同时,他的手指也蹭到了顾予岑的脸上。
楚松砚想替他擦掉眼泪,但却忘了自己的手指早就被咬伤,非但没将眼泪蹭掉,反倒还把血蹭到顾予岑脸上去了,看起来诡异又惊悚。
顾予岑也察觉到,费力地往后躲了躲,说:“别把血蹭我脸上。”
他说得理直气壮,完全忘了楚松砚的手到底是被谁咬成这触目惊心的模样。
楚松砚却把手指凑到他嘴边,“那你把它舔干净。”
顾予岑盯着他,想说“你好烦”,但话到嘴边,又没力气说,只能稍稍偏开脸,表示抗拒。
楚松砚收回手,亲了亲他的额头,慢慢抱紧他,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睡吧。”
顾予岑还觉得冷,想躲开。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意图,率先开口说:“一会儿就好了,忍忍。”
顾予岑呼出口气,想接着跟他闹腾,但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而且楚松砚拍着他后背的频率太轻慢,就像是在诱哄摇篮中的婴儿。
他无法抵抗,渐渐地睡过去。
楚松砚抱着他,闭上眼,但没睡,而是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觉得差不多到了闹钟要响的时候,才动作轻缓地抽回胳膊,把手机捞过来,提前把闹钟关上。
之后,他去楼下酒柜里翻了瓶96 ,又兑着温水稀释了两遍,才用毛巾沾着,回卧室给顾予岑擦身体。
酒精擦到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顾予岑像是也被熏得受不了,眼皮颤动着,仿佛随时会醒来,但一直到楚松砚将他身体擦完,他也只是稍微翻了个身。
但好在,顾予岑的高温终于慢慢地退了下来。
顾予岑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而他身上却没像预想中那般沾满黏腻难闻的汗液,而是干净的。
他扶着脑袋,坐起身。
高烧总给人一种把脑子烧废掉的错觉。
顾予岑呆愣愣地坐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要找手机,原本被楚松砚扔进抽屉里的手机就摆在枕边,他一扭头就看见了。
而手机上的时间,也提醒他,他睡了很久,久到他直接错过了公司里的会议。
手机屏幕上都是信息轰炸,其中有几条还是那个男孩的。
顾予岑莫名又想到楚松砚的那句“你很关心他”。
他什么时候关心了?
敲几个字的事。
顾予岑看了眼窗外,天都黑了。
他下意识找烟,想先抽根烟再回复这些琐碎的消息。
可烟像是被楚松砚都收起来了。
根本找不着。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拿着手机就下了床。
但他一推开卧室门,就看见林庚坐在客厅,像个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但至少这次他长进了,穿了个能遮住啤酒肚的衬衫短袖。
林庚听见声音,抬眼看他。
顾予岑和他对视了两秒,就毫不犹豫地移开视线,完全把他当透明人一样,就开始往楼梯口走,准备下楼看看楚松砚是不是在楼下的小客厅坐着。
但他刚下了一层台阶,就听见林庚说:“楚松砚去医院了,今天是他看心理医生的日子。”
顾予岑脚步一顿。
林庚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说,哪怕他有心想让自己把顾予岑看顺眼点儿,但只要一碰面,他还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觉得顾予岑这人哪哪都让人不顺心,
林庚干脆别开眼,接着说:“他预计的是你地过两个小时才能醒,刚好吃晚饭,没想到你还醒得挺早,也算不辜负我在家里看着你,楚松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过来坐着等着吧。”
顾予岑扭头看了他一眼。
林庚这种语气完全是把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将顾予岑放在了误闯进来的客人的位置上。
顾予岑讨厌他这种语气。
让人很不爽。
顾予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不找楚松砚,我走了。”
林庚却嗤笑了声,他拔高声音道:“那你好歹先把楚松砚的睡衣给换下来啊,你就穿这身出去?”
顾予岑低头看自己身上。
应该是楚松砚给他换上的,黑色的睡衣。
楚松砚的。
顾予岑的脸色稍稍缓和,但当他再次看向林庚时,又恢复了臭脸。
林庚手里还盘着两个核桃,他不等顾予岑开口,就率先发问:“你俩和好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顾予岑说。
林庚被呛住,他忍了又忍,才说:“你爱说不说。”
顾予岑懒得理他,回卧室拿了自己的衣服换上,把睡衣扔到床上,就准备离开。
但当他走到楼梯转角时,林庚突然从楼梯口往下探脑袋,喊了他一声:“诶,顾予岑。”
顾予岑停都没停。
林庚无计可施,只能自顾自地说:“你还喜欢他吧,也不对… 你要是对他还有点儿感情,就多来看看他吧,他一个人挺孤单的,有时候我在这儿,他也只是装着笑脸。”
这句话让顾予岑停下脚步。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林庚,恶劣地勾起一抹笑:“那你求求我啊,你求求我,我就可怜可怜他。”
林庚的脸色瞬间变了。
顾予岑哂笑了声,重新低头看眼前的楼梯,他慢悠悠地往下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别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高,我和他之间的事也只能我俩说,你要是真关心他,就该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别让他总把心分一部分挂到你那儿。”
连做.爱都要中场休息去关爱一个啤酒肚大叔,难不成这是多好玩的事儿啊?
对待林庚,顾予岑自认他很没素质,只能尽力摆出一个态度——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