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秦渡一到家,便见院子里停了辆陌生的车。
不用问,也知道车主人姓甚名谁。
他扫了那车一眼,阔步进了门。
大厅里一片热闹,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楚尧也难得露面。
除此之外,李叔、柳静蘅、以及不请自来的程蕴青围作一团,人头齐得像过年。
秦楚尧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脸肿得猪头一样还龇个大牙,手里拎个逗猫棒晃悠着,发出恶心的:
“看这里看这里,喵呜~~”
而后,还要悄悄观察程蕴青的表情。
秦渡微微敛了眉。
倏然,一团白影从人群中蹿出来,一个贴地滑行,来到了秦渡脚边,逮住了会吱吱叫的玩具老鼠。
“哎呀,小咪真厉……”李叔的赞美之词在看到秦渡的脸后,卡壳了。
一双簇雪堆霜的黑眸,直直望着趴在脚边对玩具老鼠又咬又啃的猫咪。
“秦……秦总,您回来了!不是说今晚有酒会。”李叔忙迎上去,不着痕迹挡住猫咪。
秦渡收回目光,随手将外套递给他:
“合作商临时有事,改了时间。”
他又问:“哪来的猫。”
李叔悄悄看了眼柳静蘅,压低声音对秦渡道:
“外面捡的,受了伤。您放心,程少爷一会儿就把猫接走,绝不碍您眼。”
秦渡“嗯”了声:“尽快处理好。”
说罢,绕开众人径直上了楼。
直到视线中没了秦渡的身影,李叔这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柳静蘅对这猫稀罕得不得了,一下午的工夫,用旧毛巾给小家伙做了好几件衣裳,虽然针脚生疏丑陋,但每件衣服都歪歪扭扭缝上了小猫的名字“球球”。
程蕴青下班后过来,柳静蘅问他要不要给小猫取个名字。
他其实对动物没多少稀罕,本想说随便,但对上柳静蘅星光灿烂的双眸,立马改了口:
“是你捡到的,你来取。”
柳静蘅:“我不会取名。”
程蕴青笑道:“没关系,只要是你取的,我都喜欢。”
柳静蘅:“既然它是白色,那就叫球球吧。”
程蕴青没弄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又问“如果是黑色呢”。
柳静蘅:“也叫球球。”
中间,秦楚尧还跟着出谋划策:“我看叫leo不错。”
程蕴青笑容消失,冷冷道:
“有时间多读几本书。”
秦楚尧不懂,所以“球球”哪个字是铺采摛文了?
此时,程蕴青见柳静蘅对小猫稀罕得不得了,唇角勾了勾,凑过去道:
“如果你喜欢,欢迎你随时来我家看它,我还想给它做一个新的猫窝,届时还得请你帮忙题字。”
柳静蘅点点头。
倒是秦楚尧:
“蕴青,你打算收养这只猫?”
程蕴青瞥了眼秦楚尧肿胀似猪头的脸,语气淡漠:
“是啊,放在你这,也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秦楚尧一口否决,“我可喜欢猫了。”
“你不是过敏。”
“过敏可以吃药,这都不叫事,你看这小畜……猫咪重伤未愈,不好贸然移动,不如先让它在我家休养两天,等伤好了你再接回去。”
程蕴青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一搭眼,又看见柳静蘅抱着小猫,直勾勾望着他,虽然没说,但眼底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
他轻轻喟叹一声,问柳静蘅:
“你说呢,放在你这养两天?还是我现在把它接走。”
柳静蘅抱紧了小猫,小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两只前爪一高一低开始踩奶。
“我……我想要。”
他很想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哪怕过程短暂,至少拥有过。
曾几何时,也对院长爸爸提出过自己的想法,但爸爸很是为难:
“咱们机构小孩子多,下手又没轻没重的,万一伤害到小猫,或是让小猫抓了……”
所以当他听到隔壁床妹妹的家人在读到主角攻克服过敏与小猫和谐相处时,头一次也羡慕起这个书中人物。
因为他有猫。
程蕴青抬手搔了搔小猫的下巴,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好~先暂时请你帮我照顾两天,等它痊愈我再接走,你要是舍不得它,随时来我家看它,我把密码告诉你,这样我不在家你也可以随时过来。”
秦楚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肿胀似猪头的脸上依稀浮现一层黑气。
妈的,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让这俩人有了天天见面的由头,就柳静蘅那张嘴,指不定能说出什么四五六。
毕竟柳静蘅对自己的爱慕之情,日月可鉴。
程蕴青又陪着柳静蘅和小猫玩了会儿,眼见时候不早,亲眼看着柳静蘅吃下有益心脏的药后,才起身告辞。
这一次,秦楚尧竟很自觉的没有追出来。
而是绕过众人,悄悄找到已经睡下的园丁大叔:
“你这里,应该还有不少耗子药吧。”
*
玩累的球球被柳静蘅送回了小窝哄睡,并贴心地给它盖上了小毯子。
他坐着看,站着看,趴着看,歪着头看。
这小家伙,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哪个角度的可爱。
此时,隔壁书房。
李叔战战兢兢,双腿打着摆子,但面上还要维持职业管家的威严。
“你的意思是,猫会继续留在这。”秦渡翻阅着文件,头也不抬道。
李叔悄悄擦了把冷汗:
“程少爷临时改了主意,但您放心,他保证很快就来接走小猫。”
“他的事。”秦渡淡淡道,“不用告诉我。”
李叔花白的眉毛向中间拢着。
秦渡合上文件,随手放一边,端起红茶,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他的问题你找他商量,明天一早,你或猫留一个,你自己考虑。”
李叔:!!!
合着这个坏人还得他来当。
脑海中浮现自己勒令把小猫送走,而柳静蘅可怜巴巴望着他,朝他发射星星射线的画面。
我真的太不喜欢做人了。
*
柳静蘅给小猫喂了片维生素b6,安置好小猫,关了大灯,担心它初到陌生环境感到害怕,便为它留了一盏橘色的小夜灯,轻轻关门退出去。
赶紧去找手机,进入游戏。
他看不懂这游戏里的各种图标,但他可以娴熟地找到好友栏,查看好友状态。
不嫌他菜愿意带他打游戏,并豪掷千金送他高级皮肤的大佬。
在线!
柳静蘅“嘿”了一声,给大佬发过去消息:
【你好。】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了消息:【嗯,打游戏?】
【行】
【行!】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希望与他组队的心情,柳静蘅又加了个感叹号。
打了几局游戏,柳静蘅穿上了大佬送他的高级战袍,如一个忠心的小跟屁虫,走哪跟哪。无数“别救保平”的背后,是柳静蘅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超绝使命感,让殉情不再只是古老的传说。
队友:【爸爸我服了】
一局游戏结束,大佬久久没开新局,柳静蘅也不催促,耐心等待,而后看见大佬发来一句“稍等”。
柳静蘅点点头,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到。
另一边。
秦渡放下手机,起身。
离房门的距离越近,门外爪子磨门的声音愈发清晰。
他拉开房门,低头一瞧,一团白色的小生物“喵呜”叫了声,脑袋顺着缝隙往里拱。
呆头呆脑的小家伙睡蒙了,出去撒了泡尿,回来找不到房间了。
秦渡仰起下巴,脚尖一抬,挑起小猫送出去。
随即招呼李叔过来:
“我已经容许它暂留一夜,还是你年纪大了,连一只猫都处理不好。”
李叔赶紧抱起小猫道歉,灰溜溜跑了。
秦渡掸掸裤脚,回房间重新拿过手机。
发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被柳静蘅的消息霸屏了。
【等你。】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几岁了?】
【我跟你说,我有猫了。】
【一只白色的长毛银渐层,好像四个月大,蓝色眼睛。】
【你要看照片么。】
【?看照片么。】
【看?】
秦渡翻完了消息,顿了许久,鼻间发出一声轻笑。
可你不是属小狗的么。
半晌,柳静蘅收到大佬回复:【看看也行】
柳静蘅:【游戏里不能发图片,我加你微信。】
秦渡:【这就是你的目的?】
柳静蘅不懂,什么目的?
他虽不懂,但极为擅长套公式:【对。】
秦渡看着这坦然的“好”字,轻笑一声。
他有好几个微信号,负责不同人群对接。
他给了柳静蘅只有家人列表的微信号。
微信一加上,无数图片接踵而至。
躺着的、趴着的、追小老鼠玩具追成残影的、舔毛的、忽然从桌底钻出来萌你一脸的。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张张翻着照片。
柳静蘅又道:【它才三四个月,还是个小宝宝,所以我给它取了名字叫球球。】
秦渡有点好奇:【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柳静蘅:【没有,但照规矩,它必须叫球球。】
秦渡笑了下,摇摇头。
不要去试图猜想柳静蘅的脑回路,会产生挫败感。
【你很喜欢猫?】秦渡自己也想不通,发了这样一句。
【我喜欢所有小动物。】柳静蘅回复。
秦渡也没问,他便像个多嘴多舌的AI,试图从宇宙起源开始分析:
【因为我有病,所以没朋友,但小动物不会觉得我有病。】
秦渡:看出来你有病了。
【但是,过几天就要把小猫送走了。】柳静蘅又道。
秦渡打字的手顿在屏幕上方。
文字没有温度,可巧妙的组合,便处处生出了情绪。
隔着屏幕,秦渡似乎能看到那头柳静蘅并不生动的表情,像是刻意地拧着眉头,愠着淡淡青色。
【不早了,早点睡。】秦渡道。
【行。】【明天你还上线么。】
秦渡:【再说。】
关了手机电脑,智能家居收到信号,将书房的灯调至最暗。
橘黄色的灯光与香薰蜡烛的火焰交相呼应。
秦渡的身体靠着椅背,向后微微仰着。
很奇怪。
每天放下手头工作陪柳静蘅打游戏,为了他和毛头小子争一口气,现在又因为一只猫陷入了沉思。
这种感觉很奇怪。
良久,秦渡直起身子拿过手机,给李叔发消息:
【交代你的事,不困难吧,你走或猫走,我说得清楚么。】
李叔正咬着指尖在房间来回踱步,收到这条消息,差点跪了。
一边是柳静蘅伤心欲绝的表情,一边是秦总幽深簇雪的眼眸,仿佛暴风雨在暗涌积蓄。
*
入夜,秦家大宅一片阒寂,顶级建材超强隔音,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
黑夜中,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穿过走廊,做贼一般踮着脚。
黑影路过柳静蘅的房间,朝墙上那幅《我最爱的人》望过去,不禁双手握拳,眼底泛泪,悲从中来。
小静静将他当成再生父母那般尊敬爱戴,即便讨厌画画,也要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每个人听。
而他呢,连静静最喜欢的小猫咪都留不住。
李叔长叹一声,游魂一般飘到安置小猫的杂物间外。
他已经和保镖里应外合,准备趁着月黑风高连夜将小猫送走,也提前找过程蕴青,要是柳静蘅问起来,就说小猫忽然开了智,知道秦家不是它最后的归宿,于是收拾好行囊,连夜奔袭程家。
反正以柳静蘅那兜里有一百能让人骗走两百的智商,说什么他都信。
李叔用口型道了句“小猫咪对不起啦”,便蹑手蹑脚推开一道小小门缝。
门缝里散出微弱的橘色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
李叔惊愕:有人!
借着微弱光线仔细一瞧,竟是他家少爷秦楚尧。
秦楚尧提着一盏装饰用的小吊灯,蹲在熟睡的猫儿前观察着。
光影交错,在他的眼底投出一片漆黑阴影。
他伸手戳了戳睡死的猫儿,见它一动不动,唇角勾起狭长的阴影。
李叔疑惑:这是在……?
继而,房间里传来极轻的哗啦声,秦楚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两颗圆形的白色药片。
他眼疾手快,一把捏住猫儿双颊,迫使它在肌肉记忆下张开嘴,趁着猫儿睡得没心没肺,一股脑将药片塞它嘴里。
猫儿醒了,奋力扭动着小身躯挣扎着。
秦楚尧双手死死扣住猫儿的嘴巴,待到确定它将药片吞下之后,站起身。
李叔在门外偷看,双目瞪得铜铃似的。
少爷!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这时屋里传来脚步声,李叔一个小天鹅舞步,踮着脚尖躲到了走廊半人高的盆栽后,暗中观察。
接着,眼前秦楚尧疾步而过的双脚转了个弯,并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在柳静蘅房门口打探半天,悄悄溜进去。
李叔震惊。
少爷!想不到你是这种畜生!
李叔瑟瑟发抖,惶然无措地环伺一圈,目光落在火灾警报器。
……
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宁静的秦家大宅。
保姆、管家们首当其中,而后才是慢悠悠披了外套的雇主们。
柳静蘅坐在床上,揉着睡眼。
好吵。
李叔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各位回去睡觉吧,误会一场,经我检查是香熏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柳静蘅一个笔挺躺尸,重新投入大床怀抱。
下一秒,在李叔声嘶力竭的惊叫声中重新坐起来。
“球球!球球你怎么了!”
听到声音,秦家人跟着出门查看情况。
接着就见一瘦弱小伙子,扛着轮椅往杂物间狂奔。
柳静蘅因为身体原因,经常被叮嘱不要做剧烈运动,可李叔的惨叫声就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他隐藏在大脑深处、平日不易察觉的敏感神经。
到了门口,柳静蘅把轮椅往地上一放,坐上去,双臂快抡冒烟,吃奶时都没这么积极。
李叔捧着球球,球球整个猫蔫了吧唧的,小肚子不停抽搐,呕吐不止,嘴角泛着厚厚一层沫子。
“怎么了。”柳静蘅伸长双臂,要接。
“我怀疑它是误食什么毒.物,现在吐得厉害。”李叔急色道。
柳静蘅平静多日的心,因为这句话,突兀地跳出了异样节奏。
整个胸腔开始不正常地膨胀,浑身的血液逆着血管往头顶冲刺。
“让、让我看看。”他伸出去的双手在抖。
李叔一声厉呵:
“快去准备肥皂水催吐!”
保姆们风风火火往卫生间冲,人群中,秦渡冷冷看着眼前一切。
无聊。
他转过身,准备回去睡。
走两步,脚尖倏然顿住。
眼前昏暗的长廊像是没有尽头,通向无尽的黑暗。
秦渡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静静你别担心,没事的,我先帮小猫催吐,咱们马上送医。”李叔安慰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呆呆坐在轮椅上,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又像是睡着了。
秦渡缓缓深吸一口气,转过脸。
再次望向幽深的长廊,凌厉的眉宇微微向中间拢着。
无法克制的,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般,再次回头,向房间内投去目光。
柳静蘅深深低着的头看不到表情,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将睡裤抓得皱作一团。
秦渡拢了拢毛衫,忽然觉得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长廊,此时却漫长的如同登天之路。
“出什么事了!”秦楚尧只穿睡衣风风火火跑来了,从秦渡身旁一瞬而过。
秦渡平时不太关注秦楚尧,但这一次,鬼使神差的,他盯着秦楚尧急速而过的身影,漆黯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很快,房间里传来秦楚尧的声音:
“是不是误食耗子药了,我看最近家里园丁准备了很多这种药。”
李叔还在给小猫灌肥皂水,面容黑沉,泛着一层阴翳:
“少爷,猫儿不是傻子,它们的嗅觉是人类的四十倍,人都不吃的东西,猫更不吃。”
秦楚尧摸出手机:
“我先给蕴青打个电话,这是他的猫,他有知情权。”
挂了电话,程蕴青说马上就到。
秦楚尧蹙着眉,摩挲着手机,像是回忆起什么,嘟哝着:
“这么仔细一想,我记得看到柳静蘅给球球喂过什么药。”
说完,他的全部五官齐齐上扬,双目震惊地瞪大:
“该不会你给球球喂了……老鼠药!!!”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秦家大宅在顷刻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刺向一动不动的柳静蘅。
一小保姆跟着煽风点火,弱弱举手:
“我也看到柳管家给猫喂过药片……”
李叔瞪她一眼:“别胡扯,静静喂的是维生素b6,帮助猫儿疗愈伤口的。”
秦楚尧喉结滑动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逼近柳静蘅。
柳静蘅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满心只有“小猫会不会有事”。
没注意到高大的身躯已然逼近,直到他的衣领子被人猛地揪住,一个发力,迫使他抬起头。
抬眼,便对上秦楚尧黑漆漆的双眸,在黑暗中,又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说,你到底给球球喂了什么。”秦楚尧质问的语气,仿佛已经确定了嫌疑人。
柳静蘅怔怔晃了晃脑袋,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给球球喂老鼠药,我喂的是维生素b6。]
但一张嘴:“我喂了……脑鼠药。”
李叔大惊失色,整张脸像没来得及上色的单调线条。
秦楚尧冷哧一声,狠狠甩开他:
“我知道你倾慕我已久,为了接近我无所不用其极。可那是蕴青亲手救助的小猫,蕴青还满心欢喜等着接它回家。”
说罢,他四十五度角仰头,眼角划过晶莹的泪:
“我该怎么向蕴青交代。”
李叔嘴唇呡得紧紧的,眉间形成一道深刻的“川”字。
他再瞧不起秦楚尧,终归对方是主自己是仆,何况静静已经亲口承认喂了耗子药,他再多说什么,外人听来也是偏心的狡辩。
李叔只能用眼神射杀之。
程蕴青的汽车鸣笛声划破漆黑长夜。
人刚到门口,秦楚尧哀嚎着迎上去:
“蕴青……!球球它……!”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一把将人推开,径直奔向球球。
球球被喂了半碗肥皂水,现在吐得厉害。
满地狼藉中,没消化完全的猫粮里插着两截被胃液溶解了一半的药片。
李叔松了口气,拍拍小猫的肚子:
“没事了没事了,拿点VC过来解毒,我马上送它去宠物医院。”
柳静蘅呆呆地问:“尊嘟没事了?”
