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程蕴青一整晚没睡,给柳静蘅打了无数个电话,没人接,导致他论文也没写得进去。
他抬头看向从秦家顺来的《我最爱的人》。
柳静蘅为人迟钝,兴许还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加上中间多了秦渡这个老东西,本就艰难的恋情更是举步维艰。
这次,他要体面的,和秦渡好好谈一谈。
程蕴青打电话请了假,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缺课。
Rilon集团总部大楼,秦渡刚开完会,就听秘书说有个叫“程蕴青”的人想见他。
秦渡松了的领带又重新系好,语气淡漠:
“让他上来。”
此时,秦楚尧也从Rilon集团随便找了间会议室写论文。
宿舍里有那群舔狗烦他,家里又免不了和柳静蘅撞脸,干脆来了公司。
写累了,打算泡杯咖啡,一出门,愣住了。
他揉揉眼,脖子前倾。
那个急匆匆进了电梯的,是他好久没见心心念念的程蕴青没错吧。
他来做什么。
秦楚尧放下杯子,悄悄跟着上了楼,然后眼睁睁看着程蕴青进了他小叔办公室。
小叔???
他将耳朵贴门板上,奈何隔音太好,只能模糊听到几个字。
屋里,面对突然造访的程蕴青,秦渡依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事实上,他也猜到程蕴青的来意。
他让秘书给程蕴青倒了红茶,便让秘书去内间忙自己的。
程蕴青将茶杯推一边,开门见山:
“秦总,我不是来和您促膝长谈的,把话说明白,我还要回去写论文。”
秦渡不急不慢,敲完最后一个字才看向他,抬手做了个“请”。
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倒真让程蕴青有些发怵,手指不自觉攥紧了。
“秦总,您是明白人,一定清楚,感情和友情一样,都容不下第三人这个道理。”程蕴青后背绷得笔直,直的快要断掉。
秦渡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柳静蘅这个人对感情很迟钝,所以需要旁人提点,我准备找个时机和他说清楚,那时他一定明白他对我的感情是如何在日夜相处中生根发芽。”程蕴青继续道。
“所以,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让他为难了,他那个脑子,很容易被带偏。”
秦渡眉尾扬起,脸上是似笑非笑:
“为难。”
他重复着这个词。
“柳静蘅论文写不出来,总得有个人帮忙,我家有现成的这方面的人才,不去利用资源,难道等你和柳静蘅一起从头再学?”秦渡轻笑的眼底是对于无知者的轻蔑。
“我可以帮忙,我学东西很快。”程蕴青不知道自己上了秦渡的套,傻乎乎回应。
“所以什么是为难呢。”秦渡一副疑惑的口吻,“让他那个脑容量在短时间内负载四年的课程,明明有不错的工具人,却要因为你三点一线来回跑,这就不是为难了?”
程蕴青瞳孔忽然剧烈扩张,原本黑漆漆的面容瞬间被铁青覆盖。
是,他在柳静蘅的论文上帮不上任何忙,且还要在他已有的好用资源中强迫他来回跑,不顾他身体欠佳,这样折磨他。
内心霎时涌上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秦渡望着他沉默的脸,鼻间一声轻笑:
“小朋友,早点长大吧。”
程蕴青怔怔望着秦渡,准备好的说辞在这句话当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忘了自己怎么站起身,也忘了自己怎么离开的Rilon集团。
秦楚尧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双拳握得紧紧的。
在刚才的偷听中,他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第三者、感情、日夜相处。
还有最后,小叔宠溺的一声“小朋友”。
秦楚尧想起了那次秦家比赛,中场休息时程蕴青主动问他小叔的感情生活。
为何自己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秦楚尧不可置信冷笑了几声。怎么会是这样。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原来只有他还傻乎乎蒙在鼓里,而小叔,早就把他家都偷了。
秦楚尧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秦渡,你行啊。
*
柳静蘅在医学院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
他简单说明来意,表示自己没有电脑,又急着写论文,能不能借用一下书记办公室的电脑。
书记不似导员,他记不太清医学院所有学生的脸,只当柳静蘅也是医学院一员,且看这孩子模样周正可爱,不像要做坏事的,便借了他电脑,自己跑去找领导打高尔夫。
柳静蘅不会用电脑,把所有看得见的按钮都戳了一遍才开了机。
不会用电脑,但好在认字。
他一眼就看到了名为“医学院2025级毕业生名单”的文件夹。
他就是来找这个的,他得知道程蕴青班长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方便他行事。
冥思苦想一整晚,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点开文件,一页页翻着,终于看到了口腔班的名单。
“班长……班长……”柳静蘅大喜,“找到了。”
下一秒,愣住,良久,疑惑缓缓上了脸。
为什么程蕴青的班长,是秦楚尧???
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秦楚尧是哪个学院的,只是觉得他家里从商,有可能是金融学院,现在再看,他对秦楚尧还是不够了解。
柳静蘅关了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他刚走,走廊上,路过的学生互相打招呼:
“哎,秦梦尧,你班的盲审论文收上来没有。”
“正在收,还差程蕴青的。”
*
柳静蘅去了趟程蕴青家,和佩妮它们玩了会儿,便趁着四下无人着手忙活要事。
得高人(李叔)指点,他用程蕴青的电脑从网上大面积复制情书文本,最后打上:
【By柳静蘅】
不对,打错了,差点闹出炮灰事故。
柳静蘅想删掉,因为不太熟悉电脑操作,将空格键当成了回车键,拉下一片空白。
没办法,重来。
捣鼓半天,好歹是找到了回车键,小心翼翼删掉自己的名字改成“程蕴青”。
一切准备妥当,存进U盘。
并给文件夹改了个名字叫“柳静蘅的”,防止被别人弄混。
然后欢天喜地去上美术课,下课后,秦渡又来接他了。
这次理由也很妥当:
“李叔说,昨晚没和你念叨完,今晚还要再念。”
倒也正中柳静蘅下怀,他正愁着怎么见到秦楚尧,把这份情书说成是程蕴青的论文交给他。
但柳静蘅是属金鱼的,只有七秒记忆,到了秦家被李叔热情那么一抱,此次目的尽数全忘,于是又跟着傻乎乎地听李叔从宇宙起源讲到恐龙灭绝。
也照惯例,在李叔把自己讲睡顺便拖着柳静蘅一道进入梦乡后,秦渡放轻动作,从柳静蘅枕边抽走了他今天的论文手稿,扫描进电脑,逐字检查修改。
睡梦中,柳静蘅换了个姿势吵醒了自己,隐隐的,似乎总能听到蚊子盘旋狂欢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坐起来,挠挠脸颊。
一看,窗户大连四开忘了关,再一看,尚在熟睡的李叔正被十几蚊子围攻。
李叔砸吧砸吧嘴,吞下一只蚊子,嘴唇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一句:
“唔……楚尧少爷,望您安静,秦总不想工作时被人打扰……”
柳静蘅呆呆望着那只被李叔吞进嘴里的蚊子又飞了出来,思绪放空半晌——
对了,楚尧少爷。差点把正事忘了。
柳静蘅悄悄下床,找到秦楚尧的房间,敲敲门。
屋里无人回应。
他怕自己再等下去把这事彻底忘了,于是假惺惺来了句“我进来啦”,便推开门进了屋。
床上是四仰八叉打着轻鼾的秦楚尧。
柳静蘅推了推他的肩膀,秦楚尧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后,一声优美国骂,随即裹着被单缩到角落里,惊魂稳定: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妈的,就说怎么忽然做噩梦。”
柳静蘅摸出U盘放秦楚尧脚边,道:
“程蕴青让我给你的,说是他的论文,要送到市里审查。”
秦楚尧一听“程蕴青”仨字,瞬间冷静下来。
他摸过U盘打量半天,确定不会突然爆炸,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柳静蘅。
疑点有三:
程蕴青的论文不交给他班长为什么交给自己;
就算因为很忙没办法自己提交,为什么不亲自来要由柳静蘅代交;
白天那么长,柳静蘅为什么偏要选夜里十二点多摸进他房间。
综上所述,秦楚尧肯定点头——这是一场针对程蕴青的赤果果的阴谋。
他不动声色,按捺着性子,故作友善: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帮他交上去,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
柳静蘅点点头:“晚安,楚尧哥哥。”
秦楚尧瞬间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门外,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来到柳静蘅的房间,将论文放回原位,顺便看了眼还在被蚊子围攻的李叔,佯装没看见,阔步离开,回屋。
秦楚尧睡不着了,锁好房门打开U盘,看到名为“柳静蘅的”文件,冷哧一声。
这样命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密谋什么阴谋诡计?
点开文件,拖动鼠标看了半天,冷笑更强烈了。
这头该死的畜生,合着到现在还没放弃陷害程蕴青,好棒打鸳鸯阴险上位。
他扶着额头,一声长叹。
二十二岁的秦楚尧第一次因为自己无法掩藏的魅力而心生懊恼。
只是,眼珠子一转,想起小叔那装作一副清风霁月,实则干尽腌臜事的嘴脸,招儿有了。
*
翌日一早。
柳静蘅把论文这事儿完全抛之脑后,还是秦楚尧主动道:
“程蕴青的论文我已经帮他交到学校的邮箱,你和程蕴青说一声,让他放心。”
柳静蘅:还有这回事儿呢?
他今天有早课,得提前走,倒是李叔,顶着一脸包端个碗追出来,一勺靓粥往他嘴里塞:
“再吃一口,就一口。”
另一边,秦楚尧吃完早餐打算回楼上继续捣鼓他的论文。
就算是财团少东家,也少不了要被论文折磨。
秦渡整理好领带,叫住他:
“如果上午没课,跟我去公司参加高层会议。”
秦楚尧望着秦渡颐指气使的样子,手指暗暗收紧,随后莞尔:
“好啊,小叔。”
秦渡打量他一番,唇角轻勾,发出意味不明一声笑。
Rilon集团的会议室,大批领导聚集于此,为电子科技展做最后的细节补充。
会议尚未开始,上座的秦渡忽然对秦楚尧一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秦楚尧故作乖巧凑过去,就听他小叔说:
“我有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麻烦你给李叔打个电话要他马上送来。”
秦楚尧笑容不断扩大:“好啊,小叔。”
他出门给李叔打电话,反复强调:
“就是我放在桌上那只紫色的U盘,千万别拿错,是小叔开会用的很重要的文件。”
挂了电话,秦楚尧倚着墙壁,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回忆起实习期那次会议,被众多领导调笑说“春天到了,小秦总也开始春心荡漾了”,秦楚尧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不分时节一年四季到处发情的人到底是谁。
就这么凑巧,一向严谨的小叔也有丢三落四的时候,更凑巧的是,偏就让他抓住了机会。
秦楚尧克制不住,“噗噗”笑出了声。
……
会议结束,秦渡刚说完让大家去休息,秦楚尧第一个冲出会议室,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办公室到处乱翻。
U盘呢?那个存着上万字情书的U盘呢?
李叔不是说拿过来了,还请秘书交给了秦渡,为何这场关键会议,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一模一样的紫色U盘,打开后却是秦渡昼夜不歇做出来的细节补充,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装有情书的U盘呢?!
秦楚尧狠狠摔了背包,往沙发上一坐,胸口剧烈起伏。
耳中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下一秒,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一道紫色的影子划过。
秦楚尧缓缓抬眼看过去,是一只紫色U盘。
抬头,对上了秦渡漠然的脸,漆黑的眼眸直直垂视着他。
“在找这个。”秦渡声音似冰凌似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秦楚尧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怕每说一个字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一万字的缠绵悱恻、风花雪月,复制也花了不少工夫吧。”秦渡眉尾一扬,透着傲然的盛气凌人。
秦楚尧呡紧嘴唇,喉结不停上下滑动着。
“我很好奇,毕业季这种关键时刻,你不好好研究你的论文设计,天天和柳静蘅两人密谋什么呢。”秦渡冷笑道。
秦楚尧耳朵一动。既然提到柳静蘅,那我可不客气了。
“是柳静蘅,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不满您当初阻挠我们的订婚典礼,心生怨恨,说要让您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丢个大的。”
秦渡一声意味不明的“是么”,继而道: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秦楚尧讪讪低下头。
“我看你心也不在这,送你去国外散散心?”秦渡道。
秦楚尧仓皇抬起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出国,绝对不行,出国意味着他将有很长时间见不到程蕴青,说不定等他留学归来,他都得改口叫程蕴青为叔母了。
秦渡,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我对你没什么耐心了,再有一次,英国美国或是澳洲,你好好考虑清楚。”秦渡说完,拿起紫色U盘阔步离开了房间。
秦楚尧浑身失了力,瘫软在沙发上。
终此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小叔一手策划的圈套。
对于秦渡来说,秦楚尧就跟在他面前裸奔差不多,他那点小心思,秦渡都不用猜,一眼明了。
至于柳静蘅那点小心思,秦渡也不用猜。
秘书交来紫色U盘后,他背着秦楚尧在电脑里打开扫了两眼,拖到最后的落款。
【BY柳程蕴青】
这个多了的“柳”字是什么意思呢,好难猜呢。
*
美术课上,柳静蘅收到了辅导员发来的群消息,询问大家的论文完成情况。
“论文”一词提醒了他再次被忘记的陷害大计。
于是从快乐地画画变成了忧愁地画画,市领导现在有没有看到程蕴青的论文呢,是不是已经在办公室勃然大怒,着手准备联系校领导了。
美术课结束,柳静蘅站在门口,望着车里秦渡冷漠的侧脸,忍不住问:
“李叔今天也很忙么。”
“忙。”秦渡漫不经心看着手机,“忙得不可开交。”
柳静蘅犹豫片刻,抱着他的大作上了车。
又听秦渡道:
“倒是没有你忙。”
柳静蘅:“我不忙。”
“说笑了,你多忙啊,又要准备论文又要上美术,还要抽出时间从网上搜一些美文美句复制粘贴,想让我在会议上出丑。”秦渡发动了车子,声音不疾不徐。
柳静蘅脑门上方弹出几个硕大问号。
字都是汉字,怎么连一起就看不懂了。
秦渡从置物盒取出一枚U盘扔他手里,淡淡道: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和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柳静蘅:……?
有点耳熟。
秦渡轻笑一声:
“立秋?如果没记错,我们今年三月份才第一次见面。”
柳静蘅迟滞半晌,过了快一个世纪,眼底才生出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是他复制粘贴的内容,秦渡怎么知道的,U盘又是怎么到了他手上。
柳静蘅扶额苦笑,想不到秦楚尧身位男主攻,也是个马大哈,竟然把程蕴青的论文发到了秦渡那里。
“现在,整个公司都知道我和某位姓柳的同志,于暧昧秋日一同漫步河边,互相心生欢喜。”秦渡余光扫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柳静蘅沉默,柳静蘅没招了。
没招的时候就得套用一下公式。
他悄悄摸出手机,打开绿茶金句备忘录扫了眼。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我的心好乱,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又懊恼,为什么不是故意的,胆小的我到现在也不敢坚定的向你表达心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你的男/女朋友生气。】
柳静蘅“啧”了声,下次不抄选这么长的绿茶语录了。
于是又开始胡乱提取关键词,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顺序排列:
“我很懊恼,我的心意你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生气惹……”
一紧张,嘴瓢了。
半天后才想起来纠正:“了。”
秦渡嗤笑一声:
“我说过吧,不许撒娇,本想给你一次机会,既然如此,我只能公事公办。”
柳静蘅不明白,他到底哪个字是在撒娇?
是不是在秦渡眼里,他呼吸都是在撒娇,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撒娇这么敏感。
这个问题还没思考明白,又听秦渡道:
“我虽不是艺人,但也是公众人物,你剽窃来赠予我的情书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如果我不作出表态,影响公司股价,造成的亏损你打算一个子不少地赔给我?”
