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柳静蘅出院了。
临走前,医生和他谈了谈手术的事,柳静蘅也只道:
“再说吧。”
医生无奈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而这几天,老爷子已经在秦楚尧的疯狂到萎靡再到行尸走肉中,给通讯录挨个打了一圈电话。
“哈哈厉总,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老爷子笑得脸都开了花,“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不是我们家那臭小子,最近莫名其妙给我搞回一重孙子。”
“哦,也不是哪家的高门贵女,但也是书香门第,字写得极漂亮,等到时候我让他写婚礼请柬给你们瞧瞧。哈哈我这哪里是炫耀了,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哎呀,王董,约你一面可真难,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家那臭小子……”
一旁的李叔,沉默的不像他。
他本以为秦老爷子听闻此事后,必然是拒绝三连外加一句“你什么身份还敢肖想我家楚尧”,结果这老头倒真不客气。
可惜我们家秦总,满腹真心,被狗拦了。
老爷子这猴急的也不知道随谁,连亲子鉴定都懒得做,就怕到嘴的重孙长翅膀飞了,不顾众人反对,当即就把订婚日子安排在下周末。
或许只有他觉得是喜讯,喜气洋洋在饭桌上公布。
然后。
秦楚尧吃了一粒米,放下筷子,声音嘶哑:“我吃饱了。”
秦渡也放了筷子:“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秦沐放下筷子:“我没胃口,上楼了。”
李叔重重叹息一声,端着餐盘刚要放,老爷子一记眼神杀刺过来。
他又乖乖端起餐盘,老实.jpg
接着化身桌面清理大师,餐桌干净如新。是说在幻想里。
只有柳静蘅,伸个手:
“爷爷,我能吃那个牛排么。”
“吃,都是你的,随便吃。”老爷子拎着筷子弹了弹,“我也没胃口,不吃了。”
柳静蘅:牛排,好吃。但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
深夜。
程蕴青披星戴月回了秦家。
站在门口,望着柳静蘅房间暗下的窗口,疲惫地叹了口气。
虽说已经住进秦家,但似乎和柳静蘅相处的时间并不见多。
医院说是六点下班,但加班到凌晨也是常事。
如果……不做医生呢,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是不是起码也能赶上和柳静蘅共进晚餐。
程蕴青第一次对自己热爱的事业产生了迷茫。
迷茫间,还下了个智联招聘,回忆着校招时间。
刚进屋,眼前忽然闪出一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程蕴青看清来人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秦……沐?”他一时有些记不清对方的名字,回忆了很久。
秦沐眼底挂着青色,在黑夜中也分外明显。
他一指庭院:“出去说。”
俩人到了远离大宅的后花园,秦沐才停下脚步。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我很累。”程蕴青冷冷道。
他想趁着睡觉前再去柳静蘅房间看看他,再晚一点,柳静蘅真要睡着了。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秦沐的声音听起来也低气压,“今晚晚饭时,我大伯公布了他认为的喜讯。”
程蕴青笑笑:“怎么,秦楚尧要联姻了?”