李叔还没张嘴,背后传来秦楚尧一声冷喝:
“你他妈还有心情卖萌!你说你为什么要给球球喂老鼠药,省去那些无意义的对我的爱慕,只需承认,你嫉妒,你本性恶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这样一只弱小的生命下手!”
接着,一声哗啦呈抛物线飞过半空,砸进柳静蘅怀里。
“我本来还想说,是不是对你有误会,但现在看来,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这是从你房间找到的,怎么解释。”
一只小药瓶,表面标签印着维生素b6,但掉出来的药片,尽是形状分明的老鼠药。
柳静蘅怔怔望着小药瓶,很想说他没有。
但深知自己作为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主角感情路上的调和剂。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勉强看清了大家眼底的情绪。
怀疑的,愤懑的,惧怕的。
唯有男主程蕴青,黑沉沉的眸子中探不到任何情绪。
按照原文,此时的原主应该双目泛泪,唇角含着仓皇的笑:
“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若是能像蕴青一样拥有专业的医学知识,也不会将老鼠药误当成维生素。”
柳静蘅在脑子里酝酿半天,确定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一抬眼。
秦渡站在人群中,格外突兀。森寒的目光,涌动着一片漆黑。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哆哆嗦嗦张了嘴:“你要是能像蕴青一样专业,也不会当老鼠。”
众人:???
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骂我是老鼠?!”秦楚尧火气上窜,脸都扭曲了,抬手要抓柳静蘅的衣领子。
“闹够了么。”冷冷的一声传来。
众人的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地转了一圈,最后锁定目标。
秦渡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秦楚尧眼前停下。
秦楚尧看了他一眼,视线几分心虚移开。
秦楚尧和秦渡身高差别不大,但任何时候,在秦渡面前,他都像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学生。
秦渡看了眼被李叔捧在怀里的小猫,声音极寒,如南极永不融化的冻土层:
“不是老鼠,为什么这么怕猫。”
秦楚尧挠挠鼻尖:
“您在说什么……我不懂。”
秦渡微微歪着头,冷哧一声:
“以前你年纪小,爱玩闹不懂事我不和你计较,你现在几岁了。”
秦楚尧低下头:“二十二……”
秦渡冷冷垂视他许久,余光幽幽瞥了眼柳静蘅。
那个不生动又木讷的人,果然没让他失望。面对他对秦楚尧的教训,依然表情怔然,张着嘴,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呼气时,很重,裹挟着情绪。
他忽然抬手,一把抓起秦楚尧的手举起来。
秦楚尧瞳孔骤然扩张,脑瓜子一瞬间嗡嗡作响,着急忙慌把手往外抽。
秦渡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语气却是沉然的,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什么。”
秦楚尧使劲拢着手指,试图挡住手指上的血痕。
“猫,猫抓的,陪玩的时候,猫抓的。”他磕磕巴巴道。
秦渡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
“秦楚尧,如果只是被猫抓两下,无伤大碍。但如果被咬出血,你最好尽快打狂犬疫苗,球球是野猫,你应该清楚。”
李叔:!!!
擦,老子爽了!
等等,秦总怎么知道它叫球球?
秦渡虽没明说,但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也不是傻子。
球球虽是野猫,但估计是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品种猫,无良猫舍为了利益狠心将它抛弃,导致它流浪至此。
大部分人养猫选择品种猫,除去好看,还因为它们经人为繁育多少脱去了野性,是天生亲人的伴侣宠物。
一般情况下,宠物猫不会主动对人发起攻击,玩闹时爪子误伤时有发生,但绝对不会张嘴咬。
除非,应激了。
秦渡转身,丢下一句“好自为之”,阔步回了房间。
万籁无声的秦家,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程蕴青蹲坐在球球身边,轻轻摸着已经安静下来的球球。
良久,他抱起小猫:
“我先带它去医院。”
柳静蘅很少主动,但这次完全是条件反射:
“我也去,让我去。”
程蕴青搂紧球球,笑道:
“太晚了,你好好休息,锁好房门,你这种单纯性子,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一句话,意有所指。
秦楚尧打了个哆嗦:“蕴青,你听我……”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继续对柳静蘅道:
“乖,我会随时向你报告球球的情况,别担心,它现在看着没事了。”
柳静蘅秀丽的眉柔柔敛着,半晌,犹豫着点点头。
众人注目下,程蕴青抱着球球向外走去,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对还在看热闹的李叔道:
“老管家,有时间多备点耗子药,你家老鼠太多了。”
李叔抢了柳静蘅的台词:“行!”
柳静蘅跟个机器人似的,滑着轮椅跟着程蕴青一路走,目送他离开。
一回头,众人看完热闹已经散去,唯有秦楚尧,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高大的身躯被昏暗勾勒出深色轮廓,一向骄傲永远高高挺直的腰板,此时如同深海虾米。
*
柳静蘅又开始掰手指算计。
耗子药,有;
计谋被拆穿后的狂犬疫苗,有。
男主们之间的感情升温,有……
吗?
仔细回想,程蕴青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秦楚尧。
难道秦楚尧已经变成了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神秘空气?
但有限的CPU存储空间不容许他把整件事分析透彻。
他现在满心只有球球。
程蕴青打来了电话:
“放心吧,球球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带它打针顺便做个全身体检,就先把它接回去了。”
柳静蘅听着“接回去”仨字,恍惚间,看到了那个短暂来过身边的小毛球,扬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背着小行囊,迈着优雅猫步离开了秦家,朝着它真正的主人跑去。
柳静蘅叹了口气:“行。”
“你要是想它,随时来我家,家门密码我发给你。”程蕴青又道。
柳静蘅:“行。”
挂了电话,柳静蘅坐在窗边,眼中是漆黑夜幕,被虫子啃得星光点点。
不管过程再怎么变,结局都是一样的。
小猫短暂的停留后又离开了,而赋予纸片猫感情的自己,早晚也要割舍掉一切。
柳静蘅抬手摸了摸心口。
心跳得很快,胸腔鼓胀得难受。
他摸出药压在舌底,重新看向夜色。
早点结束早点离开,那个小盒,才是他永远的归宿。
柳静蘅试图入睡失败,索性坐起来规划他的回穿大计。
剧情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原主炮灰该要放大招:
和男主攻秦楚尧,订下婚约。
根据原文描写,在原主第一次给秦楚尧下药失败后,秦老爷子开始重新审视原主这个人。
于是原主一招“树上开花”,成功将摇摆不定的老爷子重新拉入我方阵营。
接着,原主频繁呕吐,去医院了,检查报告拿了,怀孕了。
柳静蘅:?
原来我看的,还是生子文?
第26章
据原文描写,原主第一次下药失败,是秦楚尧凭借其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战胜了药效,守住清白。
但原主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晋海大学建校一百周年的校庆晚会上,程蕴青反串女角出演聂小倩,为大家演绎了一段绝美的旷世奇恋,宁采臣的扮演者自然是秦楚尧。
原主看不惯程蕴青收获了大家的掌声又得到秦楚尧露骨的迷恋,心生一计,偷偷破坏晚会的电闸,导致临时停电。
而程蕴青的设定里,有“极度怕黑和密闭恐惧”。原主便以此为由跑去告知秦楚尧——程蕴青过呼吸啦,他不行啦,你快去安慰他啦。
之后再趁着月黑风高,骗到秦楚尧上门找人,利用光线昏暗,直接从后面套麻袋打晕。
醒来后,他和秦楚尧二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
没过多久,原主告诉秦老爷子“我有了”。
老爷子年事已高,就盼望个重孙子,这一听还了得。
结婚!必须结婚!谁反对他就让谁破产。
之后的剧情,自然也是秉承爽文真谛,原主假孕被拆穿,遭到打脸,最后还要绿茶兮兮地来一句:
“没能给秦家添后是我没本事,爷爷对不起,我这没用的子宫,我现在就预约医生摘了它。”
一句话,又惹得老爷子心疼得难以言喻,赶紧把人拉过来喊着“下次还有机会,爷爷亲自给你牵线搭桥,无论如何,你在楚尧这失了清白,他必须负责”。
柳静蘅回忆完剧情:……
不想活了。
怎么还得和秦楚尧赤.条条躺一起?朕有点做不到。
*
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常,四月中旬就热的二十四五度。
此时,晋海大学校庆日将至,一向冷清的校园论坛热火朝天起来。
校庆晚会总导演准备将《聂小倩》的舞台剧作为压轴演出,老早就在论坛挂起大众评选。
和原文一样,在一堆校花中间,多了个格格不入的“程蕴青”。
本来大家还为了给哪个校花投票而大打出手,程蕴青的名字一出现,大家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男扮女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而程蕴青也不负众望,投票条以一骑绝尘的势头,勇夺第一。
男主宁采臣的评选也如期而至。
【金融学院不是有个叫秦楚尧的,人帅多金,选他说不定还能拉一波赞助,把他名字写上吧。】
【美院的唐凡学长也很不错啊,非常符合宁采臣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气质。】
大家的目标基本锁定在秦楚尧和剩下几个甲乙丙丁里,这些人都是大众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校草、院草。
然后导演为了讨好Rilon财团家的贵公子,悄悄作了个弊,利用论坛的漏洞将秦楚尧刷上第一。
……
柳静蘅一忍再忍,没忍住。
明知不可以对虚拟人物付出感情,但还是忍不住上门,看望他心心念念的球球。
球球听到动静,“喵喵喵”叫得都颤抖了,大尾巴竖成个问号,颠颠奔入柳静蘅怀中。
程蕴青出来了,一身帅气西装,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跟个超级精英似的。
“你要出门?”看他这副打扮,柳静蘅问。
程蕴青整理下领带,余光悄悄环伺周围,观察有没有打扫得不够体面的地方。
“是,打算出门,但还有点时间。”难得休息一天的程蕴青如是道。
柳静蘅陪球球玩老鼠玩具玩得入神。
不对,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听说,你要反串女角,出演聂小倩。”柳静蘅试探询问。
程蕴青手指顿了顿:
“我不演了。”
“为什么。”
程蕴青望着柳静蘅,没说话。
开始,他为了给学校争光,不惜推了实习期教授的特殊病例研究课程,但看到宁采臣由秦楚尧演,没兴趣了。
柳静蘅等不到他的回答,低下头,垂了眼,继续看小猫。
程蕴青眉头一蹙,良久,轻声询问:
“你很希望我出演么。”
柳静蘅心说,如果不涉及他的回穿大计,他是没什么想法的。
“对。”言简意赅。
“好。”程蕴青也学着他惜字如金。
柳静蘅:?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柳静蘅给球球梳完毛,朝窗外望去,浅色的瞳孔瞬间蒙上一层火烧似的橘红。
他站起身,抱着球球依依不舍,下巴蹭蹭,鼻子闻闻,再轻咬一下它的小耳朵,柔软微凉。
程蕴青端着晚餐从厨房里出来,一愣,忙问:
“你要回去?”
柳静蘅点头。
“我已经做了你的晚饭,吃过再走。”
“不行,实习期摸鱼,万一秦总不给我盖章。”
程蕴青眉间一蹙,紧绷的双肩坍塌几分。
立马找到由头:
“我会和秦总解释,你来我家一趟,就这么走了,不合规矩,主人家会自责招待不周。”
柳静蘅低头思忖着。球球适时扒着他的裤腿往上一跳,喵喵叫得惨兮兮。
柳静蘅妥协了。
……
黑色的宾利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柔的余韵。
后座的男人优雅翘着腿,膝间摊着一本财经杂志,手指徐徐翻过一页又一页。
前座的司机频频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半天了,车子还堵在下班晚高峰一动不动,他的一颗心也仿佛正浸在滚烫油锅里。
司机翕了眼:
伟大的真主,祈祷车流尽快疏通,希望后备箱的秘密不要被秦总发现。
“喵呜~”尖细又奶声奶气的一声,乍响于车中。
秦渡从杂志中抬眼。
司机吓得手一哆嗦,冗长的“嘀”声埋没在暴躁的车流大军中。
秦渡低下头,翻了一页杂志,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
“哪来的。”
司机的眼底透出淡淡的活死人微醺感:
“捡……捡的。”
秦渡没说话。
司机又道:
“看着可怜,捡回去送给女儿,结果老婆说会耽误孩子学习,让我自己找地方处理了……我打算送去宠物医院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
秦渡还是不发一言。
司机悄悄从后视镜看了眼秦渡。对方微垂着眼眸,看不到眼底情绪。
“我就暂时让它待一会儿,马上就送去医院……”司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俨然变成气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后备箱里传来哗嚓哗嚓磨爪子的声音,与司机从活死人彻底变成死人后那张苍白的脸,恰如其分。
车窗外传来络绎不绝的“嘀嘀”声,与车主们的叫骂声交织成一首死亡重金属。
所以司机不太确定,他刚从后座听到的那声“给我吧”,是否为幻听,或者是听错了。
索性,他没敢搭话。
秦渡合上杂志,后背挺直了些,看着后视镜中司机紧绷的面容,再次重复:
“给我吧。”
司机:“秦、秦总,万物皆有灵,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秦渡重重做了个深呼吸,身体向后倚去:
“是我口齿不清,所以你听不懂?”
司机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我明白了,秦总。”
家门口,秦渡接过纸盒,看到了这不老实的小东西真容。
一只两三个月大的橘色奶猫,圆头圆脑胖嘟嘟的,虽然流浪,但一点没耽误吃喝。
小橘也不怕生,双爪扒着纸盒好奇地东张西望。
秦渡单手托着盒子,和小猫对上了视线。
旋即收回视线。
一进屋,李叔便恭敬迎了上来:
“秦总,欢迎回家,今天您也辛苦……这什么。”
李叔望见他手中的纸盒,震惊.jpg
秦渡看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随后,他又佯装不经意地问:“柳静蘅呢。”
“他……有急事请了半天假,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渡在李叔惶然无措编织出的拙劣谎言中,托着纸盒上了楼。
果然,秦渡不喜欢猫。
这东西非常吵闹,一落地便跳出纸盒,到处乱抓乱咬,不知踩过多少地方的脏脏爪子毫不留情在秦渡的床单上留下一串串黑乎乎的小梅花。
秦渡从电脑中抬眸,阔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小猫后脖颈,提着呆滞的小猫往外走,打开门,做了个要扔的动作。
手却突兀地顿在半空。
脑海中不自觉蹦出这样的画面:
一会儿柳静蘅上线游戏后,照例先发一句无聊的“你好”,然后说“我又有猫嘞”,继而无数的猫咪靓照接踵而至。
秦渡垂着眼眸,良久,关了房门,将小猫轻轻放在地上,继续回办公桌处理文件。
时针绕着表盘转了几圈,秦渡抬起微酸的后颈揉了揉,视线落在钟表上。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点了。
但依然没听到李叔那夸张的“宝贝静静你回来啦”。
再看看小猫,似乎也闹腾累了,卧在秦渡脚边,下巴枕着他的脚背,熟睡。
秦渡动了动脚,轻轻将小猫推到一边,起身洗漱。
十一点了。
秦渡躺在床上,一盏小夜灯微弱地照亮了他手中的全英文版《双城记》。
智能家居传来语音: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整,您该休息了,小智为您关掉灯光,有需要再叫我,祝您做个愉悦美梦。”
灯光骤然消失,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秦渡合上书,往桌上一放,发出重重一声“啪”,惊扰了枕在他拖鞋上睡觉的小猫。
“哗——”就在这时,落地窗正对的秦家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秦渡坐直了身子,黑暗中,看向窗外的双眼上方是一对凌厉蹙起的剑眉。
程蕴青的车停在门口,他看着比家里的司机还尽职尽责,小跑下来打开后备箱,搬出柳静蘅的轮椅,又小跑过去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把人抱下来。
还不肯走,又俯身在柳静蘅耳边轻语着什么,说了将近十分钟,这才放人回家。
秦渡就这么一直看,眼底如一汪深潭,黑不见底。
良久,他下了床,随手拎起小猫丢进纸盒,托着纸盒下了楼。
柳静蘅托着疲惫的身躯踏入漆黑的秦家大宅。
出于礼节,他留下在程蕴青家吃了顿超豪华便饭;又出于礼节和程蕴青打了会儿手柄游戏;再出于礼节,和程蕴青去公园散了会儿步。
他大半生都在病床上度过,没人教过他何为礼节,但程蕴青是这么说的。
男主的话,总不会出错。
夜晚的秦家,只大厅留了一盏昏黄色的壁灯。
伴随着忽然响起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处阔步而来,被夜色裹挟,沉重的压迫感重重袭来。
柳静蘅见到来人,舌头打了卷:
“泥……泥嚎。”
秦渡不发一言,视他如空气,拎着纸盒径直往外走。
小猫似乎感受到自己极有可能再次面临翻垃圾桶的命运,急了,扒着盒子一个劲儿“喵喵喵”。
柳静蘅双眸骤然瞪大,纤长的睫羽荫掩着扩张开的瞳孔。
“什、是什么。”他赶紧滑着轮椅追上去。
“跟你没关系。”秦渡冷冷道,推开了装甲大门。
“是猫。”柳静蘅一个急刹车横在秦渡面前,“让我康康。”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漆黯的瞳孔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
比起那些见了他总是恐惧低下头的保姆管家,柳静蘅似乎脑子里没有任何尊卑概念,双手轻轻扒拉着他的手,不断重复“给我康康”。
秦渡移开目光,手指一松,盒子落入柳静蘅手中。
“是猫。”人机也有了小小的情绪变化,语气愉悦而惊讶。
“是给静蘅的?”他小心翼翼询问,还担心别人跟他似的分不清主语,索性用名字代替。
“不是。”秦渡道。
“是给静蘅的。”柳静蘅语气肯定,坚决。
秦渡冷哧:“那还问我做什么。”
“谢谢。”柳静蘅温柔地将小猫抱出来,搂在怀里,脸蛋贴它胸前,怒吸一口。
秦渡偏向别处的脑袋,余光不着痕迹落在柳静蘅脸上。
那张不生动又木讷呆板的小脸,因为一只随处可见的田园土猫,蒙着无法克制的喜悦,总是找不到焦点的双眸此时也在认真地传达情绪。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转过身,抬起的第一个脚步,稍显僵硬。
很快整理好情绪,不发一言上了楼。
日理万机的秦总每晚这个时候,该准时进入梦乡,但今天,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投映在他的脸上,铺了一层淡淡蓝色。
【你好。】
和猜想的一样,柳静蘅发来了他简单朴素却又别开生面的开场白。
【我有猫了。】
【这次是永久性的。】
【你要看看照片么?】
【看么?】
【看?】
秦渡翕了翕眼,打过去:【看看。】
随后,微信弹出无数消息提示。
……
柳有猫了静蘅在次日八点钟准时开机。
和他接触久了的人似乎都生出了点人机味儿,八点整,程蕴青的消息也准时发来:
【今天要来看猫么?我去医院,你还记得密码么。】
柳静蘅怀里抱着小橘,惺忪着双眼发过去:
【今天不去了,我也有猫了。】
【[图片][图片][图片]】
程蕴青:【恭喜你,在哪捡的?让两只小崽拜个把子怎样。】
柳静蘅:【是秦总送我的[微笑]】
手机那头,程蕴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秦总送你的?】他打字的速度快了些。
柳静蘅:【昨晚回家收到的,秦总送的。】
程蕴青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许久,再次打字时,手指关节隐隐作痛:
【十一点多不睡觉,就为了等你告诉你他给你捡了只猫?】
柳静蘅望着这串文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是这样么,他不知道。
但:【对。】
程蕴青鼓起脸颊,吐出长长一口气。
姓秦的不觉得自己很不要脸么,满打满算,大了人家十岁,所以才很会装什么深情爹系人设?