柳静蘅的脑袋随着车子前行而晃晃悠悠,整个大脑晃成了一团浆糊。
他完全整理不清楚整件事的脉络,就连“U盘怎么到了秦渡手上”这个古早的问题,依然是一知半解。
“赔多少……”柳静蘅小心翼翼问。
“预计几千万到上亿不等。”秦渡道。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更不想活了。
“我有三个方案。”柳静蘅伸出三根手指,表情认真。
秦渡睨他一眼:“说来听听。”
柳静蘅严肃地看着他:
“第一,用刀逐块割下我的皮肉,刀数可达上千刀,这样我不用几天就会流血致死。”
“第二,准备一口小锅,装满老鼠,扣在我的腹部,加热小锅迫使老鼠啃咬腹部钻入身体,这样我半天就去世。”
“第三,将我的脑袋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请人以最大马力将车子开向不同方向,这样我光速去世。”
秦渡:“……”
干什么都迷迷糊糊,倒是十大酷刑让他研究明白了。
“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亏损无人弥补,警察还会三五不时上门骚扰。”秦渡是真有点无语的想笑。
柳静蘅摇摇头,凑近一些,声音压低:
“不会的,你放心,我死了也没人会察觉。”
就像他来时那般无人察觉,走也会走得悄无声息。
秦渡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
“不好意思,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秦渡冷哧道。
柳静蘅更搞不清楚了:
“所以,到底要我怎样。”
秦渡开着车,目视前方,轻轻道:
“按照你的情书所言,在风头过去之前,履行承诺,给我做……”
话说一半,又改口:
“你想不想尝试一把集团代表夫人的感觉。”
柳静蘅:“行。”
他根本没整明白其中的多层关系,胡乱应了。
“你倒是答应得爽快。”
“对。”
秦渡没再接话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松了松,节奏地轻点几下,似乎心情很好。
到了秦家,柳静蘅跑去问李叔:
“Rilon集团公司代表是谁。”
李叔:“当然是秦总啦~”
柳静蘅“哦”了声,尾音拉得很长。
那公司代表的夫人是什么意思,夫人应该是指年长的女性,所以集团代表的夫人=秦渡妈。
柳静蘅有点犹豫。当他爹行,当妈,自己没这方面经验啊。
反派的要求和反派一样,都是常人难以理解之难。
……
晚上,柳静蘅接完了程蕴青的电话,小心翼翼提及论文一事,程蕴青道:
“今天已经交上去了,也算告一段落,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用了“回家”一词而非“回来”。
“等我的论文结束吧。”柳静蘅道。
他的论文不用盲审,还可以再慢悠悠磨蹭两天。
“好,我等你。”程蕴青道。
挂了电话,柳静蘅继续听李叔念经。
李叔已经从恐龙灭绝讲到了夏商西周。他在内心做了一个伟大决定:
今天无论如何不把自己讲睡。前几天让蚊子咬的一脸包,无人关心,今天他倒要看看,这个不关窗的杂种姓甚名谁!
他成功的先把柳静蘅讲睡了,随后往沙发上一靠,闭眼装睡。
房间里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李叔悄摸摸睁开一只眼,看到了来人。
李叔哽住。
没想到这个杂种是秦总!
秦渡像往常一样,拿过柳静蘅的论文回去给他改错字,回来后,见柳静蘅木楞地坐在床上,双目发直,手还不停挠着腿根。
他眉头一凛,不着痕迹将论文丢回桌上。
李叔还在装睡。
“怎么不睡觉。”秦渡看了眼熟睡的李叔,压低声音问柳静蘅。
柳静蘅木讷地“嗯”了声,反射弧跑了快一个世纪,才指着大腿上的红包:
“有蚊子。”
秦渡沉默片刻,下楼翻出电蚊香插好,看似转身要离开,脚步却在门口倏然停住。
接着用好似临时想起的口吻道:
“明天学校有课?”
柳静蘅翻出课表看了眼:“没。”
“嗯,那你要履行承诺,明天跟我去约会。”秦渡把“约会”二字说得又仓促又模糊。
柳静蘅挠头: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约会是什么说法。”
秦渡缓缓翕了眼,深吸一口气。
“嗯?约会是什么说法,约等于会了?”柳静蘅继续追问。
秦渡有时真的很讨厌他这种孜孜不倦。
“如果你打算继续跟我卖萌,预计可能亏损的股价全额赔给我。”丢下这句话,秦渡阔步离开房间。
柳静蘅还是不懂,疑惑.jpg
他知道约会是情人之间的亲密活动,可他现在的身份是秦渡的合约老妈,那约会到底是什么说法。
秦渡还有恋母情节?
柳静蘅搞不清楚,摸出手机搜索:
【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母亲】
搜索结果第一条:
【无条件的爱与接纳:
给予安全感,让孩子知道,无论成败你都爱他;
表达爱意,通过语言、拥抱或陪伴传递爱,简单一句“我爱你”或每天十分钟的专注互动都能让孩子感受到爱和重视。】
柳静蘅读完长篇大论,坚定握拳:
我是一名合格的母亲,我准备好了。
第42章
六月的风夹杂着湿润的热意,在空气中蔓延开。
秦渡每天起得都早,但今天格外的早。
洗了个澡,望着浴室盥洗台上秦楚尧忘在这儿的护肤面膜,沉默半晌,拿了过来。
然后在偌大衣帽间里挑选、试穿。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旁沙发上多了一堆暗色系的衬衫衣裤。秦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衣帽架。
尽是些凸显成熟的老钱风,穿这些东西站在柳静蘅身边,他都能想象到路人会怎么说:
“青春男大委身富豪老头,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秦渡俯下腰身,手指抵着额头。
要是再年轻五岁就好了。
两岁也行。
“秦总。”衣帽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秦渡起身,随手拿起试穿过的衬衫挂好,道了句“进”。
李叔抱着一大堆被防尘罩遮着的衣服进来了:
“秦总,听说您今天要和静静出门,我昨晚在网上挑了些衣服,一早让人送来了,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秦渡扫了眼,这个小老头被一堆清新鲜艳的色彩包围。
“看来你确实很闲。”秦渡重新拿起一件蓝色衬衫,又放回去。
这件他曾以“大佬”的身份和柳静蘅见面时穿过了。
他的衣服很多,多到一屋子放不下,可都是些颜色深沉的正装,确实不合适夏季兜风。
李叔凑过去,笑得太阳花似的:
“今天很热,如果您和静静在户外活动,最好穿清凉些。”
秦渡很固执,又拿起一件黑色冰丝衬衫:
“你倒是费心了,不需要,我衣服很多。”
李叔壮着胆子把黑衬衫夺过来塞回去,笑得鬼迷日眼:
“秦总,和静静一起出门……静静才二十出头,正是喜欢花里胡哨的年纪,何况您也不想被路人指指点点,说什么青春男大掉入土豪老头陷阱吧。”
秦渡:。
“您看这身搭配。”
李叔从衣服堆里抽出一件冷色系的浅紫衬衫,加一条浅灰色的宽松休闲西裤。
秦渡看了一眼,淡淡道:
“不用了,只是一起出门,犯不着为了他打扮。”
李叔失落地低下头,抚摸着衬衫:
“唉……可惜了,这些衣服只好送给楚尧少爷了,静静那么喜欢的紫色,或许也只有楚尧少爷这种年轻貌美的男大学生才穿得对味。”
……
柳静蘅坐在大厅里,打了个哈欠。
起早了。
余光划过一道浅紫和浅灰相映的色调。
他又打了个哈欠,低头闭眼小憩。
“柳静蘅。”直到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错愕地看过去,对着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又揉揉眼:“秦总,你的衣服……”
他还当是秦楚尧飘过去了呢。印象中,秦渡大多时候都身着正装,无论是在家还是外面,时时都要表现自己超级菁英的派头。
别说,紫紫灰灰的,还挺好看。
他想起自己作为合格母亲的职责,伸出大拇指:
“宝贝,你的眼光真是独到狠辣。”
秦渡抬手揉了下鼻尖,声音压得极低:
“走了。”
宝贝。
呵。
秦渡今天的步伐少了几分沉稳,轻盈而松弛。
他在想,李叔这个古板的老头也有可取的一面,找个借口给他发点奖金怎样。
手往裤兜一揣,摸到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立马又塞回去。
得找个借口,扣这老头的奖金。
车上。
柳静蘅迷迷瞪瞪,几度陷入睡眠。
“柳静蘅。”身边的男人叫醒他。
“我事先声明,约会是出于对我名声的考虑,不得已出此下策。”秦渡道。
柳静蘅点头、点头。
“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同样我也尊重你的意愿。”秦渡发动了车子,“你要是有什么肢体接触上的忌讳,现在可以说,给你十秒。”
柳静蘅缓缓转动着小脑瓜,“啊”了一声。
为什么是十秒不是十分钟呢?
“五四三二一。”秦渡踩下油门,车子离开车库。
十个数字,就跟后面有狗撵一样,转瞬即逝。
柳静蘅张了张嘴,又闭上。
阳光将车内晒得微烫发闷,秦渡开了空调,调至最舒服的温度。
车子穿过市中心的主城大道,跑了个把小时,依然没有停车的意向。
柳静蘅呆呆望着窗外海天相接的画面,在市中心也有海滩,但周围早已被建筑覆盖,很少能见到这样广阔到难以辨别海平线的画面。
他穿书前是地道的内陆人,从没见过海。
“我们去哪。”他好奇问道。
“安静坐好。”秦渡似乎是故意卖关子,顺势提高了车速。
道路两旁的风景,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房屋,植被也越来越茂盛。
两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一处宽阔的停车场前停下。
柳静蘅抬头望去,停车场后,坐落着巍峨峻岭,漫山遍野都被艳丽的杜鹃花覆盖。
山后有海,咸湿的海风卷着粉色花瓣扑落在脸颊,“山海皆可平”的浪漫平地而起。
柳静蘅眼睛睁到极致,睫羽轻颤,阳光覆上薄薄一层清润的金色。
“下车。”秦渡停好车子,道。
柳静蘅呆愣愣地跟着下了车,视线还在不远处的花海中流连,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低下头,一只微热的大手裹着他的手腕,精健的手臂连接着浅紫色的袖子,挽至小臂,与漫山遍野的花海相得益彰。
秦渡昨晚在通知柳静蘅约会后,就一直从网上搜索约会圣地,现代化高度发达的时代,网友推荐的也多是浪漫小资的店铺厅馆,秦渡翻了一圈,没意思。
于是他把正在熟睡的秘书一个电话薅起来,秘书咬牙切齿地说:
“晋海下边县城有个云釉山,现在正是杜鹃花开的时候,那边依山傍海,农家乐、野生动物园应有尽有,而且不似城区这边人多,去那边散心是不错的选择。”
秦渡也觉得不错。
他记性好,记得柳静蘅随口说过,喜欢动物、喜欢植物。
但他忽略了要点——
带柳静蘅来爬山,是个错误的决定。
柳静蘅身子骨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还没到售票处呢,柳静蘅就坐木桥栈道上不动了。
“起来。”秦渡压低了声音,不敢看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柳静蘅摇摇头:“我不行了……”
没夸张,真不行了。虽然也就走了几百米,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怎么,要我背你。”秦渡当然知道柳静蘅会如何回应。
意料之中,柳静蘅伸出双手:
“行。”
“要不是你坐这挡路,今天在这过夜好了。”秦渡嘴上不咋好听,身体却很诚实的将人背起来。
柳静蘅趴在秦姓劳工的肩头,悠然自得环伺周围,欣赏大自然赠予天地的美好礼物。
时不时还要指着周边的小摊,问:
“那是什么。”
“不知道。”秦渡不想停下。柳静蘅虽然不重,但上山路难走,一旦停下断了爆发力,他可能很难把柳静蘅背到山顶。
柳静蘅继续问:“是糖葫芦么。”
秦渡:“不知道。”
柳静蘅砸吧砸吧嘴:“是糖葫芦,山药豆的,好吃。”
秦渡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柳静蘅啃着糖葫芦,重新被秦渡背起来。
果然如同秦渡所想,爬山不能歇,一歇会更累,尤其是背后还背着个正在不断增加体重的半瘫。
柳静蘅还不忘对糖葫芦发表高见:
“不好吃。”
一不小心,手一抖,糖葫芦粘秦渡后脑勺了。
柳静蘅大惊失色,四处瞄了两眼,赶紧小心翼翼把糖葫芦撕下来。
他看不到秦渡的脸,但能听到他如南极冰川般的声音:
“粘我头发上了,是不是。”
柳静蘅心虚:“没……”
“想好再说。”
“对……”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约会,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山涧清泉上方的风吹散了些许燥热,秦渡看到“150M”的字样,打算稍微休息会儿。
柳静蘅被放在清泉旁圆润的石头上,手里还举着没吃完的山药豆糖葫芦。
秦渡半蹲下身子,捧了点清水洗掉头发丝上的糖渣。
周围人好奇看过来,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像不像Rilon集团的秦渡。”
“是很像……但不可能是本人啦,正常情况下,本人应该在远离喧嚣的海中小岛上,享受着日光浴,看着还在为他卖命的牛马们发出老钱笑声。”
秦渡刚整理好头发,对面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声。
几个熊孩子拖了鞋袜跳进水里打水仗,水花飞溅,在秦渡浅色的衬衫上留下一块块深色的水渍。
秦渡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凝望着那几个熊孩子,不发一言,更没有斥责。
几个熊孩子笑声渐渐收敛了,最后在秦渡的眼神杀中默默爬上岸,不知是否因为身上的水蒸发时吸走了热度,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秦渡这才收回目光,弹弹手指的水,侧首看过去。
柳静蘅静静坐在水边,意犹未尽地望着几个已经老实的熊孩子。
整个人隐匿在嶙峋怪石的阴影中,眼眸却如清涧般明亮。
秦渡思忖片刻,忽然一只手落入清泉,捧了一抔清水,面无表情扫向柳静蘅。
冷不丁落在脸上的凉意,柳静蘅这次也反应了很久,呆呆转过头。
就像老旧动画中的人物,每一帧动作都要经过无数张原画拼凑而成。
柳静蘅:吓我一跳,还以为反派要把我按水里溺死。
欸?我为什么忽然这么畏惧死亡?不是说好了早点入土为安。
秦渡默不作声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还滴着水珠。
眼前清轻的脸,被忽然投来的阳光映照得宁静温婉,鼻尖一点小痣愈发红艳。
秦渡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清了清嗓子。
柳静蘅欣慰点点头:
虽然秦渡这行为很熊,但他只不过是想引起家人的注意,做母亲的应当给予回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重视的。
柳静蘅伸出大拇指:
“这小孩,虎头虎脑的,人不干的事你是一点不少干,将来肯定有出息。”
秦渡:……
两人歇息会儿,重新出发。
路过半山腰的龙泉寺,柳静蘅忽然问:
“我们进去上柱香么。”
“不上。”秦渡想也不想道。
他没有任何信仰,如果世上真有鬼神,他的母亲也不会是今天这般结局。
曾几何时,小小的男孩也跪在窗前,双手合十,对着月亮一遍遍许下心愿,那时的孩子,也足够赤诚。
“人应当时常保持敬畏之心。”柳静蘅又道。
秦渡沉默片刻,忽然把柳静蘅放下,冷声道:
“那你就怀揣敬畏虔诚的心进去好好礼拜,然后自己想办法下山。”
柳静蘅沉默了。
他没信心能顺利走下这陡峭的山崖。
说完,秦渡委身:“上来。”
柳静蘅乖乖上了他的后背。
山路越往上越难走,到了三百米处,愈发陡峭。
秦渡看向提示牌,要抵达山顶至少还得爬三百多米。
秦渡托着柳静蘅的屁股把人使劲往上抬了抬。
路途中,健步如飞的六旬老翁看到二人,忍不住劝道:
“你不能继续这样背着他走了,越往上越难爬,人会虚脱的。小伙子你也下来走两步吧,看把你男人累的。”
秦渡额间碎发明晃晃挂着汗珠,嘴巴却比金刚石还硬:
“大爷不用操心,我不累。”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他不是我男人。”
秦渡停住脚步,回头,冷视。
柳静蘅回以笑容:?
