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垫大小的报纸再对折一次,很明显的,柳静蘅的轮椅放不下了。
柳静蘅陷入沉思:如果他现在站起来,等游戏结束后再坐回去,可不可以侥幸地认为,众人一门心思在游戏,忽略了这个过程。
众人内心:我的好静静,你可咋办。
就在他沉思的间隙,一只被黑色衬衫包裹的手臂来到了他面前。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关节处莹润漂亮,透着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腻通透。
柳静蘅缓缓抬头,逆着光,看不清秦渡黑漆漆的眼底。
不懂。
秦渡没兴趣和他解释太多,手臂穿过他的后背,拦腰抱起。
柳静蘅的双腿一个神龙摆尾,在秦楚尧脸上狠狠来了一脚。
秦楚尧一声“卧槽”,整个人飞扑出去,狼狈趴地。
秦渡低声对柳静蘅道:
“抱紧了,如果输了,六十六万你赔给我。”
柳静蘅:“行。”
手上也不耽误,慢慢抱紧了秦渡的肩膀。
对面的李叔都看呆了:
我的妈呀!秦总和静静的婚礼礼服,是选黑色好还是白色好呢。静静出场时,我能以父亲的身份带他上台么。
等等,地震了?
李叔缓缓看过去。
抱着他的程蕴青双目直勾勾的落在秦柳二人身上,原本还算稳当的双臂,此时发生了十级大地震。
李叔怕了,命虽老,但也金贵。
他赶紧跳下来,将六十六万的机会留给他最宝贝的静静。
王猛适时打断众人思绪:
“最后一题了,现在两队场上均剩下二人,这一题,是决定命运的关键!请听题!”
“请问,影响高负载经营银行业稳定性的直接因素是?”
这一题完全是针对老爷子和秦渡出的,金融知识是他俩强项,现在只能看谁手脚更快。
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要不我还是弃权吧,六十六万赠予小柳老师买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
他不动,秦渡动了。
铃声一响,秦渡的声音响起:
“正答。”
秦渡的视线从柳静蘅脸上划过,继续道:
“风险管理。”
老爷子一听,急了:“怎么能是风险管理呢,这是基础题啊,市场信心市场信心,你上小学那会儿就知道啊。”
秦渡淡淡道:“是么,忘了。”
王猛笑嘻嘻:“行吧,请秦总继续对折报纸。”
秦渡将柳静蘅放回轮椅上,委身将报纸折起,折边整齐漂亮,丝毫不差,仿佛对不准,这报纸就得大一圈。
现在的报纸,只剩鞋盒大小。
秦渡一手搭在轮椅椅背上,垂着眼眸望向柳静蘅:
“再次通知你,抱紧了。”
柳静蘅乖巧点头,主动伸出双手。
“裁判。”
就在秦渡的手即将触碰到柳静蘅时,程蕴青忽然举起手,语气中掺杂着浓浓的失落和愠怒。
“我站不住了,累了,弃权。”程蕴青主动下了报纸。
王猛不知所措。
其他人沉默半晌后,忽然振臂高呼:
“耶!我们静静赢啦!!!”
某保姆:“李叔……youarered,notblue……”
李叔:“那咋了。”
“没咋,你继续。”
秦渡别过脸,见柳静蘅还伸着双手,疑惑的目光仿佛在问:
“你不是说要抱么,抱我呀。”
他抱起双臂环着胸,手肘不着痕迹推开柳静蘅的双手。
而后,在众人心思各异的讨论声中,唇角的笑容一跃而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
秦老爷子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一局游戏结束后,中场休息。
程蕴青坐在阳台上出神,秦楚尧又搓搓手凑过去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力,他后背靠墙,单腿向前,一只脚向后抵着墙角,这样从程蕴青的角度看来,他至少原地拔高十公分。
“蕴青,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是游戏太无聊了么。”秦楚尧问。
程蕴青望着天际一轮银钩,半晌,答非所问:
“你小叔今年贵庚。”
“九四年生人,今年三十一岁。”
程蕴青讽刺地笑笑:“真属狗的啊。”
“对了,你小叔现在还没有心仪对象么,三十一岁,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秦楚尧蓦地直起身子,目光带上审视意味:
“为什么问这个。蕴青,你该不会对我小叔……”
程蕴青瞥了他一眼:“别侮辱我。”
秦楚尧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放心了。
“反正我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谈及过感情方面,但他身边肯定不缺才子佳人,你不用替他担心。”
程蕴青皱起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
秦楚尧:“什么?”
程蕴青舒展开眉头:“没什么,王秘书好像喊了,过去吧。”
众人一到比赛现场,看见两排椅子面对而放,李叔正小心翼翼扶着柳静蘅坐上去。
老爷子正行使董事长特权悄悄找王猛打探比赛规则,随后一拍大手,双眼冒光:
“这个好,这个好,想出这游戏的人实乃天才也!”
程蕴青敛了眉,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团不安情绪。
他面对柳静蘅而坐,方便自己一抬头就能欣赏到柳静蘅的可爱神颜。
他很少能见到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漂亮和可爱这两种大相径庭的特质。
看着对面发呆的人,烦躁的情绪缓解了些,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
位置是随便坐的,柳静蘅刚坐下,秦楚尧便跟着依次而坐。
屁股还没沾上椅子,眼前蹿过一道黑影。李叔跟个马屁精一样对着秦渡伸手做个邀请动作:
“秦总,您坐这里。”
他指着柳静蘅旁边的位置道。
不瞒大家说,李叔刚才也行使了管家特权,悄悄打探到了游戏规则。
嘿嘿。
秦渡看了柳静蘅一眼,在他身边坐下。
众人落座,王猛掏出手卡,老脸红得不自然:
“接下来的比赛,哇,可了不得了。”
“你再水字数把你换了!”李叔忍无可忍。
“咳咳。接下来的游戏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规则为,在两队不能使用手的情况下,用嘴巴传送纸张,用时最短的队伍获胜。”
老爷子明明早就知道游戏内容,经由他人之口说出,他更兴奋了。
微红的老脸转过去,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后座的李叔。
李叔:。
程蕴青似乎还在回味游戏规则,视线突兀顿住,不断扩张的瞳孔,剧烈颤抖。
他缓缓抬头看向对面。
柳静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虽无表情,但内心几分焦急:
什么?我真的要申请再念一遍规则了哦。
而他旁边的秦渡,腰板笔直,长腿优雅交叠敲着,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轻轻动了动指尖。
王猛继续道:
“要求是,传递纸张的过程不能用牙齿或嘴唇咬住,只能靠吸附力吸住纸张,过程中如果纸张掉落或者用手去接,将直接视为弃权。”
王猛给两队分别发了红蓝两种颜色的方形纸片:“现在,计时开始!”
老爷子是真玩起来了,吸住纸片仰起头,直勾勾盯着李叔。
李叔脸上嫌弃得很明显,奈何后边人还在催促“快点”,他心一横,将嘴唇凑了过去。
隔着薄薄的纸张,老爷子嘴唇的温度穿过来,老人家特有的芳醇柔软……
李叔实在编不下去了。
而对面的蓝队,秦楚尧吸住纸张颤巍巍转过头,对上了柳静蘅呆滞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充斥浓浓的绝望。
柳静蘅的脖子上上下下,试图寻找一个能避免于秦楚尧间接接吻的机会。
上天定然不会辜负每个努力的人,柳静蘅小心翼翼凑过去,深吸一口气,从秦楚尧的下颌处吸住纸片,慢慢转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秦总。
这个年纪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锐气与不羁,却像一块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古着、沉敛的玉,冷峻而深邃。
所有人都在催促柳静蘅快点,秦渡一言不发,眼底一片深幽,如黑夜下平静的海面。
柳静蘅吸着纸张向前凑了凑,缓缓闭上了眼。
秦楚尧无语:“你闭眼干什么!”
柳静蘅也不知道,电视里每逢这种剧情,必然要有一方闭眼。
秦渡漆黑的眼眸垂视着柳静蘅的脸。
苍白,细弱伶仃,鸦羽似的睫毛在眼底荫掩着扇形的阴影。
秦渡缓缓低下头——
柳静蘅的眉宇忽地一跳。
面前飘来一团热气,拂过脸际。
失去视觉后,所有的感官都不由自主齐齐涌上唇间,比往日更加敏锐。
隔着薄薄的纸片,轻覆着温凉的触感,轻微的吸气,试图让纸片挂上薄唇。
整个身体都被对方带着侵占性的气味裹挟。
柳静蘅紧紧闭着眼,鼻子嗅了嗅。
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勾引着脑海内模糊的记忆。
熟悉的气息,似乎在哪里也曾这样近距离的感受过。清淡的木质香,大约是冷杉,伫立于潮湿的阴雨天,后调又涌上一丝冷冽的清苦味道。
整个大厅,阒寂到落针可闻,所有的声音融化进众人不断睁大的双眸中。
李叔双手紧紧抱着,眼底泛泪:
黑色好,黑色适合咱们秦总与生俱来的矜贵沉稳气质;静静穿白色么?白色很小清新,可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款粉色男士西装也很不错。
柳静蘅有点缺氧了。
不停地吸气,得不到一点氧气的度化。
“唰啦——”空气中倏然传来纸张扇动的声音。
嘴唇上那抹温凉的触感旋即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秦渡吸着纸片转过了头,紧随其后的小保姆面对此情此景,眼神涣散了,明显一副千军万马来袭的绝望与恐惧。
她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凑过去,视线疯狂转动,终于找到一处礼貌的位置,从秦渡的下颌处吸走纸片,赶紧传给下一位保姆。
秦渡看着纸片传给了最后一位保姆,她成功吸住纸片,保持五秒钟后一把扯下纸片站起身:
“完成!”
秦渡转过头,视线看向对面还在为了一张纸片手忙脚乱的红队。
余光却不着痕迹落在柳静蘅身上。
不完整的视角,却依然能清晰看到对方仰着头,空洞的双眸直勾勾望着他的侧脸。
时间到,游戏结束。
蓝队的保姆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六十六万平分给八人,一人也能有八万多呢。
而对面红队,痛失六十六万后,开始清算余孽。
“李叔太慢了,就是从你那断了档,不管,你赔我们六十六万!”
李叔据理力争:
“你们还看人下菜碟是吧,明明程少爷更慢,光是愣神愣了半分钟。”
李叔凑到程蕴青身边,让他说句话:
“程少爷你说对吧。”
程蕴青站起身子,答非所问:
“抱歉,我有点头晕,先去休息了,失陪了。”
秦楚尧见人要走,立马追上去。
五月份的晚风依然夹杂着丝丝凉意。
程蕴青伫立于庭院灯下,眼前是秦家豪华生机的巨大园林。
传递纸片的一幕如走马灯,不断从脑海中闪现又消失。
柳静蘅有了八万多奖金,他打心眼里为他开心,因为那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可再努力,心中也该有隔阂不是么。
就像李叔面对秦董时,忘了主仆尊卑,嫌弃得很明显,包括同为女性的保姆们,下嘴之前也会产生生理性的犹豫。
可柳静蘅,主动仰起头,闭上眼,如同一个等待神祗恩赐的虔诚信徒。
程蕴青搞不清楚,这份虔诚是对金钱的信仰还是……
从柳静蘅进入秦家第一天起,他不担心相貌出众的秦楚尧的存在,却总是对着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犯嘀咕。
不可否认,这种沉稳从容又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很容易吸引那些年轻单纯、涉世未深的小孩。
程蕴青摸出手机,数着日历。
实习期到六月中旬就结束了,那时候大家都要回学校忙着论文、答辩。
还有一个月。
很快了。
*
晚上。
柳静蘅将八万两千五的转账反复数了好几遍,确定这个数字不会跑。
这才回忆起自己的实习期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
柳静蘅从脖子上拎起小本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一个月时间,他必须做到:
1、让秦家人发现他怀孕(在此之前联系好医生制造一份假的怀孕报告)。
2、顺理成章提出和秦楚尧结婚的要求。
3、忘了,想起再说。
柳静蘅往前翻了翻,找到孕期指南。
【怀孕9-16个周:疲惫困倦、头疼关节疼、乳.房胀□□.晕颜色加深、食欲变好、体重增加。】
柳静蘅低头看向自己的亚马逊平原。
隔壁书房。
秦渡正在和身位董事长的秦老爷子汇报当季度的工作。
秦渡例行公事,一板一眼。
老爷子低头在米格纸上一笔一划。
半晌,举起自己的大作抖了抖:
“小柳老师还有一个月实习结束,咱们也不能耽误人家上学,所以我现在得抓紧一切时间勤学苦练,争取在小柳老师走之前交给他一份满意答卷。”
秦渡放下文件,眼底森寒:
“尽然如此,父亲不如尽快卸任董事长,这样也有充足时间游山玩水诗兴大发。”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放下大作,眼神在字里行间流连。
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句良心话,我现在的书法不说比拟王羲之,是不是也有几分赵孟頫风采。”
秦渡看了眼老爷子的作品。
平心而论,比起之前,至少现在像个字了,这时候再换个老师教,老师也算有奔头了。
秦渡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电子台历上。
学生们三个月的实习期,进度已经走了一多半。
秦渡收回目光,拿起文件,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柳静蘅木讷迟钝没脾气,给你做老师最合适,你别祸害其他人了。”
他站起身,转过脸:“您那字,继续练吧。”
老爷子举起自己的大作,狠狠刎了秦渡几眼。
把他养这么大就学会吹毛求疵,这不挺好一手字,怎么到他嘴里,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明白自己的分类。
经秦渡这么一提醒,老爷子“嘶”了声,一合计,是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小柳放跑了,书法大赛小学组刚结束,还有中学组等着他呢。
秦渡放下文件下了楼,打算给自己泡一杯红茶继续工作。
这两年老爷子挂着董事长的名衔做起了甩手掌柜,公司大小事务全部堆到他面前,还得抽空把秦楚尧这滩烂泥往墙上抹。
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秦渡仰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
智能家居接收到信号,将所有大灯关掉,只留一盏楼梯灯。
秦渡翕着眼沉浸在昏暗中,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放空大脑稍作休息。
“咕噜噜……”
秦渡缓缓睁开眼。
黑暗中,他听到轮子摩擦地砖的声音,看过去时,只剩一抹金属材质的轮椅反射的银光。
秦渡微微直起身子,目光穿过黑夜,逮到了大半夜不睡觉,不知道又要密谋什么大计的小老鼠。
柳静蘅出了门,隔着雕花铜门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纸袋。
刚进屋就把纸袋拆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只小奶瓶,小奶瓶的顶端连着个小漏斗。
柳静蘅环伺一圈,屋里暗着,所有的一切都融入进黑暗中,正是适合干坏事的绝佳环境。
他回忆着刚才视频中看到的小奶瓶使用方法,缩着身体,解开了衬衫扣子。
微凉的空气激的他打了个冷颤。
柳静蘅轻轻将奶瓶上方的小漏斗扣在胸前,按照视频教学,拇指和食指呈C型,按住自己平坦的胸口,从上往下轻推慢挤。
他好像被大数据监听了。
所以小红薯这两天疯狂给他推送各种孕期注意事项,刷着刷着,刷到了“会用吸.奶器,让你变成大奶牛”。
一点开视频,红薯博主上来便是:
“你是不是每次用吸奶器时,非但挤不出多少奶,还把乳.房弄得又肿又红。那是因为你没用对方法。”
柳静蘅眼睛睁大了些。
又肿又红?