程蕴青的视线再次落到柳静蘅发来的“今天不去了,我也有猫了”。
*
校庆日如约而至。
为了庆祝母校百年生日,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人才纷纷从世界各地赶回来,共同见证。
晋海大学里人头济济,出动数百名保安维持秩序。
柳静蘅也收到了学院通知,通知他们不管在哪里实习,今晚都必须赶回学校。
柳静蘅生怕自己这不赶趟的脑子又把回穿大计给忘了,特意写在小本本上,钻个孔穿根绳挂脖子上。
连套秦楚尧的麻袋,都提前从垃圾堆捡好了。
柳静蘅受邀参观程蕴青的话剧彩排时,已经提前摸清电箱位置,找到了书中描写的后台房间,提前做好记号。
柳静蘅坚定握拳:这次,万无一失。我是恶毒炮灰,我准备好了。
下午六点,校园艺术展厅人满为患,五层看台呈环形阶梯状,像是巍峨的罗马斗兽场,容纳所有学生也绰绰有余。
此时,校园会客厅里。
“哎呀,秦代表,好久不见,欢迎您莅临参加我校校庆晚会。”
校长一见到秦渡,笑得眼睛都没了。
上次给这尊金身大佛放跑了,这次严防死守,想跑?没那么容易,捐个楼先。
秦渡一袭墨蓝西装,深色的内搭马甲下服帖压着暗纹领带,钻石领带夹烨烨生辉。
无论身边站的是某厅某长,亦或是带着秘密数据留洋归来的科研人士,秦渡依然突兀,优越的身高比令这一身高定西装没有一丝赘余,贴身得体。
“这边请,秦代表,我已经帮您准备了VIP坐席。”校长邀请道。
秦渡同校长握了握手,在一圈大佬的前呼后拥中,朝着艺术厅阔步而去。
此时艺术厅后台的化妆间,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化妆师正在帮程蕴青做妆造,嘴里还夸着:
“同学你不去混娱乐圈真是屈才了。”
程蕴青却频频望向手机,显得心不在焉。
他固然谦虚,可也懂得自己的优越,美貌与气质,都是很客观的东西。
学妹们已经举着手机围着拍照,小小化妆间挤得水泄不通。
程蕴青再次看向手机。
屏幕中的内容依然停留在他发给柳静蘅的那句:
【今天我的努力,值得从你手里得到一束鲜花么。】
发信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没等到柳静蘅的回复,倒是同在做妆造的秦楚尧,苍蝇般黏了上来。
“蕴、蕴青,你今天真美,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程蕴青闭上眼:晦气。
彩排的日子少不了和秦楚尧接触,但也是公事公办,多说一个字都嫌烫嘴。
导演助理从外面探个头进来:
“舞台搭景已经准备好了,《聂小倩》舞台剧的各位演员可以就位。”
程蕴青敛着眉,最后看了眼手机。
起身,衣袂飘飘,徒留一抹香风。
程蕴青一登场,全校师生集体哗然。
更有甚者直接喊道:“学长!我今天决定了,结婚对象不卡性别了!”
校长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即悄悄看向身旁的秦渡。
他像是没听见,依然保持高贵优雅的坐姿,淡漠的视线看着台上,探不出情绪。
此时,柳静蘅累掉了半条命,终于把轮椅拖上了高楼层。
大厅里一派热闹,只有他身边冷冷清清,如书中所有炮灰的结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贼,先是一番作势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然后打开电箱。
咦?这电箱以前是蓝色的么?
很快,柳静蘅给出了合理解释。
为了迎接社会各界,学校也要做出改变,从细枝末节入手,彰显名校风范。
根据书中原文描写,柳静蘅勾起唇角,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念读台词:
“程蕴青,等晚会结束,你就等着祝福我和楚尧哥百年好合吧。”
柳静蘅感动,双目泛泪。
这次,他没念错!
柳静蘅像一个没有演技空有资本的流量鲜肉,邪笑着拉下了电闸。
等等,为什么周围依然明亮如镜?
哦,可能学校用的是蓄电池。
不慌,校庆这样电量需求极高的活动,用不了多久就会耗空电量,让所有人陷入恐惧的黑暗。
柳静蘅意满离。
……
舞台中.央,一袭白衣的程蕴青如仙子落入凡间。刚看完无聊的茶道表演,几乎陷入昏睡的校领导们,此时一个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咬起耳朵:
“投胎也是门技术活,听闻这还是当代医学领军人物程院士家的贵公子,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又有人道:
“秦代表,出演宁采臣的学生是您的侄子楚尧?”
秦渡淡淡点了点头,没作声。
“果然秦家人才辈出,我等望尘莫及。”
秦渡鼻间发出轻不可闻一声笑。
此时,旁边的校长松了松领带,掏出帕子一抹脑门。
他向后面的观众席望去,果然,学生们都在交头接耳。
“怎么这么热,是不是没开空调。”
“我去,我都快喘不过气了,这鬼地方四面不透风,不给开空调这是要杀人。”
“学校就抠死算了。”
校长小心翼翼看向秦渡,见他依然威然不动,清爽的面庞像是不同他们存在于同一空间,而旁边的校领导们,已经热地脱了西装。
“秦代表。”校长搓搓手,“今晚用电需求大,可能空调带不起来了,这里不透风,舞台剧也快结束,不然劳您去后台有窗户的房间透透气?”
秦渡沉默一晌,从程蕴青身上收回目光。
“好。”
校长里面起身,带着秦渡离开观众席。
另一边。
柳静蘅终于背着他的豪华二轮座驾来到了四楼。
他往轮椅上一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紧绷得难受,赶紧含上一颗美托洛尔。
柳静蘅使劲抚着心口,嘴唇苍白似纸,额间沁出一层细细薄汗。
来不及了,速战速决。
他拎起挂在脖子上的小本本看了眼,他现在需要赶去四楼东侧第六间房,等一会儿停电后,秦楚尧会在那里等他。
柳静蘅攥紧了手中的麻袋,使劲做了个深呼吸,接着随手将麻袋搭在围栏上,继而朝着“洞房”咕噜噜而去。
“一……二……三……六……”没错,是这里了。
他之前做的标记也在——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在门把手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柳静蘅抬头看向门牌号,微张着嘴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四楼门牌是306呢?有些人干活不认真呢。
一进屋,柳静蘅直挺挺往沙发上一躺。
遇事不决睡会儿先,心脏受不住了。
*
“秦代表,您先在这休息,我派人去看看空调什么情况。”校长将秦渡迎进门,随手开了灯,继而转身离去。
秦渡关了门,一转身,目光落在沙发上。
倏然,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他观察半晌,缓缓走向沙发旁,垂眸看去。
沙发上侧卧着个年轻的男生,宽松的衬衫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露出半截肩头。
沉静的睡脸连呼吸都听不到,紧闭的双眸下,垂着的睫毛在眼睑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苍白的脸上,鼻尖一点绛色小痣,犹如落在新雪中的通透赪玉,是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秦渡冷笑一声,微微俯下下巴,声音极轻:
“这也是你的目的?”
睡梦中,柳静蘅发出一声呓语:
“嗯……对……”
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站了会儿,随手关了灯。
第27章
四月下旬的晚风,微凉清爽,穿过窗子,拂起沉睡男生额间的碎发。
柳静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大大小小的心脏病手术,他在短暂的二十二年里经历过三次,左侧胸前的肉,被反复切开又缝合,从开始怕到彻夜难眠哭着惊醒,到后来跟进自家后院一样从容自然,柳静蘅认命了。
而产生放弃的想法,是福利院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院长爸爸向银行贷款,银行派人来评估风险。
他本想拿自己最得意的书法给爸爸看,却在门缝里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学生一样,拉着评估员的手苦苦哀求:
“这里的孩子不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这里还有先心病需要多次手术的娃娃,您就当是做次好人,给我们一次机会。”
门外的柳静蘅慢慢转过身,平缓的视线没有焦点,在屋子里乱飘。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当年爸妈于大雨中慌不择路地逃跑,他们也不过是想自救。
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医生和他商讨下一次手术,他的声音平静无风:
“我不做了,就这样吧。”
因为院长爸爸也需要被救赎。
柳静蘅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眼皮湿漉漉的黏黏的。
漆黑的屋子里,除了他微弱的呼吸,似乎还有另一种节奏的呼吸声。
他循着声音在黑夜中摸索着,手指碰到一处坚硬。
薄薄的绸缎衬衫裁剪得服帖合身,手指犹豫片刻后,缓缓下行,画出优美的线条轮廓。
柳静蘅鼻子皱了皱,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一想到要和秦楚尧坦诚相对,有点生理性不适。
等等,秦楚尧怎么来的?
对了,我的麻袋呢?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无论过程如何,原著会指引每一只迷途羔羊来到正确的地点。
柳静蘅的双目在黑暗中打探着,轻轻叫了声:
“秦楚尧?”
旁边的人没吱声。
柳静蘅暗自窃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秦楚尧主动昏睡倒还省了他的工夫。
速战速决吧,再过不久,结束演出的程蕴青就会接受命运的安排找到这房间,看到赤身裸.体并排在一起的二人。
柳静蘅揉了揉睡麻的双腿,拖动着笨拙的身子,摸索着爬上身边那人的大腿,岔开一条腿坐上去。
“啪!”黑暗中,手腕忽然被人截住。
劲悍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桡骨捏碎,柳静蘅疼地皱了眉。
坏了,怎么醒了,果然还是得从后面给他一闷棍才是稳稳的安心。
“做什么。”夜色中,房间里传来对方冷冷地质问。
黑暗抹过的音色,似乎与秦楚尧总是咋咋呼呼的火烈嗓门稍显不同。
“脱、脱衣服。”柳静蘅很诚实,并不否认赤身裸.体躺一起的前提是先脱衣服。
“脱衣服,想做什么。”对方的语气听着缓和了些,但依然不算好。
“就……想给你生孩子。”原文是这么说的,想给秦家生孩子,想让老爷子在有限的年间四世同堂。
不明朗的视线中,对方深喟一声,热气迎面而来。
柳静蘅的手还被对方攥在手里,虽然感受到对方稍稍松了力,但依然很疼。
“痛……痛痛。”他实在忍无可忍,小幅度地挣扎起来,做坏事时的心虚令他嘴巴也打了瓢。
“哗——”手被猛地松开,衣袖划过半空发出轻微响声。
“可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孩子。”对方冷淡的语气,又漫上一丝嘲讽。
柳静蘅:……
怎么办,这句话原文里没有,他该怎么回答?
“我……我是蕴青,楚尧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么。”柳静蘅开始试图PUA,“我是蕴青,楚尧哥哥你不是最爱我了么……”
黑暗中,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施法。
“这样啊。”对方声音含笑,“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处心积虑陷害他人的恶毒柳静蘅。”
柳静蘅:。
“是我误会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静蘅忽然感觉后腰处落下一只大手。
隔着薄薄的衬衫,轻覆着的手指微凉。
柳静蘅内心释然地松了口气。
尽管他到现在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剧情发展已经照他预想那般来了。
柳静蘅颤抖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秦楚尧”的衣领。
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那般念读着:“生孩子,生孩子……”
手指搅弄着扣眼,半天却不得技巧,越是着急,越是律不成调。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按住他笨拙的手,轻轻推开。
秦渡单手解开领口上两颗扣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询问:
“不劳你动手,现在满意了?”
柳静蘅点点头:“嗯嗯。”
“现在,轮到你了。”秦渡勾了勾唇角。
柳静蘅:……
他紧紧攥着衣领,紧绷的双腿不断向中间用力。
不、不应该这样发展,面对醒着的秦楚尧,对方若真将他当做程蕴青,借着月黑风高,直接给他一杆入洞怎么办。
“怎么不动,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秦渡一只手搭上沙发靠背,身体闲适自然地放松着。
柳静蘅盯着黑暗中不太明朗的那一块肤色,攥着衣领的手开始哆嗦。
程蕴青就算找不到地方也该来了。
现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秦楚尧睡着。
柳静蘅稍稍动了动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找到台灯、球棍之类极具杀伤力的武器。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一个用力,纤薄的身子成了风雨中无助摇曳的小舟,晃荡两下,一头扎入“秦楚尧”怀中。
脸下的肌肉,坚实贲张,磕在脸上挤的五官生疼。
怦怦、怦怦!
恐惧的心跳声如春雷般在阒寂小房间内滚滚落落。
“想跑去哪。”身下那人的声音,似询问,又似嘲笑,尾音磁性清润,缱绻流连。
柳静蘅快昏过去了。
这年头做个炮灰也好难。
他开始念叨:“冷静下来,不慌,你会想出办法的。”
“有了。”
柳静蘅的双手在黑夜中乱抓一气,慢慢找到“秦楚尧”的脸,捧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唱完,又一脸悲壮,做了半天的心理建树,眼一闭心一横。
“啾、啾、啾、啾。”
四声亲吻声,哄睡的吻也依次从“秦楚尧”的额头、双颊和下巴处落下。
秦渡的瞳孔在漆暗中骤然扩张。
“你做什……”
话没说完,再次被柳静蘅的歌声打断: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啾、啾、啾、啾。”
秦渡想要推开他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暗色种传来柳静蘅压低声音的一声:
“睡着了么。”
秦渡嘴巴张了张,半晌,缓缓呡了唇。
柳静蘅看不到人模样,只能通过耳边节奏的呼吸声来判断,“秦楚尧”睡着了没错。
他长长松了口气。
小时候每逢心脏病手术前,都会害怕得彻夜难眠,院长爸爸就会抱着枕头过来,一边轻拍他的小肚子一边唱这首歌。
明明每个字都不在调上,可柳静蘅就是觉得心中的恐惧在慢慢褪去,双眼也开始犯困,很快睡了过去。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柳静蘅小心翼翼从“秦楚尧”身上迈下去,摸索着找到轮椅,坐上,开溜。
因为视线不明朗,这一路把膝盖都撞青了,好歹是保全了自己的清白。
昏暗的房间内,连月光都探不进来。
秦渡凝望着大敞的房门和柳静蘅逃离时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影,抬手,指节轻轻划过曾经发出过“啾啾啾”的皮肤。
良久,发出低低一声笑。
不怕坏人绞尽脑汁,就怕傻子灵机一动。
*
柳静蘅在灯火绚烂的校园内释然地松了口气。
计划达成,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
他的手依然紧紧攥着衣领,生怕秦楚尧醒太早,追出来给他一棍。
对,一棍。
现在,摸出手机查询:
【怀孕注意事项】
“柳静蘅。”晚风忽然送来熟悉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更像玉石撞击般冰凉。
柳静蘅抬头,视线中多了一抹飘拂的青丝,珍珠色的长衫似落雪徜徉,将本就美丽的身体勾勒得更加玲珑剔透。
啊,碰到程蕴青了,赶紧说台词“抱歉,今晚过去,可能需要你祝福我和楚尧哥哥百年好合”。
“抱歉,我……”
“你去哪了。”程蕴青打断他,声音如当下晚风,嘶哑微凉。
“我……”让他把台词说完先。
“我一直在找你。”程蕴青再次打断他。
刚才结束了演出,程蕴青依然没收到柳静蘅的回复,干脆爬楼找人,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倒是有人见过柳静蘅,指了指三楼房间。
对,柳静蘅在数楼层时不出意外地数错了,完美错过了楼上休息的秦楚尧。
之后,程蕴青不确定柳静蘅在哪间房,只能挨个敲门叫他的名字,统统无人回应,只有其中一间房,传来秦渡冷漠的声线:
“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这时候柳静蘅开始回忆原文,试图找到一两句能贴合当下环境的绿茶语录。
记得原主故意撞破主角们的好事,说了句: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月色太美,没有想打扰你们。”
柳静蘅低下头,一边念叨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字数。
确定无误,抬起头:
“对不起,你真美。”
程蕴青原本因为剧烈跑动而有些疲惫的身体,在这句话冒出后骤然紧绷,绷的快要断掉。
胸腔内开始不断充气,鼓胀的令人头昏脑涨。
程蕴青喉结滑动着,冰凉的手指不断收紧。
一晌,他抬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假发,让它们看起来整齐顺滑。
“我的演出结束了。”程蕴青有些惶然无措,摸摸脸又弄弄衣服,“不、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一束鲜花么……”
最后几个字,声调都变了。
只能庆幸夜晚光线差,柳静蘅看不到他脸上升起的晕红。
柳静蘅环伺一圈,目光落在脚边的小花坛中。
他委身折了一朵粉色蔷薇,手伸过去:“给。”
程蕴青的唇角不可按捺得扬上去,意识到自己失态,立马好整以暇,故作平静。
他接过蔷薇,手指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
“就,只有一朵。”他道。
柳静蘅点点头。让他再多摘两朵他也不忍心,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有生命。
程蕴青抚弄着清新淡雅的粉色蔷薇,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粉色蔷薇的花语么。”
柳静蘅知道。就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可程蕴青的意图似乎并不是从他这里得到有关花语的答案。
他紧紧攥着蔷薇,步伐僵硬地向前迈了两步,停在柳静蘅面前。
白衣落雪随着身体一并向下坠落。
柳静蘅的轮椅扶手被程蕴青握住,身下的轮椅随着惯性朝后退了退,又被拉回去。
原文描写中,男主受身上有种特有的香,像是青绿的松针与新鲜的榛果一起被碾碎,沉浸在充满氧气的晨间树林,不热烈也不疏离,形成一抹世间万物对生命特有的虔诚。
那抹虔诚,将柳静蘅全数包裹,来到脸颊边。
“啾。”轻不可闻的一声。
柳静蘅:?