日头倾斜,时针转了几圈,指向了三。
历经整整五个小时的艰难前行,一到山顶,秦渡将柳静蘅稳稳放在地上,自己扶着围栏扶手不断做深呼吸。
浅紫色的衬衫,胸前湿深了一大片。
后背处也被湿汗描绘出柳静蘅身体的轮廓。
柳静蘅擦了把汗,放眼望去,清澈的眼眸中浮动着云朵的影子。
天际仿佛近在咫尺,太阳也好似触手可及。山巅之上,燥热的心也随着清凉的风变得平静安稳。
极目远眺,世间万物尽收眼底,山脉似波浪般清晰起伏,一直延伸至天际,云海翻腾,美的不似人间。
在周围大呼小叫的游客中,柳静蘅静默的表情恍若隔世。
原来世界还有这样的一面,不只是冰冷苍白充满药水味的病房,还有清澈的溪水,凉爽温柔的风;
不只是医生下病危通知时紧蹙严肃的眉眼,还有翻涌的云海,绵延的山川,自由的空气。
风起时,云浪翻滚;风止时,天地静默。
“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是大自然赠予勇者的军功章。
秦渡终于勉强平复了呼吸,直起身子,视线朝一边落下。
似乎是看到了比群山之巅更为波澜壮阔的风景,不断睁大的双眸下,是无法按捺的心情,随着眼前的云海一并翻腾。
眼中,风景很远,柳静蘅却近在咫尺。
看到了他眼中被水光覆盖的情绪,顺着脸颊簌簌下落的泪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站在山顶时流眼泪。
秦渡的脚缓缓向柳静蘅的鞋子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缓缓抬手,手臂停在柳静蘅的肩膀上方。
良久,像是释然,又像是认命,坚实的臂膀落下,环住瘦削的肩头,轻轻向怀中靠拢。
“你说的,没有肢体接触上的忌讳。”秦渡的声音依然冷冷淡淡,却又听出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柳静蘅就这样对着眼前的风景看了许久许久,随后才幽幽侧首看向秦渡。
他抬起双手,“啪”一下捧起秦渡的脸,在秦渡错愕的目光中,像是敷衍一般念读台词:
“秦总,你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孩。”
说完,收回手,转头继续看风景。
秦渡愣了许久,发出不可置信的一声轻嗤。
这算夸奖么,倒不如不说。柳静蘅真的很懂怎么惹人生气。
二人在山顶待了半小时便打算动身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再不走他们就得摸黑走山路了。
像来时一样,秦渡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背着一百二十斤的草包艰难下了山。
下山后,六点钟,天色渐黑。
秦渡坐在车上轻轻揉捏着酸痛的臂膀,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秦总,六点了,今晚不回了对吧,我和老爷报备一声。】
秦渡回复:【我有说不回么。】
李叔:【我已经和老爷说您不回了,您再回来不合规矩,不然劳您今晚找个地方过夜?和静静一起。】
秦渡看了眼副驾驶的柳静蘅。
眉头一簇。
全程脚不沾地的人,倒是累的睡着了。
索性,他给李叔回复:
【这个月是不是快发工资和奖金了。】
李叔:【为秦家无私奉献是我的光荣使命,奖金我不要了,祝福秦总度过一个美好夜晚。和静静一起。】
秦渡收起手机。这老头。
良久,他轻笑一声,摇摇头。
发动了车子,朝着不远处的农家乐驶去。
两三公里的农家乐,开车不过十分钟,抵达目的地,秦渡没急着把柳静蘅叫醒,而是停在黑夜里,静静数着农家乐门口一盏盏小灯。
数了百八十遍后,身边传来一声梦呓。
柳静蘅是被冻醒的,睁开眼后,眼前一片漆黑。
“在哪……”他揉揉惺忪睡眼,声音嘶哑。
“农家乐。”秦渡解开安全带,“打算把你卖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柳静蘅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下了车。
“是么。”秦渡有点尴尬,“我觉得挺好笑。”
柳静蘅下了车,夜风一吹,尚未清醒的意识随着风儿东倒西歪,身体一个踉跄,差点一脑袋扎进旁边的水田里,被秦渡眼疾手快拽回来。
秦渡表现得有些冷漠,却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扶着,掉进去我不负责捞。”
柳静蘅研究着那只大手,半天,指指他的指缝,问:
“我的手指需要插.进去?”
“随你。”秦渡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柳静蘅骨瘦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掌心,跟叠俄罗斯方块似的把每根手指安插进合适的缝隙。
接着,大手拢了手指,将他的手轻轻裹在掌心。
黑夜中,他没看到秦渡嘴角那抹久久未能落下的笑意。
农家乐老板乐呵呵过来迎接,推荐二人果蔬采摘的活动,现吃现摘,感受不同乐趣。
柳静蘅蹲在草莓大棚里直接开吃。
柳静蘅虽然不太聪明,但眼神很好使。
他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塞进嘴里的前一刻,发现上面被虫子啃了个大洞。
扔了,有点可惜。
他沉思片刻,招呼秦渡过来。
双手捧着草莓,有洞的一面朝着自己,语气又认真又敷衍:
“秦总,我发现了一颗最大最新鲜的草莓,好马配好鞍,好莓配好人,你背我上山辛苦了,所以我想请你解解渴。”
秦渡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不信。
柳静蘅难得赶趟一次,也不和他多比比,直接给他塞嘴里,还捂着他的嘴不让吐。
等秦渡吃完,柳静蘅又发挥他诚实的良好品质:
“那个,我刚才发现,这个草莓好像被虫咬过,里面具体情况,我没检查……”
秦渡面无表情,声音淡漠:“我已经咽下去了。”
“没事,就当补充蛋白质。”柳静蘅认真道。
秦渡终于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老板过来问二人想吃什么,大锅菜、烧烤等应有尽有。
秦渡实在累了,不想折腾了:
“大锅……”
话没说完,被柳静蘅天真的询问打断:
“烧烤是什咩?”
绿茶装了这么久,还是不够熟练,一紧张依然会嘴瓢。
秦渡扶额,疲惫。
晚上八点,爬了一天山的二人又开始架炉子烧烤。
虽然全程只有秦渡一人任劳任怨。
柳静蘅闲的没事在院子里转悠,发现几只黄色的小奶狗。
可爱,但臭,臭的隔老远都能闻到。
老板还腆个脸大言不惭:
“咱们平日太忙,没时间给它们洗澡,我这就找人安排上。”
柳静蘅沉默半晌,指指自己:
“让静蘅来?”
“咳嗐!这哪敢劳烦客人动手。”老板笑嘻嘻道。
柳静蘅点点头:“让静蘅来,静蘅有经验。”
他最喜欢给佩妮洗澡,看着佩妮从毛茸茸棉花糖变成胖滚滚糯米团子的画面,很神奇。
给佩妮洗完不过瘾,还想对方块下手。
早晚挨了方块邦邦两拳,就老实了。
老板摸摸大光头,他开农家乐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牛马型客人。
秦渡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节奏翻动着烤签,一转眼,看到柳静蘅蹲在大水盆旁,卖力搓洗臭烘烘的小狗,水盆旁还有几只小狗排队等着。
“哈哈,不要这样~”
秦渡很难相信这银铃般的笑声是从柳静蘅嘴里发出的,瞧他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继承了百亿家产,不过是几只狗,无法理解他。
柳静蘅洗着洗着,绿茶炮灰系统又开始运行起来。
自己这样和小狗们欢愉,把秦渡扔一边,是不是……
他脑海中浮现这样的画面:
高大的秦渡放学回家,默默从书包里摸出二年级小学课本写作业,饥肠辘辘的肚子跟交响乐似的。
与他的冷清孤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戴着一头卷发器的自己,叼着烟坐在麻将桌前,和狐朋狗友怒搓麻将。
牌友问:“你不给你儿子做饭能行么。”
柳妈妈静蘅:“小孩子身体好,少吃两顿饿不死,继续继续,今晚不打完八圈谁都不准走!”
柳静蘅笑不出来了。他这母亲,不合格。
思忖许久,他抱起澡盆里湿漉漉的小狗,拿毛巾一裹,抱着走向秦渡。其余几只小狗也井然有序排着队跟上去。
“秦总。”
秦渡正给鸡翅膀刷油,一抬头,对上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
是狗的。
他身子向后退了退,抬手推开狗:
“别带过来,很脏。”
“不脏,洗过了。”柳静蘅亲了下湿漉漉的狗头,证明他洗得很干净,又把小狗凑到秦渡嘴边,“你也亲亲它。”
“拿走,我不亲。”秦渡语气森寒又决绝。
“真不亲?”柳静蘅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试图从秦渡眼中读出一丝“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亲”。
突如其来凑过来的脸,秦渡刷油的手忽地乱了一拍,油点子掉进碳火堆,大火顺势拔地而起。
火光照亮了柳静蘅期盼的眼眸。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他翕了翕眼。
缓缓的,将脸凑了过去。
小狗遭受了灭顶般的重重一吻,脑袋扁了扁,很快又弹回去。
小尾巴摇的像螺旋桨一般,扑腾着短小的四肢想凑过去舔舔秦渡的脸。
被秦渡一把捏住狗头,转一边:
“够了。”
柳静蘅看得很开心,眉眼弯弯似月牙:
“嘿。”
其实反派也没有原文中写得那么可怕,甚至偶尔,他会觉得反派挺好的。
九点整,二人终于吃上了一天来的第一顿饭。
他们吃肉,小狗排着队等着吃骨头。
光头老板挺着大肚子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瓷坛子。
“两位贵客辛苦了,照顾我生意还帮我洗澡,给狗洗澡。”老板将坛子放桌上,“这顿饭给您打八折,另外,再赠送两坛我们特制酿造的草莓酒。”
“谢谢。”秦渡道。
“这酒度数很低,和果汁差不多,多喝点也不要紧,对身体好,吃完了我们这边安排您们休息。”老板又道。
秦渡拿起酒坛子打开,嗅了嗅,清新的草莓味扑面而来。
他问柳静蘅:“能喝酒么。”
柳静蘅:“不知道。”
医生说过,像他这种心脏病患者,饮酒是禁忌,会增加心脏负担,且影响药效。
但鬼使神差的,他说了不知道,似乎将决定权交给了对面的男人。
“那别喝了。”秦渡将酒坛盖上放回去。
柳静蘅愣住,良久,眉毛向下耷拉下去。
秦渡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在烤串上涂着酱汁。
一直到烤串表面滋滋冒油,他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哪方面的先天性疾病。”
他一早就怀疑柳静蘅身子骨这么差,极有可能是有免疫系统疾病。
柳静蘅沉默了。
良久,他才淡淡来了句:
“没有。”
秦渡余光睨了他一眼。越是没有,越是有。
“那不能给你喝。”秦渡将烤串翻了一面,“过度摄入酒精会增加患病风险。”
柳静蘅忙改口:“有,我有病。”
“有病更不能喝,酒精会加重病情。”秦渡说得句句在理。
柳静蘅:“……”
秦渡从烤架上拿起一串冒着油的菌菇串,递给柳静蘅:
“熟了。”
柳静蘅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还能咋办,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赢。
他望着菌菇串,身体随着小板凳一起挪近了些,探过头,一口咬住顶端的菌菇。
秦渡翕了翕眼,声音森寒:
“自己拿着吃,难道还要我喂你。”
“行啊。”柳静蘅一听,正中下怀,双手往兜里一揣,乖巧等投喂。
见秦渡没动,还催促上了:
“怎么不喂了。”
秦渡望着他疑惑的小样子,心头突的一跳,随即将烤串拿远了些。
柳静蘅拖着小板凳跟着挪,张着嘴:“啊——”
他决定了,今天就是被反派打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这样去了地府,还能和中微子们炫耀:
这个我吃过,那个我也吃过。
秦渡盯着他的动作,又把烤串拿远一些。
柳静蘅不断前倾身体,小板凳在他屁股底下成了九十度直角。
“哐当”一声,柳静蘅跪下了。
条件反射的,他伸出双手扶住秦渡的大腿,用力往两边一撑——
脸直直撞进一处凶险之地,撞的他鼻尖一疼。
柳静蘅愣了愣,随即做了个贪婪的深呼吸。
老板过来送小吃,看到这一幕,怎么来的怎么回了。
“柳静蘅。”秦渡捏着烤串的手,微微颤抖。
他本以为,是个正常人冒犯了别人的小兄弟都会立马爬远道歉,柳静蘅倒好,还闻上了。
“偷袭别人的哈利法塔,你本拉.登?”秦渡腾出一只手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把人拖起来。
刚想教训他,嘴巴戛然而止。
柳静蘅眯着眼,一脸迷茫,还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什么。
“不对,我看看。”忽然,他一把挣脱秦渡的手,扶着他的大腿又要往中间钻。
秦渡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人使劲往后拖:
“你还性.骚扰上了。”
柳静蘅木直直地楞在原地,良久,他使劲揉了揉眼,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好像出现幻觉了,撞上哈利法塔的刹那,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景象。
身着高级连衣裙的佩妮踩着细高跟,摇晃着红酒杯,媚眼如丝:
“亲爱的,你是想先品尝这杯一九四七年的帕图斯,还是先品尝~我~呢~”
柳静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指着秦渡双腿中间,一脸认真:
“佩妮。”
秦渡拢了双腿,耳廓浮现淡淡一圈微红。
“什么佩妮,你看清楚。”
柳静蘅揉揉眼,再看。
穿着高级连衣裙的佩妮眼神带钩,手臂一扬,红酒顺着它的前胸缓缓流下,染红了毛发。
“还是说,你想~红酒,andme~”
柳静蘅震惊、释然、微笑。
佩妮就连发烧,都这么可爱。
“那就,红酒andyou~”柳静蘅扑到秦渡怀里,双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脸蛋凑过去,使劲蹭蹭。
“你好可爱,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小狗。”
秦渡敛了眉。小狗?
他一把推开柳静蘅,大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左右转动着看了看。
怎么吃个菌菇串还吃醉了。
菌菇?