他看向自己的秘密小本本,那条有关孕期反应的记载——乳.房胀痛变大。
立马下单外送吸奶器。
柳静蘅敞着怀,胸前扣着吸奶器,根据视频中说过的错误手法,毫无节奏的乱挤乱捏。
“嘶,疼……”柳静蘅眯了眯眼。
随着吸奶器的反作用力,他感觉就像有人在拽着他的身子使劲往外拉,胸口的皮肤开始不断紧缩,又疼又胀。
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缩起来:
“好疼……”
“啵”的一声,小漏斗依依不舍离开。
柳静蘅揉了揉,举起空荡荡的小奶瓶。
还有另一边……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做妈妈真的很辛苦。
“哎呀……好疼啊……”
空荡荡的大厅里,柳静蘅努力克制的痛苦呻.吟也被无限放大、盘旋。
“咳。”
倏然间,大厅角落的沙发传来一声轻咳。
柳静蘅继续吸。
等等。
他慢悠悠把小漏斗拽下来,疼痛的刺激倒是坐了火箭一般秒速袭来。
“嘶……是谁。”柳静蘅拢了衣襟,朝着黑暗处看过去。
模糊漆暗的视线中,只能隐隐看到两条修长的腿从沙发下方伸出,似乎是深色的裤子,几乎融入黑暗中,所以被他顺理成章地忽视了。
柳静蘅思忖片刻。
这个时间,秦爷爷年纪大了熬不住,一向睡得早。
而秦总,不管何时都把自己边缘化,没有重要事一般不下来,就算有重要事也是把人叫上去。
至于李叔,首先从那人的反应来看就不可能。
柳静蘅缓缓抬头。
当你排除了一切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多不可思议,可那就是真相。
对于恨不得和游戏结婚的秦楚尧来说,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秦……楚尧哥哥?”柳静蘅试探着问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冷笑。
柳静蘅点点头。是他没错,会对我冷嘲热讽的只有男主攻。
他揉了揉胀痛的胸,嘴角浮现一抹生硬的反派炮灰特有的奸诈笑容。
柳静蘅划着轮椅来到“秦楚尧”面前。
黑暗中,只依稀能看到对方清亮的眼眸,其余的都隐匿在不见五指的黑色中。
柳静蘅双手扶着轮椅又靠近一些,视线受阻,无法判断方位,停下是因为他的膝盖撞到了沙发上那人的膝盖。
“楚尧哥哥……”柳静蘅努力做出委屈,可声音听起来依然僵硬且毫无感情,“这么晚不睡,你有心事么。”
不等“秦楚尧”回答,他继续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我是有心事呢。”
秦渡扬着下巴,从黑暗中捕捉到柳静蘅过于白皙的面容,微微眯起的双眸带上一丝审视意味。
“唉……”柳静蘅的演技和台词实在蹩脚,蹩脚到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又要搞事了,“其实是,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好久没能睡过好觉了。”
倒是本人,在心中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脱离原文台词的即兴发挥,总是那么自然且引人入胜。
“是么。”秦渡的语气听起来几分嘲讽。
柳静蘅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补充道:
“对。”
“是什么事让你愁到彻夜难眠。”秦渡压低声音,尾调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柳静蘅:“手给我。”
秦渡沉默片刻,伸出了手。
柳静蘅摸索着找到“秦楚尧”的手,泛着温润的暖意。
他带着他的手穿过黑暗停在胸前。
不说笑,柳静蘅一想到对方是秦楚尧,有点反胃。
但为了自己的回穿大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啪。”细微的一声,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微烫的软肉。
秦渡眉尾一挑,手指骤然收拢,像吸奶器上的小漏斗,牢牢吸附住。
小果粒在微凉手掌的刺激下颤巍巍站立。
“你看,肿了。”柳静蘅忍着恶心,抓着对方的手轻轻摩挲着。
尖端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指尖划过的瞬间,又泛起一股难以自持的痒意。
柳静蘅弓起背,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刺激着寒毛一根根倒竖而起。
“怎么回事呢。”柳静蘅循循善诱,希望对方主动说出“你不会怀孕了”。
“你不会……”黑暗中,传来低低一声。
柳静蘅大喜,要来力。
“是外星人。”
柳静蘅笑道:“对。”
良久:?
“不对……”柳静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秦渡继续道:“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异于常人的厉害。”
秦渡抽回手,站起身:
“回你星球前和我说一声,我为你准备送行宴。”
柳静蘅沉思片刻:
“行。”
又道:“但我不太能吃辣,我喜欢粤菜可以么。”
秦渡余光睨他一眼。倒是会挑。
修长的腿穿过黑暗,来到楼梯间,才被微弱的灯光照亮一点形状。
稳健从容的步伐一步一个台阶,来到最后两阶台阶时,长腿一跨,一步走完了剩下的所有。
秦渡进了卫生间。
他站在镜子前,投映出微微蹙起的眉。
他做了个深呼吸,微微抬眼。
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指尖颤了下,旋即慢慢收拢。
滚烫过后的余热久久未能散去,似乎还残存着微微硬.挺的熟透果实的手感。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视线缓缓下移。
裁剪合身的西装裤中间,一团不知收敛的大包昂扬着。
秦渡双手扶着盥洗台,身体微微弓起。
镜子中的男人直勾勾盯着前方,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漆黯的眼底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
柳静蘅一醒来,迷迷糊糊摸着自己胸口。
消肿了,缩回去了。
他幽幽看向床头柜上的吸奶器。
不要,很疼。
他翻了个身,长叹一声。
昨晚主动献身,非但没有点醒秦楚尧,反而让他误会自己是外星来的。
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是标准的地球人呢。
遇事不决先睡觉。
……
翌日。
柳静蘅跟着李叔伺候秦家人吃过早餐后,和李叔请了半天假。
晋海大学附属医院口腔医疗中心。
教授满脸厉色,两杯红茶才将将压下心头怒火。
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蕴青,你知道我有多看好你,为了更好的锻炼你,甚至不惜违反条例,将打麻.药的重要工作交给你一个实习生。”
程蕴青站在一边,脸色发白,眼底挂着淡淡青色。
教授叹了口气:
“你父亲将你交给我,我自然要不负所望,倾囊相授,可只我自己使劲没用啊。你说,所有人都交上了手术报告,我私心你辛苦,放宽期限给你,但你怎么能让我失望。”
程蕴青收回思绪,声音喑哑:
“对不起老师,我最近确实不在状态。”
“医生不在状态是大忌!你就是自己累死也得负责好你手上的病患!”教授怒拍桌子,一向温柔的他也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火。
程蕴青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老师批评。
似乎教授的苦口婆心并未将他打醒,浑浑噩噩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望着医院大门出神。
倏然,他眉眼一跳,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去。
五月的春风送来了百花争艳,医院的紫藤萝花架下出现一抹轻清的白色身影。
程蕴青赶紧整理好白大褂,对着手机屏幕一根根打理好头发,绕过他觉得太慢的扶梯,三步两并做下了楼,在大厅门口截住了柳静蘅。
“怎么过来了。”程蕴青努力压抑着即将宣泄而出的情绪,尽量平静。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运行半天后,缓缓掏出一只报纸裹成的纸包,递过去:
“借你的五百块,还你。”
程蕴青望着那钱,没动。
柳静蘅又往前递了递。
“我不要现金。”程蕴青别过脸。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另一种意义上,也代表两清了。
柳静蘅思忖半晌,缓缓摸出手机。
转账前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他的手机,关掉。
一抬头,对上程蕴青隐忍的目光。
柳静蘅:?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还钱。”
“对。”
柳静蘅绞弄着手指,半晌,抬起头:
“其实是因为,还你钱后才好意思拜托你别的事。”
程蕴青怔怔望着他真诚的表情,没由来地笑了下。
“说说看。”程蕴青俯身,认真凝望着柳静蘅的脸,“我看值不值五百块。”
柳静蘅倒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
“我有个朋友,因为特殊原因需要一份孕检报告,你有没有认识的产科医生。”
程蕴青眉头蹙了蹙,似是有点为难:
“医生伪造病历不仅会受到行政处罚,还有可能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啊……”柳静蘅点点头,“也对。”
是他唐突了,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朋友怀孕了么。”程蕴青怕他自责,立马岔开话题,“怀孕正常走产检流程就可以,比伪造孕检单方便很多。”
柳静蘅跟着点头:“对。”
“什么朋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程蕴青试探着问道。
“就……一个同学。”柳静蘅现在非常佩服原主,是用了何种手段劝服医生不惜赌上前途也要为他伪造病历,“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嫁入豪门。”
程蕴青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他看了眼手表,轻声道:
“你先回家,我想想办法。”
柳静蘅犹疑:“不是说会坐牢……”
“不至于坐牢。”程蕴青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弯,“何况,帮你同学的忙就是帮你的忙。”
他俯下身子,在柳静蘅耳边压低声音:
“能帮上你的忙是幸福的事。”
柳静蘅满脸问号地走了。
半道,感叹着,不愧是男主,其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良好品质,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
柳静蘅回家的路上路过面包店,突然想吃点甜的,进去挑了几块面包边走边吃。
吃一半,望着袋子里剩下的两块欧包陷入了沉思。
一到家,李叔刚忙完正歇着,吃着水果看着他心爱的宫斗剧。
“皇上!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屏幕中,后宫娘娘拉着皇帝的手,泪流满面。
皇帝勃然大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朕!”
后宫娘娘掩面痛哭:
“臣妾自问待人真诚,将后宫所有人当自己家人一样对待,可真心换不来真心,臣妾也从未想过母凭子贵,但偏就有人误解臣妾,推臣妾下楼。”
李叔一拍大腿:“这个畜生!”
柳静蘅跟着看了半天,眉眼一展。
有主意了。
第一次陷害原主受推他下楼不成,这次卷土重来,加重筹码。
李叔正看得津津有味,接到了秦渡的电话。
秦渡说他这几天要去国外谈生意,让李叔照顾好这个家。
柳静蘅回了房间,掏出他没吃的欧包,穿针引线,一头拴一个,往脖子上一挂。
松垮不成型的衬衫立马在胸前顶起两个大包。
柳静蘅:嘿。
*
当晚,程蕴青受命值班,一直到九点多才披星戴月地回了秦家。
柳静蘅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程蕴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柳静蘅,睡了么。”
柳静蘅翻了身闭上眼,继续睡。
良久,缓缓睁眼。
他坐起来爬上轮椅去开了门。
程蕴青的眼底透着几分疲惫,看到柳静蘅微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眼底疲惫一扫而光:
“怎么还不睡,在等我?”
柳静蘅想了想,也算是吧,于是点点头。
“你说的伪造病历……”程蕴青一开口,被柳静蘅打断。
“去那边说。”柳静蘅指着楼梯口。
程蕴青点点头转过身,柳静蘅扶了扶胸前的欧包,使劲挺起胸膛,后背成了个C。
两人在楼梯口停下。
程蕴青转过身:“我问过产科实习的同学,他们都不太想拿自己的未来赌,但是没关系,明天我会去一趟产科,看能不能拿到空白报告单,我……”
声音忽然顿住。
他看到柳静蘅扶着扶手缓缓起身,来到楼梯正中间,脑袋往下一沉,慢悠悠往楼下滚。
程蕴青:……?
柳静蘅在滚的时候还不忘回忆台词:
[孩子,我的孩子,不要管我,快看看我的孩子有没有事。]
滚一半,停下,摸出小本本再对一遍台词,确定无误,摆正身体,严丝合缝卡在楼梯中心线,继续滚。
此时,秦家庭院里响起车子熄火的声音。
装甲大门响起电子音,锃亮的皮鞋与明镜似的地砖相得益彰。
“哒、哒、哒——”皮鞋踩过地砖的声音,清脆节奏。
柳静蘅终于滚到了最后一层台阶,最后一个信仰之跃——
身体忽然撞到什么东西,一个急刹车,由于冲撞,一个回弹,身体霎时失去平衡,屁股朝下直直往后躺。
“啪!”
手腕忽然被人截住,身体被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向前倒去。
旋即撞入一道坚实怀抱。
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了他胸前的欧包。
柳静蘅沉思片刻,一抬头,对上一张陌生但俊朗的面容。
柳静蘅:?
是谁。
“没事吧。”程蕴青三步两并做跳下来,扶住柳静蘅,“怎么又玩这一出。”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加载不了太复杂的程序,只能暂时忽略程蕴青的询问。
他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按照原文搜罗着有关他的剧情。
男人身材颀长,一身深色西装包裹着完美腰身。
柳静蘅:啧,似乎原文对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个描写。
此时,男人的手还停在半空,呈一个C型。
双眸睁得极大,强烈的不可置信在眼底裂开。
程蕴青似乎也不认识他,疑惑地看向柳静蘅。
头顶的大灯忽然亮起,旋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老爷子披了衣裳,带着被吵醒的秦楚尧下来查看情况。
见到来人,犹疑良久,接着小心翼翼问:
“是,秦沐……?”
秦楚尧揉揉眼,跟着问:
“是……小叔么?”
男人缓缓放下手,整理好情绪,笑得温文尔雅:
“这么多年不见,您把我脸的都忘了?”
老爷子眉眼尽然舒展开,赶忙招呼保姆们起床,兴冲冲往下跑,一把拉过秦沐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这么久没见你,我倒真认不出来了,你长大了。”
秦楚尧也跟着凑过去:
“小叔回国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叔,我想死你啦!”
柳静蘅跟着听热闹,听着听着,后背忽然冒出密密匝匝的寒意。
小、小叔……?
反派上线的是不是太早了些。
第32章
原文中,作者写到后面似乎是没得水了,疯狂加人物加剧情。
于是在后期,毫无征兆出现了终极大反派——秦楚尧的小叔。
柳静蘅还记得,隔壁床妹妹的家属念到这位小叔亲手摘了母亲的氧气罩,冷冷目送她离去的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罔顾法律甚至是人性,夺走母亲生存的机会。
柳静蘅悄悄探过去目光。
秦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翩翩少年,脸上的笑意标致又温和,像块朴素温润的玉,是人都很难把他和那个手刃生母的畜生联系到一起。
柳静蘅往后退了两步,小腿被轮椅截住,一屁股坐进去。
惊恐.jpg
秦老爷子的死亡铁手一掌一掌往秦沐肩上拍,笑得如雷贯耳: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倒是给我好大的惊喜。”
“就是啊,小叔,我本来还打算毕业后去英国找你玩呢。”秦楚尧附和着。
他忽然意识到程蕴青还在身边,忙拉着秦沐介绍给他:
“蕴青,这是我小叔,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小叔,这是我的朋友程蕴青,晋海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
秦沐主动对程蕴青伸出手:
“初次见面,你好。”
程蕴青礼貌地回以握手。
秦沐的目光缓缓划到柳静蘅脸上,手指尖微颤了下,声音几分紧绷:
“这位是……”
“他就是个不重要的甲乙丙丁。”秦楚尧敷衍道,“小叔,您舟车劳顿辛苦了,快上来休息一下,吃饭了没。”
秦沐点点头,在众人的热烈欢迎中跟着上了楼。
脚步来到旋梯口,秦沐悄悄用余光看下去。
柳静蘅坐在轮椅里,借着程蕴青的身形挡住自己,像只初次离开森林见到广袤世界的谨慎小鹿,不敢太张扬,只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秦沐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轻声问秦楚尧:
“坐轮椅的那位,是女生?”
秦楚尧嫌疑又疑惑:
“他男性特征不是挺明显的么。”
半晌,又若有所思道:“是有点娘娘腔。”
秦沐的手指缓缓收拢,意味不明地揣进了裤兜。
众人离开,程蕴青蹲下身子拉起柳静蘅的裤脚,仔细检查着:
“怎么好端端的又往楼下滚,没受伤吧。”
柳静蘅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了。
陷害计划2.0,失败。
楼上,秦老爷子也不管秦沐是不是还没倒过时差,拉着人天南海北地聊。
“秦沐啊,当年你父亲带着你们一家定居国外,楚尧伤心了很久,他说比起他亲小叔,更喜欢你这个堂小叔,秦渡对他严格,你和他年龄差不多愿意带他玩,楚尧当时还偷了我们手机要订去英国的机票呢。”
“我最近也是要回国谈一桩生意,大概待个几月,国内没别的亲戚,只能来打扰大伯您了。”
“这孩子,哪里打扰了?”
“大伯不嫌隙就好。说起来,怎么没见到秦渡哥。”
“秦渡刚好去了美国,过几天就回,到时候我带大家好好聚一聚。你爸爸身体还好吧。”
秦沐一问一答,视线频频看向门外,有些心不在焉。
眼见老爷子这嘴跟漏斗似的止不住了,秦沐打断他:
“这次回来,倒是在大伯家见到不少生面孔。”
老爷子乐呵呵道:
“你说小柳老师吧。李叔你肯定是认识了。”
秦沐点点头。
“他叫柳静蘅,晋海大学生,近期在我家做实习管家,顺便教授我书法。”
秦沐沉吟片刻,再次确认:“是女生么。”
“哈哈,小柳老师长相秀气,性格安静内敛,是有点像女生。但他可是标致的男子汉。”
秦沐低下头,沉思着。
看来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性别,且目前为止,秦家无一人察觉。
秦沐看向自己的右手。
无意间夺人清白,身为男人,得负责到底。
*
此时,美国旧金山正值正午,笔直宽阔的金门大桥连接着旧金山市区和北部马林郡,伫立于山海间。
秦渡刚结束了商务洽谈,正由秘书开车回酒店休息。
“那个,秦代表……”秘书时不时看向后视镜,观察到秦渡严肃的面容后,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秦渡抬眼看了眼后视镜,意思是有话就说。
“我是第一次来美国嘛,也是托了秦代表的福,本来不该提要求的……”秘书咽了口唾沫,“但是我妹妹一直吵着让我带礼物给她,她想拿给同学炫耀……”
秦渡垂了眼:“知道了,送我回酒店后,你也休息吧。”
秘书松了口气,又道:
“代表您有什么需要买给家人的么,我一并帮您带着。”
“没有。”秦渡的声音果决淡漠。
他时常出差海外,从没给家人带过一次伴手礼。
他家人想出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自己挑的礼物最合心意,他也无需插手。
秘书似乎心情很好,喋喋不休,什么要多给妹妹买点东西,家里外债多,妹妹身体又不好,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带家人出国旅游了,也不知道妹妹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走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
秦渡戴上耳机,似是对秘书家的家长里短毫无兴趣。
秘书看了眼后视镜,默默闭了嘴。
他跟了秦渡三年,深知秦渡性格,说好听点是有边界感,往难听了说就是冷血。
家庭和睦的秘书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出门一趟连给家人朋友挑伴手礼都不愿意。
车子在酒店前停下,适应人见人立马招呼大堂经理,带着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Fairmont酒店位于半山腰,直面山海,视野辽阔。
侍应送来餐点红酒,秦渡似乎是累了,招呼人去忙他们的,自己脱了外套放好水,打算泡个澡休息了。
泡在温暖水中,秦渡随手拿过置物台上的卡片。
【国际宠物博览会】
一行英文大字下方,是精修过的猫猫狗狗,十分喜人。
秦渡将卡片放回去。
半晌,再次拿过卡片,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你那边两点之前能结束么。”
“能!”