他抬手摸了摸被亲吻过的脸颊。
男主受为什么要亲我,这是什么说法?我现在又该说点什么?
程蕴青立马直起身子,抬手擦过下巴的细汗。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大胆,明明壮着胆子做了,此时心中却如千万辆和谐号轰隆隆而过。
二人身后的大楼上,唯一亮着灯的窗口上,贴着个高大的黑影,视线穿过冷色的玻璃落在二人身上。
第28章
柳静蘅破旧的CPU缓慢运行了一个世纪。
宕机了。
唯一的思路,便是光线昏暗,程蕴青可能将他看成了秦楚尧,送上了香吻。
索性将错就错。
柳静蘅压低声音,故作深沉:“蕴青,下次我们再一起看小猫。”
这是原文中程蕴青被陷害虐猫,后被平反顺便打脸炮灰后,秦楚尧千言万语全部汇聚于这一句话。
程蕴青擦汗的手倏然顿住。
不断扩张的瞳孔里,正在经历十级大地震。
柳静蘅说,下次再一起看猫。
下次一起,看猫。
“下次,是什么时候。”程蕴青追问道,他可不觉得柳静蘅只是同他客气客气。
柳静蘅:“等我回去,看看行程,再给你答复。”
嗯,这也是秦楚尧欲擒故纵的一招。
程蕴青放下手,又抬起来,似乎找不到合理安置的地方,同时被夜风染红了雪白双颊。
“好。”他忽然俯身,双手抓过柳静蘅的轮椅,一个收束将柳静蘅拉到身边。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程蕴青垂眸,视线描摹过柳静蘅的每一处细节,重复着:
“好。”
*
柳静蘅坐着程蕴青的车稀里糊涂回了家。
他故作姿态地假装了一路的秦楚尧,不知道有没有被程蕴青发现端倪。
进家门前,他又被程蕴青喊住:
“我给你发消息,你一定要回,否则我会亲自上门确认你的安全。”
柳静蘅:?
“行。”
进了房间,小猫“方块”咩咩咩地叫着扑过来,蹭蹭亲亲抱抱。
至于为什么叫“方块”,因为另一只叫“球球”。
柳静蘅洗完澡往床上一躺,照惯例点开游戏。
大佬在线!
【你好。】
大佬:【嗯。】
柳静蘅:【今天也要看看我的猫么。】
大佬:【不看。】
柳静蘅:【一起打游戏么。】
大佬:【不打。】
柳静蘅:【晚安。】
他迷瞪着双眼打了个哈欠,退出游戏,慢慢摸索充电线。
“叮——”手机传来一声提示。
是小红薯APP的推送:
【准妈妈备忘录。终于有人把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一次性说清楚了。】
柳静蘅揉揉双眼,忽然清醒了。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他得先出现怀孕期间各种妊娠反应,引起秦家人注意后,想办法搞一张孕检单给秦家人看。
柳静蘅点进了小红薯推送。
首先,怀孕1-4周时,会出现尿频、恶心呕吐、月经未能如期到来、对某些气味极度反感;
到了5-8周,便秘胀气、心跳加快、情绪多变、口渴流口水;
9-12周,衣服不合身、骨盆不适、□□快速发育。
柳静蘅一边看一边往他的备忘小本本上抄写。
……
翌日。
柳静蘅在闹铃声中睁开眼。
先是每天早上照惯例地坚定握拳:
我是恶毒炮灰,破坏主角感情,棒打鸳鸯,阴险上位,是我坚定不移的信念。
他往大厅里一坐,等待场记板敲下。
萧瑟的风绕着他转了一圈,拔剑四顾心茫然。
很好,秦家空无一人。
秦总和秦楚尧去了公司,秦老爷子约了人打高尔夫,只有李叔,忙着和园林设计师吵架。
柳静蘅的背影,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的好静静~”李叔那边刚和设计师吵完架,扭头绽放笑颜,搓着手来了。
“秦总有份重要文件落家里了,急着用,我这边得看着那小子,怕他趁我不在偷偷把秦总最喜欢的红杉树砍了。”李叔一记眼刀甩向设计师,“所以能不能麻烦我们懂事又机灵的静静,送去给秦总?”
柳静蘅想了想:
“行。”
李叔掏了二百块给他:
“打车过去,剩下的买零食。”
柳静蘅慢悠悠装好钱,从李叔手里接过文件夹。
目送柳静蘅上了车,李叔扭头回去和设计师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车上。
柳静蘅望着手中的文件夹。
文件……文件……
这俩字晃晃悠悠在他脑海中反复闪过。
想起来了,原文中有一段关于文件调换的剧情。
秦楚尧请程蕴青上门做客,但被他小叔临时召唤到公司,家里只剩程蕴青、李叔和原主炮灰。
这时秦楚尧打来电话,说他小叔有份重要文件落家里,急着开会用,请程蕴青帮忙送去公司。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阴暗角落的原主听得一清二楚。
他深知秦楚尧的小叔是个狠角色,疯起来连自己亲娘都杀,于是趁着程蕴青不注意偷偷调换文件,导致小叔在重要会议上闹了天大笑话。
小叔直接掀了桌子,放出狠话,他要让程蕴青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儿,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连亲娘都杀……这还是人么,简直猪狗不如。
虽说现在秦楚尧的反派小叔尚未上线,时间线对不上,但时间不等炮灰,早死晚死也没差。
出租车司机正专心致志开车,倏然,方向盘一个猛打,刹车声响彻天际。
师傅惊魂未定的脸后方,缓缓浮现出一张阴恻恻的脸,流着鼻血:
“师傅,麻烦您掉头去晋海大学附属医院……”
*
程蕴青伏案专心写学习报告,实习同学谈个头进来:
“蕴青,有人找。”
程蕴青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不见。”
“好吧,大厅扶梯在检修,人家好不容易拖着轮椅爬上……”
话音未落,身边闪过一道白影。
同学再一看——那么大一个程蕴青呢。
程蕴青一向很注重仪表,但这次跑出了患者病危的架势。
半路遇到拿快递回来的同事,顺便交给他一份快递文件,他连“谢谢”也忘了说,一把夺过文件,瞬间消失。
“柳静蘅。”
柳静蘅坐在楼梯口,考虑着是像上来时把轮椅拖上来,还是再等会儿,等待电梯检修完毕。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扭过头,一袭白大褂的程蕴青双手扶着膝盖,腋下夹着文件袋,气还没喘匀。
忽地,粗重的呼吸声止住,程蕴青秀丽的眉朝着眉心聚拢:
“鼻子怎么了。”
柳静蘅呆滞半晌,慢悠悠从鼻子里扯出卫生纸团:
“司机急刹车,脸,撞座椅上了。”
程蕴青拧着眉,眉间愠着淡淡青色。
良久,他从口袋里摸出止血棉花,一手轻轻托着柳静蘅的下巴:“抬头。”
柳静蘅乖巧仰头。
“就算坐后排,也要记得系安全带。”程蕴青心疼地叮嘱着,手也没闲着,小心翼翼帮柳静蘅擦拭鼻子周边的血渍。
“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清水。”程蕴青随手将快递文件放长椅上,小跑去了卫生间。
柳静蘅揉揉红肿的鼻子,明明已经看到程蕴青遗落的文件,但为了完美贴合原文描写,还得摆出一副做贼的样子,脑袋像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转一圈,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蹑手蹑脚,将自己从李叔那得到的文件和程蕴青的文件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完事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假装看风景。
程蕴青来去匆匆,小心翼翼帮柳静蘅清理过流血的鼻子,又陪他坐着等了会儿,确定止住血、凝血功能没问题后,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对了,怎么忽然来医院找我。”他这才想起正事。
柳静蘅垂着眼:对啊,我是来……?
见他像块木头似的久久没能做出回应,程蕴青心领神会,呡嘴笑笑。
抬手帮柳静蘅整理着稍微凌乱的衣领,声音轻清:
“想见我给我发个消息,下班后我会立马去看你,何必你跑来跑去,不辛苦么。”
柳静蘅沉默。
开始乱套公式,不管处于哪段时间线,也不管对方是谁。
原文中,程蕴青听闻秦楚尧即将和原主订婚的消息,伤心欲绝,打算去国外散心一阵子。秦楚尧得知消息,二话不说在订婚仪式上丢下原主,赶去机场抓人。
被丢弃的原主尽管气得牙根痒痒,但绿茶向来不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
他也跟着秦楚尧追去机场,出现在二人面前时,气喘吁吁又一脸汗,笑得故作坚强:
“对不起,楚尧哥哥,我也不想被你看到我这么失态的模样,只是心里的声音在不断对我尖叫,说,疯了一样想见到你。”
柳静蘅在心里“啧”了声。
为什么原作者在描写对话时,总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臭且长。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原文就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柳静蘅只能将尚且留存在记忆中的文字胡乱组合:
“对不起,楚尧哥哥说我疯了,尖叫着想见你。”
程蕴青皱着眉,思忖片刻,很快舒展开。
虽然“楚尧哥哥”的称呼冒出后产生过瞬间的烦躁,但似乎这次,秦楚尧做了件好事。
因为是秦楚尧提醒了柳静蘅:他疯了一样想见到我,点醒了柳静蘅心中那份懵懂的情愫。
也顺便从秦楚尧口中,看到了柳静蘅为了见他一面几近疯癫的,难得一见的美丽画面。
程蕴青轻轻拉过柳静蘅一只手,漫不经心揉捏着他的指尖:
“什么时候,你的想法不再需要别人提醒,我可能,这一生就圆满了。”
柳静蘅:???
他在说什么,不懂。
程蕴青抬头看了眼时钟,轻叹一声,依依不舍站起身:
“我还在上班,现在得回去。如果到我下班后你还是想我,就发消息告诉我。”
柳静蘅满脸问号地走了。
此时,Rilon集团总部大楼。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已经陆续来了几位股东。
秦渡让出会议主持的位置给秦楚尧,往后一个座位坐在秦楚尧右手边。
上座的秦楚尧,身体僵硬的快要断掉,只剩眼珠子能动,频频看向钟表。
重要文件落家里,他现在只能装傻。
还有该死的李叔,让他送个文件他是爬着来送的?明明都扯谎说是小叔急用,这个老梆子还敢磨蹭,连他小叔都不放在眼里了。
台下几位股东,也在频频看时间,有那么一两只,已经投来审视的目光。
秦楚尧咽了口唾沫,余光悄悄探向秦渡。却见他没事人一样,清闲地翻着报表。
“秦代表。”这时,秘书敲门进来,俯身在秦渡耳边轻言,“您家的管家称帮您送遗落的文件来了。”
秦渡抬了抬眼。帮他送?
森寒的视线从秦楚尧身上转过一圈,秦渡冷笑:
“拿进来。”
秦楚尧接到沉甸甸的文件后,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欸?怎么文件袋换了颜色?
啧,肯定是该死的李叔,毛手毛脚把原先的文件袋弄坏了。
秦楚尧眼见着股东全部到齐,终于直起了他虾米一样的腰板,清清嗓子: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这是我们集团这季度的财务报表,为了更显直观,我已经全部打印出来,人手一份。”
他像模像样,倒真有几分大公司管理层的派头,指使秘书把文件分给每一位股东。
秦渡接过文件,打开看了眼。
只一眼,他将文件塞回去,放在桌上,身体向后一倚,目光落在秦楚尧脸上。
其他几位股东拿出文件,看着看着,眉毛深深蹙起,而后又去看旁边人的文件,互相对比着。
秦楚尧打开身后的大投影,小竿往上一指:
“通过数据表格可以看出,本季度财物利润整体呈上升趋势。”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股东将文件甩桌上:
“利润上升趋势我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春天一到,咱们小秦同学春心荡漾了。”
秦楚尧蹙起眉:这老梆菜说什么呢。
其他几位股东听闻,齐齐发笑。
秦渡望着桌上的文件夹,也发出一声轻嗤。
秦楚尧怒气值MAX:你这老梆菜才几个占股,敢这么和少东家说话,看我不……
心里话说一半,卡壳了。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扩张,超强大地震引发了惊天海啸,瞬间将他卷入滔天巨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位股东手里的文件袋,露出几张A4纸大小的照片。
一张,是柳静蘅坐在油菜花田下,伸手想要触摸翩翩起舞的蝴蝶;
一张,是柳静蘅靠在窗前,凝望着度假山庄上空巨大圆润的明月;
一张,是柳静蘅……
全部,都是柳静蘅……
秦楚尧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灵魂被抽走了,站在原地成了雕塑。
股东们调笑着:
“小秦同学果然眼光独到,照片中的心上人,瞧着就机灵能干。”
秦楚尧猛擦一把脑门,嘴巴哆哆嗦嗦张开:
“不是,我……”
“好了。”秦渡打断他,将文件放在他手边,站起身,“看来楚尧还没准备好,各位再给他一点时间,今天让大家白跑一趟我替他说声抱歉,会议时间会另行通知。”
说罢,其他股东也跟着起身。
节奏的脚步声由近至远,直至消失。
最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以及秦楚尧心跳如雷的喧嚣。
妈的!柳静蘅!
……
秦渡眼前的电梯门一开,对上秘书惆怅的脸。
“代表,您家的管家……”他视线一瞥,秦渡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柳静蘅。
乖顺地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提着只超市用塑料袋。
秦渡点点头,示意秘书先去忙。
柳静蘅等到快睡着,尽管秘书几次过来通知他这赖皮“秦代表开会要很久”,他也次次有回应:
“没事,我时间很多。”
碍于他是秦家名义上的管家,秘书又不好真叫保安过来把人扫出去。
柳静蘅听到声音,滑着轮椅转身。
眼前,是身形高大的秦渡,视线黑沉沉。
他朝秦渡身后看了看,没看到秦楚尧。
挠头。
主角不在,他这戏演给谁看?
秦渡也不搭理他,径直进了办公室。
欲要关门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敞着大门,收回了手。
柳静蘅借坡下驴,跟着进了屋。
他拿起挂脖上的小本本看了眼。
【孕期1-4周时,会出现尿频、恶心呕吐、月经未能如期到来、对某些气味极度反感】
“还有别的事?”秦渡自顾打开电脑,看也不看他。
柳静蘅点点头:
“秦总,其实我……”
“我想去卫生间。”
秦渡呡了呡唇,目光始终落在电脑屏幕上,冷冷道:
“出门右拐。”
柳静蘅滑着轮椅走了。
半晌,回来了。
一张嘴:“秦总,其实我……”
“我还想去卫生间。”
秦渡:“出门,右拐。”
柳静蘅离开又双叒叕回来了:
“秦总,其实我想说……我再去趟卫生间。”
秦渡从电脑中收回目光,双手交叉,直直凝望着他的脸。
一息后,道:“需要我的秘书去医院帮你挂个泌尿科?”
