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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偏颇

    温澄没到过这个办公室。当年他们相识时,宋景行还跟叠润集团无甚瓜葛,平日里虽然不是斗鸡走狗的清闲,却也绝不至于忙到如今这地步。


    温澄跟着宋景行进了办公室,就被示意坐到沙发上等。


    宋景行顾不上同他说什么,转身就拨了几个电话,要数据,要项目进展,目光都无暇往他身上落。


    温澄从包里掏出早上刚刚从干洗店取出来的衬衣,只能百无聊赖地观察宋景行的办公室。


    叠润国际大厦选址很妙,在常河转弯处,坐拥三面绕水的极致江景。身为叠润集团高管,宋景行办公室的景观必定是数一数二的,两面落地窗都临着江,看出去视野开阔,跟打工人逼仄的工位有云泥之别。


    若说八年前看宋景行,他头上顶着今州大学学霸的光环,温澄还妄想着自己努努力能有机会够得到,如今他作为宋氏继承人,执掌叠润集团,他们之间的鸿沟,早已不是靠温澄努力就能跨越的了。


    温澄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宋景行处理完手上的事,终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咸不淡地问温澄:“有事?”


    “我来还衬衣。”温澄将还没拆开包装的衬衣递过去,“早上刚去干洗店取的。”


    宋景行接过衬衣,随手放在一旁:“不是说还有一份文件,得亲手交给我?”


    敢情刚刚在门口扯的谎,都被宋景行听见了!


    叠润这么大一个集团,堂堂副总的办公室,隔音效果竟然差成这个样子吗?


    谎言被撕破,温澄脸颊发烫,破罐子破摔:“没有。”


    没有文件,不是公事。


    温澄是为了私事来找他。


    宋景行看着温澄扭捏不安的模样,心里荒唐地有生出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他是不是后悔了昨天说的什么要断得干净、两不相欠的鬼话?


    他会不会告诉他与那个同住的男人之间清清白白?


    他是不是也一样,从来没有走出过八年前的那场大雪?


    宋景行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有必须当面跟我说的事情?”


    “我知道不该再打扰您。”温澄显得小心翼翼,“可是确实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宋景行的心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蜂针扎在血肉里,恒久地疼痛着。


    他不喜欢温澄小心而恭敬地喊他。


    温澄刚住进三合路小楼那会,也是这样子,学着周知远身边的人,喊他“小宋先生”,开口说话必称为“您”,恭敬却疏离。宋景行比他大六岁,没到能当他长辈的地步,多次提醒反复纠正,温澄才适应了跟着孟南晴、顾铭他们喊“哥”。


    现在可好,一切又给打回起点去了。


    像是他们之前没认识过似的。


    宋景行没说话,温澄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想跟您要周先生的联系方式。”


    宋景行拧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人。


    温澄被他盯得心虚,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急着跟他解释:“我之前的手机坏过,很多人的联系方式都遗失了。”


    “所以这些年,你谁也没联系?”


    “是。”


    把温澄送出国的时候,他还没满十七岁,宋景行下意识想问他,这些年自己一个在国外是不是很难?


    话还没问出口,眼前却先浮现起那晚送温澄回住处时,车窗外笑意粲然的那张脸。


    宋景行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些年终归还是有人陪在他身边的。


    而这些细节,宋景行不想知道。


    “我跟小舅——”宋景行顿了一下,“我跟小舅最近也不常联系的,近几年知著重视海外市场,他亲自盯境外业务拓展,常常不在国内,我也很少见到他。”


    知著是宋景行的母亲沈见微在世时创办的服装品牌。


    沈见微不是学服装设计出身,却因为参加学校里的模特大赛与服装设计结缘。


    在服装设计这条路上,她是半路出家,但胜在谦虚好学,乐于博采众长,她创办知著工作室时,汇聚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设计师,承诺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最大的创作自由,于是,各种灵感在这里流动、碰撞,从知著长出来的作品总是极具生命力。


    正是在这些灵感的滋养下,沈见微的知著由一间小众的服装工作室慢慢长成一家业内响当当的服装公司。


    听说,沈见微萌生出发掘知著商业价值的想法时,正赶上宋柏渊疯狂追求她,知著公司的管理架构就是宋柏渊参照叠润集团相近的业务板块,根据沈见微的想法调整优化的。沈见微去世后,知著管理层几经轮换,起伏波折中仍能屹立不倒,这套完备的体系功劳可不小。


    温澄知道这些,是因为八年前,象牙塔里的宋景行已经开始介入知著的经营管理,立志要亲手推动沈见微留下的公司越来越好。


    虽然宋景行才是知著的股东,可那时周知远是知著绝对的掌权者。


    周知远是沈见微舅舅的孩子,在年纪很小时,父母便意外过世了,他被接到沈家与沈见微一起长大。而宋景行十岁才被父亲宋柏渊接到今州,在此之前,都在江浔沈家长大,跟周知远的关系自然也亲厚。