“结束后备车,我临时要去个地方。”
……
宠物博览会场中人头济济。
秘书跟在秦渡后面,撇撇嘴:
口是心非的男人,还说你不在乎家人。
“秦代表不是不太喜欢宠物,怎么心血来潮到这儿来了。”秘书笑道。
“打发时间。”秦渡随口道。
他目光平直,对两边的动物、周边连个眼神不肯给,好似真如他所言只是为了逛街打发时间。
“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逛逛。”秦渡支走秘书。
秘书一走,他才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棉花小猫玩具打量着。
离开摊位时,秦渡手上多了两只棉花小猫。
越往里走人越多,秦渡一搭眼,看到不远处一堆人正围着玻璃展示柜拍照,嘴里不停喊着“socute”。
秦渡转过身,避开人群往回走。
他不喜热闹,更不喜欢那些粗心的围观群众弄脏了他昂贵的高定西装。
刚走没两步,脚步顿住了。
不着痕迹的,向后倒退一步。
两步、三步——
秦渡站在人群最后面,凭借身高优势看清了他们嘴中的“socute”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只成人手臂大小的白色小狗,两只耳朵自然垂下,呈现干净温柔的淡淡棕色。
小狗的脑袋圆的皮球似的,粗胖的四肢往那一站,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玻璃外的人群。可爱至极,不动的时候真如橱窗中精心制造的小狗玩具。
秦渡看了眼小狗的身份卡。
一只名为“Penny”的赛级棉花面纱犬,在价格一栏中用粗体标明“竞拍”。
而它周围的兄弟姐妹,也都标着3-8万美元不等的价格。
秦渡眉尾一扬,他固然不缺钱,可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条狗可以卖到几万十几万人民币。
工作人员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秦渡,见他打量许久,挤过人群用英文笑问道:
“先生您好,这条名为佩妮的棉花面纱犬将于一小时后进行竞拍,请问您有兴趣参加么。”
秦渡收回视线,“No”这个单词在嘴巴里滚了几圈,咽了回去。
“Ye。”
……
秦渡坐在竞拍大厅里,望着手中的竞拍牌,还在试图回忆,为什么“no”一单词滚了几圈后会变成果决的肯定。
想了半天,也只依稀回忆起那时脑海中浮现的微信消息:
【我喜欢所有小动物。】
秦渡将竞拍牌随手放一边。
无聊。
竞拍主持人在万众瞩目下领着一只棉花糖玩具似的小狗闪亮登台。
小家伙乖巧懂事,往那一站,不叫不闹,黑珍珠似的大眼睛仔细观察过台下每位客人,猜测着它最后会跟谁回家过上富裕日子。
主持人讲明规则:
“这是一条四个月大的赛级棉花面纱犬,是个非常黏人的妹妹,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情感抚慰犬,起拍价为八万美元,举牌一次两万美元,可截价,最后价高者得。”
话音一落,场馆中立马有人举牌。
秦渡人虽坐在竞拍现场,但似乎并没有要将它带回家的意思,优雅翘着腿,目光从容笔直,宛如一尊雕塑。
“十二万!”
“十四万!”
“十六万!”
现场中,不知哪来的两位大佬已经因为一条小狗红了脸,到后面一条小狗叫到四十二万美元时,两人的目的就不单纯了。
狗不重要,面子才是大过天。
秦渡不动声色听着不断拔高的价格,私心觉得这拍卖会真是别开生面又趣味盎然,为了一条寿命至多十几年的狗,颇有倾家荡产之势。
“四……四十四万……”紧追不舍的大佬语气明显发虚,不再似开始那般决绝自信。
“四……四十六万!”另一人咬牙喊出。
秦渡翕着眼,手指轻点着膝盖。
现在,叫到三百三十五万人民币了。
大佬再次举牌,举一半,讪讪缩回了手。
人要懂进退……
主持人环伺一圈,见场面安静下来,高举右手:
“四十六万第一次!”
秦渡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竞拍台上。
那只通体雪白、耳朵呈淡淡蜜糖色的棉花糖小狗,敏锐地感受到自己即将有家了,坐不住了,站起来转了个圈,小尾巴摇啊摇,跟螺旋桨似的。
秦渡忽而敛了眉。
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声音传来:“我喜欢所有小动物”。
震耳欲聋,盖过了主持人报价的声音。
“四十六万第二次!”主持人再次举手。
秦渡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膝盖,空气中好像生出无数透明的细丝,牵扯着他的视线,紧紧拽着另一端的小狗不放。
主持人最后一次举起手:
“四十六万,第……”
“六十万。”突兀的,安静的会场响起一道淡漠男声。
众人眉眼一展,顺势望过去。
身着深蓝色西装的亚洲男人身姿挺拔,乌发浓颜展露出特有的东方韵味,即便坐在一群西装大佬中间,依然突兀。
秦渡一张口,旁边有人忍不住了:
“那可是六十万美金。”
秦渡视若无睹,放下竞拍牌,等待主持人报价。
刚才你追我赶的二人这次彻底没了声。
一条狗竞拍到四十多万美元,属实已经超出其本身价值。问题来了,面子更重要还是金钱更重要?
主持人见其他人大气不敢出,高声道:
“六十万一次,六十万二次,六十万……三次!”
小锤子重重一击——
“六十万美元,成交!”
……
酒店里,秘书和佩妮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无数个问号砸下来:
秦总不是不喜欢动物?秦总不是只过去闲逛的么?这狗怎么回事?外面那群恨不得给代表下跪感谢的犬舍工作人员又是怎么回事。
四百二十万人民币?
按毛计价?童叟乱欺?
秦渡松了领带,对秘书道:
“你现在去联系靠谱的国际托运,小狗安全最重要。”
秘书:“好……”
秘书一走,佩妮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屁颠颠跑到秦渡脚边,坐下,仰头,小眼睛炯炯有神。
秦渡解着衬衫扣子,垂了眼眸望着它。
良久,他委身对小狗伸出手,小狗愉悦地吐吐舌头,抬起前爪搭上手臂,屁股左右摇摆。
秦渡轻笑一声。
忽而,身形一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秦渡收回手,直起身子,背对着小狗,冷漠。
佩妮:汪?
*
翌日一早,秦家大宅安静祥和。
李叔把柳静蘅喊醒,道:
“你们学校发来了通知,说实习期已过半,要求各实习单位针对学生近期实习情况做个简单评价提交。给你写评价的是老爷,我说了也不算,所以你这些日子勤快点,给老爷留个好印象。”
说完,又详细给柳静蘅吩咐了今日的工作流程。
柳静蘅点点头,人刚醒,还懵着,随手从抽屉里翻出洗脸巾去了公共卫生间。
洗脸巾往盥洗台上一放,又想起来没拿洗面奶,慢悠悠滑着轮椅原路返回。
刚一出门,迎面压下一道高大黑影。
他缓缓抬头,迟滞片刻后,眼底涌上几分惧意。
怎么一大早看到反派的脸,很影响心情。
柳静蘅小声道了句“秦先生早安”,滑着轮椅急匆匆离开。
秦沐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见他走一半轮椅还卡了门脚上,忍不住抬手遮住了浅笑的唇角。
真可爱。
进了盥洗室,刚打开水龙头,目光瞥见了盥洗台上的纸包。
身子缓缓僵住了。
是卫生巾。
秦沐沉思良久,拿过卫生巾揣兜里。
洗漱完出门,看到柳静蘅躲在楼梯拐角,监视.jpg
秦沐直了直身子,阔步走到柳静蘅跟前,掏出卫生巾递给他:
“你的?”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迷迷糊糊误把卫生巾当成了洗脸巾,这卫生巾还是上次去给秦总送东西时买来用作道具的,花十几块买的呢,一直没舍得丢。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尽量不触碰到反派的手指:
“谢谢……”
秦沐笑笑,眉眼弯弯似月牙:
“不客气,下次注意点。”
柳静蘅:?
注意什么。
洗漱过,柳静蘅按照李叔的要求开启了今日管家第一课——伺候秦家人享用早餐。
秦家的早餐也丰富得如同国宴,且对食材要求极高。
鸡蛋要是刚下的,时蔬要是刚摘的,红肠的猪肉原材料,要求年龄是不超过四个月的黑猪前腿肉。
老爷子吃了没几天饱饭,倒是讲究起来了。
柳静蘅依次将餐盘送至每人面前,秦楚尧颇为谨慎的仔细观察一番,以银针试毒。
程蕴青不同他们一起吃,天还没亮就去了医院。
早餐吃得七七八八,保姆们端来一只银质雕花果盆,倒入天然山泉水,随后呈上水果托盘给柳静蘅,示意他把每个水果清洗干净后现切好摆盘。
柳静蘅不懂,这样会更好吃么。
他拣了一只一早空运过来的丰水梨,外观上看不出和普通梨有什么区别,价格倒是云泥之别。
老爷子道:“小柳老师,先给秦沐准备吧,他好久没回国了,给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柳静蘅举着梨慢悠悠来到秦沐身边,刚要将那梨子下水——
一只大手忽然放下刀叉,在他手指入水的前一秒托住了梨子。
“我自己来就好。”秦沐温和笑道。
“小叔你别惯着他,他来我们家做事的又不是来养老的。”饭都堵不住秦楚尧的嘴。
秦沐笑笑,坚持拿过梨子,意味不明地说道:
“等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会好好使唤你的。”
柳静蘅:?
什么特殊时期?
早餐结束,柳静蘅又按照李叔的指示去庭院里监视园丁干活。
李叔倒也不是真想使唤他,只是觉得天气不错,让柳静蘅去植物密集的地方吸吸天然森林氧气。
柳静蘅滑着轮椅穿梭于庭院中,竹树交叠、亭台轩敞,朱红色栏杆围着圆形池水,黑色的鱼影在水底石头上出现又消失。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五月份温暖的风拂过脸颊,吹开了树梢各色的繁华。
心情很好。
生命的伟大在于它总是会接连不断送来惊喜。
柳静蘅长长松了口气。
可惜这样的良辰美景,像急促的海潮,翻跃过短暂的生命后,最终埋没于深海。
希望自己离开后,墓碑前也能开满这样暖色的花海。
但是,会有人记得在他离世几年后为他立一座碑么。
柳静蘅胡思乱想着,随手摘了把枝头上的红色小浆果,轻轻一揉,浆果爆开,鲜红的汁液溅上衣摆,成了一朵朵鲜艳的血点。
柳静蘅将手往衣服上擦拭着,李叔让他过来干嘛来着?
忘了。
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点开游戏去骚扰一下大佬。
大佬一向很忙,这个时候竟然在线。
【你好。】柳静蘅发去消息,【好久没见你上线了,最近很忙?】
大佬半天才回了消息:
【嗯,国外出差,这边晚上十点,马上就睡。】
柳静蘅:【辛苦了。】
他怔怔盯着手机许久,所有对话在一句“辛苦”后戛然而止。
大佬看样子是累了不想回了。
柳静蘅本想发一句“等你回国我们一起打游戏”,刚点开大佬账号,那边弹来一句话:
【我下午去了国际宠物博览会,要看照片么。】
【要】【要看!】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特意加上叹号。
“叮——”微信立马弹出消息。
柳静蘅乐呵呵点开,手脚也比从前利索了些。
接踵而至的是各种可爱的小动物,鹦鹉、卡皮巴拉、蓝白英短等等,还有几张棉花糖一样的小狗照片。
柳静蘅虽不认识英文,但也看得明白标签上的价格。
好贵……
【好可爱。】他道,【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周边,柳静蘅很喜欢那个卡皮巴拉的草帽,反复看了好久。
【谢谢你。】柳静蘅轻轻松了口气。
【谢什么。】大佬道。
【你还记得我喜欢小动物。】
【客气。】大佬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冷冷。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柳静蘅道。
手机那头的秦渡微微蹙眉。所以这两者间因果关系的逻辑在哪。
【你说。】
柳静蘅:【等我死后第三年,能不能帮我立一座墓碑。】
大佬:【你什么时候死。】
柳静蘅:【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得等两天。】
大佬:【立给谁看。】
没朋友没家人,老老实实在土里躺着不就好了。
柳静蘅笑笑:
【我变成鬼魂后会回去看的,如果有可能,再帮我栽一些花好不好,最好是蔷薇,粉色的。】
大佬:【世上哪来的鬼。】
柳静蘅:【有的。】
虽然没见过,但穿书这种事就已经算得上玄学。
大佬坚持道:【没见过。】
柳静蘅:【真有的。】
大佬:【既然这样,你做鬼后自己想办法。】
柳静蘅:……
【好吧,没有就没有……】
大佬:【睡了。】
留下俩字之后,大佬的头像马上灰了。
柳静蘅抱着手机,怅然若失。
如果他和别人说世界上有鬼,秦楚尧会说“有病”;程蕴青也会说“要相信科学”,只有大佬会为了这种无聊小时和他争论不休。
柳静蘅摩挲着屏幕上大佬的头像。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起来,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如果在任务完成回穿之前,能见大佬一面就好了。
“沙沙——”
不远处,鞋底踏过落叶,于日往菲薇中更显宁静。
柳静蘅还沉浸在思绪中,深深低着头。
“沙沙——”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他眼前。
柳静蘅缓缓抬眼。
逆光在来人脸际形成一圈柔和光晕。
“怎么在这里偷懒。”秦沐的声音如正午的微风,轻清缥缈。
柳静蘅心头一跳,下意识环伺周围。
坏了,不知不觉走到庭院深处,不见李叔不见园丁。
他的视线悄悄落在秦沐手上,那只曾经亲手拔掉母亲氧气罩的恶魔の手安静揣在裤兜里,如一只随时可能兽性大发的野兽,阴暗地蛰伏着。
柳静蘅拖动轮椅往后退了退,卡住了石头,动不了了。
秦沐见他眉头微蹙,眼底透出几分紧张,刚要解释,又望见他衣摆上的点点血红。
柳静蘅也注意他对自己审视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
他赶紧丢了手中捏爆的红色浆果,不聪明的小脑瓜转起来,回忆着原文中的绿茶语录,妄图逃过一劫。
记得原主和反派有过几面之缘,甚至撞破反派偷换重要文件的诡计,差点死于他手。
原主咋说的来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看到您这一招,不禁为您竖起大拇指。您才是秦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楚尧还是太年轻了,给他点历练也好。”
不能假装自己没看见,只会死得更快,倒不如假意投诚,为自己争取逃亡时间。
柳静蘅咽了口唾沫,低着头不敢看秦沐的脸。
生了锈的舌头打着卷道:
“抱……抱……”
“歉”字就像有毒一样,怎么也喊不出来。
心跳如雷,柳静蘅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秦沐鼻间轻轻松了口气。
他慢条斯理解开衬衣纽扣,脱下衣服后只剩一件白色工装背心。
拎着衬衫的手朝着柳静蘅一步步紧逼而来。
柳静蘅看也不敢看他,整个身体几乎缩成一团。
管不管用的,起码让他说完台词再动手……
虽说早晚一死,但死都死了,不能让他安稳地走么。
“啪。”轻细的一声,挟带着小苍兰香的衬衫盖住他的大腿,两只袖子被拉到后面,打了个结,挡住了衣摆上的斑驳红点。
下一秒,一只大手拦腰穿过后背,另一只手托着腿弯,一个向上发力。
柳静蘅霎时一阵头晕目眩,强烈的失重感致使他不由自主抓住秦沐的肩膀,紧紧揽着。
秦沐轻笑一声:
“好,抱~”
尾音愉悦上扬,轻缓婉转。
“你真的很会撒娇。”
柳静蘅,瑟瑟发抖.jpg
没有鸭。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外传。所以,为了帮你守住秘密,只能冒犯了。”秦沐笑道。
柳静蘅:?
我什么秘密。
满脸问号的被秦沐抱回了屋,李叔一见此情此景,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这个秦沐很危险啊!搞这一出,我们秦总咋办!
还有这个不成气候的小静静,你倒是学会说一声“不”啊!
李叔恨铁不成钢。
“秦、秦少爷,我来吧。”李叔笑得褶子横七竖八挤一起,“咱家静静看着瘦,其实不轻的,可千万别累着您。”
秦沐微微侧首,打量着李叔年老细弱的小身板,淡淡道:
“不重,像羽毛。”
李叔:擦,我怎么没觉得。
秦沐冲李叔礼貌地点点头,抱着瑟瑟发抖的柳静蘅回了房间。
把人往床上一放,随手从床头拿过一盏瓷盅:
“刚才来你房间找你,给你煮了点红枣桂圆甜汤,喝了吧?”
柳静蘅整个人缩成一团:
“找我做什么……”
秦沐打开盅盖,红枣的甜香味儿霎时间弥散开。
“给你送汤。”
柳静蘅挠挠脸颊。哦,只是送汤。
等等,该不会下毒了。
他上下打量着秦沐,忽然指指他脖子上的项链,问:
“这是什么做的。”
秦沐看了眼:“铂金。”
他又指指秦沐的腕表:“这个呢。”
“精钢、钻石。”
柳静蘅沉默了。
秦沐脱下腕表递过去:“喜欢?送你。或者这款表有女士款,你再等两天?”