那可真是天大喜讯,柳静蘅身边的苍蝇少一只是一只。
秦沐看了他一眼:
“秦楚尧马上要和柳静蘅订婚了,就在下周末。”
程蕴青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而且是因为,柳静蘅有了秦楚尧的孩子。”秦沐道。
程蕴青的笑容僵了许久,情绪用力将表情打碎: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工作一天,面对那些无知又无礼的病患已经很累了,不需要你安慰,至少少说两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没时间去分析这句话的真伪性,只是听秦沐这么说,所有的委屈在此刻齐齐涌上心头。
特别是当他分析明白,自己明明和柳静蘅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涯,都是因为那些一个问题要重复数百遍的蠢货们,压抑许久的情绪便顺理成章地爆发了。
秦沐望着程蕴青晕红的眼尾,果然,他没猜错。
这个人和他一样,深深喜爱着柳静蘅。
“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秦沐的声线冷了下去,“订婚的事迫在眉睫,家里没人敢反对,敢反对的人也并不拿它当回事。”
秦沐问过秦渡,秦渡也只是道:
“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你让着他就是。”
那一刻秦沐才明白当初秦渡撞他车的举动,是为了他的侄子。
换句话说,是想靠秦楚尧娶一身份低微的平头百姓,来巩固自己在Rilon集团的地位。
程蕴青倏地蹲下身,手指拢着头发,无力地垂着头:
“什么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柳静蘅是女孩子,他一直隐瞒大家性别,或许是为了能顺利在秦家实习。”秦沐道。因为秦家有要求,出于方便考虑,希望管家都是男性。
程蕴青怔了半晌,嘴中传出落寞一声笑:
“他是男是女我能不清楚么。”
澡都给他洗过多少次了,就算视线有刻意避开,还是会无意间看到那么一两眼,无法避免的。
“什么意思。”秦沐蹙起眉。
程蕴青嘴唇张了张,又诡异地抿紧了。
不能说,因为秦沐,同样是围绕在柳静蘅身边的绿头苍蝇,要是被他知道柳静蘅是男生无法怀孕,这苍蝇会直接抱着这颗有缝的蛋飞去英国。
可是不说,柳静蘅就会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孩子,被迫在秦楚尧身下承欢。
进退两难之际,程蕴青想大叫,想发疯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但他更想把秦楚尧砸个稀巴烂。
这个人完全就是他人生的绊脚石。
程蕴青一把摔了背包,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要给秦楚尧打电话。
一看到屏幕显示的信息,湿冷的阴翳在眼底蔓延开。
姓秦的偏挑个好时候往枪口上撞。
他点开短信,只有寥寥一行:
【我在机场等你,如果等不到,来生再见。】
秦沐还在那边唠叨: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利用秦楚尧对你的心意,让他来反抗,我们的反对于大伯来说都是客观因素,不足为虑,但秦楚尧不一样。”
程蕴青幽幽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秦沐,想不到你是个聪明人。”
……
深夜的机场照常运行,大楼里灯火通明。
楼下更是人头济济。
消防员匆匆赶来,在下面架起安全充气垫。
楼顶的窗口,一个小小的黑影坐在上面,对着底下的人头攒动,面如死灰。
有好事者已经举起望远镜,震惊:
“这不是Rilon集团的贵公子嘛,这又是玩得哪一出?”
“我要是像他一样,我可舍不得死。毕竟人家拥有了钱的同时,也失去了烦恼。”
机场工作人员生怕这么大一腕儿血洗机场,拿个大喇叭喊:
“楼上的人听着,珍爱生命,速速下楼,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秦楚尧:妈的,不管,就在这,这个点儿也就机场人多。蕴青怎么还没来?沟槽的医院不会现在还把人扣那。
正当楼顶的消防员系着安全绳悄悄爬近,考虑着要不要一脚把他踢回去,却见人忽然眼睛亮了,嘴巴笑了。
机场大楼前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豪车。
车上下来两人。
程蕴青从工作人员手里夺过大喇叭,对着喊:
“秦楚尧,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滚下来!”
秦沐附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什么事好商量,别让程同学担心。”
秦楚尧声嘶力竭地喊:
“蕴青!我很开心你能来见我一面,但是爷爷之命不可违,当下我只有这唯一一条路了!”
程蕴青眼睛都快喷火了。妈的,这个贱畜。
“你先下来,咱们好……”他耐着性子道。
话音未落,停住了。
程蕴青眼睁睁看着秦楚尧被悄悄爬过来的消防员一脚踹了回去。
他释然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最伟大的救世主。
秦楚尧揉着剧痛的胸口,一见到程蕴青,流下了男子汉的眼泪。
他一把抱住程蕴青:“蕴青,这次我赌对了,你还是舍不得我。”
程蕴青强忍恶心拍拍他的后背,尽量放轻声音:
“这次赌对了又能怎样,回去之后你还不是要乖乖听命于你爷爷。”
“我……”
“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程蕴青懒得听他情真意切,直接打断,“你和柳静蘅的事,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可那又能怎样,说到底这是你的事,外人插不上嘴。”
“我和爷爷解释过,他根本不听,他想四世同堂已经想疯了。”秦楚尧委屈巴巴。
程蕴青快烦死了,但也得耐着性子安慰:
“你爷爷还能活几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哪怕抗争之路很长,也得拿出态度。”
秦沐:“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见秦楚尧陷入沉思,程蕴青放轻了声音,眼底流露出期盼,循循善诱:
“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秦楚尧石更了。
没说拳头。
他他妈的最受不住程蕴青的“好不好”,那种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放眼全是他俩的美好未来。
“好!”秦楚尧握拳!