柳静蘅心中一喜。
幸好他早有准备。昨晚熬了个通宵,把能记起的有关原主的绿茶语录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当对方向你表示关心时,你要回答:
“哥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女/男朋友吧,他好像又生气了。”】
然后还要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展现自己痛苦的同时,又体现自己的大度和善解人意。
柳静蘅喜滋滋摸起小本本,趁着有限的时间再看一遍,加深记忆谨防出错。
翻到了“当对方向你表示关心时”,纸张不够写,回答的话术在下一页。
柳静蘅翻了个页,直接照着提前写好的答案开念:
“哥哥,我今天穿的透明小裤裤哦,有一圈很可爱的蕾丝,你要不要看。我记得你的爱人好像不喜欢穿透明小裤裤。”
柳静蘅念完,疑惑皱眉。
好陌生的文字。
低头一瞧,手指捻了捻页脚——
手啊,书得一页一页翻。
对面秦渡发出一声冷笑,瞧了瞧他手中的小本本,道:
“看来不光要挂泌尿科,还得挂个脑科。”
柳静蘅合上小本本,问:
“刚才念错了,我能不能重念。”
“可以。”秦渡道,“在此之前,先看看你的透明小裤。”
柳静蘅抓紧了裤腰。
这,不太妥当。
柳静蘅环伺一圈,看到了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塑料袋。
灵机一动,有了。
他缓缓从袋子里掏出一包……
卫生巾。
第一次即兴发挥,有点紧张,柳静蘅大着舌头道:
“可以哒,但素……我最近生理期,我需要换片干净的卫生巾,能给我一点时间咩。”
秦渡:。
柳静蘅抱紧卫生巾,忽而敛了眉,照本宣科,像原主一样撅起了嘴:
“对惹……我忽然想起来,我这个月生理期没来捏……”
很好,完美,无意间点明自己有可能怀孕的事实。
秦渡表情淡淡,眼底古井无波:
“你会的东西还不少。”
柳静蘅眉眼一展,一抹绯红爬上双颊:
“是嘟,虽然我没上过什么学,但我懂很多。国家地图的形状是雄鸡;小明送我十个苹果,我吃掉三个后还剩七个;我还会缝纽扣……”
柳静蘅掰着手指头,一一向秦渡展示他的荣誉勋章。
懂得很多,但基本没什么用。
“你回家,找李叔去算两位数的加减法,我很忙。”秦渡打断他,听得实在无聊。
柳静蘅点点头:“行。”
他滑着轮椅出了门。
半晌,又水灵灵地倒车回来:
“那个,走之前我想再去趟卫生间。”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出门,右拐。”
柳静蘅走了。
秦渡本以为这次柳静蘅会乖乖回家,不料一抬头,就见他滑着轮椅在门口晃悠着。
嘴里还大声且没有感情地念叨着:“厕所,厕所,我要去厕所。”
秦渡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
结合秦楚尧对柳静蘅这个人的描述,他忽然怀疑,柳静蘅是不是“重生之我是傻子”。
*
夕阳最后一抹余韵落下,秦家的晚餐桌齐了人头,但冷清。
几人不发一言吃着饭,秦楚尧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满脑子都是股东们那句“春天到了,小秦同学也开始春心荡漾了”。
他狠狠嚼着大米粒,视线如刀,悄摸刎着一旁侍餐的柳静蘅那张花蝴蝶一般的脸。
柳静蘅也在伺机而动。
他坐在秦老爷子身边,问:
“爷爷,好吃么。”
秦老爷子:“还行。”
柳静蘅:“能给我尝一口么。”
秦老爷子:“……也行……”
李叔一点不觉得他没规矩,在李叔眼里,这叫坦荡荡的可爱!没等老爷子发话,屁颠屁颠跑去给柳静蘅拿了副新碗筷。
柳静蘅夹起一根面条。
很好,就是现在。
他嚼了两口,忽然捂住嘴,脑袋一偏。
“呃……yue……”
声音一出,餐桌前众人齐刷刷起身,退避三舍。
“你恶不恶心!”秦楚尧跳起来骂道。
倒是李叔跑得飞快:
“静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柳静蘅扶着胸口摇摇头,一抬头,低垂的双眉耷拉成委屈的八字形,湿漉漉的双眸像小狗,对着秦楚尧望眼欲穿。
秦楚尧嫌弃的一路倒退,人都到了门口。
他本来一回家就想找爷爷说道说道柳静蘅这个人,早早让他滚蛋,结果见爷爷捧着赛委会寄来的荣誉证书:
【参赛者:秦昊垣
在第二十一届晋海书法大赛中荣获小学组第二名。
指导老师:柳静蘅】
老爷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秦楚尧所有想骂的脏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整个秦家,唯有秦渡处惊不变,默默吃完晚餐,放下筷子道了声“我吃好了”,转身上楼。
留下柳静蘅对着众人循循善诱:
“我没有吃坏肚子,所以为什么会呕吐呢,好奇怪,为什么。”
……
楼上。
秦渡摘了眼镜收好,关了电脑。
窗外的天色黑沉如墨,时针绕着表盘转了几圈,正正指着“十”。
秦渡望着手机,良久,拿过来点亮屏幕。
智能家居传来语音:“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整,休息时间到,小智为您调整灯光,祝您做个愉悦美梦。”
忽然按下的灯光,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投映在秦渡脸上,漆黑的眸子里反射出手机屏幕画面:
【冈易游戏】
鬼使神差的,抛掉了智能家居的提醒,登入了游戏。
柳静蘅的游戏头像亮着。
每次登入游戏,他一定是在线的,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发来“你好”。
宛如一个有固定程式的AI,准时,但没有感情。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思忖片刻,发过去:
【今天上线很晚。】
柳静蘅向来是做戏做全套:【对,身体不舒服。】
秦渡:【怎么。】
柳静蘅:【尿频,呕吐,食欲不振。】
秦渡打字的手停住。
他的性格,一般说不出关心的言论,多打一个“没事吧”,会觉得浑身生刺般难受。
冗长的沉默过后,柳静蘅主动发了消息来:
【我可能,怀孕了。】
秦渡握着手机的手一颤。
多新鲜的词。
柳静蘅继续道:【我可能马上要结婚了,结婚后我们还能一起打游戏么。】
秦渡发出一声轻笑,他将手机放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食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和谁。】
柳静蘅:【我家少爷。】
秦渡唇角噙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继续打字:
【祝你和你家少爷,百年好合。】
柳静蘅:【谢谢。】
二人随便开了两局游戏,正常七八分钟的对局,因为柳静蘅的加入,八倍速快进,战绩一片飘红。
秦渡说自己要睡了,匆匆下线。
昏黄色的夜灯下,秦渡捧着全英文版《双城记》,翻了几页。
却一个单词也没能看进去。
合上书,揉揉倦疲的眉心。
他不是没从秦楚尧口中多次听到有关对柳静蘅的评价:
“心机男,穷鬼,成日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自己也不照照镜子。”
一开始,秦渡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自打柳静蘅进了秦家,和秦楚尧说过的话能有五句么。
且大多时候,他甚至懒得多看秦楚尧一眼,即便不喜欢,但想和秦楚尧结婚,也得好好磨练下深情的眼神戏才对。
刚才看到游戏中柳静蘅发来的消息,秦渡的确产生过瞬间犹疑。
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能和秦楚尧结婚。
如此看下来,柳静蘅果真像极了一个被程序员写好代码算法的机器人,只会生搬硬套,木讷又死板。
可正因他独特的CPU算法,秦渡又觉得他能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
秦渡关了灯,笑着摇摇头。
好啊,期待你的盛世婚礼。
*
翌日一早,李叔背上行囊站在大厅里,同每个人握手。
柳静蘅一下来,见此情景:
“李叔,你被开除了?”
李叔拉着他的手摸摸梨花木门:
“没有呢。老家亲戚去世,我请了几天假回家奔丧。李叔不在的日子,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家。”
柳静蘅:“行。”
“还有,下午的美术课得你自己过去了。”李叔给柳静蘅拿了点钱,“好静静,不够再开口。”
柳静蘅:“谢。”
文学作品中,常用天气来烘托当事人的心情。
回家给二姑的外甥的爸爸的小姨子隔壁的舅姥姥奔丧的李叔,在灰蒙蒙的天际中,背影萧条。
小保姆们忙着收衣服:
“今天好像有雨,衣服不能晾外边。”
秦渡和秦楚尧吃过早餐,在保姆们齐声的“秦总慢走,少爷慢走”中,阔步离开了秦家大宅。
车上,司机嘟哝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希望不要堵车才好。”
秦渡透过车窗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低低道:“开车。”
……
柳静蘅很无聊,坐在大门口,开启待机模式。
亏得有程蕴青,闲下来就要发几条消息骚扰他。
【吃饭了么。】
【我今天起晚了些,没来得及吃早餐,现在肚子叫着呢。】
【今天有雨,不要出门了,多穿点衣服。】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有美术课?我去接你下课?你美术班叫什么。】
【在忙么,怎么不回消息。】
柳静蘅想回的,起码打发下时间。
但忘了。
“叮咚咚~”闹铃一响,柳静蘅缓慢开机。
时间到了,该去上美术了。
柳静蘅点开打车软件,间隙中,秦楚尧像个游魂儿一样从他身边飘过。
因为“春心荡漾”事件,秦渡让他“休息好了”再来公司。
柳静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
“楚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秦楚尧用背影回复他:“有病。”
柳静蘅:怎么知道的,程蕴青告诉他的?
车到了,柳静蘅的老旧CPU好不容易写出愉悦程序,欢天喜地地去见他的小鹿老师了。
……
美术班里。
小孩们正在纸上涂涂抹抹。
天色昏暗,下午四点钟就开了全灯。
强烈的灯光抵消了窗外一闪而过的银蛇,突如其来的落雷,吓得小孩们尖叫声一片。
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小鹿老师安慰着孩子们的情绪,赶紧让配班老师去联系家长,通知他们今天得准时接孩子,否则会造成堵车。
配班老师尽职尽责,在群里群发过,又挨个私聊家长。
聊到李叔:
【李先生,下大雨了,您今天可以早点来接静静。】
等了半天,李叔不为所动。
此时,他正在一千公里外的深山里,头裹白布,撕心裂肺地给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哭丧。
美术课结束了,收到消息的家长早早来了。
小朋友们一个一个被接走,热闹冷却下来,此时,教室里只剩柳静蘅和打扫卫生的小鹿老师。
“李先生还没回我,可能堵在路上不方便回信息,静静再画会儿画耐心等一会儿吧?”
柳静蘅点点头,继续在纸上乱涂鸦。
五点钟,暴风雨下的晋海市已经完全大黑,美术班前的小路堵得水泄不通。
小鹿老师在那边打电话:
“我这边还有个学生没走,阿姨您先带我闺女吃饭,我晚点回去。”
挂了电话,一扭头,看见柳静蘅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世界末日一般的天气,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静静,你记得爸妈的电话么,让他们来接?”
柳静蘅怔怔望着雨帘,与记忆中,爸妈逃走那天的天气重叠在一起。
“没有爸妈。”他道。
小鹿老师尴尬。她到现在也没了解清楚柳静蘅的家庭结构,他和李叔,以及为他缴费的秦总,都不是一个姓。他是被收养?还是在秦家做事,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
因为要说他智力有异,看着逻辑没问题倒也算正常;
可硬要说他正常,也是有点异于常人。
小鹿老师无奈,只能疯狂思念着自己的三岁小姑娘,继续扛起身为老师的责任。
柳静蘅从雨中收回目光。
对了,得让秦楚尧来接他。
这些日子净忙着在无关人员面前演戏,秦楚尧还不觉味,仔细一合计,无非是少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柳静蘅打开手机通讯录,他坚信,原主手机里一定有秦楚尧的号。
嗯,贱畜一号,贱畜二号……
一直翻到底。
贱畜一百二十三号。
柳静蘅:。
忽然对原主心生敬意,换做他,绝对无法将贱畜几号和号主的脸联系在一起。原主,是他望尘莫及的强大智慧。
柳静蘅打开微信,翻出了之前悄悄追求他的小保姆的微信:
【麻烦你给我秦楚尧的电话,谢谢。】
小保姆:【哥哥肿么了?】
柳静蘅:【雨太大,被困美术班。】
小保姆不敢僭越,只能道:【我去征询一下少爷的意见。】
保姆把这事儿和秦楚尧一说,秦楚尧言简意赅:
“有病,让他自己游回来,不会游泳就在那过夜。”
说罢,扭头就走。
刚走没两步,眼珠子一转,倒车回来,甩了号码给保姆: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你把这个号码给他,让他亲自打这个电话说明情况。”
第29章
大雨滂沱不停,积水没过脚踝,路人行色匆匆,在生活的暴风雨中艰难前行。
秦家一片安宁,灯光也调成了温暖干燥的橘黄色。
秦渡在路上堵了将近一小时,终于到家。
他刚脱了西装外套,伴随着滚滚而来的雷声,手机响了。
来电是个本市的陌生号。
他随手接通电话,点了扩音,继续脱衣服。
“楚尧哥哥……”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似乎为了表现自己当下委屈的心情,尾音拖得又长又生硬。
秦渡解扣子的手顿了顿,轻嗤一声。
楚尧哥哥。
“雨太大,我回不去,其他小朋友都回家了,但我没人接。”柳静蘅还吸溜两下鼻子。
秦渡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道: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联系到你的楚尧哥哥,让他去接你。
随后直接挂了电话,开启飞行模式免打扰。
那头,柳静蘅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忧郁.jpg
美术班桌子大,躺个他绰绰有余,也不是不能在这借宿一晚。
但时间不等人,或许他生活的世界,已经变成了卡带的光碟,还停留在医生即将给他下病危通知那一刻。
期间,程蕴青发了无数条消息过来:
【回家了么?雨下得很大。】
【听说李叔回了老家,那你怎么回去呢,能打到车么。】
【怎么不回我,还在美术班?位置在哪,我去接你。】
【柳静蘅,看看消息。】
柳静蘅看到了,但无动于衷。
那边小鹿老师已经急得快哭了,对着电话哄着“宝贝不哭,妈妈马上回家”。
“静静,还没联系到你的家人?”小鹿老师的语速明显加快,跟让热粥烫了嘴似的。
柳静蘅摇摇头。
半晌,他抬头,道:“老师你先回去吧,我留下给你锁门,我不会偷东西的。”
“你家住哪,我开车送你过去先。”小鹿老师问。
“不知道……”柳静蘅没胡说,他真忘了秦家的地址。
小鹿老师手机里传来女儿撕心裂肺喊妈妈的哭声,她实在等不了了,心一横,交给柳静蘅一把U型锁:
“静静,对不起我真得走了。一会儿你家人来接时,麻烦你检查一下灯全部关掉后,把这个锁头扣上就行,密码打乱一下,静静可以做到吧。”
柳静蘅拎着U型锁点点头。
小鹿老师叮嘱再三,告诉柳静蘅如果家长一直没来接,就去楼上大厅沙发上休息,最后不放心地走了。
雨声、风声、春雷声,此起彼伏。
可漆黑的美术班里,阒寂无声。
柳静蘅坐着轮椅晃悠着,尽职尽责帮小鹿老师检查了水电已关好,最后乘着窗外路灯一点光亮,慢悠悠来到门口。
小鹿老师这么信任他,他定然不负所望。
锁门的事得提前练习一下,万一锁不好,他不会偷,有的是人想偷。
柳静蘅躲在屋檐下,借着微弱光线,“咔哒”一声扣上锁头,把四个密码数字转了转。
最后擦了把汗。
完美。其实自己,偶尔也值得被信赖。
柳静蘅转头,看向瓢泼大雨。
那么问题来了。
他怎么进去呢。
给小鹿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密码多少。
一摸手机——
很好,没电关机了。
*
八点钟的秦家灯火通明。
饭桌上,秦老爷子嚼着米饭,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地转了好几圈。
感叹道:“李叔不在,家里倒少了些热闹。”
秦楚尧跟着附和:“柳静蘅不在才是真清净。爷爷,他实习什么时候结束,应该很快了吧。”
秦老爷子如梦初醒,砸吧砸吧嘴:
“说起来,小柳老师怎么不见人。”
秦楚尧赶紧道:
“去美术班了,好像美术班今天补课,很晚才下课。不用担心,到点他会自己打车回来。”
秦渡默不作声,吃完饭上了楼。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秦渡持着火.枪点燃了香薰蜡烛,披上毛衣外套,屋子里才有了那么点暖和气。
“叮——”
手机传来提示。
秦渡随意扫了眼。
【晋海市发布蓝色寒潮预警,并伴随强降雨,请市民做好防护。】
秦渡关了手机,拎着浴袍进了浴室。
偌大浴池,热水温暖清透。秦渡靠着浴池边壁,微凉的手臂表面分布着道道青筋,如古老地图上交错的脉络,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顺着轮廓划出劲悍弧度。
他双目放空,几乎融化在雾白的温暖蒸气中。
这时,外屋传来智能家居的提示: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小智为您检测到今夜有大雨,预计凌晨四点左右停,请主人注意保暖,谨防感冒。”
秦渡漆黑的眼球缓缓转向浴室大门。
很快,收回目光,缓缓翕了眼。
不必多想,那个人多厉害,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他的亲侄子会遭受那个人怎样的折磨。
倏然,秦楚尧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你妈生你时把你脑子忘子宫里了?会不会打,我一个月几十万养着你这废物,你就这样报答我?给我打出不到四十的胜率?”