秦渡怔了怔,随即缓缓看向柳静蘅啃过的菌菇串——
五分钟后,老板来了,笑得跟个什么似的:
“不好意思客人,咱家小学徒工刚来的没经验,把红葱牛肝菌当成香菇给客人上桌了,我已经教训他了。”
秦渡抬头,看向一脸严肃盯着远方的柳静蘅。
“不过您放心,这种蘑菇是可食用的,就是学徒工没处理好,导致误食的客人出现幻觉。”老板又解释道。
秦渡道了句“知道了”,一把抓住试图追捕性感佩妮的柳静蘅,把人往屋里拽:
“佩妮在这呢。”
柳静蘅跟着眼前巨大的“佩妮”进了屋。
一进屋,他一个恶狼扑食,将身高192体重180的秦渡轻而易举压在床上,手脚并用往上爬,神志不清地念叨着:
“佩妮、佩妮~我好喜欢你,让我亲亲。”
秦渡还没反应过来,身强力壮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让柳静蘅得了逞,额头、鼻尖忽然落下湿漉漉的温热触感。
他的双眸倏然睁大,按着柳静蘅手臂的手,不由自主收拢。
轻软的睫毛在他脸上扫过一遍,就听柳静蘅宠溺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这黏人的小狗。”
“你说谁。”
秦渡试图支起上身要和柳静蘅好好辩驳一番,却再次被那个轻如羽毛的孩子压回去。
柳静蘅伏在他身上,食指按着他的嘴唇,晃了晃:
“佩妮乖,不闹不闹~”
秦渡怔了一怔,缓缓翕了眼,喉结猛烈的上下一滑动。
身下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在对方无意识的擦蹭中缓缓抬起骄傲的头颅。
即便隔着宽松的布料并不明显,秦渡还是不由自主蜷起了身体,一并将还在对他上下其手的柳静蘅裹进怀中。
这个人,瘦的不盈一握,紧紧抱在怀中也会有填补不满的空虚感。
大手试探着轻轻揉捏着他肩头,见他没有拒绝,胆子便大了些,顺着明显的肩胛骨轻揉着向下滑动,来到了腰间。
没什么肉,骨形倒是漂亮,大手顺着腰身划出了圆润的C形。
再往下,隐隐有了隆起的弧度。
那只手不动了,看似老实地停靠在腰肢筑成的小窝里,无名指和小拇指却不着痕迹向下移了移,轻轻覆在半球形的肉上,指尖摩挲着,来回流连。
秦渡目光不动,直直盯着柳静蘅完全失去意识的脸。
“做你的狗很可怜,你平日忙,总把我独自丢在家中,有多久没带我散步了。”秦渡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极度的紧绷不成调。
“呜……佩妮。”柳静蘅知道自己不是个负责的好主人,好在迟钝,从不内耗,今天经佩妮提点,才察觉自己究竟多没良心。
他闭上眼,捧着“佩妮”毛茸茸的脑袋,亲亲他的嘴角,真诚道歉:
“对不起,我的小狗,这几天没带你出门,憋坏了吧。”
秦渡闭着眼,享受着他的亲吻,“嗯”了声。
柳静蘅又亲亲“佩妮”的小鼻子,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的小狗,这几天一直吃狗粮,也没时间给你做狗饭,嘴巴没味了吧。”
秦渡睁开眼,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微红的嘴唇上。
“嗯,没味。”
柳静蘅深深的喟叹一声,摸摸“佩妮”的脸:
“都是我的错,亲亲佩妮,佩妮不伤心~”
秦渡眉眼一展,双颊继而被人双手捧住。
柳静蘅就像无数次亲吻自己的小狗一样,似是想多享受几分毛茸茸的触感,并不急着下嘴,而是用鼻尖轻轻擦蹭着他的脸。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搁在一旁的手指不断收拢,又不受控制的轻颤。
摩挲够了,柳静蘅终于进入正题。
他的眼前,是佩妮那张总是显得委屈巴巴、目露期盼的脸。
柳静蘅抬手托住秦渡的后脑勺,怜爱地抚摸着,一下一下。
“佩妮,我的小狗。”他轻喟一声,唇瓣轻缓地落在秦渡唇角,蜻蜓点水一般,点一下,又离开,再点一下。
秦渡凸出的喉结不断上下滑动着,视线紧紧落在柳静蘅近在咫尺的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依稀探到一点绒绒的睫毛,呈浅浅清棕,轻颤似蝴蝶振翅。
柳静蘅亲一下,停下来喘口气,爱怜的用鼻尖蹭蹭秦渡的脸颊、鼻梁、睫毛。
秦渡手指一颤,忽而不受控制攥住柳静蘅的手腕,不盈一握,被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拢着。
身上的人轻轻动一下,就像是羽毛轻蹭过血脉贲张的肌肉,这种强烈的痒感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怎么抓挠也无济于事。
秦渡缓缓翕了眼,呼吸声变得粗重,已然失去了节奏。
正常人不在话下的活动,于柳静蘅来说都如渡劫。
他就亲了那么两下,累了,脑袋一垂,贴进秦渡颈间,半眯着眼,呆呆望着眼前凸起的喉结。
感受到身上人不动了,秦渡慢慢睁开眼,入眼,是玉珠般精致漂亮的鼻尖上,落着莹润亮泽的血色小痣,在昏暗的房间内,轻轻起伏。
秦渡瞳孔骤然一扩,不断的吞咽,似是要将心中的野兽推回不可见人的深渊。
院子里传来奶狗稚嫩的叫声,在世界突兀陷入一片喧嚣时,秦渡仓促垂了眼眸,温凉的唇瓣轻轻扫过那一点血色小痣。
似乎很痒,柳静蘅抬手挠挠鼻尖,轻笑着:
“佩妮真乖,还生气么。”
秦渡屏住呼吸,似是不想对方听到他失控的节奏。
过后,强压着嗓音,沉沉道:“你很敷衍,这次我要生好久的气。”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但蹩脚的借口,秦渡一把抓过柳静蘅的手腕,漆暗的眼底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拇指指腹不断抚摸着桡骨凸出的伶仃手腕,磨得又热又疼。
吞吐的气息也化作初夏的热浪,周围温度不断攀升,将黑夜融化成水汽,裹挟着细瘦削薄的身子,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柳静蘅迷迷瞪瞪看着秦渡,听到“佩妮”说他敷衍,于是用尽全力,轻轻衔住佩妮的小鼻子,囫囵应着:
“好好~在你消气之前,我永远是个罪人。”
秦渡浑身的神经在喉结被对方咬住的刹那,无可遏制地紧绷起来。
“柳静蘅,你是真的一点不怕死。”极力压抑的声线,如黑夜中敲响的钟,钝重而缓慢。
秦渡一个翻身,将柳静蘅骑在身下,刚俯下身子,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是李叔提前塞进这条裤子的。
包装袋上有一段很唯美的台词:
【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我,一会儿想你,一会儿很想你。】
秦渡攥紧了手中的“新生儿杀手”。
第43章
秦渡一手按住柳静蘅的肩膀,像是生怕他跑了。
咬住新生儿杀手,一手顺着封口一撕——
“这是什么。”身下忽然传来好奇的询问。
秦渡目光一滞,缓缓看下去。
柳静蘅正盯着他手中的套套仔细观察,恢复了一向痴傻的眼神。
虽然依然和“理智”不沾边,但至少看着,傻的很原始。
秦渡拢了五指,遮住套套。
对了,老板说,误食红葱牛肝菌,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恢复神智。
柳静蘅幻的悄无声息,醒的也不易察觉。
“这是什么。”他又问。
秦渡从他身上跨过去,在床沿坐下,把套套往垃圾桶一丢。
“没什么,老板送的气球。”
“给我吧,我拿回去给佩妮玩。”
“你的嘴里除了佩妮还有别的么。”
“有。”柳静蘅确定,“还有方块、球球、李叔、秦爷爷、程蕴青……”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细数。
秦渡一个一个仔细听,听到最后,那场没能落下的大雨终于在心头倾盆而下。
连秦家修剪庭院的园丁都照顾到了,唯独没有“秦渡”二字。
他睨着柳静蘅,良久,冷笑一声。
柳静蘅善意微笑:?
他还没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无数个佩妮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还开口说人话了。
意识慢慢回笼,看清了压在他身上的秦渡,正捏着老板送的气球沉思。
柳静蘅揉揉嘴角,眉间一拢。
痛痛的,麻麻的,热热的,湿湿的。
但这人不爱内耗,指着窗外:
“烧烤,快糊了,我还能吃么。”
秦渡的后背一点点紧绷,半晌,他似是无奈又像是释然地松了口气,抬手做了个“请”。
柳静蘅欢天喜地觅食去了,留秦渡坐在昏暗的房间内,继续沉思。
他的大腿向两边稍稍分开些。中间的凶险之地已经胀的无法将双腿完全合拢。
缓缓垂下头,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笼着疲惫的愠色。
院子里传来小狗欢快的叫声,它们得到了心爱的带肉骨头。
秦渡起身,拉开卫生间的门,关了门。
*
翌日一早。
柳静蘅精神奕奕,很少有这么容光焕发的时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驾驶室里表情冷冽而严肃的秦渡。
从柳静蘅醒来见他第一眼,他就一直这么个表情。
柳静蘅往车窗上靠了靠,和秦渡中间隔开一条东非大裂谷。
原文中的反派就是这般阴晴不定,给自己个痛快倒好,要是留着慢慢折磨还不给死,柳静蘅觉得不太行。
气氛压抑到极点,迟钝的柳静蘅还在问:
“我们要回去么。”
“不回。”秦渡开着车,看也不看他。
脑子里尽是昨晚自己一个人在卫生间里面对暴雨倾盆的画面。
柳静蘅倒是舒服了,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柳静蘅其实还是会搁一搁的,他想问要去哪,但看到秦渡冷漠的侧脸,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中,车子穿过天海相接,朝着另一座山头驶去。
……
站在野生动物园门口,秦渡的脸更紧绷了,眉间愠着淡淡青色。
然后紧绷地买了两人套票,又在柳静蘅好奇的目光中,紧绷的给他买了个狼耳朵发夹。
柳静蘅第一次见这种新奇玩意儿,戴上后不知道怎么摆弄好,每路过玻璃窗就要停下来照一照,摆个pose美一美。
一抬眼,秦渡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随后对他伸出手,颐指气使道:
“牵着。”
柳静蘅不想牵着反派的手共赴黄泉,他想一个人安静地走,于是没动。
秦渡也不是任由他摆布的傀儡,阔步返回,一把抓起柳静蘅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半小时后的柳静蘅。
这种代价,喜爱啊~
他第一次见到了只能在网上看到的水獭。
隔着根透明水管,将鱼肉放在掌心靠后的位置,小水獭看见吃的,不要命似地游过来,从水管里探出湿漉漉的小手,在柳静蘅掌心摸索着,试图找到心爱的鱼肉。
柳静蘅忍不住眯了眯眼。
湿漉漉又柔软的小爪子在他掌心拱啊拱,得到鱼肉后还会很有良心的给他转个圈圈表示感谢。
柳静蘅的目光随着小水獭来回游动:
“可爱。”
他又问一边的秦渡:
“这个,可以养么。”
“就算能养,你想怎样。”秦渡心说他那点小心思不要太明显,完全写脸上。
柳静蘅眨眨眼: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鸭~
这时,水獭饲养员来了,小家伙们如见亲娘,一个水下滑行在饲养员面前汇聚成堆,伸个小手求抱抱。
柳静蘅藏在鞋子里的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
可爱,喜爱。
离开水族馆,他还一直喋喋不休询问秦渡:
“水獭能养么,好养么,平时要喂什么?”
这一路,他好像把这一生所有的疑问都问了一遍:
“卡皮巴拉能养么?小浣熊能养么?海豹能养么?考拉应该可以养吧。”
秦渡忍无可忍:
“你先把自己养明白。”
柳静蘅不吱声了,他想反驳说自己把自己养得挺好的,能吃能喝能睡,但他不想和反派打嘴仗,万一给人逼急了给他就地正法,他还没去爬行动物馆呢。
见人突兀的沉默,秦渡揣在裤兜里的手紧了紧,眉间暗暗敛起。
有这么喜欢么。
一直到日落熔金,秦渡已经在角落的长椅上完成了临时的线上会议,柳静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试图和黄金蟒进行跨物种交流。
早晚是学院导员发了群消息来,通知大家尽快完成论文,柳静蘅才想起他没有结局的老大难。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天快乐假期随着夕阳落幕,画下了完整的句号。
车子穿过山海间,镀上一层浅浅的橘红鎏金。
秦渡开着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停靠等待红灯时,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淡淡开口:
“送你去哪。”
柳静蘅沉思片刻,道:“程蕴青家。我得回去,写论文。”
“嗯。”一句单薄的回应,听不出情绪好坏。
等红灯的间隙,柳静蘅朝外望去,看见带着孩子的母亲,柳静蘅脑袋一转,对了。
我现在,也是秦渡的妈,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忘了。
“孩子。”柳静蘅忽然直起身子看向秦渡,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模样,“累了吧。”
秦渡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你也辛苦了一天,作为奖励,妈妈给你做一顿丰盛大餐。”柳静蘅道。
秦渡:“你会的还不少,还会给人当妈。”
嘴上这样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将柳静蘅送到程蕴青家后,停车熄火,跟着一道上了楼。
程蕴青和同学聚会去了,不在家。
柳静蘅一进门,佩妮和方块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叫声委屈且凄惨。
秦渡默不作声,打量着柳静蘅和程蕴青的“爱的巢穴”。
看到茶几上摆着柳静蘅和程蕴青不知什么时候拍下的合影,他走过去,不着痕迹将相框扣下去。
惹人不快的笑脸终于不见了。秦渡扬起唇角。
柳静蘅让秦渡在客厅等着,自告奋勇进了厨房。
随后站那开启了待机模式。
他只会煮挂面怎么办。
穿书前,离开福利院后,柳静蘅就指着那点挂面过活,有时还煮不熟,也就那么嚼吧嚼吧咽了。
他挠挠脖子,翻了一圈,没找到挂面。
于是在网上搜索:【小孩子喜欢吃什么食物】
回答很多,什么水果拌酸奶,造型奇特的动物馒头,以及笑脸薯饼等。
柳静蘅会心一笑:没问题的,教程很详细,具体加多少水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手机——
欸?没电关机了。
柳静蘅会心一笑×2:没问题的,自信的人先享受世界。
秦渡坐在沙发上,佩妮叨来小球往他脚边一放,晃屁股,摇尾巴。
秦渡捡起小球,注视着佩妮黑亮的小眼睛,轻笑一声:
“原来宠物会和主人越来越像,是真理。”
秦渡丢出小球,佩妮一个贴地滑行外加信仰之跃,叼回来,摇尾巴。
秦渡的视线频频看向厨房间。
也不知道柳静蘅在里面做什么伟大科研,乒里乓啷跟造航母似的,甚至,他还听到了电锯的声音。
秦渡笑了笑,看这架势,今晚有口福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精心准备,厨房门打开了,佩妮叼着心爱的小球迎接主人的科研成果。
还算抱有期待的秦渡在看到桌上孤零零俩盘子后,沉默了许久。
柳静蘅面无表情擦擦额头细汗,吁了口气:
“呼——”
“你呼什么。”秦渡打断他的装腔作势,“一个小时,做了点这个。”
可不是他吹毛求疵,而是柳静蘅确实过分,就连佩妮,也是闻了两下扭头走了。
柳静蘅点点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只会煮挂面的他已经很努力了,要不是为了配合秦渡的恶趣味,他现在已经悠闲躺了,结果努力半天换来一句“就做了点这个”。
柳静蘅站在阴暗角落,想生气,但不敢,就怕反派不给他个痛快还要折磨他。
秦渡一抬眼,看见阴暗角落的柳静蘅,紧紧呡着嘴,表情忧郁的都能滴出水来。
秦渡沉默一息,清了清嗓子,语气缓了缓,指着其中一个盘子问:
“劳烦你介绍一下,这道美食的名字。”
柳静蘅缓缓向前迈进一步,语气坚决:
“酸奶拌水果。”
秦渡:……
他幽幽歪过脑袋,将这盘不明物质多方位仔细观察一遍。
是说,盘子里的是水果。
这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有些甚至已经失去了细胞壁的支撑,他还以为是柳静蘅把鼻涕甩进去了,这么一看,好像是葡萄。
“酸奶拌水果,酸奶呢。”他问。
柳静蘅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酸奶,在果盘旁小心翼翼摆正:
“这儿呢……”
苦心捣鼓水果,把酸奶给忘了。
他又补充:“在嘴里拌拌也一样。”
秦渡:“……”
他又指着另一盘不明物质:“这个呢。”
“笑脸薯饼。”柳静蘅道。为了这道薯饼,他发挥毕生绝学,拿着小刀在土豆片上一点点划拉出笑脸模样。
虽然有几个,已经脱离了“笑脸”的概念。
“这样。”秦渡端起盘子,漫不经心打量着,“我还以为你拿到了恐怖片的联动权。”
瞧这一个个神态各异的小圆脸,贞子、伽椰子、楚人美、有一个长得还挺像黄秋生。
说是炸薯饼,实则就是把土豆片放热油里泡一圈,再挤点意味不明的番茄酱。
“好吃的。”柳静蘅据理力争,紧张地搓搓手。
看到他不安搓手的样子,秦渡内心轻叹一声,夹起“黄秋生”咬了一口。
浸满大油的黄秋生被咬的发出了凄厉尖叫。
柳静蘅情不自禁向前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秦渡咀嚼的嘴唇。
如果秦渡说不好吃,那自己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这样自己就得连本带利把暴跌的股价一个子不少赔给他,多少来着?百万?千万?