*
翌日。
柳静蘅一起床,就听到保姆们讨论昨晚秦楚尧的壮举,还上了热搜。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秦楚尧在这个家受尽了委屈。
柳静蘅掰着手指算:
机场,有;
他逃他追,也有。
嘿,未来可期。
老爷子知道后勃然大怒,怒骂秦楚尧丢了他的脸,还质问他:
“小柳姑娘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你倒还委屈上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秦楚尧:“爷爷,我也明确告诉你,我可以不再姓秦,但绝对不能是柳静蘅。”
老爷子:“我也明确告诉你,你爱姓什么姓什么,婚必须结。”
秦楚尧讨了个没趣,用眼神把看热闹的柳静蘅分尸一遍,灰溜溜走了。
但真男人绝不会因为几次失败就向命运低头。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早起去公司的秦渡。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叔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害怕。
害怕?
对了!
柳静蘅正按照李叔的吩咐摸鱼。
今日的李叔也格外疏远,不抱他了,也不给他偷小蛋糕了。唉。
倒是学校还在关注他,一早通知李叔,要李叔通知柳静蘅,实习期还有一周结束,最后的时间也不能松懈吧啦吧啦。
正思忖着已经死到临头的未来,柳静蘅一抬眼,对上秦楚尧阴恻恻的视线。
他怔了半晌,不由自主拢紧了领口,警惕.jpg
秦楚尧就这么瞪了他许久,忽地眉头一展,笑容浮上脸:
“静静。”
柳静蘅:……?
静静?好可怕的称呼。
秦楚尧扶着他的轮椅,笑得很恶心:
“我昨晚也想通了,觉得你其实也挺不错的。”
柳静蘅:合着他逃你追,就想通了这个?
秦楚尧忽然很悲伤,五官变成一个大大的“囧”字。
“但是……我想通没用。你知道的,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甚至爷爷说了也不算,唯一掌握话语权的,只有我小叔,咱俩的事,得他拍板才行。”
柳静蘅低头沉思了半天。
就在秦楚尧马上没耐心要骂他的时候,柳静蘅的CPU终于跑完了。
“这么麻烦……”
对于这个“小叔”的描写,柳静蘅记忆犹新。
似乎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十一岁那年亲手摘了母亲的氧气罩,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利;
后期上线,为了争夺公司的继承权,把秦程二人搞得元气大伤,甚至险些丧命。
到最后,柳静蘅都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圆,这反派太超模了,谁来都是秒跪。
强行圆了圆,完全不再考虑逻辑的合理性,好歹是给他弄下线,强行完满。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
更不想活了。
以主角团的智商也勉强和他打个来回,像自己这种炮灰,去了相当于直接送。
送就送吧,早死晚死也没差。
“我该怎么做。”柳静蘅问。
秦楚尧故作深沉思考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变化从愁苦到恍然大悟再到挣扎,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
“我小叔。”秦楚尧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虽然软硬不吃,但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柳静蘅点点头,耳朵凑过去。
“你去找他,说你有他的床照逼他就范,对了,别说我说的。”秦楚尧到。
柳静蘅挠挠头。字都挺简单的,就是合一起很绕口。
捋一捋。
秦楚尧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偷腥的狐狸似的:
“加油,我们的未来,全指望你了。”
柳静蘅:“行。”
刚捋清楚一点,被秦楚尧这么一拍,得,又得重新开始。
柳静蘅滑着轮椅在秦沐房门口转了好几圈。
他是不太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按照秦楚尧的馊主意去威胁一个超级大反派,大概率不是死得很惨就是死得极惨。
良久,柳静蘅叹了口气。
罢了,也就那么一下下,人死灯灭,方得解脱。
柳静蘅抬手要敲门。
“哗啦——”门后宛若长了眼,先他一步开了门。
和秦沐对上视线,也顺便看清了他眼睑的青色。
眼中的疲惫瞬间被愉悦取代,秦沐一把抓过柳静蘅的轮椅把人拽进门,顺便锁了门。
“来找我?”他的声音是按奈不住的喜悦。
柳静蘅:“对。”
秦沐释然地松了口气,笑道:
“还好你想通了,你现在去收拾东西,不,不用收拾东西,去了那边我再给你买新的。”
柳静蘅:等我去了阴间给我烧新的?