柳静蘅:?
为什么要送我?为什么是女士款?
找不到银材质试毒,柳静蘅端起瓷盅推过去:
“你喝一口我看看。”
秦沐清越的眉尾缓缓扬起,唇角挂着似笑非笑。
良久,他忍不住笑出声:
“你怀疑我下毒害你。”
柳静蘅没说话,警惕.jpg
秦沐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瓷盅喝了口,道:
“没毒,放心了?”
柳静蘅犹疑着接过瓷盅,看看,闻闻,舌尖浅尝一下。
好甜。
咕嘟咕嘟——
看着他一滴不剩,秦沐从他腰间解下自己的衬衫穿上,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暖宝宝:
“这个,贴上暖暖肚子。”
柳静蘅:?
不懂,但会照做。
此时,李叔正躲在门外阴恻恻地盯ing。
见秦沐动身离开,他一个华美舞步跳进秦老爷子书房里。
“老爷~~~!”李叔一跺脚,声音婉转、委屈。
老爷子一口红茶喷出来,眼底涌上惧意:
“你……别这样,我害怕。”
李叔凑过去,忙给老爷子捶腿揉肩,试探着问:
“就是您的侄儿秦沐少爷,他是不是有个外号叫情场浪子。”
老爷子“啧”了声:
“情场浪子?情场篮子还差不多。”
“哦?此话怎讲。”
“你别看他长了张纨绔子弟的脸,实则比小学生还纯情。”老爷子想得发笑,“他高中时还没出国,有天从学校回来,一脸严肃说要和班里某个女生结婚。”
李叔震惊:“这不是情场篮子,这是情场野狼。”
“后来一打听我们才知道,他参加学校的交谊舞,和班上女生牵着手跳了舞,觉得这就叫染指,理应对人负责,死活要和人结婚。”
李叔:“……后来呢。”
“后来那女孩结了婚,他才消停。”
李叔:“不是,这年头还有这么纯情的人?简直可以列入濒危物种了。”
半晌,李叔砸吧砸吧嘴:“那不对啊,这么听着应该是个比钢板还直的直男才对。”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你工作做完了么,在这闲聊,也是会找个人聊。”
李叔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半道,老手一握,下定决心:不行,我们静静的幸福,我们秦总的后半生,由我守护!
*
秦渡不在的日子,李叔开启了特务模式。
但凡见到柳静蘅和秦沐有要单独相处的苗头,就赶紧躲在暗处偷听,还要拿小本本记下来他们的重点谈话。
他边听边记,嘟哝着:
“秦少爷问静静有没有护照,静静说没有。秦少爷说他还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如果静静信得过,可以帮他办理护照和签证。”
“秦少爷又问静静有没有去过英国,静静说没有,秦少爷说曼彻斯特美的像是电影中的场景,还问他看没看过哈利波特,说阿兹卡班的囚徒就是在温德米尔湖拍的。”
李叔“啧”了声。看不出,秦少爷话还真不少。
李叔继续写:
“秦少爷又问静静,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曼彻斯特,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利物浦看世界上最长的运河……”
笔尖停住。
坏辽!
秦少爷这是暗戳戳打主意要把静静拐去英国!
李叔急得一个箭步冲下楼,在大厅里晃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李叔离开,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秦沐:“太可惜了,你身体不好,不然我还能带你去英国玩玩,看看外面的世界。”
柳静蘅对于旅游确实没什么兴趣: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有过打算回国,比起国外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国内的闲适安逸。”秦沐轻轻抓着柳静蘅的衣角,漫不经心摩挲着,“最晚到你大学毕业,如果你想继续深造,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不错的老师。”
柳静蘅的CPU完全转不动了,像个宕机的电脑,尝试重启。
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33章
秦沐见柳静蘅已经双目放空,试探着问:
“很无聊么。”
柳静蘅:“对。”
是说秦沐喋喋不休的英国之行,他听着很无聊。
“那么,要和我一起出去兜兜风么。”秦沐问,“刚好我也很久没看看国内的风景。”
柳静蘅:“行。”
此时大脑还在宕机,完全没听清秦沐到底说了什么。
“我去准备,在这等我。”秦沐松开了他全程抓着的柳静蘅的衣角,起身。
此时,李叔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又一圈。
电话突然响起,李叔火急火燎摸出手机,一看,顿时双眼圆睁,眼底放飞希望的和平鸽。
“秦总——!”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李叔眼角有泪划过。
对面秦渡:“……”
“秦总,您回来了么。”
“嗯,到了机场。”
“您快回来吧,您不在家都要被偷了,刚才我还听到秦沐少爷说要把静静拐去英国!静静要改名为静蘅史密斯了!”
电话那头突兀地沉默了。
李叔夸张的惨叫声隔着手机传到了司机耳中,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后座的秦渡举着手机,视线穿过车窗落在车水马龙间,还是那样闲适从容的模样。
如果,握着手机的手指没有一点点收紧的话。
“柳静蘅想去哪是他的自由,和我有关系么。”冷冷扔下这句话,秦渡挂了电话。
世界陷入夕阳黄昏的静谧中,所有按下的鸣笛融化进无限的真空环境中。
秦渡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航空箱。
里面趴着价值四百多万的小狗,一路长途跋涉,现在有点蔫蔫的,低头耷拉眼,不吃不喝。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跨海大桥。
“停车。”突然,秦渡冷声道。
司机“啊”了声,赶紧松了松油门,不知所措。
“我临时要去个地方,你先打车回去。”秦渡道。
“您去哪?送您过去是我的职责。”司机道。
“做见不得人的事,你也要跟着?”秦渡抬眼,眼底簇雪堆霜。
司机赶紧在路边停了车,给秦渡让出驾驶位。
秦渡关了车门,挂挡,压下转向灯,油门踩下去,一个转弯,重新踏上来时路。
扔在副驾驶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停,显示“李叔”二字。
并伴随一条加急信件:
【秦总,秦少爷已经带着静静出门了,我听他们说机场什么的,看来是真要跑了!】
姿形流畅的银蓝色阿斯顿马丁如一道寒光,极速从跨海大桥穿过。
后视镜映照出秦渡淡漠的眉眼,毫无情绪,只有压着油门的皮鞋不断下沉。
李叔再次发来消息:
【秦总,我看到了,秦少爷的车牌号是五个六,一辆黑色的Purosangue。】
秦渡扫了眼短信,脚尖一压,仪表盘上的指针又往上跳了跳。
此时,柳静蘅如死尸一般靠在副驾驶上,眼中是急速而过的高楼大厦。
早知道不说行了。
“还有半小时左右,赶得及。”秦沐开着车,抽空看了看柳静蘅,“晋海机场前的潮海大桥可以看到全市区最美的夕阳,小时候心情不好,我就会让司机载我去那边散心。”
“那边有一家牛肚面很好吃,虽然是苍蝇馆子,但似乎绝味都藏在这种地方。”
柳静蘅:……
他猜测着反派到底会如何迫害他。
是把他扔高速上让车轧死他,还是丢苍蝇馆子里请老板毒死他。
他甚至想象到秦沐把他塞飞机里,温柔的同他挥手道别。
然后等飞机起飞,按下按钮,飞机顿时在空中炸开绚烂烟花。
哎……
罢了,早死晚死没区别。
只希望等他撒手人寰后,李叔能善待他的小猫方块。
车子下了大桥,朝左边小路而去。
“嗯?”旁边的秦沐看了眼后视镜,发出疑惑一声。
镜子中,一辆银蓝色的车子紧追着他们不放,越来越近。
他开大灯闪了两下,示意后车离远一点。
后车大灯也闪了两下,似乎是在回答“好的”。
“轰——”
倏然,极富力量感的引擎声响起。
“嘭!”
一声巨响,柳静蘅和秦沐两个人体验了一把超强推背感,被安全带扯着拉回来,后背重重撞在座椅上。
巨大推力来袭,狠狠顶着车子顶出去十几米,路面留下两串轮胎花纹。
“你没事吧。”车子迫停,秦沐皱着眉,赶紧来检查柳静蘅的情况。
柳静蘅摇摇头。
他倒是没事,只是突如其来的撞车,导致他心跳直奔一百八。
秦沐松了口气,解开安全带道:
“你在车上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下了车,秦沐径直走向后车,紧蹙的眉头代表他现在很、生、气。
后车安全杠歪了,大灯也碎了半拉。
“你。”他嘴巴里刚跳出一个字,戛然而止。
秦沐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眉眼忽地舒展开。
玻璃窗里,矜贵的男人稳坐其中,淡漠的面容下是高高扬起的下颌,森寒的眼底尽是盛气凌人的疏离,没有一点追尾别人车的紧张不安。
“秦渡哥?”秦沐试探着问。
几年不见,只觉得像,不能确定。
银蓝色的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委身下车。
他绕过秦沐径直走向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玻璃,对车内的柳静蘅低低道:
“下车。”
柳静蘅见撞车的是秦总,松了口气。
熟人撞车都好说,至少他能赶上回去看方块拉晚间屎了。
柳静蘅推开车门,脚尖动了动,又缩回去。
残疾人自己可下不了车。
秦渡单手扶着车门,冷笑:
“看来你是真打定主意要改名静蘅史密斯了。”
柳静蘅:?
Why?
见二人认识,秦沐更加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打小害怕的秦渡哥。
不仅是秦楚尧,他也不敢和秦渡说话,即便秦渡从来没骂过他们也没打过他们,可他身上天生自带“生人勿近”的疏远,和他聊天,句句无回应,总是让人很尴尬。
“下车。”见柳静蘅不动,秦渡再次通知。
柳静蘅伸出双手:“你不能抱我下车么?我腿不好。”
秦渡不由分说,委身将柳静蘅打横抱出来,一把塞进自己车子里,关门。
然后掏出手机对着事故现场拍照,扔给秦沐:
“修理费我出。”
说完,上了车。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没在秦沐身上停留过半秒。
阿斯顿马丁向后倒了倒车,随即压下转向灯进入快车道,一脚油门,只留一团尾气。
留下秦沐紧蹙着眉头:
“疯子。”
车上。
柳静蘅扶着胸口,唇色发绀。
他颤巍巍摸出心脏病快速药压在舌底,闭着眼等待心率恢复。
秦渡瞥了他一眼:“吃的什么。”
柳静蘅虚弱道:“维生素……”
不对,是心脏病药,因为这两样都吃常吃药,一紧张说错了。
重来。
“心……”
“你配么。”冷冷一声打断他。
柳静蘅:“配。”
吃个药还有什么配不配的,我不吃,总不能留着给你改善伙食吧。
秦渡翕了翕眼,一脚油门,超了旁车。
“你还挺自信,出国嫁入豪门的美梦都做上了。”秦渡的手紧紧扣着方向盘,指节泛起一抹苍青色。
柳静蘅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那句“你配么”指的是秦沐。
“不配。”他改了口。
谁把他和超级大反派拉郎配他和谁急。
反派配反派,炮灰配下线,这才是真理。
秦渡余光睨他一眼,冷哧。
“呜呜呜……”车里,奶声奶气的小声儿带着委屈响起。
柳静蘅沉默半晌,主动解释:
“不是我,我没撒娇。”
秦渡没答他,柳静蘅那迟钝的大脑终于想起来环伺着寻找声音来源。
视线落到后座,牛油果绿色的航空箱内,一团白色的棉花团子动了动,一只湿漉漉的小鼻子从栏杆里探出来。
柳静蘅呆滞。
“小狗?”他问。
秦渡还是不理他。
倒是小狗听到声音,呜呜唧唧叫得更急了,小鼻子一个劲往外顶。
“是小狗。”柳静蘅的嘴角缓缓上扬,伸长手臂去摸小狗的鼻子。
“给静静的?”柳静蘅又问。
秦渡轻嗤一声:“自作多情。”
柳静蘅坚定点头:“是给静静的。”
他探过身子从后座抱过航空箱打开。一只白色棉花团子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乌黑的豆豆眼仿佛含着泪,“嗯唔嗯唔”地叫,委屈极了。
“真可爱,从哪弄的。”柳静蘅大喜,他现在猫狗双全,人生圆满。
“捡的。”秦渡目视前方,低声道。
“秦总。”柳静蘅抱紧小狗,“你真会捡,这种小狗好像十几万呢。”
秦渡清了清嗓子。
原来他知道。
“这么贵的小狗,是不是走丢了,我们要找失主么。”柳静蘅嘴上说着,双手诚实地抱紧了小狗,一副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不用。”秦渡冷冷道,“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柳静蘅沉默须臾,眉间严肃地蹙起。
秦渡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猜到了,这种自诩正直的绿茶肯定要来一句“你这样是不对的”。
但柳静蘅:
“是我的。”
严肃纠正。
秦渡:。
“你都要去英国了,把它留下当我的宠物。”秦渡道。
“我为什么要去英国……”柳静蘅真的很费解。
“我再晚点你现在都吃上飞机餐了。”秦渡确定他在装傻。
“秦少爷说,带我去机场看日落。”柳静蘅抱紧小狗,像是生怕叫人抢了去,“不去英国。小狗,我的。”
小棉花糖也适时地展开粗短的小手紧紧抱着柳静蘅的胳膊。
它喜欢这个人,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吸气,重重吐出。
是啊,连签证和护照都没有的人,是打算沿着大西洋游到英国么。
秦渡望了眼凹进去的车头。
三百五加四百二。好了,这条狗现在价值七百七十万了。
“谢谢你秦总,总是捡小动物给我。”柳静蘅双手抱着小狗高高举起,把脸埋进它胸前吸了吸。
微臭,但可爱。
秦渡不发一言,似是在专心开车。
“秦总。”柳静蘅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秦渡睨他一眼:“说。”
“除了狗猫,我还喜欢鹦鹉、卡皮巴拉、水獭、长颈鹿,下次能不能试试捡……”
“不许再说了。”秦渡打断他。
柳静蘅不说了,专心欣赏他的小狗。
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有小猫小狗就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夫复何求。
柳静蘅又问:“秦总,你刚才为什么要撞秦少爷的车。”
“你的问题太多了。”秦渡望着前方,语气淡淡,倒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拢紧了。
柳静蘅闭紧了嘴巴,揉着小狗的脸颊,打量着,看这车还有哪里撞坏。
倏然,车钥匙上一晃一晃的小玩意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只藤编小猫,还是橘色,和家里的方块一模一样。
柳静蘅歪过头。
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
一到家,焦急候在门口的李叔见伟大的秦总把静静逮了回来,不禁老泪纵横。
“静静,以后可不许乱跑了。”李叔接过人,检查他的手脚,看有没有受伤。
柳静蘅:“行。”
李叔又望见柳静蘅怀中的小狗,眼眸亮了:
“哎呀,好可爱的小狗,从哪弄的。”
“秦总捡给我的。”
李叔眯了眯眼:
不信,这狗他知道,陈家太太也有一条,据说花了三十多万买的。
“秦总待你多好。”李叔悄悄看了眼秦渡,见他在和保姆说事,压低声音道,“你都不知道,楚尧少爷小时候捡了只小狗回来,央求秦总想养,秦总只用一句话让少爷哭了一个周。”
“什么。”
李叔嘿嘿一笑,板起脸,学着秦渡的模样:
“狗和你,只能留一个。”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但放你身上。”李叔用力收拢了五指,“我全都要~”
柳静蘅:?