柳静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秦渡慢条斯理咀嚼着大油土豆片,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
没挑刺,没熟。
他嚼着夹生土豆片,抬起眉眼,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无意识中,身体已经前倾成六十度。现在别说要他赔几百几千万,他连几百块也拿不出来。
因为他不知道原主的银行卡密码,就算知道,之前比赛得到的奖金也早已被各种贷款扣光光。
他看到秦渡咬了一口薯饼,咀嚼品尝后,第一时间放了筷子。
柳静蘅眼神涣散了。
好不好吃的他也不知道,反正没尝。
“柳静蘅。”秦渡放下筷子,摆正,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在。”他人机地应道。
秦渡似乎是故意卖关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视线依次划过每一张鬼脸薯饼。
柳静蘅的心,像是半小时前掉入油锅的土豆片。
“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秦渡问。
柳静蘅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大部分时候,对于三餐的要求是能吃就行,好不好吃也不是他该考虑的,那是有钱人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意义。
但肩膀还是塌了下去。
倏然,眼前的秦渡对他伸出了手。
柳静蘅往后退了退,他怀疑秦渡要把他拖过去暴打一顿。
尽管柳静蘅退了两步,但秦渡手长腿长,稍稍伸长手,便握住柳静蘅的手腕将人拽了过去。
柳静蘅紧紧蜷着手指,却在秦渡轻缓的抚摸下渐渐放松了骨节。
他的手腕细瘦伶仃,骨头凸出,摸着有点硌手。
秦渡注视着他的手腕,良久,轻声道:
“所以你才这么瘦。”
温凉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一侧突出的骨头,手掌轻轻承托着无力的手指。
柳静蘅点点头:“对。”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柳静蘅忽而绷起了手指,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眼底漫上一丝惊愕。
他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对方是在关心他么。
秦渡鼻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松开柳静蘅的手,起身,径直进了厨房。
柳静蘅抓住自己的手,被触碰过的位置依稀留有温热的余温。
心情有点奇怪,说不清道不明。
傻站半天,佩妮看不下去了,咬着他的裤脚把人往厨房拽。
眼前,是秦渡拿起围裙,利落一抖,原本被柳静蘅弄得皱巴巴的围裙瞬间像是熨烫过那般笔挺,秦渡往腰间一系,双手绕后娴熟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拿起刀,捡了块切一半的土豆,手起刀落,随着“嚓嚓”声,土豆变成了薄而均匀的切片。
随后撒上黑胡椒、淀粉,用勺子压碎,秦渡开始揉面团。
柳静蘅扶着门框,视线一动不动。
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似自己的手忙脚乱,秦渡做什么都一派从容,就连和面都像是艺术电影中经过反复深究琢磨出来的经典镜头。
挽至手肘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表面覆盖着蜿蜒的青筋,随着揉压按捏的动作,反复隆起又落下。
柳静蘅看呆了。剧情发展实属意料之外,他以为像这种出生起就站在人生巅峰的反派,每日要做的就是醉生梦死,等待川鲁淮粤各系大厨为他烹饪人间顶级珍馐,所谓的阳春水,是对他精心保养的皮肤地亵渎。
但他会做薯饼。
厚薄均匀的土豆泥面团一入油锅,香味蔓延开。
柳静蘅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好香。
程蕴青平时也不太做饭,最多知道柳静蘅要来便提前抱抱佛脚,因此厨房间能用的东西不多。
秦渡翻了半天,没找到裱花袋,只能找个干净的塑料袋,倒入番茄酱,晃匀后在顶端剪出一个极小的口,压出的酱料细如红线,在薯饼上一笔一划画出眼睛、鼻子、嘴唇。
薯饼被放在精致小碟上,送到了柳静蘅手中。
柳静蘅捧着小碟,望着薯饼上的人脸,半晌:
“是我?”
秦渡不发一言,用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看着柳静蘅。
柳静蘅捧着小碟转了一圈,眼眸渐渐亮了。
这个用番茄酱画出的人脸,同他一样呆板、木讷,却惟妙惟肖。
佩妮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忽然直起身子抱着他的腿摇尾巴。
柳静蘅托着盘子蹲下,对佩妮道:
“你看,是静蘅薯饼。”
佩妮看看薯饼,再看看柳静蘅,愉快地叫了声。
柳静蘅端着盘子有点犹豫。
他想吃,但舍不得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提笔作肖像,还画得这么好。
“不吃么。”秦渡问他。
柳静蘅摇摇头:“做得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不由分说,秦渡夹起静蘅薯饼塞他嘴里:
“食物是用来吃的。”
柳静蘅就这么呆愣愣地咬着薯饼,牙齿不敢用力。
秦渡又把薯饼往他嘴里戳了戳,语气轻松,可也坚定:
“吃,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做给你。”
柳静蘅咬碎了薯饼,一并回味着秦渡刚才那番话。
半晌,反问道:
“包括水果拌酸奶?”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动物馒头?”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紫薯芝麻球、芝士香蕉派、草莓小雪人、黄油小饼干、水果大福?”
秦渡看了他半天,冷笑一声:
“原来你记性差都是装的。”
柳静蘅疑惑歪头。
秦渡解开围裙挂好:“没什么。”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秦渡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
柳静蘅一边啃薯饼一边点头。
秦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声音抬高了些:
“我说,我要回去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你没什么要说的?”一向雷厉风行的秦渡,却在玄关久久流连。
柳静蘅想了想:
“路上注意安全,别出什么交通事故。”
秦渡翕了翕眼。真好笑,他为什么会对柳静蘅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走了。”他最后扔了一句,手伸向门把手。
“哗啦——”面前的大门忽然打开,猛地弹过来。
秦渡向后退了一步,门外钻进一满脸焦急的年轻面容:
“柳静蘅,你回来……你怎么在这。”
期待的语气戛然而止,化作南极深海的冰凌。
秦渡漠然道:
“我好像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程蕴青咽了口唾沫,用力梗着脖子,表情似寒冰:
“是么。慢走不送。”
秦渡踏出门口:“好,感谢招待。”
接着,就听程蕴青在背后声音抬得老高:
“柳静蘅,这是我家,别什么人都往里放。”
柳静蘅:“行。”
秦渡脚步停住,确定两人不再继续对话后,他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转过身:
“对了柳静蘅。”
柳静蘅的名字从他嘴里一冒出,程蕴青立马挡在柳静蘅面前,致使柳静蘅只能从他身后探个脑袋出来,无声地询问。
秦渡的声音平静无风,并未因为程蕴青那句“什么人都往家里放”而产生丝毫情绪波动,只是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
“刚才我朋友发消息来,他说最近在做水獭养殖生意,想给我一只,问我要不要。”
柳静蘅一听,反射弧以光速传入大脑:
“要,要要。”
秦渡想了想,道:
“我不太喜欢动物,这种不常见的宠物养来也麻烦,既然没人照顾它,我只好回绝朋友。”
柳静蘅从程蕴青背后钻出来,三步两并做跳到秦渡身边,满脸严肃:
“有人照顾,有的。”
秦渡打量他一番,似是疑惑:
“难道是你么。我看这间小屋,好像做不了大水池。”
“你家能做。”柳静蘅情不自禁抓住秦渡的衣袖,“别回绝你朋友。”
“柳静蘅!”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喝。
柳静蘅迟钝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多时候他都无法感知他人情绪变化,头一次嘴巴这么快:
“不行了,我得赶去秦家了,糯米离了我没人照顾。”
秦渡:“糯米是谁。”
柳静蘅一把捞起佩妮和方块:“是水獭。”
八字没一撇,名儿都想好了。
人机代码紊乱,开始不断催促秦渡:
“快走吧。”
秦渡的视线从程蕴青身上一瞬而过:
“好,别急,我开车快。”
说完,俩人齐齐踏出大门。
“柳静蘅。”程蕴青追出来,一把拽住柳静蘅的手腕,“你别走。”
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眼底涌现深深的惧意,语气是无法掩饰的哀求。
“不行。”柳静蘅头一次没套公式,“糯米不能没有我。”
“他哄你的!”程蕴青使劲拢了五指,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柳静蘅往回拖,“水獭是二级保护动物,国内禁养,他怎么可能罔顾法律给你搞一只水獭,你疯了?!”
柳静蘅怔了怔,原本因为焦急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塌下来。
秦渡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良久,一声轻嗤。
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拿给柳静蘅看。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或者说,你先弄清野生动物和合法养殖的概念。”秦渡点开对话框里的视频。
清澈的人造水池里,几只水獭宝宝像小火箭一般在水中展现自己优雅身姿。
下方是对面发来的消息:
【秦代表,这些都是两个月大的水獭宝宝,您看看喜欢哪只,我帮您留着。】
柳静蘅眼睛睁得极大,指着那只正在玩花洒的小水獭:
“我喜欢这个。”
秦渡道了声“好”,给对面发去消息:
【抱花洒的这只,谢谢你。】
“我们快走吧。”柳静蘅一手抱着方块一手拎着佩妮,拖家带口的。
秦渡眉尾一扬,转身对程蕴青道:
“我们走了,你锁好门。”
程蕴青双目失去了焦点,喃喃着:
“柳静蘅,你真要走?”
柳静蘅没听见,人已经冲到了电梯口。
倒是秦渡,很细心地帮他关上门:
“对了,如果柳静蘅有什么日用品遗漏在这,麻烦你直接丢了,我会给他买新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门轰然闭合。
程蕴青怔怔望着灰蓝色的大门,这扇大门好像生出了生命,在眼前不断地扭曲、蠕动。
他抬手紧紧抓住领口,呼吸急促,脸色白的似纸张,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耳边尖叫谩骂。
程蕴青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耳朵,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
*
车子拐入秦家大宅前的小路,柳静蘅的超长反射弧终于接入神经末梢。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离开程蕴青,接下来如何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他此时的关注点不在这。
“糯米什么时候到家。”他问秦渡,俨然忘了对方是随时可能置他于死地的终极大反派。
秦渡开着车,道:
“没那么快。”
先把人拽到身边再说。
野生水獭在国内属于二级保护动物,严禁售卖饲养,但人工养殖的另说。只是说一千道一万,想要在国内饲养水獭,手续流程很多很麻烦,秦渡也没诓他,确实没那么快。
但他低估了柳静蘅的超绝理解力。
二人一到家,李叔照例发出异于常人的呼喊:
“我们静——”
秦渡抬手打断他,随后对柳静蘅道:
“你先上楼。”
柳静蘅乖乖抱着佩妮和方块上了楼。
“秦总。”李叔笑呵呵凑过来,“我还以为静静不过来了呢。”
秦渡没应他,而是道:
“家里的厨师,有哪位会做零食甜点。”
“秦总,咱家人都不吃零食,所以当初招聘时说的是能熟练掌握其中一种菜系便可。”李叔说着说着,恍然大悟,“秦总,明天我就招一个零食做得一绝的名厨过来。”
秦渡点点头:“嗯,你看着安排。”
在他转身上楼的瞬间,又被李叔叫住:
“秦总,该不是静静吵着要吃零食,您才……”
秦渡身形一顿,半晌,缓缓回头:
“这世界上只有他有资格吃零食?”
李叔笑得猥琐且贱:
“了解,秦总早点休息。”
秦渡上楼的步伐从阔步从容到缓慢犹疑。
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他站在楼梯口不动了。
很明显么,怎么在李叔嘴里,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柳静蘅。
沉思片刻,侥幸于反正柳静蘅是绝对察觉不到,步伐重回松弛从容。
秦渡进了房间,打开柜子翻出睡衣,边松着领口边往浴室走。
刚一打开门,手指猛地一颤。
浴室不起眼的角落,柳静蘅整个人蜷成一团窝那犄角旮旯,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佩妮,他自己一对大眼睛瞪得铜铃似地,精神奕奕。
秦渡蹙了蹙眉,没再往前:
“你蹲那做什么。”
柳静蘅双目发直,一动不动:
“在等糯米,想第一时间见到它。”
秦渡抬手,五指穿过发丝向后一撩,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没那么快。”
“我知道。”柳静蘅嘴上应着,身体依然巍然不动,“所以我怕你嫌我烦,尽量待在不碍你眼的角落。”
秦渡没了耐心,阔步走过去拎起他的后衣领,连人带狗一并拎起来,扔出去。
关上门,秦渡一声轻嗤。有这么喜欢小动物么。
秦渡洗完澡,吹了头发,涂了点保湿乳液做皮肤保养,随后对着镜子凝望自己。
说起来,单从脸来说,他看起来有三十一岁么,像李叔说的,平日只穿正装,会不会显得有点老旧古板。
和程蕴青那张年轻且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比起来,似乎是有点显年纪。
都说男人不显老,可和柳静蘅、程蕴青这种风华正茂的年纪比起来,自己明显有了疲态。
秦渡思忖良久,打开智能镜柜,翻了半天翻出一盒面膜,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还是当初秦楚尧给他的,说什么“小叔底子固然好,可年龄一到,胶原蛋白流失,和年轻人还是有区别的”,说让他试试这款面膜,还说什么能锁住胶原蛋白。
秦渡看了眼成分表,嗤笑一声,将面膜丢进垃圾桶。
人的皮肤外面是皮脂膜和角质层,面膜中的大分子无法穿过皮层,肌肤根本吸收不了。
秦渡穿好浴衣,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良久,他缓缓回过头,视线落在垃圾桶里。
……
秦渡敷着面膜出来了。
虽然大分子无法被皮肤直接吸收,但临时补水的效果还是有的。
秦渡将敷面膜时弄在手上的精华液抹平,走到床边坐下,刚要躺——
“嗯唔。”床下忽然传来细微一声。
他低下头,一把掀起床单——
秦渡:……
“你在床底做什么。”他对趴在床底抱着佩妮昏昏欲睡的柳静蘅道。
后知后觉,一把扯下面膜丢垃圾桶。
柳静蘅困的眼睛都快闭上了,还要坚持回答:
“我想第一时间见到糯米……”
“你听不懂汉语是不是?我说过几遍,水獭饲养手续没那么快。”秦渡矜持贵气外表下掩藏的所有情绪,在面对柳静蘅时大方的很,一点不留。
柳静蘅从床底爬出来:
“没那么快,是说虽然达不到光速,但可以和和谐号来个顶峰相见,对不对。”
秦渡不想回答这个无知的问题,他伸出三根手指,没有任何前奏,冷冷开口:
“三、二——”
尾音拖得极长,可“二”之后的“一”,却迟迟未能落音。
柳静蘅等了半天,主动伸出食指:
“二之后是一,你忘了?”
“柳静蘅。”这三个字,秦渡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在。”
秦渡缓缓翕了眼,忽然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垂下头,刚吹干的发丝蓬松顺滑,半垂下遮了眼眸。
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秦渡站起身往外走:
“你喜欢就待在这里,我走。”
“嘭!”大门甩上。
柳静蘅抱紧佩妮,秀丽的眉向中间拢着,泛着柔柔涟漪。
这么看来,反派也不是很坏,甚至可以说,还挺善解人意的。
他是挺喜欢秦渡的房间啦,坐北朝南,宽敞通透,巨大落地窗将秦家园林尽收眼底,坐在屋内都能闻到馥郁芬芳。
不过,就这么送他了,秦渡会不会太大方了点。
柳静蘅抱着佩妮爬上床,扯过被子盖好。
秦渡的被子上有和他本人相似的味道,柳静蘅形容不太上来,只是感觉上,有点雪松和葡萄混合的气味,又好像掺了生姜和檀木香。
柳静蘅慢慢闭上眼,安详。
嗅着被子上的气息,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远离城市的荒郊,天际挂着一轮皎洁银钩,万物无声,好像这在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安然入梦。
第44章
秦渡站在房门口,透过虚掩的房门,凝望着床上鸠占鹊巢的柳静蘅。
睡着他的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还让狗上了床。
换做其他人,秦渡本来该直接叫李叔处理了,可他没有,他甚至还觉得很好笑。
柳静蘅这个人,没有边界感,听不出好赖话,沟通起来也极度费劲。
可他还是觉得,柳静蘅很可爱。
具体细思他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优点,好像也没有。
秦渡再次抬头望过去。
昏黄色的床头灯下,柳静蘅的睡颜模糊不清,但他咀嚼着被单,在浅灰色的布料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湿润痕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秦渡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啊,睡觉还咬被单,还咬得那么起劲。
秦渡摇摇头,转身去了别的房间凑合一晚。
……
半夜,秦渡正睡着,睡梦中穿插进“吧唧吧唧”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
他无意识抬了抬手,却忽然感觉袖口处一片凉意,睁开了眼。
黑暗中,他摸索着袖口处,确定是湿了一片。
以为是打翻了床头柜的水杯,便在黑夜中抬手摸向那边。
摸着摸着,手不动了。
掌心传来一道温软的触感,像是人的皮肤。
再摸摸,手指尖缠绕了一缕顺滑的发丝。
秦渡猛地睁开眼,朝身边望去。
下一秒——
“柳、静、蘅。”他压抑着腔调,每个字却如雷贯耳。
柳静蘅就睡在他身边,蜷缩着身子。怀中冒出一颗好奇的小狗脑袋,瞪着乌黑的眼睛对着秦渡吐舌头。
“起来。”秦渡推了柳静蘅一把。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回笼,开口却是:
“要去接糯米了么……”
秦渡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无奈。
“你脑子里……”秦渡话说一半,对上柳静蘅期盼的星星眼,训责戛然而止。
语气一转,轻了轻:
“你这样,佩妮会伤心的。”
柳静蘅:“为什么。”
他的脑容量,实在无法将这件事的因果关系整理清楚。
秦渡轻叹一声,垂了脑袋:
“没什么。”
柳静蘅自觉地闭上眼:
“我怕睡过头,我想第一时间见到糯米。”
秦渡鬼使神差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好,语气不悦:
“好,你慢慢等着。”
闭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秦渡睁开了眼。
完全没有睡意。
借着月色,他看向身边的柳静蘅,没有被子,就这么穿着单薄睡意蜷缩成一团;
没有枕头,细长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颈子弯成个C型,看着很难受。
就是一点不耽误他好睡。
秦渡轻轻喟叹一声,支撑起上半身,一只手穿过他颈间,轻轻托起他的脑袋,还要时刻观察他有没有醒。另一条手臂垫在他的脑袋下方,给他的脑袋轻轻放下。
最后把自己的被子扯过去一点,盖住柳静蘅。
秦渡观察着。这么一瞧,柳静蘅确实瘦,被子也占不了多少。
他又把被子往柳静蘅那边扯了扯,躺回去。
秦渡再次睁开眼。
还是无法入睡。这似乎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和外人同床共枕。
他怔怔望着柳静蘅的睡脸,夜色中,白到反光,清浅的眉眼挂在落雪般的皮肤上,令他不由联想到看过的那些雪景水墨画。
不由自主的,秦渡抬手轻轻落在柳静蘅腰间,意味不明地拍了拍。
似是哄睡。
*
翌日一早。
柳静蘅睁开眼后,身边空无一人。脑袋下多了的枕头,和身上裹着的薄被,证明昨晚并不是他做的梦。
偶尔,他也很佩服自己不惧淫威、不怕牺牲的伟大品质。
现在回想起昨晚醒来后,抱着佩妮找了一圈,找到秦渡的临时房间并走进去躺他身边,是谁给他的勇气?