秦渡翕着的双目上方,凌厉的眉宇深深蹙起。
很吵,很没素质。
他沉思片刻,从置物台上捞过手机,点开《庄园主大战偷电贼》。
视线蓦地恍惚了下。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柳静蘅的游戏头像是灰的,显示他十五小时前在线过。
秦渡关了飞行模式,点开短信。
空空如也。
还没回来么。
他关了手机丢一边。
非亲非故的,操这闲心。
秦渡身体放松开,朝着后壁倚去。
视线中,蒸汽遮掩了灯光,在空气中缱绻、扭动——
*
狂风发出女鬼似地嘶吼。
柳静蘅躲在小小屋檐下,雨帘变成了瀑布。
台阶下的积水不断攀升,即将来到脚边。
柳静蘅使劲往里缩了缩脚尖,试图离积水远一些。
五月份的天气早已回暖,白天还有点热。
但雨水一落,带走了唯一一点热乎气。
狂风吹动冷雨,在柳静蘅脸上胡乱地拍,浸湿了头发。
他抬起双手吹了口气。秦楚尧什么时候才会来接他呢。
手指冰凉,指尖微痛发麻。
凉气在胸腔中到处流窜,根据热胀冷缩原理,心脏开始急遽收缩,皱成一团。
对面广场的钟楼,时针转了一圈,正正指向“十一”。
柳静蘅叹了口气。
原来不管是父母还是秦楚尧,雨太大,是没人愿意出门的。
众人只想尽快躲进温暖的港湾,不小心把他遗忘,也很正常。
柳静蘅抱紧瘦弱的身子,凉气不断入侵,身体打着颤,大脑里的意识也在一点点被抽离。
对了,还没喂他的小猫“方块”。
对了,秦楚尧或许不知道他在哪里上课。
对了……
无数奇怪的思绪匆忙挤进大脑,在里面疯狂扯着对方的衣领干架。
他试图把这团小猫玩过的线球整理清楚,却越扯越乱,犹如生出了吸盘的触手,开始吸食他的脑髓。
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随着暴风雨左右摇摆着。
对了,以前每逢冬天,福利院的小伙伴们就会把自己包成小熊一般跑出去打雪仗,在欢愉的叫喊声中,他只能窝在壁炉旁,看着他人的热闹。
因为院长爸爸说,像盛夏、寒冬这种极端天气,会刺激心脑血管,诱发病灾。
柳静蘅的脑袋像个失去支撑的皮球,晃了一圈。
原来院长爸爸说的是对的。
他的眼皮发黏,一点点合拢。
好困……
“吱——!”
黑色的车子淌过积水,一个急刹,溅起漫天水花。
柳静蘅被突如其来的急刹声吵醒。
迷瞪的双眼透过瀑布望过去。
眼前忽然停下的黑色车子中,下来一高大身影,黑色的毛衣包裹着宽肩窄腰,笔直颀长的双腿踩在积水中,被黑伞遮住了面容。
大雨砸在伞上,串珠一般簌簌落下。
柳静蘅扶着脑袋,犹疑地看着来人偏休闲风的衣着。
是秦楚尧来接他了么。
秦家的人,一天到晚西装革履,秦楚尧例外。对,来人确实是秦楚尧。
男人的长腿穿过积水来到他身边。
柳静蘅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
天色漆黑,狂风暴雨屏蔽了他通过声音判断来人的信息。
柳静蘅看不清,颤巍巍伸出了手,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倒,湿漉漉的脑袋重重撞进来人的小腹中。
大雨声中,他似乎听到一声不满的叹息,恍恍惚惚,似幻觉。
一只有力的大手抚上他的后背,隔着已经湿透的衬衫,感受到一丝微凉。
下一秒,来人蹲下身子,扯着他的双手揽住对方的肩膀,接着一只手穿过腿弯,稍稍发力,柳静蘅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旋即悬在半空。
他轻轻靠在那人的怀中,无力地眨巴着眼想要看清。
“楚尧哥哥……你来接我了么……”被冷雨侵袭过的声线嘶哑不成调。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没了下文。
柳静蘅安心闭上眼:是秦楚尧,他最爱对我冷嘲热讽。
车门打开,身体被轻轻放在后座。
柳静蘅当了这么久的绿茶,还是有点心得的。
他双手勾住“秦楚尧”的脖子虚弱摇头:“不行,会弄脏你的豪华真皮坐垫……”
“脏了你给我洗。”不由分说,柳静蘅的身体被重重按进去。
车身一沉,带着湿气的余香迎面而来。
柳静蘅翕了眼,深深吸一口气。
是如原文描写那般,主角攻身上时时弥散着艳丽的香味,久久萦绕。
昏暗的车内,看不清样貌,只能听到窗外雨声,夹杂着车内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秦渡将裹着湿气的外套丢到前车座,只剩毛衫。
柳静蘅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按住,劲悍有力的手臂紧紧拢着他湿漉漉的身体。
乌木沉香的气息被皮肤暖过后变成另一种香。
柳静蘅下巴搭在秦渡肩头,慢慢翕了眼。
好香,脑袋也晕乎乎的,身体完全失去大脑控制,只能无力地倾斜入眼前之人的怀中。
湿了的衣裳被对方的体温烘得干了些,原本紧绷收缩的心脏,也如充了气的气球,慢慢恢复原状。
怦怦、怦怦。
阒寂的车内,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弥盖了窗外的雷声。
柳静蘅模糊的大脑浮现出幼时在福利院的画面:
消防员来福利院进行安全知识宣传,他们说,如果人刚从寒冷的环境下贸然进入温热环境,会造成血液循环受损,导致血管扩张,甚至血管破裂。
缓解寒冷最佳的体温是三十六到三十七,是一个人身体的温度。
柳静蘅靠在秦渡怀里,想着有的没的。
“秦楚尧”的怀抱,意外的暖和。
对了。
柳静蘅慢悠悠从脖子上拿起小本本,被雨水冲刷过,有些字已经氤氲模糊。
光线昏暗,他只能使劲把小本本凑到眼前看。
【孕期反应:会对部分气味极度反感。】
柳静蘅幽幽地想:极度敏感啊,什么叫敏感。
他想起他的小猫方块,每次闻到木天蓼就像吸了一样,醉生梦死。
柳静蘅使劲吸了吸鼻子,将“秦楚尧”身上的香气全数收入鼻腔内。
啊,不行,醉了,醉了。
秦渡不发一言,就这么看着柳静蘅对着湿透的小本本看了半天,接着深呼吸,这会儿,他整个人软得面条一般,缠缚着他,脑袋还用力往他颈窝里钻。
秦渡皱了皱眉,推开人。声音冷冷清清:
“又在耍什么花招。”
柳静蘅只觉得这声音和秦楚尧有点像,但似乎又更像其他人的声音。
但这不是重点。
“我……”柳静蘅揉了揉鼻子,又往秦渡怀里钻,“也不知道为什么,头晕,可能是太喜欢你的气息了……”
敏感,也可以说成是喜欢。对没错。
“那你知道你现在像淋了雨的发霉木头一样难闻么。”
柳静蘅摇摇头,绕过这句话:
“不行了楚尧哥哥,我晕了,晕了晕了……”
良久,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嘲讽,又有几分无奈:
“你楚尧哥哥可不吃你这一套。”
柳静蘅还是摇头:“得吃,你得吃……”
秦渡做了个深呼吸,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柳静蘅的臂膀,指尖留下一片烘干的温热。
他一下子把人推开老远,从容整理着衣领。
结果柳静蘅再次扑过来,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
“再让我闻闻,我……yue~”
孕吐反应也不能忘。
“我真的很好奇。”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妈怀你时吃什么了。”
秦渡最后一次用力把人推开,打开门下了车去了驾驶室。
随着汽车引擎声响起,他的脑海中浮现两个大字:
无聊。
说的是自己。
半小时前,秦渡洗过澡吹干头发,挑了本《百年孤独》上了床,翻了一页后,又莫名其妙站起来,穿好衣服整理过头发,在秦楚尧没素质的“草拟妈”中,阔步出了门。
结果得到一句“楚尧哥哥你来接我惹”。
惹。
惹。
车子亮起大灯,淌过厚重的积水缓缓朝着秦家大宅驶去。
美术班前,又是一声急刹车。
程蕴青从车里跳下来,不夸张,真是跳下来的。
他用力甩上车门,伞也没撑,径直跑到美术班前,透过玻璃朝里张望着。
黑漆漆的看不清。
直到身后划过两道刺眼灯光,他一回头,看清了反光车牌上全国仅此一辆的车牌号:
【JH111111】
程蕴青站在大雨中,双目发直,一直到六个一车牌号消失在雨中,他的视线也没能从里面脱离出来。
七点开始,他托朋友要了全晋海市所有美术机构的地址,挨着一家一家地找,直到十一点,他终于打通了李叔的电话,要到了柳静蘅的美术班地址。
逆行,闯红灯,超速。
区区十二分,根本不够。
他终于找到了还在大雨中等人接他回家的柳静蘅。
但似乎又没找到柳静蘅。
程蕴青修长的身躯缓缓下坠,积水没过脚踝,鞋子里冰凉湿漉。
“妈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
“阿嚏!”响亮的喷嚏声,又有几分病态的柔弱。
柳静蘅抽走最后一张纸巾,揉着通红的鼻子。
不出意外的,要出意外了。
他感冒了。
昨晚在回来的车上睡着了,怎么上的楼,怎么脱的衣,怎么上的床,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迷迷糊糊中,有只温凉的大手覆在他额头上,许久许久。
“我的个静静宝贝哇!”李叔提着土特产风风火火狂奔进屋,抱着柳静蘅就嚎。
柳静蘅:“不用,人还在。”
李叔昨晚接到程蕴青的电话,得知他的宝贝静静有可能还在淋雨,不孝就不孝吧,连夜扛着飞机从一千公里外赶回了秦家。
“瞧这小鼻子,还长小番茄了。”李叔心疼道。
柳静蘅使劲吸了吸鼻子。
他本就有鼻炎,这下好了,彻底失去嗅觉。
“昨晚谁把你接回来的?”李叔又问。不管是谁,都得给他写一封表扬信,再做个等身立牌放家里供奉。
“是,楚尧哥哥。”柳静蘅瓮声瓮气道。
李叔哽住。
李叔疑惑。
李叔怀疑。
李叔:有诈!
他摸摸柳静蘅的小肚子:“静静,你的腰子还在么。”
柳静蘅:“对。”
李叔摸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摇头、摇头。
不可能,秦楚尧?他不半道把柳静蘅卖去黄焖鸡米饭就不错了,接他回家?
也有可能,雨下太大干扰了秦楚尧的脑电波。
李叔不管了,赶紧翻出感冒药,给柳静蘅一通狂吃。
另一边。
秦楚尧昨晚骂他的游戏代练骂到凌晨,太阳照腚了,他堪堪醒来。
“叮咚咚~”为程蕴青设置的特殊消息提示音一响,他跟个窜天猴似的差点一脑袋撞天花板上。
程蕴青:【我想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单位离公寓远,通勤不方便。】
秦楚尧那眼泪啊,跟面条似的。
他跪在床上虔诚地捧着手机,小心翼翼打了删删了打: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秦家离着晋海大附属医院贼近,就863米。】
程蕴青:【好,麻烦你了。】
当晚,程蕴青就提着行李箱站在了秦家大厅。
秦楚尧快乐的像只出巢小鸟,围着程蕴青翩翩展翅:
“我们家房间很多,而且爷爷和小叔一般不在家,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程蕴青环伺周围,没看见柳静蘅的身影,只低低“嗯”了声。
“蕴青,还有上次的事,我想和你道个歉,我不是天生坏人,更没有虐待动物的恶癖,是……是我小叔!他非常讨厌猫,我怕他不痛快殃及池鱼,不得已才出此……”
“我住哪间房。”程蕴青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他对秦楚尧的内心想法丝毫不关心,于他来说,秦楚尧唯一的优点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秦楚尧屁颠屁颠领着程蕴青上了楼。
特意为他准备了坐北朝南、出门就能直接下楼的豪华阳光房。
程蕴青只看了一眼:“我不喜欢太阳直晒。”
秦楚尧“好好好”,又领人去看阴凉一点的房间。
程蕴青:“我也不喜欢阴冷。”
最后,目光落在柳静蘅隔壁的房间:
“这间不错,房间小很温馨,家里帮佣都住这一排,我有事也方便找他们。”
秦楚尧搓搓手,笑得太阳花一样:“你喜欢就好。”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无碍,蕴青喜欢就好。
程蕴青选定了房间,将行李箱推进去,这才问:
“不用和你爷爷、小叔说一声么。”
秦楚尧大包大揽:
“不用,我爷爷不管这些,我小叔也只关心我的学习工作,他们都好面子,多双碗筷的事,不会说话。”
*
下过雨的城市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
柳静蘅结束了今天的美术课,还得到了小鹿老师盖的“进步之星”小奖章。
此时的李叔,在公园和大爷们杀棋,杀得很投入,连输六盘,势要讨回面子,关键一局定胜负!
柳静蘅坐在大厅里抱着自己的大作,等待。
“哎呀,李先生怎么又不接电话。”小鹿老师惆怅着。
其他孩子都回家了,今儿又剩柳静蘅落单。
此时,黑色的宾利缓缓驶过主城大道,后座的秦渡在等红灯的间隙,放下杂志歇歇眼睛。
周围的建筑很眼熟。
视线一划,找到了熟悉的“森屿少儿美术”。
秦渡忽的视线一顿。
隔着偌大落地窗,又隔着车窗,他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明亮的教室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小鹿老师陪着柳静蘅,还在尝试联系李叔。
柳静蘅抱着自己的大作,表情淡淡,淡到有点呆滞,双目毫无焦点,开启待机模式。
接到孩子的家长领着自家宝贝从窗前谈笑而过,只有这时,柳静蘅没有感情的双眸才会稍稍给出一点反应,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转动着脑袋。
秦渡垂了眼,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杂志页脚。
忽而,淡漠一声:
“在这停。”
司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顺势看向后视镜。
柳静蘅从放学起什么姿势,快一小时了,还什么姿势。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已经熄火睡眠待机。
直到小鹿老师忽然急冲冲往外跑,吧嗒吧嗒的,才勉强给人唤醒。
“秦先生,您怎么来了。”小鹿老师谨慎问道。
虽然秦渡总是彬彬有礼的,但不知为何,他漆黑的双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将所有想要探求的情绪都淹没其中。
作为生意人,对这种无法掌控对方心理的感觉,是惴惴不安的。
秦渡扫了眼柳静蘅,低声对老师道:
“麻烦您,之后如果没人来接他,就打给我,我把号码留下。”
小鹿老师应着,赶紧招呼柳静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柳静蘅望着门口高大的身影,挠挠腮帮子。
不是秦楚尧,是秦总。
难道是秦楚尧有事来不了,托秦总来接他。
柳静蘅不太喜欢麻烦外人,于是坐着给秦渡鞠了一躬。
秦渡冷冷凝望着他的动作,礼貌中尽是疏离。
不由得回忆起昨晚柳静蘅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嘴里念叨着“楚尧哥哥”的画面。
车上。
气氛死寂,司机专心开车,秦渡自顾翻阅杂志,柳静蘅则望着车窗外出神。
“今天学了什么。”突兀一声响起。
柳静蘅望着窗外,呆——
旁人清了下嗓子,声音抬高些:“今天学了什么。”
柳静蘅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随即一个超长吸气,咳出一口老痰,不小心卡了嗓子:
“咳咳咳咳!”
柳静蘅幽幽收回视线,看向秦渡:
“问我?”
秦渡翻着杂志,漫不经心道:
“这车里还有其他人需要学习少儿美术?”
柳静蘅在心里“啧”了声。
这幅画本想拿给秦楚尧看的,给他一点暗示。
暗示给一个外人,似乎效果不大。
不过这个秦总似乎是秦楚尧什么亲戚,给他看看,保不齐也能在秦楚尧耳边吹吹风。
柳静蘅把自己的巨作递过去:“给。”
秦渡放下杂志接过画。
内圆外方的作品画纸上,两坨看不出成分的黄棕色不明物质,用蜡笔厚厚堆起。
秦渡放下画作。
司机跟着从后视镜里看,五官骤然缩成一团。
他们美术班的老师,到底在教什么东西!
“你画的什么东西。”司机实在忍不住了。
柳静蘅余光悄悄打探着秦渡,声音抬高了些,生硬道:
“我记得老师让画最可爱的动物,我明明最喜欢小狗小猫,为什么却画了它,奇怪,我是想到了什么呢。”
淡黄色的皮毛,腹部有个大大的口袋,装着它最疼爱的幼崽,用一生去托举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呢。
恰巧这时,车子路过一间妇幼保健院。
柳静蘅回忆着看过的电视剧,双手扒着车窗,脑袋随着渐渐远去的保健院转了一圈,念念有词:
“到底画了什么呢,奇怪,之前回家时也会路过妇产医院么。”
秦渡的余光从他演技蹩脚的脸上一路下滑,到了他的小腹处。
宽松的衬衫撑不起纤薄的身体,肩腹处尤为明显,像空洞的帆。
秦渡收回目光,继续翻着杂志,声音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嘲笑:
“你怀孕了?”