秦家的人,都很奇怪。
晚餐时间,处理好车子维修问题的秦沐披星戴月赶回了家。
老爷子见人忙放了筷子,招呼着:
“秦沐,听说你哥在路上和你追尾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车子也送修了,您别担心。”秦沐环伺一圈,“秦渡哥呢。”
“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上楼了。”
秦沐又看了一圈,除了秦渡,也没寻到柳静蘅的身影。
嘴巴张了张,“柳”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在外面吃过了,也先上去休息了。”他对着老爷子微微鞠躬,阔步上了楼。
有个他思考了一路的问题:
秦渡为什么要撞他的车子,又为什么直接把柳静蘅带走了。
楼上。
柳静蘅刚把小狗从航空箱里抱出来,秦渡似是路过他的房间,随手丢了个包裹进来:
“也是捡的,看着是宠物用品,你处理好。”
柳静蘅捡起包裹,打开。
眼眸亮了亮。秦总可真会捡,连宠物用品都是崭新的。
佩妮一落地,见到在阳台上打盹的方块,激动得不得了,颠颠跑过去,对着方块摇尾巴。
方块很嫌弃它,灵活一跃跳上柜顶,舔爪爪ing。
柳静蘅将包裹里的宠物用品一股脑拿出来,包裹角落里掉出一个黑白色的小玩意儿。
他捡起一瞧,是一只藤编奶牛猫小挂坠。
柳静蘅轻轻摩挲着挂坠,微微粗糙的质感在指尖滚过一圈。
眼熟,是说这种藤编制品,非常眼熟。
柳静蘅坐着想,躺着想,抱着小狗想,很快便沉浸在给小狗扎小辫子的快乐中。
至于思考的事,就交给上帝。
房门忽然响了声。
柳静蘅抬头,对上门口程蕴青淡淡的笑脸。
“怎么有了小狗也不介绍给我。”程蕴青走过来,对着佩妮伸出手。
佩妮嗅了嗅他的手指,原本欢快摇着的小尾巴安静了下来。
它往后缩了缩身子,观察.jpg
“它叫佩妮。”柳静蘅道。
程蕴青笑笑:“佩妮你好。”
“是秦总捡来送我的。”柳静蘅补充道。
程蕴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上次是猫,这次是狗,姓秦的下次该不会要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他。
程蕴青勉强控制着嘴角,以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对了,来找你是想告诉你。”程蕴青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你要的孕检报告,我今天去了产科,刚好有在那边实习的同学写废了一张。”
柳静蘅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虽没念过什么书,可也懂这件事可大可小。
身位炮灰继承人,断送男主的前途当然是计划一环,可真要论,他并没有多反感男主受,相反,还为他的人格魅力感到一丝喜欢。
站在自己的角度,真要断送男主前途,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见他迟迟不接,程蕴青将报告单塞他手里:
“你字写得好,擅于模仿,到时候你自己模仿医生笔迹写上你同学的名字,就能以假乱真。”
柳静蘅捏紧了报告单,良久,他像是用全国人民的名义许下誓言那般坚定:
“打死你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半晌,忙改口:“打死我。”
如果事情败露,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趁医生不注意偷来的。
程蕴青笑笑,直起腰,眼底透着几分打工人的疲倦:
“相信你。我先回去洗澡休息,你也早点睡。”
柳静蘅望着程蕴青离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缓缓举起报告单反复打量。
只要被秦家人“无意间”看到这份报告单,他就能和秦楚尧顺理成章订婚,剧情到这,炮灰也差不多要下线,他也能安详地去了。
至于佩妮和方块……
虽然舍不得它们,但李叔那善良的性子,会替他好好照顾这两只失孤小朋友吧……
对了。
柳静蘅摸过手机,点进游戏。
破天荒的,大佬竟然在线。
柳静蘅自作多情地想了下:大佬该不会在等着和我组队。
毕竟除了他,没见大佬再和谁组队过。
【你好。】标准的柳式问候语。
大佬:【嗯。】
柳静蘅:【我之前拜托你的事,你考虑清楚了么。】
大佬:【?】
柳静蘅心道大佬怎么比他还没记性。
于是道:【拜托你在我死后第三年为我立碑的事,碑文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详谈么。】
立碑是假,见面是真。
临走前,总是想着能见一见大佬就好了。
等他去了阴曹地府,不知道牛马愿不愿意带他一起打游戏。
大佬:【没时间。】
柳静蘅确定:【你有时间,你最近在线很频繁。】
手机外的秦渡:“……”
人不怎么聪明,观察力倒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柳静蘅:【你是晋海人么,方便的话我们明天见一面可以么。】
秦渡对着近乎纠缠的文字看了许久,手指尖停在屏幕上方,落下又翘起。
拒绝柳静蘅的借口有一万种,可他的答复,偏偏是第一万零一种。
柳静蘅望着大佬发来的“好”字,内心小小雀跃一番。
当晚,秦渡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脑海里跳出一句话:
答应柳静蘅见面的第一万零一个理由是什么。
因为那段不带情绪的文字背后,那纠缠的语气变成了哀求。
秦渡缓缓翕了眼。
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眼。
不是,是他倒要看看,柳静蘅所谓的“讨论碑文”到底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
翌日一早,柳静蘅头一次没用闹钟叫,跟条僵尸似的缓缓坐起来。
他换好衣服,从床头抱过方块,一脸严肃道:
“不是我偏心,是猫不能带出去遛,所以今天,你看家。”
随后他招来佩妮,给它挑了款桔色的背心式牵引绳,胸前嵌一朵白色立体小布花。
又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眼见着快迟到,才终于为佩妮选定了一款紫色的山茶花发卡。
出门时是坐着轮椅的,躲开众人视线后,将轮椅藏到后花园,沿着小路出了门。
柳静蘅牵着佩妮,双脚发虚。
成日与轮椅为伴,他都快忘了怎么走路。
此时,人满为患的游乐场门口。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极浅的蓝色衬衫,领口开了俩扣,五月中旬的风吹开了总是一丝不苟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衣服下摆扎进米色的长裤中,姿态闲适松弛。
路过的人好奇向上打量,幻想着完美身躯上方同样完美的面容。
可恶,看不见,被棒球帽和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渡无视众人打量的目光,抬手看了眼时间。
果然连约会都是经典的柳静蘅式计时方法,能迟到,绝不卡点。
秦渡身形一顿。
约会?
“叔叔,请问您要买花么?”
思忖的间隙,身边跑来一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后跟着一坐着轮椅的中年妇女,身边摆了几只大竹筐,被娇嫩的鲜花覆盖。
秦渡收回视线,冷冷道:“不了,谢谢。”
“叔叔。”小女孩转到他面前,一副教育的口吻,“你不知道么,钱在哪爱在哪,这年头耐心等待迟到的女友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稀罕事了。”
秦渡微微蹙起眉。
这孩子说什么呢。
小女孩捧起一束白玫瑰,眼睛滴流圆:
“叔叔,你就买一束吧,白玫瑰贵是贵了点,但清雅不张扬,非常适合你这种还没把人追到手的愣头青。”
秦渡低下头。
小女孩眼前压下一道冷冽的阴影。
“你说什么。”森寒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似乎吃准了秦渡不敢打她,小手捧着玫瑰举得更高了:
“叔叔,追女生要用点脑子,制造意料之外的小浪漫,才能事半功倍。”
“我没有在追女生。”秦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小屁孩解释。
小女孩踮起脚,玫瑰花束怼到秦渡胸前:
“叔叔,男生也值得被温柔对待。”
秦渡缓缓翕了眼。
小女孩这种纠缠意味的强行招徕,倒让他想到了一个同样厚脸皮的人。
良久,秦渡睁开眼:
“多少钱。”
小女孩伸出一根小手指。
“一百?”秦渡摸出钱夹。
女孩点点头:“嗯,一百一朵。”
秦渡掏钱的手顿住,视线缓缓落在白玫瑰花束间,试图研究出这花瓣是金子做的还是叶子是金子做的。
还没研究出其中奥妙,余光中,人群里冒出一道清白色的身影,牵着一只小棉花糖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秦渡鼻间轻叹一声,也来不及数了,随后直接拿过女孩手上的收款码。
“嘀——支付宝到账,九千九百元整。”
“谢谢叔叔。”小女孩乐呵呵地冲他挥手,“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秦渡瞥了小孩一眼,收起手机。
柳静蘅牵着佩妮慢慢地走,游乐场人很多,他的单核处理器无法从中获取有用信息。
脑袋像个老旧的监控摄像头,慢悠悠转着。
看不出哪个像大佬,停下来思考一下。大佬的信息向来字少且直击重点,言语间尽是成熟稳重,应该年纪不小。
柳静蘅抬头环伺一圈,锁定目标,牵着小狗走到一男子面前:
“你好。爱你不跪的模样。”
坐长椅上晒太阳的大爷:?
柳静蘅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爱你不跪的模样。”
这是他昨晚和大佬约定的接头暗号,下一句是“爱你对峙的绝望”。
虽然大佬当时是说:【要对自己对,找不到我你直接回家好了。】
大爷嘬了嘬牙花子:
这个社会彻底烂透了,连八十岁大爷都不放过了。
柳静蘅再次张开嘴:
“爱你……”
“啪!”手腕忽然被人扣住,一道巨大力量来袭,一人一狗被拽得一个踉跄。
“汪汪!”佩妮忽然愉悦地叫了声,抬起前爪抱住来人的小腿,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柳静蘅缓缓抬眼,对上一双,落于帽檐阴影下的漆黑眼眸。
那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眼眸,难以通过碎片化的五官信息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爱……你对峙的绝望。”口罩下,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
“大佬好。”柳静蘅对上暗号,认真鞠了一躬。
秦渡翕了翕眼,将大束白玫瑰塞过去:“拿着。”
柳静蘅愕然:“给我的?”
秦渡:“不要算了。”
“谢谢。”柳静蘅接过花束,九十九朵玫瑰沉甸甸的,把人都压得矮了一截。
秦渡看他手忙脚乱,又要照顾狗,又要照顾玫瑰,索性从他手里夺回花束,用手肘夹着,手揣进裤兜。
柳静蘅呆住:
“不、不给我了么……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
秦渡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努力让柳静蘅听不出他原音:
“帮你拿着,别累着你。”
说完,转身就走。
柳静蘅跟在后面慢慢踱步,悄悄抬头打量大佬的背影。
修长,挺拔,如旷野的青松,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傲然之态。
浅蓝色的衬衫清新柔和,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淡。
“嘭咚。”
大佬突然的停步,导致柳静蘅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去哪。”大佬背对着他,声音淡淡。
柳静蘅环伺一圈,直言道:“不知道。”
短暂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永远都是随着他人的要求做出行动。
这样说着,视线却落在旋转木马上停了许久。末了,虚虚收回目光。
“你决定吧。”他道。
小时候,福利院组织儿童节的游乐园之行,他是唯一一个被院长爸爸抱着坐下下面的孩子,艳羡地望着在小马上欢笑打闹的同学,因为院长爸爸说,即使旋转木马的运行轨迹很温柔,但他脆弱的小心脏不保证能完全承受。
一句“为了你的安全”,他成了那场游乐园之行的局外人。
秦渡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微蹙了下。
很幼稚,很无趣。
“再问你一遍,去哪。”秦渡道。
柳静蘅依依不舍望着旋转木马,目光收回去,马上又黏过去,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句:
“不知道,你决定。”
秦渡的视线在柳静蘅留恋不舍的目光中停滞许久,没由来的,放轻了声音:
“要坐那个么。”
柳静蘅堪堪回神,“啊”了一声,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红晕:
“可以么……会不会不太好。”
秦渡丢下他去买票,扔了一句:
“觉得不好就下来玩其他的,那又怎样。”
柳静蘅怔在原地,无神的双眼因为这句话不断睁大,几乎睁到极致,睫羽轻轻颤抖着。
大多时候,于他来说,人生就像写书法,错了一个字便前功尽弃,失败一次手术,就再也没有然后。
可大佬却说,人生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机会,错了一次就重新再来,再错,再来。
柳静蘅眨眨眼,抱起佩妮跟着小跑过去,语气坚定:
“我要坐,让我坐。”
柳静蘅站在一堆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孩中间,磨磨唧唧挑了半天,选了一匹粉色刘海小马,小心翼翼坐上去,抱紧佩妮,身体跟着往前怼了怼,后面留出很大的空间。
然后对着并没打算上马的秦渡,拍拍马背。
柳静蘅一言不发,只用明亮清透的双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秦渡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柳静蘅:“不上来么。”
秦渡看也不看他:“你自己坐。”
柳静蘅:“三百斤以下都能坐。”
秦渡沉默片刻:“和体重无关。”
柳静蘅:“那和什么有关。”
他认了真,他真的很好奇。
秦渡:“……”
“你说啊,和什么有关。”柳静蘅并未质问,只是发自内心的好学不倦。
秦渡视线看过去,柳静蘅和他对上目光后,又拍了拍马背,啪啪啪。
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重重叹了口气,长腿一迈,上马。
幼稚的儿童歌曲中,旋转木马绕着中间的圆柱开始画圈。
秦渡吸着气,收着小腹,尽量不触碰到柳静蘅的小屁股。
这种感觉,很奇怪。
心情,同样奇怪。
倒不差,但硬要说,或许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粉色的刘海小马扯上关系。
“妈妈你看呀!”稚嫩的小声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坐轮椅的中年妇女。
女孩指着柳静蘅和秦渡蹦蹦跳跳的:
“妈妈,他们好像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呀,嘿嘿,小狗是孩子~”
秦渡:。
想不到,还有售后服务。
妈妈冲她挤眉弄眼道:
“不能这么说,万一他们只是好朋友呢。”
女孩摇摇头,坚定道:
“妈妈,你不能用小孩子的眼光去看待成年人,成年人就算是朋友也不会这么亲密同乘一只小马,那边明明有很多空着的小马,不是么?”
说这话时,女孩特意抬高声音。
别人听不听得见不重要,那个身形瘦弱抱着小狗的哥哥一定得听到,这是八岁女孩的良心售后服务!
柳静蘅:嘿,旋转木马真好玩,下次我还来。
身后,忽然传来秦渡轻咳的声音:
“你……那女孩乱讲,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柳静蘅根本没听女孩到底说了啥。
“你为什么不介意。”身后的大佬,倒是语气变得生硬。
柳静蘅沉思半天,憋不出招了。
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翻翻绿茶语录。
其中一句这样写的:
【我好笨,又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会原谅我么?】
柳静蘅默读两遍,放下小本本。
此时,旋转木马的背景音乐忽然换了首。
飘然离去的上一首音乐也顺便带走了柳静蘅的思路。
柳静蘅:“哥哥真笨,我生气了,不原谅你。”
“你生什么气。”秦渡俯下脸,原本小心避开的身体一下子压过去,将柳静蘅紧紧禁锢在怀里,“票我买的,马我坐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柳静蘅呆——
这话凭借他的智商,接不了。
“嘿。”敷衍着。
秦渡冷哧一声,双臂又收紧了些。
柳静蘅倚靠在他怀里,听着叮叮当当的幼稚音乐,夹杂着小孩子稚嫩的欢笑声。
这个场景,很神奇。
被强硬禁锢住的身体,同时也被香气如数裹挟。
像是刚下过春雨的旷野,露水池泥,草本根茎,温润轻清。
柳静蘅眨了眨眼。这种味道,很熟悉。
不是衣服上喷的香水熟悉,而是透过香水,嗅到了特殊的气息。
“大佬。”柳静蘅这才想起,“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
秦渡抬了眼,声音几分漫不经心:
“相貌异于常人。”
“没关系。你说的,不好也可以重新来过。”柳静蘅道。
秦渡低了低眼眸,凝望着柳静蘅认真的侧脸:
“所以?”
“我有朋友做牙医的,他应该认识不错的整形医生。”柳静蘅一脸认真,“我介绍给你。”
秦渡:“有这人脉,你该先让你朋友给你介绍不错的脑科医生。”
柳静蘅:“行,到时候我问问。”
他是真的一点听不出来别人在揶揄他,认真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音乐结束,旋转木马停下。
柳静蘅:“再坐一遍。”
秦渡下了马,整理下衬衫:“一遍就够了。”
柳静蘅:“不够。”
“够了。”
“不够。”
秦渡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
和柳静蘅争辩,是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
新一轮的小马画了一圈后又结束,柳静蘅意犹未尽:
“再坐一遍。”
秦渡:……
第34章
五点钟的阳光染上一丝淡淡的橘红。
秦渡是真没想到,柳静蘅竟然可以从上午九点一直玩到下午五点,午饭都没舍得吃。
秦渡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大脑结构,才能塑造出如此坚韧不拔的人才。
唤回柳静蘅良知的,是饿得直哼唧的佩妮。
游乐园没什么好吃的,两人选了一家简餐店,给佩妮要了一份无油无盐的纯水煮肉菜。
柳静蘅做什么都慢悠悠的,跟个树懒似的,嚼两下,停下来思考一下人生,再继续嚼。
“你不吃么。”他看着无动于衷的秦渡,问道。
秦渡往上扯了扯口罩:
“没胃口。”
柳静蘅低下头,继续边嚼边思考人生。
十几分钟后,他终于接上了话茬: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秦渡幽幽抬眼:“谁。”
柳静蘅言简意赅:“我的主人。”
秦渡轻嗤一声。
主人?
“你还活在清朝?”