梁静茹?
他起身下楼,环伺一圈,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李叔在假装忙碌。
李叔见他一副寻人未果的架势,挤眉弄眼地笑道:
“静静找秦总呢?秦总一早去了公司啦。”
柳静蘅刚要说什么,一保姆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楼:
“李管家,三楼太太的房间好像进了鸟儿,我听着叽叽喳喳扑棱扑棱的,要不要把门打开进去看一眼。”
李叔沉吟片刻,压低声音:
“不用管了,鸟儿玩累了会飞走的,秦总不许别人踏足那房间,无论什么理由,反正你记住了就行。”
保姆犹犹豫豫地走了。
柳静蘅一歪头。
好像,刚来秦家时听李叔说过那么一嘴,说三楼是秦渡母亲生前住的房间,不许任何人进。
罢了,反正以自己的体力根本爬不到三楼,操心这干嘛。
他给佩妮和方块喂过水粮,便拿着论文去了学校找老师修改。
……
另一边,Rilon集团总部。
偌大会议室,秦渡坐在上座,翻阅着下属呈上的工作报告。
秘书忽然敲门进来,手里捧着部手机,在他耳边小声道:
“秦代表,您有几通电话和短信,要现在看么。”
秦渡眼也不抬:
“不看。”
会议期间,任何人不许接打电话,这是规矩。
秘书点点头:
“好的,我这边给柳先生回个消息,通知他等您会议结束再回电。”
秦渡翻着文件的手倏然顿住。
秘书的高跟鞋踩过地面发出节奏的清脆响声,越来越远,直至门边。
“等等。”秘书伸手去够门把手的动作被秦渡打断。
秦渡合上文件,一副气定神闲的派头,对着长桌两边的领导道:
“会议进行了一小时有余,我看各位也累了,暂时休息。”
说罢,起身走向秘书,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其他人:???
一帮人窃窃私语:
“这……不对吧,一小时,才哪到哪?我都做好午饭不回去吃的准备了。”
“我瞧着秘书进来说有谁的未接来电,秦代表才中止会议,谁啊,这么大能耐。”
“嘿嘿,是不是咱们秦代表也好事将近了。”
秦渡回到办公室,关了门,人还没走到沙发上坐下,站门后就拿起手机点亮。
屏幕上有七八通柳静蘅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信息。
秦渡点开信息看了眼,下一刻,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秦总,糯米什么时候到?我需不需要和学校请假?】
【秦总,糯米到了没?】
【糯米?】
秦渡指如疾风回了消息:
【你如果打算继续这样不依不饶,打扰我工作,我恐怕没时间接糯米回来。】
柳静蘅的消息立马弹出:
【对不起,我不发消息了。】
不过一会儿,又发:
【上一条真的是最后一条[撇嘴]】
秦渡望着消息后的撇嘴表情,没由来地笑了下。
长得和柳静蘅还挺像。都是一脸笨蛋相。
继而,他给人工繁殖水獭的商户发了条消息:
【你好,手续还要很久?我这边有点着急。】
*
柳静蘅把论文给导师看过,导师一掌差点给他拍出内伤。
“好!不错不错!哎呀,文风成熟,且条理清楚面面俱到,我看了半天,实在找不出能给你修改的地方,总觉得多加一笔都是画蛇添足。”
导师又问:“是你自己写的?”
柳静蘅点点头。
不过后来怎么变成了复印稿,又怎么出现在他桌子上,他就不得而知了。
导师欣慰笑道:
“果然在秦家实习是能学到真东西的,我看明年我们就和秦家搞合作,专门请他们授教,不出五年,晋海大学的管家专业将一枝独秀!引领全国!”
柳静蘅:“行。”
他是否说了算不重要,套用公式才是唯一真理。
看完论文,他就坐在校门口的石阶上发短信骚扰秦渡。
着急,糯米的小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到了,糯米是还在繁殖?
“柳静蘅。”头顶忽然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程蕴青略显疲倦的面容。
对方好像一晚没睡,眼底挂着淡淡青色。
“你好。”柳静蘅礼貌回应。
程蕴青缓缓翕了眼,做了个深呼吸。
“秦总答应买给你的水獭,到了么。”
柳静蘅摇摇头。
程蕴青轻嗤一声:
“你被骗了,水獭是二级保护动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弄给你养。”
柳静蘅还是摇头:
“秦总不会骗我。”
也犯不着骗他,骗他有啥好处,总不可能说,秦总馋他身子。
程蕴青又是一声疲惫叹息: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柳静蘅不知道他和男主受有什么可谈的,但人很老实,谁让走他都跟着。
当他看到程蕴青说的地方是水族馆时,喜爱啊~
这边水族馆同样开设水獭互动项目,比县城的野生动物园更大,水獭更多,互动性更强,它们经过调教,学会了和顾客玩小球投掷,唯一不好的,就是禁止顾客触摸。
柳静蘅正给水獭喂鱼肉,程蕴青在他身边蹲下,意味深长地道:
“我虽没办法给你弄一只水獭养,但我可以每天都陪你来和水獭玩。”
柳静蘅点点头:“行。”
程蕴青又道:“你想继续和水獭玩,还是回秦家。”
柳静蘅毋庸置疑:“想继续和水獭玩。”
“好。”程蕴青笑了笑,眼底透着几分疲态,“你现在给秦总发消息说一声,说你不回秦家了。”
这话说得极有套路,不是“今晚不回秦家”,而是“不回秦家了”,任谁听来,都是最后的告别。
柳静蘅道了声“行”,摸出手机给秦渡发了消息。
为了防止自己记忆出错,他还要程蕴青说一句他打一句。
程蕴青表面佯装不在意,实则余光逐字检查他发的短信。
要他放弃,不可能,哪怕面对的是形同大山的Rilon集团,只可惜他生来一身傲骨。
看到“消息发送成功”的字样,程蕴青暗暗松了口气。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秦渡直接打来了电话。
柳静蘅犹犹豫豫,最后看向程蕴青,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程蕴青下巴一抬,声音森寒:
“不接,挂了,你接了,现在就得回秦家,你不想和水獭一起玩了么。”
柳静蘅很老实地按着屏幕上圆形小电话的标志,往右一拖。
秦渡的声音霎时传来:
“柳静蘅。”
柳静蘅呆——
不是挂了么。
程蕴青也跟着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苹果手机在锁屏后来电,没有挂断的小标志,除非自己去设置。
但看柳静蘅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懂。
“我在。”柳静蘅回复秦渡道。
秦渡握紧了手机。
“你好像忘了……”话说一半,没了下文。
柳静蘅:“我可能是忘了,我记性不好,你提示一下。”
秦渡喉结上下滑动着,继而缓缓道:
“我准备一会儿就去接糯米回来,你在外面好好玩。”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他那句“你好像忘了因为你的举动导致我公司有可能股价暴跌,在风头过去前,你得随叫随到”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句话无异于对蘅弹琴。
果不其然,柳静蘅急了。
他和水池里的水獭一一挥手,面无表情,只嘴巴快得连射炮一般:
“我得走了,秦家不回不行了。”
程蕴青不发一言,没有挽留,站在原地直直望着柳静蘅的背影,转眼消失于人海。
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好似全世界都在拿他开涮,应付了这个,应付不来那个。
程蕴青没有力气再支撑他站立,身体猛地坍塌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吧嗒、吧嗒。”眼前的地面,落下一点点湿润的水痕。
另一边,柳静蘅边走边给秦渡打电话。
电话想了很久,秦渡才接起来。
柳静蘅生怕到嘴的糯米飞了,人紧张的快麻了:
“对对不起秦种,我我马商就过去惹。”
电话那头的秦渡抬手遮了唇角的笑意,一晌后,板着脸,声音冰凌似的:
“位置给我,我去接你。”
……
秦渡开车来到水族馆门口,搭眼一瞧,柳静蘅正抱着书包坐门口发呆。
不远处的馆厅入口处,还站着个程蕴青,怔怔望着这边,看着眼睛有点红。
秦渡勾了勾唇角,展示反派特有的邪魅狷狂。
“柳静蘅,上车。”
柳静蘅一上车,张嘴就是:
“现在要去接糯米回家?”
“嗯。”秦渡看也不看他,余光从程蕴青身上一瞬而过,发动了车子,“接糯米,回家。”
他咬重了“回家”二字。
柳静蘅点点头:“对,回家回家。”
车子一路疾驰,在一处高档小区外停下,大门口站着个年轻的女生,一见到车子便热情迎了上来,主动帮忙打开副驾驶的门。
柳静蘅一下车,张嘴就是:“我是来接糯米的。”
女生笑问:“已经提前帮小水獭宝宝想好名字了么。”
柳静蘅点头点头,一向迟钝且缓慢的人,此时一边点头,双脚也不停抬落,做着随时冲锋的准备。
秦渡锁了车,道了句“麻烦您了”,此话一出,柳静蘅一个箭步冲到二人前边,闷着头往里赶。
秦渡在后面:“走这么快,你知道在哪么。”
柳静蘅放慢了脚步,紧紧跟着笑个不停的女生。
水獭养殖在高档小区里的大别墅中,柳静蘅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水池中几只成年水獭宛如水下火箭,灵活地游来游去。
他的眼睛倏的亮了。
“哪、哪只四糯米。”激动的舌头都打卷。
女生似乎天生开朗爱笑,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水獭宝宝都在里面呢,跟我来。”
房门一打开,正在屋内行动的水獭宝宝们瞬间停下动作好奇看过来,有几只胆小的一阵风似地爬进沙发底下,暗中观察。
柳静蘅站那不动了。眼中,水光盈盈、明珰乱坠。
天、天堂!这是他可以抵达的地方么?
见他不动了,秦渡主动询问:“哪只是糯米。”
女生小跑到笼子旁,冲二人招招手。
她轻轻掀开毯子,一个小圆脑袋一下子拱出来,用黑而圆的大眼睛好奇看着来人。
“这个就是糯米,今天刚好满两个月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弟弟哦。”
柳静蘅站在笼子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兴许是因为激动,鼻尖的小痣看着愈发红艳,带着周围一片皮肤都红通通的。
“糯、糯米啊……”他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
两个月的水獭尚未褪去胎毛,毛茸茸的胖嘟嘟的,像只巧克力麻薯团子,对着柳静蘅伸来的手嗅了嗅。
小家伙笨拙转身,竹笋一般的尾巴高高扬起,撅个腚在小窝里掏啊掏。
再转过身,两只小爪抱着什么东西,屁颠屁颠爬到柳静蘅手边,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
柳静蘅紧张的手都在抖:
“贝……是贝壳……”
是颜色艳丽、形状奇特的贝壳。
女生笑道:
“看来糯米非常喜欢你呢,贝壳是它心爱的宝贝,前几天它还为了这俩贝壳和别的水獭宝宝打架呢。”
柳静蘅不由自主做了个深呼吸,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她说,糯米很喜欢他,喜欢他……
小糯米在窝里转了个圈,鼻子里发出尖细的哼唧声,接着双手紧紧抱住柳静蘅的胳膊,笨拙的往上爬,骨碌碌,爬到了柳静蘅肩头,柔软的肚皮紧紧贴着柳静蘅的侧脸,继续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静蘅之巅,居高临下欣赏着它的大好河山,累了,往那一趴,歇会儿。
柳静蘅嘴巴微张,眼睛几乎睁到极致。
“哎呀这小朋友,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哦。”女生拍手笑道。
柳静蘅不敢动,如一尊雕塑,眼球都不转了,只有喉结紧张的不停上下滑动。
他怕一不小心把糯米给摔了,因为糯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糯米依然没有下来的意思,捧起柳静蘅一缕头发,嚼了两下,不好吃,吐出来。
秦渡望着已经完全石化的柳静蘅,他站了多久,他也跟着看了多久。
终于,冷漠疏离的脸上,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他抬手挡住嘴唇,却挡不住无法按捺的笑声。
真可爱,又蠢又可爱。
柳静蘅回过神,对上秦渡莫名其妙的笑容。
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第一次见到秦渡笑得如此开朗,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惊觉,秦渡笑起来时,唇角两侧有两个很大的酒窝,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上扬,弯的月儿一般。
秦渡注意到柳静蘅的视线,即刻收敛了笑容,战术性清了清嗓子:
“不用紧张,水獭比你想得灵活很多。”
柳静蘅还是不敢动,大热天,额间已然沁出细细一层薄汗。
糯米终于玩累了,撅个腚颠颠地往下爬,趴在柳静蘅肩头,小手一个劲儿扒拉他的胳膊。
“糯米让你抱抱它呢,这个孩子很爱撒娇。”女生提醒道。
柳静蘅得了令,双手僵硬跟个机器人似的,小心翼翼托着水獭的屁股,把它抱在怀中。小糯米餍足地哼唧一声,躺在他怀里吃手手。
吧唧吧唧,吃得可香了。
女生笑得停不下来。
眼前,柳静蘅抱水獭的姿势,那小心翼翼佝偻的腰,不敢使劲努力圈圆的手臂,令她想到产房外那些手足无措的准爸爸。
秦渡看了眼手表,压低声音对女生道:
“水獭我们今天就带走了,劳烦你帮忙清点好它的生活用品。”
女生:“饲养手续下来了?”
“没那么快,我们先带走,手续后续会补齐。”秦渡扫了眼柳静蘅,“再不接回去,某些人要疯了。”
……
车上。
秦渡发动了车子,余光扫了眼柳静蘅,他抱着糯米爱不释手,聪明的小宝儿还会和妈妈玩拍手掌的游戏。
“柳静蘅,既然决定养,要做好照顾它一生的准备。”
柳静蘅点点头,坚定握拳:“我准备好了。”
“还有,不能厚此薄彼,也要经常陪佩妮玩。”秦渡又道。
毕竟,佩妮身价四百万,糯米身价八千。
柳静蘅继续点头:“行。”
*
秦家。
秦老爷子、李叔和秦楚尧,三人并排而站,持续沉默,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秦老爷子依稀记得,宅子东边的阳台,是他的花房,一年四季春色满园,非常适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坐在这里饮酒歌唱、落笔成诗。
但是,他的花儿呢?这方方正正的大水池是怎么回事。
水池里畅快遨游的不明生物,又是怎么回事。
先斩后奏的秦渡,一点没有摧毁他人多年心血的自觉,反而还振振有词的:
“花房我移到西边阳台了,这边阳光好,留着给糯米玩水。”
三人齐齐看过去:
“糯米?”