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追尾。
他惊恐地看着后视镜,嘴巴张了张,无声地询问:“怀孕?你他妈……会的还挺多……”
柳静蘅心里释然地松了口气。
终于有聪明人看懂了他的暗示。
演戏要全套,他的手搭上小腹,垂了眼眸,点点头:
“嗯。”
对了,绿茶最大的特点,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出居心不良。
他扯了扯秦渡的衣袖,小声道:
“秦总,你不要告诉秦……秦楚尧……哥哥,校庆那晚,我和他在休息室不小心……不怪哥哥,是我勾引了他。”
并且这事儿,还得反复叮嘱不可外传,把人说烦,一直到激起秦总的逆反心理,逼他扭头告到老爷子那里。
秦渡勾了勾唇角,无声地笑了下。
“所以,尿频,月事推迟,呕吐,是因为那春宵一晚。”秦渡语气淡淡,倒是听不太出是在嘲讽。
柳静蘅:“对。”
“你倒是挺厉害。”
“对。”“秦总,求你不要说出去。”
秦渡:“看我心情。”
柳静蘅:“行。”
三观被打碎又重组的司机浑浑噩噩给二人送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百年难见一面的秦楚尧跟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到处飞。
一会儿给程蕴青端茶送水,一会儿又打扫卫生假装勤奋。
“那个,小……”秦楚尧见到来人,立马迎上去。
“秦总,你好。”程蕴青忽然起身,打断了秦楚尧。
秦渡比程蕴青高了半头有余,看他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垂视姿态。
“我考虑到蕴青的公寓距离单位太远,通勤不便,便让他这段时间在咱们家做客。”秦楚尧道。
顺便朝程蕴青使个眼色,仿佛在说:“你瞧,我就说你不用担心我家人的意见吧,他们很宠我,没意见。”
秦渡的目光从程蕴青身上冷冷收回。
他抬脚往前走,丢下一句:
“家里不是收容所。通勤不便,自己想办法。”
说完,背影消失在选题间。
程蕴青皱了眉。
秦楚尧愣了半晌,似乎没想到秦渡就这么水汪汪地拒绝了,赶紧哄着程蕴青:
“别担心,我去说,你就放心住。”
之后紧随秦渡上了楼。
程蕴青的目光犀利的如同寒刀,刺过秦渡离去的方向。
一口银牙咬得死死的,腮帮子鼓出一块。
一转眼,看到柳静蘅不知是在看热闹还是已经进入睡眠待机状态,眼底的大火瞬间熄灭,覆上一层春水般的柔情。
他走过去,俯身问道:“柳静蘅,你每天都要上美术?”
柳静蘅:“对。”
程蕴青眉间舒展开,轻轻道:
“我下班时间和你放学时间差不多,之后我可能住在这里打扰,嗯……我去接你放学怎样,顺路,时间也合适。”
柳静蘅对这事没看法:
“行。”
程蕴青扬起唇角,齿如编贝:
“好,那么以后,要是画了‘我最喜欢的人’、‘我最想念的人’,第一时间拿给我看好不好。”
柳静蘅:“行。”
这边一派春水交融,楼上书房,乌云密布,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小叔我求你了,你知道我对蕴青的心思,这是很难得的机会。”秦楚尧佝偻着腰,双手不自觉的拱了拱。
秦渡看也不看他,整理着笔筒:
“你知道程蕴青的心思么。”
秦楚尧露出几分得意:
“小叔您还看不出来?他说着通勤不便,实则是借机发挥,为我们制造二人世界。”
秦渡轻嗤一声,不做任何看法。
“小叔,我的好叔叔,侄儿的终身大事全仰仗您了。”
秦渡将笔筒推回去,双手交叉放桌上,一副要在商场上大杀四方的架势:
“你纵容外人长住,不和家里任何人沟通,我还该表扬你?”
秦楚尧:“我……”
“程蕴青的难题,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没这个义务。”秦渡打开电脑,送客。
秦楚尧在原地站了许久,反复张口又阖上。
他知道小叔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事情也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他也不想甩出那句“你身上没有丁点秦家人的血统,有你什么事”。
只能灰溜溜走了。
还要和程蕴青解释:“我小叔可能是最近心烦,但你放心,我再好好说说,他一定会答应。”
“今晚,你要不先回去?”
程蕴青看向旋梯,嘴角漫上一丝冷笑:
“好啊,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和柳静蘅打过招呼后,程蕴青的行李箱怎么推进去的又怎么拉出来。
门口,程蕴青刚把行李箱抬上车,余光瞥见了临时出门见客户的秦渡。
他就像没看到自己,在司机的前呼后拥下径直走到车边。
程蕴青猛地甩上车门,阔步过去:
“秦总,这么晚了还要忙?”
秦渡上了车,并不搭理他。
程蕴青阔步而去,一把按住车门,俯下身子,嘴角是极尽讽刺的笑:
“我记得很久之前,确切说是柳静蘅进门之前,秦楚尧和我说过,如果我愿意,你想请我来秦家小住,方便我们培养感情。”
秦渡对司机冷冷道:
“关门,开车。”
程蕴青抬手,打断司机的动作,笑道:
“主意说变就变,秦总是在担心什么?”
“是输给年轻人的青春活力?还是怕所谓的,日久生情。”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似是质问。
秦渡转过脸,漆黑的眼底暗流涌动。
他微微抬起下颌,凌厉的轮廓线充满盛气凌人的姿态。
“年轻好,充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秦渡的声音听起来彬彬有礼,“可有时候,少年气意味着愚蠢。”
他的手指一点膝盖,司机眼疾手快关了门。
程蕴青缓缓直起僵硬的后背,喉结上下滑动着,紧紧拢着的手指上方,是浮现道道青筋的手背。
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一团污浊尾气。
*
深夜。
柳静蘅捧着手机,小猫方块窝在他膝间睡得呼噜呼噜。
十点了,大佬还没上线。
他开始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他的回穿大计。
怀孕一事已经被秦总知晓,还差秦楚尧、爷爷和程蕴青。
程蕴青想来小住,似乎被秦总拒绝。
反正他早晚要知道的事,不如由他亲口对秦楚尧说出更有震撼力,剧情更加跌宕起伏。
那么便少不了二人相处的绝佳时机。
柳静蘅有点懊恼。
这文得由他来写,能少水不少字数呢。原文里,程蕴青从蒙在鼓里到听说这件事,作者可是实实在在水了十几章,当他听到睡着时,程蕴青马上要发现原主怀孕了。
一觉醒来,程蕴青马上要发现了。
吃个饭午休一下,程蕴青马上要发现了。
一直在即将发现的路上,柳静蘅只能将其理解为文学作品中的“一波三折”。
好,为了加速剧情进展,最好让程蕴青直接住进来,一步到位。
密谋着邪恶计划,一搭眼,大佬上线啦。
【你好。】
大佬:【好。】
柳静蘅:【打游戏?】
大佬:【嗯,我邀你。】
柳静蘅的归宿人物,一个转身,进入了一间豪华大别野,像是童话故事里王子居住的宫殿。
柳静蘅:【像你一样打到巅峰段位,游戏会送大别墅?】
大佬:【花钱买的。】
秦渡当初买的这个号,除了全角色满皮肤,号主还买了三个归宿系统,豪华家具一应俱全,看得出花了心思布置。
这号还是秦渡花了近十万块从藏宝阁竞拍来的,其实拍下后,他有过犹疑:
既然只是为了监督柳静蘅,随便买个裸号不是更方便。
问题的答案,他到现在看过去,还弥漫着一层薄雾。
柳静蘅已经在宫殿里玩起来。
很多家具旁都有个互动键,可以躺床上休息,可以骑小黄鸭摇摇车,还能放烟花。
柳静蘅的人物躺在床上,对大佬发出邀请:
【上来。】
大佬隔了半天才回复:【幼稚。】
柳静蘅:【好吧,因为平时没人陪我,我是有点幼稚了。】
大佬问:【家里没人陪你?】
柳静蘅摇摇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打字道:
【没,他们不爱搭理我。】
游戏外面,秦渡打字的手倏然顿住,视线在“不爱搭理我”几个字中间反复游离。
接着,对面又弹出消息:
【前几天,大雨,他们忘了接我,感冒了。】
【所以很希望,我们的友谊,直至沧海与桑田。】
秦渡的瞳孔骤然扩张,半晌,一点点收缩,恢复正常。
他轻点着手机边缘,轻笑一声。
平日李叔、程蕴青、老爷子,这些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他身上,他倒是会卖惨。
秦渡随手打下“今天不想打了,明天再说”,便速度下线。
这种心情很奇怪,明知事实并非如他所说,还是因为那几个刺眼的字眼产生了一丝晦涩情绪。
第30章
翌日一早,李叔收到惊天噩耗。
秦渡临出门前,不疾不徐的给他说:
“以后你不用接柳静蘅下课,去公园下棋吧。”
李叔连连求饶:“对不起秦总,我昨天太投入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你能保证老师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把电话打到我这?”秦渡阔步出了门,“就这样。”
李叔孤零零站在大厅里,眼底泛起浑浊的泪。
剥夺他接静静下课的机会,和让他和秦老爷舌吻有什么区别!
不想活了。
但是想想,至少他还能去送静静上课,活着吧,只要活下去,总会掉落小小的希望。
医院里。
今天,实习同事们觉得程蕴青和平日不太一样。
以往他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会留在办公室复盘完今天所有的手术过程,并仔细检查过器械、水电才走。
同事们看向一到五点就急匆匆收拾东西的程蕴青,听他说着“我先下班了”,风卷云残,瞬间消失。
再一看,他每天都会带回家的手术报告,正正摆在桌上。
程蕴青一向性子淡漠,往好里说是佛系,坏里说是冷血。
以往碰上堵车,挂了空档拿过手术报告复习。
但今天,当他堵在晚高峰的大军中时,车喇叭“嘀嘀嘀”就没停下来过。
前车车主探头出来骂:“你赶着投胎啊!堵成这样我还得给你撞开一条路不成?臭傻逼!”
程蕴青看了眼手表,忽而一拳砸在喇叭上,清冷的眉宇深深蹙着,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草泥马”。
他放开双手,仰头靠着座椅,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心里好似有一团火,随着时间推移,越烧越旺。
旁边快车道动了动,后车推前车。
程蕴青余光看过去,忽而慢慢直起身子。
隔壁的黑色车子中,落下的车窗后,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总是高高昂起。
程蕴青笑了下,转过脸。心中那团大火势头也渐渐小了。
这么厉害的人,原来也会堵在晚高峰里。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动了。
程蕴青看了眼旁边的黑车,一脚油门踩下去,转变车道,强行加塞到黑车前面,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它的行驶轨迹,死死堵住它。
黑车里。
司机摇头晃脑一脸不耐烦:“前边怎么回事,一直别我车,疯了?”
秦渡抬头看了眼,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他冷哧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杂志,低低道:
“你不是会极限贴地转弯,下桥后快转甩开他。”
“啊……?这边不让掉头。”
“没让你掉头。”
司机:。
不逼一把司机,都不知道他有多牛逼。
他们虽被程蕴青的车死死别住,且能看得出对方在观察他们的行驶轨迹。
但司机拍下左转向灯,一个转弯,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个回掉头,擦着程蕴青的车子加速而过。
司机得意笑:小子,叔叔我可是有二十年驾龄,跟叔叔比赛?回家找妈妈哭去吧!
程蕴青紧紧追着前车,确定周围没有摄像头后,油门直接踩到底。
见此情景的司机们感叹:这路还是太宽了。
两辆车几乎是同时停在了美术班门口。
司机下车小跑过去给秦渡开门,程蕴青见缝插针,甩上车门阔步跑到美术班:
“老师你好,我来接柳静蘅下课。”
小鹿老师:“你是……?”
“老师,抱歉来晚了,我来接柳静蘅下课。”身后传来一道平静无风的声音。
小鹿老师见人,喜笑颜开:
“秦先生,以后都是您来接静静么?”
秦渡看了眼程蕴青,道:“是,麻烦您了。”
柳静蘅听到老师喊声,抱着他的大作出来了。
入眼便是程蕴青熟悉又诡异的身影,诡异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秦渡转过身:“柳静蘅,东西收拾好了么。”
“对。”
“走吧。”秦渡朝门外走去。
柳静蘅呆滞半晌,滑着轮椅不紧不慢得跟过去。
“柳静蘅。”程蕴青的声音挡住了他的步伐。
“昨天你答应过我,以后由我来接你放学。”程蕴青的声音同他紧握的双手一样紧绷。
柳静蘅挠头,反应半天道:
“我和秦总顺路,不麻烦你了。”
程蕴青缓缓翕了眼。
“但你,答应过我。”固执、又有点委屈,“还说,你的作品会第一时间给我看。”
柳静蘅沉默。
难道他的作品真的有他目光短浅所以看不出的价值,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偷。
门口的秦渡背对着二人,在柳静蘅的沉默中低低道:
“柳静蘅,走了,还要我再重复?”
柳静蘅放下手,对程蕴青点点头,滑着轮椅走了。
“先生,您没事吧。”
在家长看好戏的目光中,只有小鹿老师善良的给程蕴青递了纸巾。
程蕴青没动,深红的眼尾凌厉而愤恨。
他没理会小鹿老师,连礼貌的道谢也没有,径直离开大厅。
上了车,他拿过手机,指如疾风打下一段文字发给妈妈:
【我要在Rilon集团秦家旁边买房子。】
程母很快回复:【那边房子很贵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其他地方,我看新开盘的海上罗兰不错。】
程蕴青打下一段文字,扔了手机:
【就算是卖掉所有房产,我也要在秦家旁边买。】
程母:这不是平时的蕴青。
车上。
秦渡拿过柳静蘅的作品:“劳你解释一下,今天学了什么。”
柳静蘅指指右下角的作品标签:自己看。
秦渡看过去:
《我的快乐一家》
画面中,数数,有五个人。
一坨不明物质下巴上有一圈白胡子,很像秦老爷子。
一坨黑色不明物质端着类似茶盘的东西,能看得出是李叔。
还有黄色不明物质脸上加两根斜着吊起的黑线,是总是不开心的秦楚尧。
以及,一袭黑衣,双眸老大且无神,像块钢板似地站在边缘。
秦渡不着痕迹笑了下。他是什么魔鬼么。
还有最中间坐在银色不明物质上的不明物质。
秦渡又笑了下。真自私,倒是把自己的眉眼描绘得栩栩如生,还很细节地加了几根睫毛。
秦渡收起笑容,冷冷地将作品扔回柳静蘅怀里:
“学了这么久,就画出这种东西。”
柳静蘅思忖半晌,试图找出那么一两句合适的绿茶语录。
累了一节课,CPU运行不动了。
他从脖子上捞起小本本,翻了好几页,跟着念道:
“不是我不行,是……”
翻一页:“你没有欣赏眼光。”
柳静蘅:?
再翻翻。
然后小心翼翼把前几天被雨水淋湿导致黏在一起的纸页撕开。
重新念:“是我心乱了,谁让你的身影总是霸据我的思绪。”
念完,还得赶紧合上塞进衬衣里。
秦渡不动声色,余光看着他宝贝的隐秘小本本撑起一小块衬衫。
什么东西。老旧的程序带不起主机,现在还需要加塞内存条了?
车子踏进夕阳,染上一抹橘黄色的余韵。
秦渡刚到家,又看见秦楚尧搓着手迎上来,笑得怪恶心的。
“小叔,我……蕴青的事,您再考虑考虑?”妈的,程蕴青又不回他消息了。
这次,他也根本没报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被小叔骂一顿的准备。
秦渡看也不看他,松了领带:
“下次,提前和家人沟通。把他安排到三楼,我不希望办公时被打扰。”
秦楚尧愣住。
双眸一点点睁大,一直睁到极致。
“小叔,你……”
秦渡没理他,将柳静蘅的《我的快乐一家》随手丢给保姆:“挂起来。”
保姆:“秦先生,要挂哪。”
秦渡:“哪显眼挂哪。”
*
当晚,程蕴青收到了秦楚尧的消息:
【蕴青!我小叔答应你小住了,行李箱别急着开,直接拎过来!明天见。】
程蕴青放下iPad,第一次把秦楚尧的信息反复看了几十遍。
他再看向iPad屏幕上的别墅信息,以及手机计算器上的数字。
一声长叹,程蕴青无力地趴在桌上,迷茫的视线不知该看向哪里。
突然感到自己的可怜和可悲。
把所有房产都卖掉,才能勉强付得起那边别墅的首付。
父母虽为当代医学领军人物,可在形同大山的Rilon集团面前,依然渺小的如同尘埃。
而自己,更是肉眼难辨的中微子。
翌日。
秦家多了一个人,难得热闹起来。
因为柳静蘅“从中作梗”,导致时间线迟迟没能进入程蕴青被秦家人厌恶的剧情。
老爷子依然欣赏这位光风霁月的晋海大高材生,笑得褶子都没了:
“程同学,欢迎你来秦家小住。”
话音落下,保姆管家齐齐鼓掌。
程蕴青表情淡淡,眼底的失落尚未散去。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秦渡。
在秦楚尧的兴奋和其他人的礼貌笑容中,秦渡坐在一边喝着红茶看杂志的模样,写满了对他的不屑和同情,显得格格不入。
程蕴青翕了翕眼,声音喑哑:
“谢谢秦董。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秦渡放下杯子上了楼。
程蕴青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的目光笔直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一如从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机械的跟着鼓掌。
程蕴青笑了下。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柳静蘅好可爱。
柳静蘅:从现在开始,我得加强演技了。
他打开京西购物,买了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
Rilon集团总部。
秦渡关掉文档,极有眼力见的秘书立马递上iPad:
“秦总,今天中午您想吃什么,我马上打电话预订。”
秦渡道:“你看着办。”
秘书最害怕老板的“你看着办、你随便”,厨子倒是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可怜最后被骂的是他这个职业牛马。
秘书像团乌云一般飘走了。
秦渡站起身轻揉着脖颈,随手拿起杯子,空了。
他本想叫秘书回来倒水,不免想起他忧心忡忡离开的背影。
于是拿着杯子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是套件,里边打水,外边喝茶休息。
午休时间,人多了起来。
秦渡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和员工们笑谈的声音。
他端着杯子,轻轻搅动着红茶。
平日里员工见了他总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似是不知道他在内间,外面热闹得如同春游。
“小刘,听说你前两天约我们佳佳吃饭来着,你是不是对佳佳有意思呀。”
“别、别胡说,秦、秦代表严禁办公室恋爱,我才不敢有这方面意思呢。”
“哎呀佳佳,看出来了吧,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我看计划营销部的小汪不错,听说他前不久为公司谈下一个大单子,秦代表奖励了他五十万呢,你考虑考虑他呗。”
“你们别开我玩笑了……”
“小刘,咱们要不要玩个游戏。”
“好啊,你说规则。”
“很简单,我们所有人转过头,然后一起回头看你。”
小刘疑惑:“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甭管什么说法,玩一局就知道了。”
一晌过后。
员工的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小刘!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头!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只看佳佳!还说你不是喜欢她!”