    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两人在工作中还是难免会产生分歧。


    那是温澄第一次见周知远跟宋景行生气。


    当年被送进三合路小楼前,周知远就交代过温澄,说宋景行身体不好,禁不得累,也禁不得气,要是有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也请他不要跟宋景行计较,只管来找周知远告状,他会想办法从中调停。


    温澄乖乖巧巧。


    先惹宋景行生气的,却是周知远自己。


    温澄隐约记得那是个秋天,天气转凉,又兼着秋日干燥,宋景行有点咳嗽,常婶炖了雪梨汤请他帮忙送去书房。书房里是宋景行和周知远,两个人不知道谈什么,已经关在里面大半个下午。


    温澄端着雪梨汤上楼,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见书房里传出来宋景行不容置喙的声音:“设计部相对独立是妈妈知著创立初期就明确的特点,新制度里约束设计师们的这些条条框框与之相悖,我不同意。”


    接着是周知远的声音:“是,这是你母亲的公司,我终究是个外人。”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轰然推开。


    温澄见惯了周知远文质彬彬的模样,第一次见他像是只发狂的豹子,夺门而出。


    离门太近,温澄躲闪不及,托着雪梨汤的托盘被周知远撞翻。可气急了的周知远并不理会,只侧头冷冷瞥了温澄一眼,脚步却没有放缓,径直离去。


    滚烫的雪梨汤泼了温澄满手,宋景行见了,阴沉着脸快步走出来,捏着温澄的衣袖就把人往洗手间里拖。


    他小心掀起温澄的衣服,将水流开到最大,冲洗他被雪梨汤烫得发红的手臂,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哑着嗓子问他:“疼不疼?”


    刚出锅的雪梨汤,怎么会不疼?


    可宋景行体温低凉的手掌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臂,冰凉的水源源不断淌过发红的皮肤,慢慢地就没有那么疼了。


    温澄摇头,侧头看见宋景行苍白瘦削的侧脸,想起他还病着,就顾不上自己的手:“我自己来。水太凉,你别碰。”


    “别乱动。”宋景行微微弯着腰,气息就落在温澄耳边,“小舅不是故意的,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要紧的。”温澄偷偷瞟他,“你跟周先生吵架了?”


    宋景行不应声,翻着他的手臂,确保每一寸泛红的皮肤都被流水润泽过。


    温澄又问:“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宋景行显然不想提,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自己冲,我去找常婶拿烫伤药膏。”


    工作上的事情,年少的温澄是不懂的,宋景行也不会和他说。


    他不知道周知远设立的那项制度合不合理,不知道应该跟谁站在一线,他只是知道周知远是宋景行很在意的人,他只是见不得宋景行闷闷不乐,借着那次月考得考进年级前五的契机,打着感谢的幌子,要请宋景行和周知远吃饭。


    请这两个人吃饭,当然不能挑太寒碜的地方。


    温澄做好了花光自己积攒的零花钱的心理准备,可那顿饭最终是宋景行买的单。


    学生时代的温澄没有请客吃饭的经验,并不懂抢单的弯弯绕绕,走出饭店时才知道宋景行假借去上洗手间的借口,提前去前台买了单,尴尬得手足无措。


    宋景行笑着捏他的脸颊,嘴里的感谢却很真诚:“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宋景行不知道,温澄一直都有这份心的。


    他想为宋景行做点什么,尽管他比他富足很多很多,尽管他是他踮起脚都够不到的明月,可是他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宋景行是温柔照着他的月亮。


    而温澄希望,自己至少要是一颗会发光的星星。


    “抱歉,我不能直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这涉及到他的隐私。”宋景行开口说话,打断温澄的回忆,“但我下次跟他见面会询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我会告诉你。”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有点着急,您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周先生呢?”


    宋景行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这确实不好估计,近几年,我有时只能在知著的年会上见到他。”


    话说到这里,推脱的意思就太过明显了。


    在温澄的记忆里,当年周知远无论多忙,每周至少都要去看望宋景行一次,遇上宋景行生病,更是每天打好几个电话来关心病情。即便如今周知远身在国外,这也不过是一条消息、一通电话的事情,宋景行怎么可能难以预估何时能联系上周知远?


    温澄不知道宋景行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给他使绊子,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还是想再争取争取:“能不能请您微信或者电话跟周先生说一声?”


    宋景行抬眼看他:“你找他什么事?”


    追查许澈的死因和温霞的下落是还在暗中摸索的事情,温澄不想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只随口找个理由:“我,我就是想感谢他当年的帮助。”


    闻言,宋景行发白的唇浮起一抹冷笑:“都是当年帮助过你的人,你见到我,转头就去找李渊换项目负责人,却为了要谢周知远,不惜拉下面子来找我?”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冷然逼视着温澄:“你们学法律的不是口口声声说人人平等吗?温律师,你的心怎么是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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