一句嘲讽,柳静蘅又认了真:
“没有。鸭~”
“我的主人。”秦渡没问,柳静蘅自顾开始介绍,“全家上下,都很怕他,他不合群,性格也冷淡。”
秦渡听着,凌厉的眉宇渐渐敛起。
“但他和你一样,外冷内热。”柳静蘅抬眼,目光落在秦渡脸上,试图透过口罩看到那之后的面容。
秦渡抬脸,帽檐的阴影荫掩着深邃的眼眸,微微上翘的眼尾,显得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
“他其实是个好人。”柳静蘅抱起吃饱喝足的佩妮,“我说喜欢动物,他就跋山涉水,给我捡了一只小猫,还捡了佩妮。”
佩妮望着秦渡,吐着舌头,宽宽的嘴套像个爱心形。
“但我知道,佩妮不是捡的。”柳静蘅又道。
秦渡眉眼一顿,从阴影中倏然看向柳静蘅。
“之前刷到过视频,像佩妮这种品种,便宜的也要三五万。”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沿,修长的手指轻点两下桌面。
柳静蘅抱紧小狗,视线悠长穿过空气,不知落在哪里:
“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秦渡嘴唇轻启,刚要说“不用”。
“所以我想了很久。”柳静蘅抬眼,十分认真,“等他死后第三年,你也顺便帮他立碑吧,因为没人喜欢他,很容易被人忘掉。”
秦渡缓缓别过脸。
真没想到啊,柳静蘅。
窗外的天色,如同颜料盒里最深沉的那抹橘。
秦渡见柳静蘅总算是把那一小盘食物吃得差不多,起身:
“回家。”
柳静蘅拎着筷子,疑惑:“回谁家。”
“各回各家。”
游乐园的后面是一处天然湖泊,大片金嘴鸭乘着日落熔金漂泛于湖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一天中这特殊的时间点里失去了声音。
两人沿着湖边往后门走。
柳静蘅走两步,又停下了。
秦渡后脑勺没长眼,可在柳静蘅停下的瞬间,他觉得耳中似乎少了点声音,一扭头,见柳静蘅站在一排小船旁发呆。
秦渡道:“你继续欣赏,我走了。”
嘴上这样说着,双脚却诚实地黏在原地。
“船。”柳静蘅指着一排小船,“二十一次。”
秦渡不吭声,他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以柳静蘅的脑回路一定能接上话茬,只要柳静蘅张嘴,这湖上泛舟必然避免不了。
敌不动我不动,二人的视线穿过夕阳的余韵,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打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柳静蘅就这么保持着伸手指向的动作,硬是待了十分钟。到最后,手指都在发抖。
快一个世纪过去,秦渡鼻间发出重重喟叹。
秦渡一句“划一会儿就走”,致使柳静蘅无神的双目渐渐睁大,飘浮起一层艳丽的橘红。
秦渡付钱的时候,产生了深深的悔意。
今天不该来。更不该答应他划船。
因为他在那么多漂亮的小船中间,选了一艘鸭子造型的船。
小贩帮忙解开麻绳,嘴里还叮嘱着:
“马上天黑了,您两位划一会儿赶紧上来。”
柳静蘅“行”着,小心翼翼上了船。
老式的小船还是十几年前的产物,只能用脚蹬,再配两根船桨,倒是让秦渡很意外。
想不到都2025了,还有这种半自动化机器。
他往船上一坐,自觉没有脚蹬发动船只的义务,柳静蘅这么喜欢划船,自己来。
柳静蘅不负众望,笔直又简单的行动处理器带着鸭子船直直撞上了石桥。
秦渡翕了翕眼,优雅翘起的双腿膝盖一顶,轻轻抵着柳静蘅的腿,拦住了他苦蹬脚蹬试图撞碎石桥通行的无知决定。
“你这么努力,我怕我今晚回不了家。”秦渡和柳静蘅换了个位置,踩上脚蹬。
柳静蘅很认真:“没事,你可以住我家。”
秦渡:“……”
鸭子船是蓄力式的,蹬了一会儿蓄足了动力,秦渡解放了双脚,任由小船静静在湖面漂行。
佩妮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泊,站起来扶着船沿,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小尾巴画着圈。
柳静蘅托着腮,望着不远处渐渐隐匿于黄昏中的古塔,心中的声音也渐渐高昂。
这应该是他记事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玩了旋转木马,吃了垃圾食品,还坐了小船。
幻想中的东西忽然得以实现,有种虚浮的缥缈感,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他因为泛舟摇晃而略微紧绷的身体,随着船只越漂越远,也慢慢放松开。
脑袋像是个没有支撑的皮球,摇摆两下,轻轻撞上了秦渡的肩膀。
秦渡皱了皱眉,垂眸望过去。
柳静蘅像是睡着了,翕着眼,天青色中,他那一排卷翘的睫毛更显浓密,荫掩着微青色的眼睑。
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下,鼻尖一点小痣也更为红艳,嵌在病态苍白的脸上,像是余晖中,夕阳落幕前的最后一舞。
秦渡搭在膝间的手指轻轻拢了起来,视线从柳静蘅的脸上短暂的抽离,继而又明目张胆地探去。
清明祭祖,他明明可以丢下落水的柳静蘅不管,却还是撤回了那一步,把人抱回了山庄;
柳静蘅游戏打不好又不听指挥,被骂也是情理中,他因为对面一句话,抛下手头所有的重要工作,发出了小学生专属的“单练”邀请;
无聊的狼人杀、秦家首届比赛、网友见面,这些本不会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东西,却每每在柳静蘅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中,俯首妥协。
所有难解的问题,随着夕阳谢幕,似乎模模糊糊有了头绪。
他很清楚柳静蘅是哪种人。
为了钱,背弃朋友的关心,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退费出院;
为了嫁入豪门,处心积虑为自己制造各种机遇,哪怕很恶劣,哪怕会被人不齿。
秦渡想到这里,动了动肩膀,想把柳静蘅的脑袋推一边儿。
柳静蘅半睁开眼,睫毛颤了颤,最后深深翕了眼,脑袋往上拱了拱,拱进秦渡颈窝,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秦渡原本紧蹙的眉宇却因为这个动作慢慢舒展开。
他抬眼,望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圆形火球,脑子里涌上一股股的倦意。
暖风划过耳际,如温柔的叮咛,令他放松了警惕,卸下无坚不摧的盔甲。
秦渡最后看了眼柳静蘅鼻尖的绯色小痣,头轻轻一歪,贴着柳静蘅的脑袋,毫无防备翕了眼。
……
“汪汪!”
“哗啦——”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他一时弄不明白,唤醒他的到底是佩妮急促的叫声,还是陌生的巨浪声,亦或是身下传来的猛烈摇晃感。
深邃的黑色从头顶重重压下,五月的暖风不再,被刺骨的寒风所取代。
柳静蘅环伺一圈周围。
柳静蘅低头沉思半晌。
思考失败,大脑宕机。
身边的秦渡也被佩妮的叫声吵醒,一睁眼,瞳孔一扩。
他疏于防范,睡着了,不假。
没想到,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也是真的。
秦渡看了眼手表,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五个小时婴儿般的睡眠,他们乘坐的小船偷摸沿着湖水漂进了汪洋大海。
柳静蘅沉思了快一个世纪,终于有了点反应:
“你竟然睡着了。”
秦渡摸出手机,头也不抬:
“如果没记错,是你先睡的。”
果不其然,手机上有十几通李叔的未接来电,除此之外,无他。
秦渡想起了柳静蘅的那句“因为没人喜欢他,很容易被忘掉”。
夜晚的海面风大浪急,他们这一艘小船仿佛纸扎的,随着大浪起起伏伏。
“坐好了。”秦渡道,随手拨通了李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最后回应他的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秦渡眺望一圈,确定他们已经漂到了深海区,一般这个时间点都是退潮期,想顺着潮水漂回海岸,可能性几乎为零。
“大佬。”柳静蘅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
秦渡抬头,用眼神询问。
“我觉得,我们今晚不用回家吃饭了。”说着,他的手指顺着不远处一指。
秦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秒,一向从容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百米外的海面上,大浪筑成了恐怖的高墙,乘云托天,一眼望不到尽头,朝着渺小的鸭子船急速而来。
“柳静蘅。”秦渡咬着牙关。
柳静蘅:“我在。”
“给我说点好听的。”
“我想想……”
终此一刻,人类面对大自然时的渺小脆弱,更显得淋漓尽致。
巨浪不断推搡着海水,在黑夜下深不见底,铺天盖地袭来——
秦渡抬眼望着即将压下来的滔天巨浪,忽而一把揽住柳静蘅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捂住他的口鼻,冷喝一声:
“不准呼吸。”
话音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落下,被突然袭击来的巨浪淹没。
灭顶的海水从万丈高空直冲而下,狠狠撞击着脆弱的鸭子船,所有的浮力、重力于此刻而言都是违背地心引力的存在,鸭子船瞬间没了顶。
船中的两人被海浪冲击着,掉出了鸭子船。
佩妮在半空中来了个托马斯全旋,哀嚎着掉进海里。
海水吞噬了白色的鸭子船,嚼了嚼,不好吃,吐出来。海面上多了几块支离破碎的白色木板。
此时的柳静蘅只觉头顶好似有一只巨大的手,用无法抵抗的力量捏着他的身体往海底按,眼前一片漆黑,原本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也被这股无法抗衡的力道冲散。
海水争先恐后挤进他的身体,挤压着五脏六腑剧痛难耐。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炮灰之命本该如此,但这样的话,就没人记得为他立碑了。
真可惜。
身体不断下坠,不知道要坠落到何处才是尽头。
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海底,真冷啊。
倏然,他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接着又多了一道力量拽着他向上。
就这样,两股力量拽着他向上又向下,谁也不让谁,就欺负他一个,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扯成两截。
柳静蘅快不行了×2
穿书前,无数次收到病危通知,一次次快不行了,总有白衣天使生死时速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次够呛了,就算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白衣天使来了,也只是束手无策,还得把自己搭上。
脑袋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腰间传来被从上下两个方向拉扯的剧痛感。
“哗啦——!”
头顶忽然一痛,整个身体随着一股莫名的力道冲出海面。
柳静蘅用力一呼吸,这次,吸进去的不再是肮脏的海水。
海面上的空气,咸腥又香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大佬从海下拽上来了。
夜色浓烈,柳静蘅努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
只能看到一团白色的肉,抓住了被海水打碎的鸭子船木板。
耳边传来大佬粗重的呼吸声。
柳静蘅明白了,他尚未完成穿书任务,老天不愿收他。
二人就快体力不支时,被一记猛浪冲上了海中小岛。
柳静蘅心脏很痛,头也很痛,无力翕着眼,没有精力考虑下一步。
脑子里只有大佬那一句“不准呼吸”,他便听话的屏息凝气,即便上了岸,也得谨遵医嘱。
但是腹部传来了节奏的按压,还没等他考虑明白发生了什么,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覆上他的嘴唇,朝他嘴巴里渡着气。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舌头抵住那人的嘴唇,往外推了推:
“你猥亵我。”
秦渡的手顿住。
他直起身子,垂望着柳静蘅苍白的脸。
但看到柳静蘅虽算不上生龙活虎,至少和以前一样不正常,秦渡轻轻松了口气。
他松了松衣领,手指撩过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拢。
“是你执意坐船,猥亵你也得受着。”秦渡的声音几分喑哑,透着倦意。
柳静蘅坐起身子,于夜色中环顾一圈。
只能隐约看清周围海浪翻腾时溅起的白色泡沫,以及掩映在月色下,如鬼手一般的树枝。
“这是哪。”他问。
秦渡:“托你的福,我们今晚不用回家吃饭了。”
柳静蘅沉默片刻,轻声道:
“行,但我饿了。”
秦渡手指一顿,一晌,慢慢翕了眼。
他蹲下身子,一把扶住柳静蘅的后脑勺,往前按了按。
柳静蘅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任由他深吻了他的额头。
秦渡松开他,道:
“你现在,先不用考虑吃饭的问题。”
这个时候,秦渡的手又湿又冷,对温度的感知已经不敏锐,只能用嘴唇试试柳静蘅有没有发烧。
之前李叔提过几次,说柳静蘅身子骨弱,很容易生病。
柳静蘅望着秦渡站起身,良久,抬手摸了摸额头。
秦渡走得远了些,到了视野比较开阔,月光比较充盈的地方,摸过口袋,手机已经被冲走。
脸上的口罩和帽子更不用说。
现在光线差看不清脸,倒是无碍,等天一亮,他能想象出柳静蘅会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怎样令人难堪的言辞。
秦渡抬手扯了扯衬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并不好受。
一扯,手指忽然摸到光滑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出门时带出来的墨镜竟还好好挂在领口上。
柳静蘅坐在原地,乖巧等待。
大佬说不让他乱动,他便一动不动。
半刻钟左右,大佬回来了,手里还抱了一堆树枝,往地上一扔。
钻木取火一气呵成。
柳静蘅望着摇曳火光。对了,还不知道大佬长什么样呢,大海应该已经帮忙摘掉了他的口罩和帽子。
柳静蘅身体向前凑了凑,盯——
柳静蘅:……
怎么大晚上还要戴墨镜,能看清路么?
他低头沉思着。
眼睛见过了,现在也见到了鼻子嘴巴,尝试着拼凑一下。
柳静蘅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塑,连呼吸都停止了。
良久,他身子一松,双目没有焦点,开启了待机模式。
简单的单核处理器无法处理太复杂的指令,拼凑失败。
装了半天雕塑,柳静蘅这才想起来亟待解决的重要事。
他将食指塞嘴里,舔了一圈。
被海水浸泡后,变得咸咸的。
对面的秦渡往火堆里丢着树枝,一抬眼看到这一幕。
秦渡:……
他以为柳静蘅被海水泡傻了,出现了反婴现象。
结果不是。
那被口水濡湿的手指尖,直直朝他嘴唇伸了过来。
秦渡身子向后一避,打开他的手:
“做什么。”
“你受伤了。”柳静蘅望着他唇角的擦伤,认真道,“院长爸爸说,口水可以消毒。”
“会胡说八道的都能当你爸?”秦渡声音冷了几分。
柳静蘅不明白,歪着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但现下,思考的事就交给上帝。
他沾了口水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秦渡抬手,不厌其烦,再推开一次也无伤大雅。
手却这么停在了半空。
火光摇曳中,柳静蘅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光影交错间,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恨不得全部拧到眉心一般。
嘴巴也紧呡着,一副“你今天不让我实践我就跟你拼了”的架势。
秦渡轻轻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柳静蘅这人看着傻乎乎的,实际上比驴还倔。
他坚信,如果今天不答应他,保不齐自己睡着后就会被全身涂满口水。
秦渡俯下身子,脸颊朝他凑近了些。
视线却看向一边,摆明了有些不耐。
湿润的触感在嘴角划过一圈,擦伤处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刺痛过后,微凉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柔摸过的触感。
秦渡的身体更向前倾了倾,半眯起了眼。
柳静蘅心满意足收回手指,看了眼,指尖上附了一层浅浅血痕。
他抬起手指要往嘴巴里塞,被秦渡眼疾手快按住。
“你一点卫生概念都没有?”
柳静蘅把手指上的血迹擦到衣服上,坦承道:
“对。”
秦渡垂了眼眸,睫羽荫掩下。
平日里多是和菁英打交道,那些人精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动嘴,一个眼神他们便读懂了他的心思。
原来和傻瓜沟通,真的很累。
“我饿了。”傻瓜的人生目标,向来只放在眼前的口腹之欲。
“自己想办法。”秦渡无情道。
柳静蘅站起来拍拍裤子,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海边走去。
秦渡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惯着他。
余光看过去,柳静蘅赤着脚淌过浪花,弯下腰捡起什么,乐呵呵回来了。
又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随后将贝壳丢回大海。
这些扇贝很鸡贼,一招金蝉脱壳,害他白白浪费时间。
秦渡托着脸颊,目光深沉。
而后,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此时的柳静蘅,站在海边,挠头.gif
他的赶海怎么和视频里的赶海不一样?
寻寻觅觅大半天,归来仍是饿死鬼。
他其实不饿,晚饭吃得多,但猜到大佬肯定饿了。
午饭没吃,晚饭也没舍得摘口罩,一天下来滴水未进,万一大佬先他一步没了,他和警察解释不清,也没了人帮他立碑。
饥肠辘辘的大佬还在等他得胜归朝,就这么空手回去,有点不好意思。
柳静蘅像个忧愁的机器人,在海边来回踱步。
身后不远处,秦渡放下托腮的手,起身。
柳静蘅踱步累了,站在原地对着大海思考一下人生.jpg
“啪!”