“啊……啊?”
“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当所有人一起看向你时,你只会下意识去看你的crush~结婚结婚!”
秦渡靠着桌沿,优雅喝了口红茶。
不曾想过,原来他的员工都是刚小学毕业的。
他推开门,径直走向门外。
刹那间,茶水间鸦雀无声。
……
晚上。
秦渡结束了和合作商的晚餐,恰好今天柳静蘅的美术课由小鹿老师上门指导,他也不需要赶时间。
一到家,却发现家里和茶水间一样热闹。
所有人都坐在大厅,秦老爷子于上座,激动的老脸通红。
见到秦渡,赶紧招手:
“秦渡,来来来,我们打算一起玩狼人杀,你也一起吧。”
秦渡没兴趣,也没精力思考老爷子怎么忽然转了性。
“你们玩。”他径直上楼。
“哎呀,我没玩过狼人杀,秦渡不玩,看来只能我一个人丢脸了。”老爷子愤愤道。
秦渡视若无睹,走到旋梯口,余光瞥见柳静蘅,就这样和他对上了视线。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句“家里没人搭理我”。
柳静蘅的身边,前呼后拥,几个显眼的人物都在围着他。
可他看过来的目光分明写着“孤独”。
因为迟钝、木讷,就这样成了需要强逻辑和高反应力的狼人杀游戏的局外人。
其实柳静蘅:我的作品怎么挂那了,这么显眼,被偷了怎么办。
秦渡翕了翕眼,良久,转过身。
他脱了西装外套,走到众人身边:
“怎么玩。”
秦楚尧一口可乐喷出去。这不是平时的小叔!
“来秦渡,你做主持人,照着手卡念就行。”老爷子兴冲冲道。
秦渡接过手卡,其他人已经抽好身份卡。
秦渡低低道:
“第一晚,所有人陷入深睡,现在,狼人请睁眼,指定一个你要射杀的人。”
秦楚尧和老爷子睁开了眼。
俩人不愧是爷孙,那兴奋表情一样的没出息。
俩人小试牛刀,先刀李叔,随后闭上眼。
秦渡看着紧闭双眼的众人,低沉的嗓音非常适合宣布噩耗:
“天亮了,请睁眼。”
柳静蘅缓缓睁开了眼。
所有人一睁眼,都会习惯性看向主持人,他们没得选。
可主持人却有很多选择。
但唯独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秦渡眉眼一顿,瞳孔短暂的颤抖了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柳静蘅疑惑:秦总怎么这个表情,难道我开局就下线了?
老爷子还在那催促:“快说谁死了,是不是我。”
秦渡沉默半晌,从柳静蘅身上移开目光:
“死者为,李叔。”
李叔面条流泪,握着柳静蘅的手哭诉:
“静静,叔先走一步,但叔相信你,你一定要找出狼人为叔报仇!”
村民柳静蘅:“行。”
其他人轮流讨论狼人的可能性,聊得热火朝天。
秦渡坐在一边,看似专心翻着手卡,其实脑海中,全是中午茶水间有关crush的那一幕。
不是的。
换个角度想想,柳静蘅和秦楚尧是这里面相貌最为出众的,人会下意识看向美好画面,这很正常。
至于秦楚尧,看了二十多年,看够了。
秦渡翕了眼。没错。
老爷子发言完,兴奋道:“我说完了,现在请六号发言!”
沉默——
程蕴青凑到柳静蘅耳边,笑道:
“你不是六号么。”
柳静蘅终于开机,打败了全国0.1%的电脑:
“对,我是六号。”
秦渡倏然睁开眼,视线再一次穿过乌泱泱的人群,直直落在柳静蘅脸上。
“我跳身份,我是良民。”柳静蘅慢悠悠道,思维也慢悠悠地转,“但是李叔说,报仇什么的,我怀疑李叔是狼人。”
李叔:……
“小柳老师人真好,为开局就下线的李叔增加游戏体验。”老爷子竖起大拇指。
李叔泪目,看向柳静蘅的眼神是一种对神祗的敬仰。
秦渡单手托着脸颊,手指滑下去挡住唇角的笑意。
笨蛋。
秦楚尧就这么随意一眼,看到了。
愣住。
刚才,看错了么?小叔在笑?
哦,是冷笑,笑我们幼稚。
最后,在柳静蘅不懈的努力划水中,他被怀疑为狼人,除了程蕴青弃权,他被所有人集体票出去。
游戏结束,狼人大获全胜。
“耶!”老爷子激动的和秦楚尧击掌。
又转身对着柳静蘅伸出手。
柳静蘅面无表情:“耶。”
赢了,真棒。
“你耶什么,要不是你划水也不会被怀疑。”一参加游戏的小保姆鄙视道。
柳静蘅放下手:“可这游戏不是叫狼人杀。”
众人疑惑,还是跟着点头。
柳静蘅沉默良久,再次道:“狼人赢了,我可以高兴吧。”
众人:……
无法反驳。
冗长的沉默过后,所有人忽然试探着举起手:
“耶……?”
秦渡鼻间传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他翕了翕眼。
真的不聪明啊。
*
深夜。
柳静蘅洗了澡,慢悠悠爬上床。
手机忽然弹出消息:
【程蕴青:睡了么。】
柳静蘅:【还没。】
程蕴青:【没什么,今天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玩狼人杀,很开心,谢谢你。】
柳静蘅:?
大家的功劳,为什么要谢谢他。
柳静蘅:【客气。】
程蕴青:【好,不打扰你了,晚安。】
柳静蘅随手回了个“晚安”,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刚关了手机,又双叒叕弹出程蕴青的消息:
【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么。】
柳静蘅:……?
不懂。
程蕴青:【晚安的拼音是,WANAN。】
我爱你爱你。
柳静蘅呆滞半天,还是看不懂,于是照葫芦画瓢:
【行,WANAN】
楼上的程蕴青望着柳静蘅发来的五个字母,眼中渐渐泛起湿润,整个胸腔鼓胀的快要炸掉,一股热气在其中来回肆虐。
柳静蘅也睡不着。
他躲在被窝里翻着和程蕴青的聊天记录,多是程蕴青温暖的问询和提醒他按时吃药,就连穿书前,院长爸爸有时太忙也会忘记提醒他吃药。
他和程蕴青的关系是不是太良好了些,恶毒炮灰和主角,不应该是互相看不顺眼么?
柳静蘅空空如也的大脑运行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捞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回穿大计得快快提上日程了。
翌日。
家里也就多了个程蕴青,结果老爷子不知道要怎么嘚瑟才好,晚餐桌上,兴奋的宣布:
“马上就是五一假期了,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我准备开展第一届能力大比拼!分成两组进行比赛,获胜的队伍可以获得由我提供的奖金六十六万元整!”
其他人:?!
多少?
李叔:“比赛好啊!我申请和静静一队。”
在众人为了巨额奖金讨论得热火朝天时,秦渡放下刀叉,起身。
“秦渡。”老爷子喊住他,语气有那么点征询意味,“你也参加吧,咱们家少你一个凑不成双数,这样就得有人弃权。”
秦渡:“没时间。”
秦楚尧见秦渡转身朝楼上走,立马建议:
“让柳静蘅弃权吧,他反应太慢了,和他组队必输无疑。”
秦渡的脚步停住,站在旋梯口,目光从黑暗处幽幽而来。
程蕴青嘴角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不如秦楚尧你弃权,你反应快到异于常人,对敌方队伍不公平。”
秦楚尧:“我……”
柳静蘅安静坐在众人的热络讨论中,双目放空待机,好似大家讨论的主角不是姓柳的。
他确实没弄明白大家到底为了什么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比赛什么时间。”
热烈的讨论中,冷漠疏离的一声低低响起。
本该是被人声鼎沸盖住,但话音一响,所有人诡异地住了嘴。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老爷子按捺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道:
“为了不耽误大家假期出游,我打算将比赛定在明晚。”
秦渡“嗯”了声,拿过手机点了点。
整个过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走了又返回的男人身上,无论等多久,没人敢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十几分钟过去,秦渡放下手机,声音依然生硬:
“让秘书查过,我明晚没有行程。”
生硬中,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僵硬不自然。
众人齐刷刷变成了微信第四个黄豆表情。
“你们聊。”秦渡扔下一句话上了楼。
原子.弹爆炸后的余威尚且存在,所及之处均是一片死寂。
“这……这不是平时的秦总。”李叔失神地喃喃着。
“对,不是平时的秦渡……”老爷子也道。
印象里,秦渡从不参加秦家任何活动,除了清明祭祖。
用秦老爷子的话说:秦渡打小就没对任何事物表现出兴趣过,尿都兜不住的年纪,别人家孩子还在哭嚎着要求家人买玩具,秦渡就已经会背着手,站在高楼上俯瞰他的商业帝国。
乃至于后来秦老爷子二婚太太进门,秦楚尧哭着喊着要奶奶,誓死不接受这个空降来的女人,但作为唐善屏的亲儿子,秦渡一句话不说,只礼貌的对着女人微微颔首打招呼。
因此众人的惊愕,并不夸张。
*
翌日晚上,秦家过年时都没这么热闹。
老爷子的秘书王猛担任此次比赛的总裁判长。
“Everybody晚上好!欢迎来到秦家首届能力大比拼,我是本次比赛裁判,王——猛!”王猛将领结扯得老长,吧嗒弹回去。
“很荣幸能够受到秦董邀请,以裁判长的身份站在这个神圣又伟大的赛场。啊~我现在的心情可以说如滔滔江水……”
“行了别水了。”李叔打断他。
秦家上下包括保姆共计十六人,围坐在斥巨资临时搭建的比赛台上,举着用以炒热气氛的鼓掌器、小喇叭。
唯有坐在最后面的秦渡,一袭西装革履,如深海般沉稳,显得格格不入。
王猛举起手卡:
“首先要十六人进行八人一组分组,为保证公平性,本次比赛采用抽签的方式,抽到相同颜色为一队。”
众人开始按照高矮个上去抽签。
李叔将手放进签筒转了一圈,念叨着:
“静静,静静,一定要和静静一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母玛利亚,我李大海长这么大没求过谁……”
老爷子:“小柳老师小柳老师,吸引力法则来来来。”
程蕴青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答应参加这种幼稚又无聊的比赛,但抽到和柳静蘅一组,是他唯一的情绪价值。
秦楚尧:只要别抽到柳静蘅,就算不能和蕴青一队我也没有怨言。
柳静蘅抽了一签,蓝色纸。
秦渡也不似他人在签筒里挑挑拣拣,他随便拿了个,展开。
是蓝色。
秦渡余光从柳静蘅的蓝色纸上一瞬而过。
有人欢喜有人忧,抽到红色纸的李叔和老爷子,就差把“晦气”二字写脸上。
程蕴青抽完签,没急着展开,放在手心紧张地揉着。
他想告诉上天,希望上天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最喜欢蓝色了,从一而终。
程蕴青喉结滑动着,慢慢展开签纸。
血色的红,刺的双眼发痛。
他缓缓翕了眼,签纸打着旋飘落在地。
抽签分组如下:
柳静蘅、秦渡和秦楚尧以及五位保姆一队;
剩下的是另一队。
秦楚尧:艹。
这也不是本命年,怎么诸事不顺。
分好组,两组人面对而坐。
王猛举起手卡:
“首先来到第一场比赛,报纸游戏!”
比赛规则很简单,两队人共同站在一张巨大报纸上,裁判提问,先按下答题铃的队伍进行作答,如果回答错误或者没有抢到答题权,都要将脚下的报纸对折一次,答完所有题目后,场上剩余人数最多的队伍获胜。
柳静蘅:什、什么……可不可以申请再念一次规则。
王猛大手一挥:“管你听没听懂!玩儿就完事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们小试牛刀!请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中的陈仓,指的是现在的哪里?”
众人:……
简单的题目,凸显众人文盲的事实。
但秦楚尧按下了答题铃:
“正答!陕西宝鸡!”
“回答正确!”
秦楚尧得意的小眼神飘向对面的程蕴青。
程蕴青当然知道答案,他不想说,不想赢,他知道柳静蘅穷,所以希望六十六万的奖金平分之后到他手,还有点看头。
程蕴青这组人将报纸对折一次,再站上去,只能紧挨着,稍微放松一下就会面临淘汰的风险。
“接下来,我要上难度了。”王猛翻了一张手卡,“请问!哈雷彗星的回归周期是多少年?”
问题一出,再次全场沉默。
秦渡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想说。
一趟下来他发现,这个比赛不是一般的无聊。索性当个边缘人,早点结束回去处理文件。
“正答!”这次李叔抢先按下答题铃,“六十二年!”
王猛沉吟片刻:“为什么是六十二。”
李叔得意:“鄙人不才,今年六十有二。”
王猛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回答错误!”
老爷子:“你……”
好好好,想让小柳老师赢对吧,成全你一次。
随着问题越来越刁钻,两队的报纸对折次数差不多,不敢和雇主贴贴的保姆们已经先行淘汰了一批,此时,场上局势四对四。
“下一题,请根据以下数字规律填空。”王猛打了个响指,身后的投影仪上出现几个数字:
【1.16;8.25;27.36;64.49;()】
柳静蘅,呆——
他认识数字,但数字不认识他。
秦渡只看了一眼,心中马上有了答案。
小数点前分别是12345的立方,小数点后分别是45678的平方,所以答案是125.64。
他看了眼脚下的报纸,如果再对折一次,势必还会有人淘汰。
他的手刚抬起——
“正答!”对面的老爷子就跟和答题铃有仇一样,一拳砸过去,铃歪了。
“答案是,零点零。”
王猛:“……为什么是零点零。”
老爷子自信一笑,对着题目指指点点:
“这题看似是考验算心算能力,实则经常出现在公务员考试试题中,选拔人才,不需要你会算数,更重要的是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所以,天圆地方,化整为零!”
保姆们不明觉厉,只能跟着鼓掌捧场。
王猛呡了呡唇:
“秦董,其实它……就是考察最基本的心算能力。”
老爷子的笑容僵住了。
报纸再次对折,四人尝试着往上站。
这一队剩下的小保姆瑟缩在大佬中间打着寒颤,奈何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高大威猛,一个人占俩人地儿,活生生把小保姆挤出了报纸。
李叔呈现金鸡独立姿态,奈何年老体衰,老腿打着摆子,跟被拨弄过的琴弦似的。
程蕴青叹了口气,本想主动离开报纸,尽快结束这无聊游戏。
但一抬眼,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程蕴青张了张嘴,眼底涌上一丝不可置信。
那个木讷又迟钝的孩子,居然在对他抛媚眼。
柳静蘅:比赛场上,明争暗斗,我作为一名合格的炮灰,对主角进行眼神挑衅是经久不衰的剧情,回忆一下昨晚看过的打脸影视剧,反派一般怎么眼神挑衅来着?
他缓缓挑起一边眉毛,眯起眼,眼中写满不屑。
程蕴青对上他的媚眼,心中花鼓狂擂。
他想让柳静蘅赢,但他更想借此机会在柳静蘅面前表现超绝男友力。
程蕴青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对李叔道:
“上来,减少占地面积。”
李叔望着他伸出的双臂和俯下的身子:
“啊?”
“上来,如果你不想输。”程蕴青冷冷重复道。
李叔砸吧砸吧嘴:我倒真挺想输的……
最后,他只能认命于秦老爷的贵客,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跳上去。
程蕴青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他银牙暗咬,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双臂间,用足了劲儿将李叔托举而起。
秦楚尧急了:“快放下,李叔有一百六十多斤呢!”
程蕴青咬着牙,扫了柳静蘅一眼。
看,他在崇拜。
“区区一百六。”程蕴青控制着呼吸,语气几分不屑。
柳静蘅:这剧情有点奇怪……
王猛:“好好好,后生可畏。来,下一题!请问!《本草纲目》的作者是!”
这题很简单,随便拉一小学生来也能对答如流。
王猛看在众人明显体力不支,加上柳静蘅这一队还多了个占地方的轮椅,再答错估计全部淘汰了,给他们个机会缓一缓。
老爷子一听,这题我会,于是急不可耐伸出手。
下一秒,缓缓缩回了手。
他看到了对面他的好儿子,秦渡,微微歪着头,正用一种雄狮审视猎物的目光瞧着他,搭在答题铃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老爷子选择闭麦。
秦渡暗下答题铃:
“正答。”
他声音低了低:
“周杰伦。”
全场,是死一般的阒寂。
柳静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是周杰伦么,他怎么记得是李时珍。可能是他记错了。尝百草的是谁来着?也是周杰伦?刮骨疗毒的是不是还是周杰伦?
王猛小心翼翼点头哈腰:
“秦总秦总,您就是说个神农,也比周杰伦靠谱。”
秦渡:“是么。”
王猛不畏强权,遗憾道:“很不幸,秦总回答错误,按照规定,你们需要将报纸再次对折。”
此时,他们脚下的报纸堪堪瑜伽垫大小,秦楚尧为了不被淘汰,不惜委身靠着柳静蘅的轮椅。
一听说又要对折,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人生无望,接下来,他要么和他小叔紧密相依;要么和柳静蘅,甜蜜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