秦渡不发一言,视线落在水池中的巧克力麻薯团身上。
三人:“……”
柳静蘅绕着水池走来走去,弯着腰,像个教小孩走路的家长,不停拍手:
“糯米真棒,游得真好。”
三人:“…………”
秦老爷子冲李叔使个眼色,丢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秦楚尧,去到角落窃窃私语。
秦老爷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怕哪天回来,门口有只猎豹迎接我。”
李叔表示赞同:“本来二楼书房说好给我做办公室的,结果也因为日光充足,被秦总强行征用,改成了水獭游乐园……”
“让他俩出去住。”秦老爷子邪恶提议,“反正房产多,想去哪儿随他们。”
“但是……”李叔犹豫,“以什么理由让两人出去住呢,秦总可不认他俩是情侣,说多了还跟你急。”
老爷子沉吟片刻,眼眸一亮:
“那就,planB。”
李叔一副“臣也正有此意”的表情,奸笑着和老爷子达成了共识。
*
翌日。
柳静蘅把整个房子转了一遍,没找到糯米。
他发现糯米是真不老实,凭借身形优势到处玩捉迷藏,让佩妮找吧,佩妮明显看着是嫉妒了,就不找,只哼唧来表达不满。
最后还是佩妮见他找得辛苦,大发慈悲把糯米从三楼的装饰柜底下拖了出来。
“糯米,又乱跑。”柳静蘅虚弱地嗔怪道。
糯米伸出小手要抱抱。
柳静蘅一把把孩子抱起来,爬到三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他点点糯米的黑鼻头,道着“不能乱跑”,眼睛一转,视线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一扇门,与秦家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一扇老式红木门,或许是因为年岁久远,表面遍布大大小小的划痕,倒是擦得很干净,油光水滑的。
柳静蘅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爬到了从未来过的三楼。
他盯着那扇门,回忆起李叔的叮嘱:
“无论发生什么,三楼尽头的房间绝对不能进,秦总知道会大发雷霆。”
柳静蘅抱紧糯米,招呼还在门口嗅个不停的佩妮过来,左拥右抱下了楼。
门后有什么,他没兴趣。
这些日子,学校结束了论文答辩和毕业考试,柳静蘅虽记性不好,好在有李叔这个专业的天天在他耳边念,早晚给他念出了大脑肌肉记忆,无论是答辩还是考试,竟也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李叔也不想念,他不想静静觉得他烦人。
但秦总就这么个要求,还以高额奖金为诱惑。
念!怎么不念!
闲来无事的柳静蘅,每天要做的就是待秦家照顾三位宝宝,时常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发呆,无聊了就摸出手机邀请大佬组队,或聊聊天。
接触这游戏整整四个多月了,段位一点没提升,操作方面毫无进步,意识方面稳步退步,倒是骂挨得多了,好在是有大佬不嫌弃他菜,每次他挨骂,大佬还会用犀利的言辞怼回去。
每次大佬为他舌战群雄时,柳静蘅就觉得心跳会有点加速,胸腔里鼓鼓胀胀的,弥漫着一团热流。
好像是不经思考,全凭本能行动,柳静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给大佬发了消息:
【你好。要不要来我这里看水獭。】
大佬好像在忙,很久才回复:
【没空。】
柳静蘅:【好吧。】
遭到拒绝,莫名的,心里有点晦涩。
手机那头的秦渡望着“好吧”二字,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俩字和屏幕中其他字体不一样,好像灰蒙蒙的,软绵绵的,哀怨又失落,快要滴出水来。
秦渡疲惫地托起额头,翕了翕眼。
一个世纪过去了,他重新拿起手机,跟着“好吧”又发了条:
【计划有变,有时间了,我去哪里找你?】
柳静蘅一下子坐直身子,边打字边往楼下跑去看门牌号。
半小时后,他在秦家门口见到了久违的大佬。
“你来啦。”柳静蘅笑得春花灿烂,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脸上气色也比之前红润不少。
秦渡推了推墨镜,“嗯”了声。
柳静蘅抓起他的手,牵着往里走:
“这里不是我家,是我工作的地方,但是爷爷说可以带朋友来做客。”
秦渡垂了眼眸,望着那只在无意识下牵着他的手,细白莹润,手背表面依稀浮现青色的血管,手腕细瘦伶仃,不盈一握。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鬼使神差的,反手轻轻裹住柳静蘅的手。
今天恰好李叔也不在家,就几个保姆已经做完工作回房间歇着了。
柳静蘅在门口停下,打开鞋柜,不见客人穿的拖鞋,猜测着可能是保姆送去清洗了。
又翻箱倒柜试图找鞋套,也没找到。
他有点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秦渡墨镜下的双眼无力地翕上了。
这可是他自己家。
可偏就,拿柳静蘅一点办法也没有。
良久,柳静蘅回来了,笑得可可爱爱,手里还捏着两团红色的东西:
“找到了。没有鞋套,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
秦渡低头看向柳静蘅手里的……
大红色塑料袋。
他移开视线:“一定要穿?”
“对,保姆打扫卫生很辛苦,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柳静蘅抖搂开大红色塑料袋,弯下腰,“抬脚。”
秦渡随手将车钥匙放置物柜上,循循善诱:
“拖鞋你都找过了么,二楼的储物间也找过了?”
柳静蘅拎着塑料袋呆住。
然后慢悠悠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他拎着一双全新的客人拖鞋下来了。
“你好聪明,你怎么知道二楼储物间有新拖鞋。”柳静蘅蹲下身子,将拖鞋在秦渡面前摆正。
秦渡脱了皮鞋穿上拖鞋:“猜的。”
柳静蘅点点头,视线中,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在大佬脱鞋时,看到了他鞋底不经意间露出的红色。
红鞋底?
大佬也是有钱人呐。
他主动将大佬的鞋子放进鞋柜,摆正,一起身——
视线落在置物柜上。
车钥匙。
藤编小猫钥匙挂坠。
红鞋底?藤编小猫?
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令人在意的点,但很模糊,隔着一层薄纱。
秦渡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过车钥匙揣兜里,问:
“不请我进去?”
思绪被打断,柳静蘅也不为难自己,学着李叔毕恭毕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进了屋,恰巧李叔买完东西回来,看到入户门里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
他立马瞪起眼,警觉.jpg
谁!哪来的野男人!好啊,觉得静静天真单纯,都卯这劲儿打他主意是吧。
行。
李叔撸起袖子,摸出手机打开录像悄悄跟上去。
房间里。
佩妮一见到秦渡,疯狂摇尾巴,直往他身上扑。
“佩妮还记得你呢。”柳静蘅抱起佩妮,怕它的爪子弄脏大佬的裤子。
秦渡没说话,这话没法接。
柳静蘅在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了躲在被子下的小糯米。
尽管告诉过它不要在床上吃东西,但糯米听不懂,抱着油乎乎的口粮弄得床上到处都是油。
柳静蘅抱起糯米,拍拍它身上的饼干碎渣,交给秦渡:
“它叫糯米。”
秦渡:我知道。
糯米悬在半空,凑到秦渡身边使劲嗅了嗅,忽然表现出一副惊讶模样,伸出小手要抱抱。
“哎呀,糯米很喜欢你。”柳静蘅笑道,“它不让别人抱的。”
秦渡接过糯米抱怀里,可真胖啊。
这么多肉,怎么不分给你主人一点。
此时,李叔举个手机悄悄穿过门缝,对着二人的背影实时录像。
秦总啊,你该有点危机感了。
第45章
柳静蘅翻出糯米最爱的小球,往地上一坐,拍拍身边的地板,眼巴巴瞅着大佬。
秦渡没动。
席地而坐不是他的风格。
柳静蘅又拍拍地板,拍的“啪啪”作响。
秦渡还是巍然不动。他不会再被柳静蘅牵着鼻子走,喜欢拍地板就拍吧。
柳静蘅不拍了,搓搓红通通的掌心,起身,出门。
正在门口偷拍的李叔见势,一个闪盾,精准躲过柳静蘅的视野。
不多会儿,秦渡听到走廊上传来欻欻的摩擦声,和沉重到带着杂音的粗.喘声。
一抬眼,柳静蘅拖着一张单人沙发出现在门口,实在拖不动了,正在那大喘气。
秦渡:……
这沙发,之前一直摆在一楼的花房。
秦渡抬手揉了揉眉心,鼻间一声长长叹息。
“不麻烦了,我喜欢坐地上。”他身形一弯,席地盘腿而坐。
柳静蘅绵绵软软过来了,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门口尚未搬进来的沙发上,身形一塌,一屁股坐地上。
随后摸索着找到小球,拍进秦渡掌心,有气无力的:
“球……糯米喜欢玩小球,你……丢出去给它。”
秦渡随手将小球丢出,糯米和佩妮一起发了疯,朝着小球狂奔而去。
而秦渡,顺势揽住了柳静蘅摇摇晃晃的身体,摸到他骨瘦如柴的肩膀头,心头忽然涌上一团酸涩。
明明一直跟着秦家吃饭,却还是这么瘦。
柳静蘅顺势倒进他怀里,搬过沙发的双臂,现在还麻酥酥的。
兴许是刚进行了剧烈运动,心跳得极快,蹦到了嗓子眼。
柳静蘅轻轻翕着眼,整张脸白的像香灰。
“怎么了。”见他情况不对,秦渡敛了眉问道。
柳静蘅摇摇头,脸蛋贴在秦渡胸口处。
隔着骨肉,他听到了胸腔里喧嚣不止的跳跃声。
怦怦、怦怦!
和生来有病的他一样,节奏过于迅疾,速度失常。
“哪里不舒服。”秦渡扶着他的肩膀,眉间微蹙。
柳静蘅紧紧闭着眼,脑袋里像是小猫玩过的线团,乱的根本掰扯不清。
耳朵里产生了奇怪的轰鸣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飞速旋转。
“我……”柳静蘅张开苍白的嘴唇,“心跳得很快。”
他抬起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大佬优越的下颌线,透着几分凌厉。
柳静蘅用尽力气:
“我觉得,我可能喜……”
他想说,我可能心脏病发了,但前六个字和半个发音,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秦渡没听到下文,缓缓蹙了眉。
我可能喜?
心跳得很快,可能喜?
墨镜下的双眼,缓缓睁大,密闭的空间内,他好似听到了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倏然,庭院里响起一阵汽车引擎声。
接着是李叔小跑过去的脚步声,声音似洪钟,像是在故意提醒:
“老爷,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秦老爷子的声音传来: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也没老到耳目不清。”
秦渡最后看了眼病恹恹的柳静蘅,一个打横给人抱起,放床上,低声道: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柳静蘅颤巍巍伸出手,模糊的视线中,是大佬迅疾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最后伸出的手只抓到了空气。
他愣了片刻后,手臂重重坠下。
佩妮叼来了他常吃的心脏病速效药,满脸担忧地看着柳静蘅吃下药,一只狗脸上竟然出现“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表情。
柳静蘅静静躺在床上,感受到失常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后,才坐起来,环顾一圈。
大佬呢?
而此时楼下,李叔叉着腰站在入户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今天,他一定要抓到这个企图破坏静静和秦总感情的第三者!
秦老爷子进了门,秦楚尧也后脚从学校回来了。
今天也是没能堵到程蕴青的一天,sosad。
秦老爷子再一抬眼,看到从旋梯上阔步而下的秦渡,愕然:
“你没去公司?”
“去了,没什么事先回来了。”秦渡已经换了衣服。
老爷子砸吧砸吧嘴:
“正好你也在,我有件重要事情要宣布,把小柳老师也叫下来吧。”
此时,柳静蘅休息过来,拖着沉重的身体绕着二楼找了一圈,没找到突然消失的大佬。
他又给大佬发消息,问他是不是走了,走的时候有没有遇到秦总。
还说:【你尽量不要和秦总见面,他那个人敏锐的很,保不齐你偷他衬衫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他会想尽一切法子折磨你。】
刚放下手机,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柳静蘅缓缓抬头,看到秦渡的脸。
半晌,哆嗦了下。
“下楼。”秦渡扔下一句,转身离开。
楼下,秦家大厅难得一个人头不少,秦楚尧窝在沙发里把玩着打火机,脑子里尽是明天要去哪里堵程蕴青。
老爷子坐下,确定人已到齐,清了清嗓子:
“行,人也都齐了,下面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是关于我孙儿秦楚尧和小柳老师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本来还无所事事的一帮人,瞬间将目光汇聚到老爷子身上。
秦楚尧捏着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
老爷子继续道:
“先前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楚尧和小柳老师的定亲仪式被迫中断,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认真反思了自己做事不够严谨的失误。”
柳静蘅:……
早知道不下来了。
秦楚尧不干了,一把摔了打火机,猛地起身:
“爷爷,这事儿哪说哪了吧?你说他怀孕,都多久了,肚子还是那样,也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还是爷爷觉得日子太无聊想从我身上找乐子!”
秦楚尧叽里咕噜一长串,被秦老爷子气定神闲地打断。
“你有什么好玩的?秦楚尧,你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规矩,你也别跟我嚷嚷,嘴里没句实话。这事儿,让小柳老师说。”
老爷子说完,目光转向柳静蘅。
柳静蘅呆ing
说什么?他有什么可说的。
老爷子语气轻了轻,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小柳老师,你来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好端端让你产生‘怀孕’的言论,孩子的事我们先不论,我要知道那晚的具体情况。”
连珠炮似的问题,把柳静蘅脑子里最后那点储存空间给打散了。
那晚?哪晚?
没印象了,按照原文台词来吧。
原文中,原主的绿茶行为深入生活方方面面,他似乎吃准了“人心本善”这一套,成日卖惨装可怜。
柳静蘅依稀记得,原主为了陷害男主受害他小产导致老爷子痛失重孙,可怜兮兮地来了句“是我不争气,没能给爷爷留后,我这就去把这没用的子宫切了,不给爷爷添麻烦”。
老爷子当即生出恻隐之心,安慰着死绿茶: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错的另有其人。但不管这孩子到底能不能留住,爷爷答应你,一定要秦楚尧对你负责到底。”
原主眼见这老梆菜上钩,还要打个太极,来回周旋:
“爷爷不要责怪楚尧哥哥,那晚都是我的错,楚尧哥哥遭人陷害失去理智,将我当成了程蕴青,我本该对他说出实情,奈何对楚尧哥哥喜欢得紧,也就借坡下驴,承了这份恩泽。爷爷你千万别怪楚尧哥哥,从他吻我开始,我就该拒绝的。”
柳静蘅回忆着原文,挠头的动作越来越快。
怎么办,根本记不住。原文作者写文时嗜用大量人物对话,中间再穿插足够水上一章的心理活动,常常是一段话尚未结束,就要穿插进其他有的没的,打断思路。
柳静蘅在众目睽睽之下,新人演员难免紧张,脑子里一锅浆糊搅来搅去。
老爷子见他不说话,安慰着:
“不要怕,你就直说,有爷爷给你做主。”
柳静蘅怕不怕的,也没辙了,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大脑。
他张了张嘴,努力提取关键词:
“爷爷,不是我的错,楚尧哥哥他……他……失去理智,然后……强吻我,然后……”
什么来着?
“然后……呃……驴了我的恩泽?”他小心翼翼反问众人,期冀有人能给出正确答案。
“柳静蘅!”秦楚尧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你他妈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韩剧?!”