突然什么东西打到了他的小腿。
低头一看,是一条马鲛鱼,正奋力扭动身体,没一会儿就躺尸了。
柳静蘅捡起鱼,思考半天,只能将其当做是上天的恩赐,提着鱼乐呵呵往回走。
鱼往秦渡脚边一扔,柳静蘅高昂着头:
“今天晚了,明天我能抓更多。”
快,快表扬我。
秦渡幽幽抬眼,眉尾意味深长的向上一扬,轻轻鼓掌:
“果然努力的人,上天都会眷顾。”
柳静蘅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红。
被夸奖了。
真好,想和大佬一辈子在一起。
*
杳无人烟的小岛,连经过的船只都没有。
没有通讯,没有食物和水源,未来一眼望到头。
柳静蘅醒来的时候,忽然一阵悲伤。
他把佩妮给忘了。
佩妮是他长这么大,得到的第一份礼物,却因为他非要划船的固执,葬送掉了一条小生命。
饥饿,口渴,已经不足以与失去佩妮的悲伤持平。
秦渡从林子里摘野果回来,见柳静蘅抱着膝盖坐在已经灭掉的柴火旁,整个人像是尚未上色的线条人物,被乌云笼罩。
他擦了擦野果,丢给柳静蘅:
“吃了。”
柳静蘅捧着野果,更悲伤了:
“那只小狗最喜欢吃这种水果了……”
秦渡睨着他:
“不用强行给自己加戏,这是野果,佩妮没吃过。”
柳静蘅:“也对。”
半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秦渡心头一跳,别过脸:
“这种常识,一定要相处过才知道?”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它叫佩妮。”柳静蘅有时候很好学生,孜孜不倦的,“我没有跟你说过。”
秦渡:“……”
“因为狗,不是佩妮就是旺财。”
柳静蘅低下头,继续悲伤:
“这样啊。”
“别难过了。”秦渡低低道,“回去再给你买一只。”
柳静蘅喟叹一声。
他想说这不一样,比起失去,他更愧责自己没有照顾好这条小生命。佩妮在海中奋力挣扎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秦渡看了他许久,抬起头。
天空一片灰蒙蒙,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近在咫尺。
“走吧,快下雨了。”秦渡道。
柳静蘅虚晃着站起身,沉默地跟在秦渡后面,往林子深处走去。
大雨瓢泼而下,海上卷起狂风巨浪,小岛周边的水位不断上升。
尽管头顶有枝叶挡雨,但二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淋湿了。
要说柳静蘅不是很精神,他还知道摘一片洋芋叶子挡雨。
要说他精神,芋头叶子一多半都遮在了秦渡头顶。
照顾不好佩妮,总得照顾好一个吧。
走了太久,心脏已然超负荷,柳静蘅的步伐慢了下来,停了下来。
他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呼吸着。随身携带的心脏病特效药,也早已葬身深海。
秦渡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脸:
“你又想做什么。”
柳静蘅沉默片刻,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
很好,一个字也看不清了。
他太累了,想让大佬背他,但大佬也自顾不暇,他不好意思。
混沌的大脑努力搜索着有关“绿茶语录”的字眼。
模模糊糊的,好像想起一条,之前为了接上程蕴青的话,搜索语录时随意扫了眼。
【你一定很累吧,你女/男朋友平时都不会关心你一下么。可我不是你的谁,我没资格对你表示关心,尽管我真的很着急。】
原话记不清了,柳静蘅贫瘠的大脑只能尽可能拼凑有印象的字眼。
缝缝补补,张嘴后成了:
“我很累,你关心关心我,急。”
印象中这句话里是有两个“关心”的,应该没错。
秦渡睨着他,半晌,冷哧一声。
不要脸到这么坦然的,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他本想直接扭头走人,但注意到柳静蘅苍白似纸的面容,和明显有了杂音的呼吸声。
他还是直接扭头走人了。
没走两步,脚步顿住。
柳静蘅好像湿透了。
他明明摘了片洋芋叶子,说这是大自然赠予他的小雨伞。
秦渡的视线向下划过一圈。
觉得幼稚不肯摘叶子挡雨的自己,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偶尔只见几个深色雨点。
秦渡的脚尖一转,从不回头的男人踏上了来时的路。
他走到柳静蘅身边,俯下身子,声音如头顶冰凉的雨:
“伞,撑好了。”
柳静蘅娴熟地爬上了秦渡后背,尽职尽责撑着芋头叶子。
没走两步,他又道:“不能抱着么,雨都掉我身上了。”
秦渡余光瞥了他一眼,把人放下,打横抱起。
柳静蘅冷得哆嗦着,颤巍巍将芋头叶子抬到秦渡头顶。
柳静蘅:“谢谢。”
“你闭上嘴,就是对我的感恩。”
柳静蘅立马呡了唇。
秦渡的说法是,大雨会造成海面上涨,小岛周围的水位也会一并上涨,他们先前待过的地方很快就会被淹没,当务之急是找一处能遮风挡雨的洞穴也好。
人生最幸运的,莫过于行止由心、得偿所愿。走了个把小时,还真让他们发现一处洞穴。
秦渡把人放下,先进洞穴探了探情况,确定没有蛇虫豺狼,才把柳静蘅拉进去。
洞穴里固然阴凉,但比起外面的大雨,已经算得上温暖豪宅。
柳静蘅乖乖坐在里面,手扶着心口,缓缓做着深呼吸,来抚慰跳动不安的心。
秦渡站在洞口,抬头望着落珠般的大雨,湿漉漉的手指轻擦过唇角的伤痕。
流落荒岛第二天了。
在海上,他无法判断方位,手机也已掉入深海。
秦渡笑了下。
跟着柳静蘅,什么都能见识到。
“啊嚏!”洞穴里传来响亮一声。
秦渡随手将洋芋叶子支棱好,收集些雨水以备不时之需。
他委身进了洞穴,就见柳静蘅抱着身子瑟瑟发抖,手指还在不停揉着鼻子。
秦渡敛了眉,伸手过去。
又缩回了湿漉漉的手指。
他双手扶着柳静蘅的脸颊,又深吻了他的额头。
闭上眼仔细感受对方的体温,不由的,眉头敛得更深了。
像火烧一样。柳静蘅发烧了。
原来他的身子真像李叔说得一样弱不禁风。
柳静蘅不知是困的还是烧糊涂了,身体一个劲儿歪。
“柳静蘅。”秦渡扶住他的身体,语气严肃,“不准睡。”
在荒岛上发起高烧,属实是绝路当前又发现了死路。
柳静蘅迷迷糊糊应了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秦渡看向洞穴外,一场大雨浇湿了所有能够引火的工具。
思忖片刻后,他脱了衬衫使劲拧干,擦了擦身体上的水珠。
接着蹲下身体,双手扯着柳静蘅的衣领往两边一拽,衣服扔一边。
黑暗中,秦渡还算暖和的身体轻轻裹着柳静蘅潮湿冰凉的皮肤。
柳静蘅做了个梦,梦中他身处极寒的冰山雪原,找不到一点粮食和水源,只能无力地趴在雪地里,等着寒风吹走他仅剩的一点生命力。
他想起了院长爸爸,为了给他凑手术费,深夜里抽着愁苦的烟,一根接一根。
又想起了儿时大雨夜中,丢下他头也不回的夫妻,以及旧的不能再旧的鳄鱼玩具。
柳静蘅呜呜咽咽地哭着。
他不怕死,他早该死的。
但是真正面临死亡时,还是会有一点点舍不得这个世界。
他都没来得及和李叔好好道个别,也没能亲手把方块和佩妮养大,收到秦总送的礼物,连一句充满诚意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他总是很迟钝,做什么都慢一拍,再简单的道理,也要思考很久。
用尽全力奔跑,也只能勉强追上他人落下的尾气,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
“不哭了,乖。”洞穴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又似乎近在咫尺。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呜呜咽咽的哭声更大了。
难过时的情绪,可以自己嚼吧嚼吧咽了,最怕这时有人安慰,会情不自禁往外反刍。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接着是努力放轻的声音:
“柳静蘅最棒了,哭都哭得这么中气十足。”
柳静蘅:?
这声音有点耳熟。
很像秦总。
但他无法把这么温柔的语调和秦总那冷漠的脸联系到一起。
柳静蘅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眼皮上,湿漉漉地睁开了。
入眼,俩黑茶色的镜片。
细细感知,身体虽然冷着,但似乎又泛着暖意。
柳静蘅眨巴眨巴眼,下巴一低,搁在一只健硕的臂膀上。
“你为什么又猥亵我……”委屈、伤心。
秦渡:“把嘴闭上。”
柳静蘅:“行。”
他按着柳静蘅的身体使劲往怀里送了送,手掌下裸.露的皮肤渐渐有了些热度。
“谢谢你。”柳静蘅还是忍不住张了嘴。
他虽迟钝,但不至于傻,也知道大佬是在极端环境下用体温为他取暖。
就算是大佬对他乘人之危,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柳静蘅抬起滚烫的双手,在昏暗中轻轻抚摸着大佬光洁的后背,找到劲瘦的腰,双手一扣。
“现在只能这样帮你退烧,一会儿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驱寒的草药,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在此之前,不准死。”大佬的声音硬邦邦的。
柳静蘅的脸颊埋在秦渡胸肌里,点点头。
雨一直到下午才停,柳静蘅睡睡醒醒,脑袋一直迷迷糊糊的。
秦渡试了试他的额头,虽然还烧着,但比起先前温度没那么高了。
他想出去找草药,又怕柳静蘅不听话就这么睡过去。
索性给人穿好衣服,背起来。
秦渡虽是温室长大的金贵花朵,可似乎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知道他所生活的地区有种常见草药叫透骨草,治疗风寒、发汗解肌有奇效,这种草药一般生长在水沟边、田膛上和山坡林缘、草地等湿润处。
秦渡背着柳静蘅,沿着灌木丛一点一点地找。
柳静蘅在他背上咳嗽不止,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跟纸片一样薄。
每咳嗽一声,秦渡就会从后面拍拍他的小屁股,似是安慰。
秦渡拨开一处荆棘,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植物中,看到一片卵形状、表面长有细柔毛的绿色植物。
秦渡紧绷的身体松了松,微微侧脸:
“柳静蘅,你有救了。”
他伸出手,刚要摘那透骨草。
“唰唰——”
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渡收回了手,放轻了脚步慢慢往后退。
海中荒岛,虽不常见豺狼虎豹,可也不缺致命毒物。
而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不是普通小虫小□□能造出来的。
“柳静蘅。”秦渡压低了声音。
“嗯唔……”柳静蘅勉强睁开眼,弱弱应了声。
“我现在要回洞穴,你能坚持么。”
柳静蘅:“行……”
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秦渡盯着不断晃动的草叶,扣紧了柳静蘅的后腰:
“抓紧了。”
秦渡转过身,长腿一迈——
“嗯呜……”忽然,委屈的小声儿从二人背后传来。
柳静蘅猛地睁开了眼。
第35章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小动物,跟个拖把布条似的,冲着二人疯狂摇尾巴。
柳静蘅揉揉眼:
“佩妮?”
“汪呜!”小拖把愉悦地叫了声,嘴里衔着的小树枝掉落在地。
“佩妮!”柳静蘅双腿使劲一夹,夹停了秦渡。
小拖把重新叨起它心爱的小树枝,朝着柳静蘅脏兮兮地跑来。
佩妮面条泪.jpg
它这一路,如履薄冰!
坠入大海后,它凭借专业的狗刨从海中刨到了小岛,穿过遍地荆棘,躲开了毒蛇的攻击,绕过了大雨造成的泥石流,一次次从死神手中擦身而过。
大雨掩盖了所有气味,佩妮鼻子都快嗅烂了,皇天不负苦心狗,终于被它找到一根小树枝,那上面有熟悉的气味,是它最爱的铲屎官的味道!
为了这渺茫的机会,佩妮毅然决然踏上了漫漫征途。
它坚信:我可是身价四百万的狗!绝对不能这么潦草地下线!
“佩妮,你还活着。”柳静蘅这一下子什么病都好了,从秦渡身上跳下去,张开双臂,迎接生命的伟大重生。
佩妮嗷呜嗷呜地哭,跳进柳静蘅怀里,用舌头狂甩他的脸。
柳静蘅揉着狗头,有气无力地:“佩妮,你是个厉害的宝宝。”
秦渡站在一边打量着拖把。真是佩妮?看着不像。
佩妮绕着柳静蘅嗅了一圈,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苦味。
它将小树枝递给柳静蘅,做了个匍匐的姿势。
柳静蘅拿着树枝不明所以。
“是桂枝。”秦渡道,“清热解毒、治疗风寒。”
佩妮支棱起小短腿,咬住柳静蘅的裤腿往一边拽。
俩人跟着佩妮一路走,拨开灌木丛,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小溪,下过雨虽然有些浑浊,但是保命利器没跑了。
秦渡也忍不住摸摸狗头:
“佩妮,谢谢你。”
有时候,狗比人好用。
有了佩妮这等猛将加入,二人在荒岛上如鱼得水。
佩妮嗅觉厉害,找点吃的喝的不在话下。
短短半天工夫,就给柳静蘅拖回来一堆草药和水果,还有一条濒死挣扎的鱼,放在洋芋叶子上拖回来的。
甚至,它还不忘给秦渡找点治疗外伤的草药。
二人落水后,柳静蘅只是等待被救,秦渡要做的事就多了。
找柳静蘅,拉柳静蘅,找浮木,往岛上游。
因此他除了嘴角,身体各处也有不少擦伤,如果不是佩妮及时找回草药,伤口大概率要发炎。
不知第几次日升日落,二人也已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就这样在洞穴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柳静蘅烧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了些,只是心脏一直处于失律状态,时常头晕、胸闷。
佩妮站在他身边,又脏又悲伤。
又开始下雨了。
柳静蘅坐在洞口,望着雨帘,形容枯槁,短短几天,他瘦了一大圈。
和宛如乞丐的柳静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到现在都衣着干净,发型整齐的秦渡。
他三五不时就会去溪边洗脸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拾掇的如商场菁英一般精致。
看着不像流落荒岛的,像是来度假的。
柳静蘅搭眼一瞧,大佬又开始整理头发了。
他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秦渡漫不经心道:
“这话你问你自己。”
柳静蘅沉默半晌,语气失落:
“对不起。”
如果不是自己固执要划船,他们根本不用遭这份罪。
秦渡身形顿了顿,岔开话题:
“不烧了吧。”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先天性疾病。”秦渡不确定,但感觉像。
柳静蘅沉默许久:“没有。”
他怕等回去后,大佬会以“你有心脏病,要保持良好情绪”为由,再也不带他打游戏了。
秦渡看了他半晌,转过脸。
他猜测,柳静蘅身体这么差,应该是有免疫系统类的疾病。
佩妮吃掉最后一条小鱼,下巴搁柳静蘅腿上休息。
它抬起小眼睛,柳静蘅竟然从一条狗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摸摸狗头,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说完,抬手按了按胸口。
这几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心跳过速,连正常走路都很艰难,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尸。
倏然,佩妮猛地支棱起小脑袋,耳朵动了动。
接着一通乱汪,小短腿跟螺旋桨似的狂奔出去,一路疾走,找到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空地,对着天空引颈长啸。
“怎么了佩妮。”柳静蘅晃晃悠悠站起身,勉强扶着树干一路走,跟着查看情况。
此时,高空之中,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飞机中的李叔托着望远镜,眼中含着泪:
“我的好静静,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你但凡出点意外,李叔也不活了。”
李叔抽抽搭搭,那双眼睛都恨不得化作激光,穿过望远镜片,试图看清下方的一草一木。
秦总和柳静蘅失踪第五天,秦家上下如临大敌,不眠不休查过全城监控,看到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游乐园后面的湖泊,便派了多架直升机绕着湖泊找人。
这条湖泊,直通大海,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程蕴青和秦沐更甚,一个硬着头皮请了假,一个厚着脸皮和合作商改了签约时间,组织救援队大街小巷地找,哪怕机会渺茫,也要分秒必争。
“老……老爷!”李叔忽然惊叫一声,放下望远镜使劲揉了揉眼。
再次看过去,直升机垂直方向下,是一座伫立在大海中间的小岛,四周被沙滩围绕,中间草木茂盛。
而沙滩上,有两个极小的黑点在缓慢移动。
秦老爷子夺过望远镜,手抖了。
“停机!”
……
柳静蘅在沙滩上用脚画出一个巨大的“SOS”,佩妮也有好好帮忙,衔过来小树枝铺满线条,让这个SOS更加鲜艳显眼。
“轰隆隆——”
直升机的旋翼疾速画着圆圈,产生巨大的风能,吹得周围草叶横飞。
柳静蘅眯着眼睛,心中释然地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这么多天了,他要酸了。
两架直升机停在沙滩上,机门几乎是被人用蛮力掰开的,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从上面跳下来,张开双臂,如鸡妈妈一般急奔而来:
“静静!”
撕心裂肺的一声,好似见了亲妈。
柳静蘅还没看清来人,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得往后一趔趄,随即又被拉过去,强行禁锢在一道充满老人味的怀抱中。
李叔哭得哽咽了:
“静静,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担心死我了!这两天,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了!”
李叔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易,柳静蘅嘴巴张了张,想说还有个和他同行的游友,但屡屡被李叔的真情实感打断。
他余光望过去,见大佬从树林中走出来,径直去了秦老爷子身边,同他低语两句后,转身上了飞机。
柳静蘅:?