反派还怪好的,他竟然从丧心病狂中读到了一丝温情。
“趁其他人回来前,我们现在赶紧走,至于你的护照和签证,这些日子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慢慢来。”秦沐道。
柳静蘅点点头。
果然是因为现在新生儿出生率不足,人口老龄化严重,地府也不敢随便乱收人了,手续也繁杂起来了,要不试着上线“地里办”呢。
柳静蘅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秦沐上了车。
秦沐主动帮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我在那边有一处很大的临河别墅,天气好了你可以在河边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对你和宝宝的健康都好。”
柳静蘅:我知道,那条河叫三途川,河上有座桥,还有个姓孟的工作人员负责收过路费。
“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吧。”秦沐对他认真道。
柳静蘅还是那个“行”。
他习惯性想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已经石沉大海,没来得及办新的。
其实,他想和大佬说一句再见来着。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似乎前半生所有的执念都在这里得以解脱。
等了父母十几年的柳静蘅很讨厌等待,但大佬从来不会让他的等待落空;
幼时只能站在一边艳羡看着他人的欢愉,也在与大佬见面的短短几天中,坐了旋转木马,划了小船。
一场大雨将两人困于荒岛,却在这极端凋敝的环境中,读到了一丝难忘的愉悦。
其实柳静蘅知道,那条忽然打到他小腿的马鲛鱼,是大佬抓来的。
尽管只是一条鱼,可在无数次在他人的忽视中连自己都慢慢遗忘的自尊心,有人在乎。
柳静蘅靠着车窗,缓缓抬眼。
就像无数次的意外,外面的天,也突然染上了橘红。
秦沐将人带到一处隐蔽的郊区别墅,柳静蘅斗胆向他询问自己的方块和佩妮,秦沐只是说:
“先暂时把你安置在这里,等办好证件,我就把你的宠物都接来。”
别墅很大,柳静蘅需要的栖身之地只有小小不足一平方的区域。
他窝在墙角,望着窗外复又如墨,忽然好奇,他会怎么死呢。
柳静蘅环伺一圈。
看到了很像上吊绳的窗帘,削水果的刀子,印着不明英文单词的药瓶。
*
彼时,秦家彻底乱了套。
一帮人把整座大宅找了一遍,后知后觉,秦沐也不见了。
打柳静蘅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在海底。
打秦沐的电话,关机,再打,落入了移动信号所能接收的范围之外。
“秦少爷这是!”李叔懊恼地一拍桌子,“真不做人了!”