“够了。”老爷子辞严色厉打断他,“你也不用再为自己开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看定亲仪式也省了去,直接领证结婚。”
说着,他看向始终沉默的秦渡:
“这事儿你来监督,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我秦家没那么多脸能丢。”
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老爷子直接起身上楼。
秦楚尧愣了许久,眼泪簌簌而落。
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像个一百七十斤的孩子。
柳静蘅见他哭得梨花带雨,看懵了,半晌,还多嘴多舌问一句“你怎么了”。
秦楚尧抽噎着,勉强止住哭泣,泪中摆出笑脸:
“没事,知道终于能和你喜结良缘,我开心,我激动,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柳静蘅往后倒退两步,警惕.jpg
可我不开心。
秦渡不发一言上了楼,这才注意到刚才柳静蘅发来的消息。
此时,柳静蘅也紧贴着墙角,时刻注意着秦楚尧的举动,小心翼翼上了楼。
“叮——”
一进房间,手机响了。
拿过一看,是大佬回了他消息:
【嗯,我从后门走的,没人注意到我。】
柳静蘅释然地松了口气。万幸。
他抱着手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手指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没能落下。
心情很奇怪。
如果说上次是定亲,还有一线生机,这次直接给他送上婚礼舞台,似乎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只会变成令他更加痛苦的催化剂。
柳静蘅看着手机中给大佬备注的“谢谢你我的小狗”,眼睛湿了。
沉默的间隙,大佬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大佬的消息弹了过来:
【走之前,你说,心脏跳得很快,你可能喜,后面是什么。】
柳静蘅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嘶哑着嗓子“嗯”地疑惑了声。
还有这事儿呢。
更难过了,他和大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结果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喝点安神补脑液有用么?
见柳静蘅迟迟不回,秦渡也猜到了,就他那个脑子,看着瑕疵很大。
【不着急。】秦渡又发过去,【我们慢慢整理思路。】
柳静蘅:【好……】
秦渡:【从“心跳得很快”这个前缀来讲,后面“喜”字应该是表达一种情绪。】
柳静蘅也不知道:【对。】
秦渡继续道:【和“喜”字有关的情绪词,喜爱,喜欢,对不对。】
柳静蘅:【对。】
手机那头的秦渡望着简短的“对”字,拇指扣着唇角,压下了笑意。
他又道:【无论是喜爱还是喜欢,都是表达一种感情,那么感情之后跟的应该是主语,没错吧。】
柳静蘅挠头。他看不懂什么主语谓语的,所幸会套公式:
【嗯嗯,你说得很对。】
秦渡:【当时环境,屋里只有我们二人,主语的指代对象,应该是我们二人之一,对不对。】
柳静蘅点点头,打上:
【对。】
秦渡无法再克制唇角的笑意,脸颊跳出深邃的梨涡:
【剩下的,你自己来想,主语指代的是你还是我。】
柳静蘅笨拙地翻着前面的聊天记录,顺手摸过小本本在上面做笔记。
先写了个“我心跳得很快,我想我喜欢”……
你。
最后一个点画落下,柳静蘅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
心中的情绪,在此刻间犹如石子投掷入湖水,激起了片片涟漪,一圈圈不断扩大。
喜欢是什么,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
如果非要给个答案,大概就像小时候拥有过的唯一的玩具,一只带在身边很多年的绿色鳄鱼,哪怕旧了破了漏了棉花,不灵活的小手还是希望能把它洗干净、缝补好。
后来过了十五岁,离开福利院,搬家过程中不慎遗失了鳄鱼玩具,一个人沿着来时路找了一整晚,垃圾桶也翻过了,还学着别人印了寻物启事,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难过了很久,恍惚中,生出了“人生也不再圆满”的消极念头。
柳静蘅尝试着将大佬代入这只鳄鱼玩具,就算他可以完成作为炮灰的使命,给这本小说的男主们一个完满结局,可无论怎么小心翼翼还是弄丢了大佬,此时的心情和鳄鱼丢失的那天很像。
柳静蘅紧紧攥着手机,模糊的视线中,大佬发来的消息也出现了重影,氤氲不清。
“喜欢你”三个字出现后,心中产生了特大海啸,大概是因为,这三个字——
是懵懵懂懂,又无比真切的心情。
他还是不回,那边的秦渡,也在努力耐着性子。
他打字:【喜欢我,是,还是不是。】
秦渡清楚,对待柳静蘅,必须要像对待学龄前儿童一般,步步引导。
问题一出现,柳静蘅心中骤然蹦出一个字:
对。
可这个答案,该告诉大佬么。
红鞋底的大佬,真的能和红鞋底的秦家抗衡么?
就算秦楚尧不在乎,秦渡也会把他整得很惨。
他舍不得看大佬受委屈。
思前想后,柳静蘅回复: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流泪]】
柳静蘅很少发表情,除非是情绪达到了某个极点。
或许他自己不知道,但秦渡在看到这个流泪的表情后,眉间深深敛起。
他忽地起身,拿上车钥匙,阔步到了柳静蘅房间。
房门半开着,柳静蘅跪坐在床上,一手托着手机,一手不停擦眼泪,不知是热的还是情绪上头,整个脸都红了,挂着泪痕,实在有梨花带雨的味儿了。
秦渡的眉宇敛得更深了。
“柳静蘅。”他低低出声。
柳静蘅听到声音,扯过被子把整张脸擦了一遍,声音还是有点哽咽:
“我……在。”
“我现在要出门,你换好衣服跟我走一趟。”秦渡道。
柳静蘅第一次想骂人。
他还在这伤感着呢,反派毫无眼力见。
于是他悄悄瞪了秦渡一眼,勃然小怒了一下。
习惯了乖乖听命的柳静蘅慢悠悠爬起来,也懒得换衣服,就这么跟着出了门。
路过大门口,看到李叔拎个警棍来回踱步。
“在这做什么。”秦渡随口问道。
“夜间巡逻,保证秦家安全是我作为职业管家的职责。”李叔振振有词。
他想等逮到那奸夫后再向秦渡汇报,省的秦总说他“夸张、雷声大雨点小”,时间长了,会损害他在秦总心中的诚信度。
“你巡。”秦渡扭头就走。
李叔又追上去:“秦总,今晚还回来么?和静静一起。”
秦渡没理会他,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挂了档,他一搭眼,看到柳静蘅还在那偷偷抹眼泪。
秦渡落在油门上方的脚,默默收了回来。
他本想说“等你哭好了再出发”,话到嘴边却像生了刺,吐不出来。
良久,秦渡抬手一把捏住柳静蘅的下巴,手指一用力,迫使他转过脸。
眼眶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嘴巴也红红的。
秦渡的手稍稍收了些力道,轻轻托着柳静蘅的下巴,腾出食指轻轻蹭过他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水珠。
“别哭了,会发霉。”他道。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瓮声瓮气问:“为什么。”
“木头受潮会发霉,还会长蘑菇。”秦渡轻笑一声,就这么自己把自己说笑了。
柳静蘅:“也行,蘑菇,好吃……”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收回手,重新挂了档,踩下油门:
“好,明天早餐吃奶油蘑菇汤。”
柳静蘅弱弱道:“行……”
车子于黑夜中驶离秦家,穿过空荡的主城大道,灯光打在车身上,忽明忽暗,笔直朝着远方进发。
这一路,秦渡始终不作声,柳静蘅再三询问,他也不告知目的地。
最后,车子在海边停下。
柳静蘅对大海有阴影,特别是当他认清对大佬的心意后,再次回想因为他的任性导致大佬流落荒岛,更想哭了。
他就站在堤坝上不动,乘着夜色,还不着痕迹的向后倒退两步。
不由分说,秦渡抓过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强硬地拖着柳静蘅到了沙滩上。
夜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潮漉漉地拂过碎发。
柳静蘅躲在秦渡背后,低头望着几乎隐匿于黑暗中的沙滩。
“喜欢大海么。”秦渡忽然问他。
柳静蘅愣了愣,不知道如何作答。
穿书前作为内陆人,自然是对大海有着无限的憧憬,可他没钱,在便利店打零工度日勉强果腹,根本攒不齐一张飞往海滨城市的机票。
可似乎又没那么喜欢,因为大海,也确实让他吃过苦头。
柳静蘅不说话,秦渡自顾说着:
“我喜欢。”
他一手牵着柳静蘅,生怕他跑了,抬脚在沙滩上划拉着。
沙滩上出现两个方正大字:【伤心】
下一秒,夜风卷起海浪,翻腾着朝岸边涌来,吞噬了“伤心”二字,沙滩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望着被海浪送走的“伤心”,秦渡语气淡淡:
“因为,秘密可以说给它听,它能感知你的心情,也会帮你好好守护住秘密。”
柳静蘅瞪大眼睛,呆呆望着消失的二字。
这种再常见不过的物理反应,他从没见过,只觉新奇又神奇。
忍不住蹲下身子,摸了摸被潮水打湿的沙滩。
然后效仿秦渡在沙滩上写下“不甘、难过”四个大字,直起身,静静等候海浪的到来。
风平浪静,夜风细微到甚至无法察觉。代表负面情绪的四个大字,久久落在沙滩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柳静蘅:“……”
他抬起头,目光有点委屈,眼巴巴瞅着秦渡,涉嫌告状。
秦渡抱着双臂,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生活就是这样,你不主动,希望也不会来找你。”
柳静蘅沉思片刻,脱了鞋袜,脚底踩过一片柔软细沙,提着裤脚小心翼翼走进海水中。
微风拂动海水,绵软地刮过脚踝。
柳静蘅倏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起右脚,不想被海水扯后腿,左脚却被抓了个正着,于是赶紧放下右脚抬起左脚,这样反复横跳。
“去,去那边。”他用脚划拉着海水,指引它们漂向“不甘、难过”。
海水听不懂人话,也或许是到了落潮期,开始往深海处回缩。
柳静蘅怔了片刻,笨拙地跑过去,“吧嗒吧嗒”踩着海水,催促着:
“快去那边,不许回来。”
不远处的秦渡抬手握成拳,悄悄挡住唇角的笑意。
这个孩子,真可爱啊。
最后,柳静蘅劝服不了大海,只能自寻出路。
他捧一抔海水,一路小跑,等跑到四个大字旁,海水已经从指缝里漏得七七八八。
他把剩下那点水珠弹在“不甘、委屈”上,警告着:
“看到我的秘密就得好好替我守住秘密。”
接着又跑回浅海区,继续捧一抔海水,试图南水北调,灌溉桑田。
柳静蘅忙得不可开交,秦渡也不帮忙,只笑望着欣赏这一奇观,而后掏出手机点开录像。
镜头中的柳静蘅,像只忙碌又快乐的吗喽,一股子劲地上蹿下跳。
最后一抔海水,冲散了“过”字的捺角,柳静蘅欣赏着光秃秃的海滩,笑得眉眼弯弯。
真好,他的难过和不甘,被包容万象的大海彻底带走了。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针对被迫下嫁秦楚尧的噩耗,他想到了法子。
而避开这桩荒唐婚姻的唯一方法,其实秦楚尧早就教过他。
……
天色大晚,柳静蘅揣着一兜他捡的贝壳上了车。
秦渡看着车上斑斑点点的泥沙痕迹,道:
“多亏了你,明天我可以洗车了。”
柳静蘅有点疲软:“我给你洗……?”
“不麻烦你,你洗得太好,我不舍得开出去。”秦渡发动了车子。
眼前是无尽的黑夜,心头却日往菲薇,他心情很好,好到打开了音乐,挑了首最近年轻人很喜欢的流行歌曲。
秦渡并不喜欢这些没营养的口水歌,但柳静蘅坐在身边时,他会觉得这首歌在某个节点处,会有让人心跳加速的悸动。
柳静蘅也听不出来他在讽刺他,呆呆望着方向盘下一晃一晃的车钥匙。
藤编小猫吊坠?
柳静蘅惊愕地张大嘴,连忙欲盖弥彰一般捂住嘴。
藤编小猫吊坠,他想忘记都很难了,因为大佬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心头一个奇怪的点被飞过来的小猫吊坠用力击打着。
秦渡他……大佬他……
柳静蘅默默闭紧嘴巴,头撇一边。
想当时,大佬偷了秦渡的衬衫,时至今日,秦渡得知此事,为了报复,也偷了大佬最爱的小猫吊坠。
这两人……
心眼小似针,冤冤相报何时了。
*
当晚,秦渡失眠了。
不知是白天经历了太多事,还是这会儿李叔又不知道在假装敬业个什么劲儿,到处乱翻,门口的花瓶,听着被他拿起来无数次。
李叔就不信了,他全程守在门口,任是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那奸夫必定还躲在秦家里,倒是会藏,就不信他找不到!
秦渡抬手,手背搭在额头上。
黑夜中,他静静凝望着天花板的吊灯,那个和“喜”字有关的半个音节,在脑海中一遍遍划过如走马灯。
有点好奇,以柳静蘅的智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真相。
……
翌日一早,柳静蘅又忙忙活活到处寻找小糯米。
这个孩子醒了就不得安宁,招猫逗狗,弄得方块和佩妮都对它嫌弃的很。
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去玩躲猫猫了。
最后还是得出动佩妮,把獭从洗手间的水池底下拖出来了。
吃过早餐,秦楚尧闷闷不乐和秦老爷子打了招呼,说要去趟学校领学士服,过几天要拍毕业照。或者说,他不想和柳静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看着心烦,恶心。
平心而论,他觉得柳静蘅脸是好看的,但如果不是他,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和程蕴青登上婚礼殿堂,在万众见证下,互相交换了爱的戒指。
而秦楚尧和程蕴青作为原文主角,亲妈作者自然不能亏待二人,什么奖学金、优秀毕业生、保研,统统安排上,并且作为受控,还特意给程蕴青安排了推免国内顶尖医学院校的名额。
但程蕴青拒绝了。
临近毕业,他忽然开始思考未来,按部就班照着家里为他铺垫好的光明大道一条路走到黑,真的是他心之所向?
他真的,很喜欢牙科医生这个行业?
而推免的学校更是在香港,去了就意味着,到毕业之前他都见不到柳静蘅。
如果有意接受规培,或许他就要在那边安身立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考虑了一周,放弃了这次大好机会。
等今年十二月重新参加研究生考试,尽可能留在晋海。
程蕴青的这个决定,连最宠爱他的母亲都无法接受,他们一家子,包括叔伯姨婶,几乎都是从事医学行业,这几天轮流给程蕴青上课,程蕴青以为自己会被烦到离家出走,但他没有。
只因为柳静蘅回了他的消息:
【程蕴青:毕业典礼那天,我们一起拍照好么。
柳静蘅:行。】
他心不在焉,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在亲戚们的狂轰滥炸中巍然不动。
柳静蘅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忙。
一大早,给三小只喂完水粮,柳静蘅摸出他的小本本,对着昨晚提前写好的台词反复念读,正着念完了再倒着念,力求做到“倒背如流”。
他拍拍胸脯,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悄咪咪踱步到秦渡房门口。
秦渡总是起得很早,即便不用去公司也会做到早睡早起,作息很老年人。
柳静蘅悄悄探个头进去,见秦渡正在处理手头文件。
他张了张嘴,试图唤醒。
唤醒失败,闭紧嘴巴。
秦渡就跟身上装了“柳静蘅定位雷达”似的,抬头对上了柳静蘅跃跃欲试的脸。
柳静蘅一紧张:“你、你你嚎。”
他是来做坏事的,少不了心虚。
秦渡收了文件摆放整齐,静静注视着柳静蘅的脸。
白天和夜晚分别观察这张脸,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但都很美,秦渡严选。
秦渡清了清嗓子,今天不再是“有事说事没事走人”,而是稍微有点哄慰意味的:
“有话和我说?”
柳静蘅对上他温和的笑脸,只觉后脊背蹿过一阵凉风,下意识抱紧了身体。
他习惯了秦渡的冷漠和独.裁专治,冷不丁看他没有来源的笑脸,心里发毛,头皮发麻。
刚还倒背如流的台词,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我我我想和你谈谈我和楚尧哥哥结芬的事……”
秦渡靠向椅背,一副自然从容之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就是……你要是不同意我结芬,就得……”后边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和床上活动有关。
柳静蘅冥思苦想一番,像是在向秦渡寻求答案,试探着问:
“就得和我上床?”
秦渡低头轻笑一声,立而抬头恢复严肃表情:
“我同意婚事,你可就不能占我便宜了。”
柳静蘅:?
“也、也行……”此时的柳静蘅,脑子完全乱成一锅浆糊,根本理整不清这段对话的逻辑关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婚事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秦渡,也已投诚入秦楚尧一派。
柳静蘅孤立无援.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