看不出,大佬还是个自来熟。
柳静蘅被李叔强箍着,在野外流浪多日的疲倦也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使劲眨了眨眼,不敢睡,却始终抵不过身体不适带来的昏厥感。
眼睛一闭,直直倒在李叔怀里。
*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上飞机时还是日光灿烈的上午,这会儿,窗外已经完全大黑。
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昏黄地照亮了狭小一块区域。
柳静蘅揉了揉眼睛,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以为,或许是李叔在照顾他,刚要张嘴,一只年轻修长的手覆下来,按住他的肩膀:
“你醒了,还好么,哪里不舒服。”
原文中经常描写的男主受特有的清隽嗓音,带着一丝焦灼,在耳畔响起。
柳静蘅使劲闭了闭眼,虚弱看过去。
“佩妮呢。”他张嘴便是嘶哑的一句。
程蕴青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它很好,至少比你健康,你还是先担心自己。”
“哦,行。”
“秦董已经请医生为你做过全身检查,但考虑到你的情况,所以我单独和医生对接了。”程蕴青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叫谁听去,“除了不可避免的擦伤,还有些心率过速,但这事,我没和秦家任何人说。”
柳静蘅点点头。
“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能继续拖,之前你做的内科治疗只能控制心力衰竭但疗效不大,建议你尽快进行人工膜瓣替换手术,必要时还得植入永久性人工起搏器。”
柳静蘅不发一言。穿书前医生就多次建议他植入人工起搏器,但这个东西很贵,他做不起。
除此之外,也说过要他复加心房动脉双调转术。
他也没钱。
且医生也表明,这种手术虽然难度高、风险大,但现在国内医学稳步上升值得信赖,已经有不少康复的前例。
包括隔壁床的妹妹,医生也是这样和她讲的。
可所谓的手术成功率只是个概率性的数字,真要论,成功率无非只有两种:
零或一百。
他不想再拖累院长爸爸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有可能化作零的手术上。
所以当程蕴青再次和他提及这听过一万遍的建议后,柳静蘅内心毫无波澜。
“抱歉,我不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个。”程蕴青看出他的沉默,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现在要好好休息。”
柳静蘅又问:
“大佬呢。”
“大佬?谁。”程蕴青不明所以。
“和我一起流落荒岛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程蕴青沉思片刻,眉头忽地一敛。
他没太听懂柳静蘅的意思。人从飞机上被抬下来后,他也顺便看到了与柳静蘅共同漂流五日的秦渡。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但其与生俱来的气势,一眼便知。
当时的程蕴青不免想了很多——杳无人烟的荒岛,孤男寡男很容易被所谓的“吊桥效应”蒙蔽思维而互相产生好感。
但柳静蘅说不认识他,姓名也不知道。
程蕴青想了半天,忽而抬手挡住唇角笑意。
所以他才喜欢他,足够迟钝又足够愚笨,反而能给事情带来转机。
同时也佩服秦渡,竟然能在两人日夜相对的情况下隐瞒身份这么久。
但这是好事。
“你的朋友啊。”程蕴青故作努力思考,“他也没事,只是有点擦伤,医生处理过后他就回家了。”
柳静蘅缓缓翕了眼:
“那就好。”
沉默了快半个世纪,又缓缓吐出:
“我再也不划船了。”
“嗯,不划了。”程蕴青抚摸着他的手,“那东西也没什么好玩的,等天气好了我开车带你去露营。”
柳静蘅这次罕见的犹豫了。
良久,才套上公式:“行。”
程蕴青大喜过望,非要拉着柳静蘅拉钩钩盖章章,最后见他还困着,才起身告辞,叮嘱他要他好好休息,还说明天再来看他。
人一走,单人病房突兀的安静下来。
柳静蘅却更睡不着了,只闭着眼休息。
他摸了摸身上的病号服,想起手机也没了,衣服也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
他想给大佬发个消息,诚恳地道歉,顺便问问他的情况。
“唉——”黑夜中,一声长叹。
柳静蘅翻了个身,对着病房门。
瞬时,房门突然打开,他和门口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秦总?”柳静蘅有点看不清,不确定。
站在昏暗环境下的男人伫立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
“怎么不睡觉。”
秦渡刚在门外透过玻璃观察了很久,确定柳静蘅闭着眼睡着了,才直接开门进来。
结果失策了。在岛上磋磨这么多天,不应该好好休息么。
“刚醒。”柳静蘅道,“你来看我?”
秦渡沉默半晌,道:
“刚好在医院,听说你也在这,顺路来看看。”
柳静蘅垂下眼眸,视线穿过昏暗。
忽然,亮了下。
他看到他的衣服被塞在床头柜里。
“秦总,既然你来了。”柳静蘅用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
秦渡盯着他的脸,内心感到不妙。
“能不能,给我买俩面包。”柳静蘅继续道。
秦渡:……
他转过身要走。
这么金贵的人,存在的意义并非像李叔。
接着又听柳静蘅道:
“要欧包。”
秦渡翕了眼,鼻间重重宣泄出气。
合着柳静蘅以为他转身,是要出去给他买面包。更甚,还提上要求了。
二十分钟后,秦渡拎着面包回来了。
柳静蘅接过欧包,道了声谢谢,转过身藏在被子里窸窸窣窣。
不多会儿,他身子躺平,又道:
“秦总。”
秦渡:“我走了,你休息。”
“秦总。”柳静蘅半截身子探出床边,朝秦渡伸个手。
秦渡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分明听到了“你要是不听我说完,我就死给你看”。
“能不能,帮我把爷爷李叔还有……”柳静蘅掰着手指,还有谁来着,“反正是秦家能呼吸的,都叫来。”
秦渡这么一听,再一结合欧包,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不是你的使唤丫头。”秦渡冷冷道,“自己想办法。”
说罢,转身离开。
柳静蘅陷入迷茫。
但柳静蘅总有办法。
护士进来查房,柳静蘅问人借手机联系李叔。
本想说“我不想麻烦你,但我实在弄不到手机”,可意识尚且还漂浮在小岛上空,嘴巴失去大脑控制,一瓢:
“我不行……”
“麻”字还没出口,小护士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她最怕从病人口中听到“不行”二字。
医生风风火火地来了,秦家送来的人,他们不敢怠慢,行不行的另说,先联系秦家人。
深夜,李叔五脏俱裂的一声“静静不行了”,喊亮了整个大宅的灯。
老爷子衣服也来不及穿,随便披个外套喊上秦沐,往楼下冲。
秦楚尧面对李叔的召集充耳不闻,翻个身:
“他什么时候下葬再知会我,我去随份子,好歹相识一场。”
闭上眼,继续睡。
等等,后背传来的灼烧感怎么回事。
秦楚尧疑惑转过头,眼神轻轻的涣散了。
站在门口的大叔浑身被黑暗裹挟,唯有一对眼睛,闪烁着如寒刃般的脆利光芒。
秦楚尧做了个仰卧起坐。
李叔又去找秦渡。
却没见到人。
来不及了,至于秦总,能不能见到静静最后一面全凭造化。
一帮人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一进门就看到医生满脸凝重站在柳静蘅床边,而床上的人,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如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李叔呆滞许久,老旧的膝盖忽地一弯,重重磕在地上。
“静……静——!”
医生一个华丽转身,食指抵住李叔的嘴唇,摇摇头:
“小嘴巴闭起来。”
柳静蘅听到声音,转过头。
李叔:?
李叔站起身拍拍裤子,怒视医生:
“人不是好好的,你瞎传什么话。”
医生的表情更凝重了:人不是啥事没有,瞎按什么铃。
李叔、老爷子和秦沐一股脑挤过去,捏捏柳静蘅的胳膊,揉揉他的脸:
“你没事吧。”
柳静蘅:“有事。”
三人齐齐深呼吸。
柳静蘅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叠得四四方方,表面破破烂烂。
“我在昏迷期间,医生帮我做了个详细检查。”柳静蘅故作忧郁叹一口气,“这件事,我本想独自消化,但是,孩子不能没爸。”
三人:???
柳静蘅扶了扶胸口的欧包,将叠得四四方方的孕检单递过去:
“其实,我怀孕了。”
三人:………………
秦楚尧都快笑吐了:
“这么厉害?孩子爸是谁,说来听听?”
这傻杯为了嫁进豪门,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柳静蘅直勾勾望着秦楚尧:
“是你。”
秦楚尧:……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了十级大地震:
“你他妈屎可以乱吃,但话别乱讲!我?我又不饿,更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某人急了,甚至忽略了男生怀孕这一罕见医学奇迹。
李叔附和道:
“少爷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兴许是静静太久没见到你逗你玩呢。”
吵吵闹闹间,大家丝毫没注意出现在病房门口的秦渡。
方才李叔喊秦渡来医院,没找见人,是因为他根本没在家。
秦渡虽说着要柳静蘅自己想办法集人头,可坐回车里后,发动了车子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结合柳静蘅之前的种种恶行,不难猜出他是真相中了秦楚尧这根高枝。
年轻英俊,又是Rilon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攀附上这根高枝,祖孙十八代也有了。
秦渡握紧了方向盘,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
他大可以按照柳静蘅的要求把所有人喊来医院,接着他只需像个买了VIP坐席的贵宾,静静欣赏柳静蘅这出蹩脚又可笑的情景喜剧。
但面对他的请求,自己却想也不想给出了拒绝答案。
秦渡想到这,缓缓翕了眼。
拒绝的理由,是因为他怕柳静蘅一旦光明正大说出自己怀孕……
那自己便不再是唯一一个知道柳静蘅……
是傻子的人了。
所以秦渡没走,当他鬼使神差回了病房,想看看柳静蘅又在密谋什么小九九,却看见秦楚尧拼上性命的否定。
秦楚尧还在负隅顽抗:
“我他妈碰都没碰过你,你他妈少逮个人就赖!爷爷……!你看他~!”
秦老爷子沉吟片刻,转身,拍了拍秦楚尧的肩膀,表情满是心寒。
心寒自己对他二十多年的言传身教,砸重金给予他最顶级的教育资源,结果,辛苦养育出一头蠢驴。
“楚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秦老爷子铁青着脸直摇头,“你还看不出,小柳老师逗你玩呢。”
秦楚尧哽住。
妈的。
柳静蘅却颤巍巍摇头,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递过去:
“我没撒谎,这是医生帮我做检查时,无意间查出来的。”
“我,有了。”
秦老爷子满脸问号接过纸片,打开。看了许久,原本蹙起的眉头更深了。
柳静蘅悄悄观察着老爷子的表情,嗓子眼一股股往上涌气,他只能不停往回吞咽,本就不怎么热乎的手此时从指尖一直凉到根。
应该……看不出来这是伪造的吧。
都过了程蕴青那一关,秦爷爷这种门外汉,岂不更被哄得五迷三道。
秦老爷子眉眼都快挤在一起:
啥啥啥,这是啥呀???
这张纸,就像是先在海水里泡了两天,又打捞上来大火烘烤,最后因为内急充当了手纸,到最后只能看到模糊一团黑,表面还粘着一层晶莹的盐粒子。
老爷子不好说。
他合理怀疑柳静蘅在岛上这几天给憋疯了。
他把纸折好放回桌上,清了清嗓子:
“小柳老师,你在岛上风餐露宿这么多天,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一切等出院再说。”
话说得委婉,但字里行间都在呐喊“这孩子疯了”。
柳静蘅负隅顽抗,使劲挺起胸前两团欧包,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时不时干呕两声。
“这件事。”沉默的间隙,谁也没想到的人开了口。
秦沐双拳攥得紧紧的,眼底仿佛有泪划过:
“我觉得不该只当成玩笑,一笑了之。”
秦楚尧憋半天来了句:
“小叔,孩子是你的?”
听到“小叔”二字,秦沐没什么反应,倒是秦渡看了半天笑话后,抬起了眼眸。
秦沐没搭理秦楚尧,看向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比申论还严肃:
“这件事,我本答应过为静蘅保守秘密,但事已至此,如果我再沉默,他的人生,会被所有人当成一个笑话。”
众人:?
秦沐看向柳静蘅,这个孩子一如既往,呆滞、木讷,仿佛接下来他要说的惊天大秘,和他毫无关系。
秦沐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如果这件事放到一个男孩子身上,你们确实可以说他傻了、疯了、不正常了。”
缓慢的语气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悲壮。
柳静蘅反应半天:他骂我。
秦沐在柳静蘅床边坐下,轻轻拉过他一只手,珍爱地抚摸着。
秦渡盯着俩人的手,眉头忽地一蹙。
脚步还没迈出去,接着便听秦沐继续道:
“可柳静蘅的名字,弱柳扶风的柳,安静怡人的静,香草蘅芜的蘅,你们还看不出来?每个字都在告诉你们,她是一个温柔、安静、柔软芬芳的女孩子。”
秦楚尧:我艹,又疯一个。
秦老爷子缓慢咀嚼着这番话,苦涩,难以下咽,最后转化为“怎么能难吃到令人发指”的震惊!
李叔:“秦少爷,在岛上飘泊数日的是我们静静哈?”
难道他记错了人?秦沐不正常的角度很刁钻啊。
秦沐轻笑一声,摇摇头。
随即看向柳静蘅,温柔的眉眼中尽是身为男人的魄力担当:
“放心,不管孩子是谁的,不管对方是否承认,既然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小心从我手上失了清白,我必然会负责到底。”
“不会再像当年,因为知道对方要结婚就打了退堂鼓,才错失良缘。”秦沐捞起柳静蘅的手,轻吻手背,“我的幸福,你的幸福,这一次我都会牢牢抓在手里。”
众人:…………
柳静蘅低着头,还在试图咀嚼这番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言论。
秦老爷子忍不住低头询问:
“小柳老师,你真对我们隐瞒了性别?”
柳静蘅还在认真思考,没听清老爷子说了什么,条件反射地套用公式:
“对。”
“我艹。”说这话的是李叔。
老爷子摸摸胡子,就说呢,他瞧着柳静蘅天天弱不禁风没一点男子汉气概,合着是性别不对门路。
“既然如此。”老爷子沉吟片刻,做了个伟大决定——
“孩子的事,我想对小柳老师说声抱歉,是我教导无方,教出这么个畜生!”老爷子大手一指。
秦楚尧缓缓打出问号:“我?”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合着秦家上下就我看着老实是吧!
老爷子又看向秦沐:
“我也大概知道你对小柳老师的心思,但一码归一码,男人要敢于承担,是我必须要向楚尧父母交付的答卷。”
他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小柳老师为人刚正不阿。”
李叔纠正老爷子:“是e。”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已至此,我必须要给小柳老师一个交代,给他的父母一个交代。孩子月份大了以后不好办婚礼,订婚的事得速速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李叔内心:那我们秦总?
秦沐内心:呵,这次别想再用结婚打发我。
秦楚尧来不及内心戏了:
“爷爷你也疯了?!我都说我没碰过他了!为什么这么荒唐的事你也信,他哪里像女生了?!就算是女生,怎么,我瞅他两眼就怀孕了?你们生理课都是柏拉图教的?”
“你闭嘴!”老爷子冷声呵斥,“是非我自有判夺,你最好是像个男人一样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秦楚尧还想抵抗,被李叔捂住嘴巴拽了出去。
老爷子沉吟片刻,走到柳静蘅身边,给他盖好被子,语重心长道:
“小柳老师,不是,小柳姑娘,你放心,既然你愿意我为秦家诞下血脉,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就安心养病,不是,养胎,楚尧那边由我来解决,你放心。”
柳静蘅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状况。
掰着手指算算:
怀孕,有;
老爷子做主,有;
秦楚尧崩溃,也有。
现在只差程蕴青如闻噩耗。
他不爱水字数,这几天就把订婚请柬写好,亲自交给程蕴青打个直球。
老爷子又安抚了几句,要柳静蘅好好休息,转身往外走,看到还伫立在门口的秦渡,声音低了低:
“订婚的事,就这么打算了,你作为秦楚尧的小叔,务必把一切安排妥当,千万不能丢了秦家的脸面。”
秦渡没说话,视线从柳静蘅身上划过。
几人又闲聊几句,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众人鱼贯而出,病房里突兀地安静下来。
柳静蘅终于把思路整理清楚,棒打鸳鸯大计,顺利实施。
他掀起被子乐呵呵往里钻,一搭眼,看到门口还留着一团阴翳。
思忖半天,柳静蘅道:“秦总,晚安。”
“你还睡得着。”森寒的声音响起,“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
柳静蘅躺下:
“晚安。”
他脑子不够活络,嘴也笨,自然不会自作聪明和秦渡打嘴仗,打不赢。
闭上眼,试图入睡。
但耳边似乎总有扰人的呼吸声。
柳静蘅悄悄睁开眼,对上了秦渡近在咫尺的冰冷视线。
他嘴巴张了张,闭上。
良久,再张开:
“秦总,你的嘴角怎么受伤了。”
秦渡冷冷垂视着他,话锋转移:
“倒是稀罕,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女孩。”
柳静蘅试图回忆绿茶语录,想半天勉强想到模糊的一句:
【我要是科学家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研发出倾听你内心声音的仪器,这样就不会在你难过的时候,我却笨拙的连安慰你的话都想不出来。】
把几个重要字眼排列组合一下,言简意赅:
“你要是什么都知道你还当科学家了呢。”
秦渡冷笑一声,眉尾高高扬起:
“我的确不能做到天下事尽知,但至少。”
他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抓住柳静蘅的衣领,稍稍一发力,柳静蘅上半身飘浮在半空。
秦渡的视线阴翳地压下去,将柳静蘅瘦弱的身躯全数禁锢在无尽的黑暗中。
接着,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我可以以实践来检验。”
柳静蘅:?
不懂。
“衣服脱了。”冰凌似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柳静蘅直直盯着他,因为内心莫名涌上的惧意,眼珠子缓缓来回滑动。
要不还是脱了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都一个构造,被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他小心翼翼盯着秦渡的眼睛,手指哆哆嗦嗦抚上领口。
解扣子的动作生涩又僵硬,宛如一个在淫威下被迫失身的黄花大小子。
秦渡抓着他领口的手指倏然一松。
柳静蘅重重跌回床铺中。
欧包从宽大的领口掉了出来。
秦渡扶正领带,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柳静蘅楞在原地。
那我是脱还是不脱?
这个问题到后半夜,柳静蘅也没考虑清楚。
但他可以确定,只要中间不出岔子,他就能和秦楚尧进行名义上的订婚,届时,收到请柬的程蕴青也会在那一瞬恍然大悟,看清自己对秦楚尧的真心,却又迫于Rilon集团这座大山,最后伤心欲绝,出国离开。
然后和秦楚尧在机场上演一出他逃他追的烂俗戏码,最后二人互诉衷肠,联手整治这该死的绿茶炮灰。
柳静蘅侧卧着身子,静静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月亮的光芒,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抬手,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胸口。
鼓鼓的,像要胀开。
作为秦家名义上的准媳妇,以后还会有人陪他一起打游戏么;还会有人愿意陪他坐旋转木马,从上午直至日落么;还会有人记住他的喜好,分享所见所闻么;还会有人愿意陪他划船,直至沧海与桑田么。
柳静蘅翻了个身。
黑夜中,一声长叹。
穿书这么久,头一次,柳静蘅产生一种对自己命运不幸的惋惜怅然。
如果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甲乙丙丁,没有任务在身,他和大佬的故事,会不会再长一点。
可惜没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