秦老爷子动用关系查了秦沐的电话卡定位,和他猜想的一样,在某条河底,秦沐既然要走,当然会走得干净。
只有秦楚尧,格格不入的轻松愉快:
“既然俩人打算私奔,态度很明显了,爷爷你就成全他们吧。”
“你闭嘴!”老爷子怒喝道,“你倒是开心,不用你负责了是吧。”
秦楚尧翻了个白眼。
程蕴青则二话不说开车出去全城找人,老爷子也联系了朋友,调取全城监控。
屋外,秦渡刚下车,迎面看见急速跑来的程蕴青,与他擦身而过。
秦渡抬手拂走肩头灰尘,阔步进了门。
他还是头一次见他爸急得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
几个小保姆也不知在忙什么,总之很忙,嘴里嘟哝着:
“秦少爷真不厚道,亏我们老爷待他这么好,这人这么自私,连咱家少爷未来的媳妇也要觊觎,还带着人跑了。”
秦渡顿住了脚步。
“嗯呜~嗯呜~”委屈的小狗叫声徐徐不止,伴随“唰啦唰啦”的剧烈挠门声。
秦渡看过去,沉重的装甲大门,号称□□都打不穿的材质,而失去主人的小狗,正用它幼嫩的小爪子拼了命试图给自己挠出一条光明大道。
佩妮委屈地挠了半天,大门纹丝不动。
它往地上一坐,低着头,“嗯呜”的哼唧声变成了仰天长啸的悲鸣。
从傍晚到天黑,老爷子动用一切人脉寻人,唯一得到的线索,也只是监控里看到柳静蘅和秦沐同坐一辆车,消失在跨海大桥上。
大桥连接着机场和一片荒芜的郊区,那里尚未安装摄像头,两个人,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爷子疲惫地倒进沙发,揉着眉心分析道:
“这俩人应该走不远,也不会去机场,小柳姑娘没有护照和签证,我猜秦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暂时将人安置在隐蔽地方,等办好护照签证就要直接将人带回英国。”
秦渡看了他一眼。
小柳姑娘。这老头入戏太深。
老爷子打电话给保镖,要他们这段时间密切注意出入境管理处,要办护照,他们本人必定会亲自到场。
佩妮忧伤了半天,无果,主动跑到老爷子脚边,抓着他裤腿哼哼唧唧。
老爷子轻轻将小狗踢一边:
“小东西别闹,我现在没空陪你。”
秦渡伫立许久,抬手对着佩妮招呼两下,佩妮立马屁颠屁颠跑过去,被秦渡带上了楼。
深夜,大街早已空无一人,程蕴青的车子油表即将告罄。
他赶紧找了个加油站,再次尝试拨打秦沐的电话。
被工作人员按住:
“抱歉先生,加油站里不可以打电话。”
程蕴青怔了一晌,缓缓放下手机。
晕红的眼眶不断加深,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哐当”一拳狠狠砸在鸣笛上,冗长尖锐的鸣笛声几乎要穿透三界。
他被秦沐当枪使了。
什么要他拖住秦楚尧,实则是拖住了自己,给二人的私奔制造绝佳机会。
自己真是太蠢了。
深夜的秦家大宅,似乎只剩老爷子唉声叹气的声音。
他早就知道秦沐不是一般人,看似温良和善,实则是做事最绝的一个,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抹去所有的痕迹,任是他有通天的本事和人脉,连小小两个人都找不到。
书房里,秦渡处理完文件关了电脑,看向一边。
佩妮蹲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像个失孤的小孩,怀揣最后的希望等待爸爸妈妈回来。
秦渡眨了下眼,有点恍惚。
朦胧氤氲的视线中,那只小狗变成了一个小孩,孤零零坐在黑夜中,等待着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人。
秦渡轻轻摩挲着键盘,几分漫不经心。
良久,他淡淡唤了声:
“佩妮,过来。”
小狗听到声音,迈着粗短的四肢颠颠跑过来,一口咬住秦渡的衣袖,呜呜咽咽的使劲把人往外拽。
秦渡单手托起小狗,另一只手轻点了下它湿漉漉的黑鼻头。
“佩妮,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价值四百万。”
……
黑色的车子几乎融入进黑夜中,唯有前端两盏大灯,像一双审判众生的眼睛。
佩妮坐在副驾驶上,乖巧的被安全带绑着。
车子在跨海大桥头前停下,身姿颀长优越的男人下了车,伸手一招呼,佩妮灵活的钻出安全带,埋头苦嗅。
*
柳静蘅动了动手指,醒了。
再次看向窗外,依然是大黑一片,他好像没有睡很久,过程中也反复醒来。
秦沐给他叫了外送,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道:
“你这几天在这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去办理手续,等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出入境管理处。”
柳静蘅:好时髦的叫法。
他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一页页翻着。
翻到半截,后面全是空白。
故事到这,也差不多结束了。
很快,他就要回到心脏停跳的那一刻,看着眼前闪过的短暂人生画出的单调走马灯,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也会被自己差劲的记性全数忘掉。
沉思的间隙,秦沐又进来了: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的手续比较麻烦,所以我得请朋友帮忙。”
秦沐牵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在家等我,别乱跑。”
“行。”行不行的,反正他只会说这个字。
秦沐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柳静蘅许久,冗长的视线仿佛最后的告别序曲。
他收拾好东西,嘴里还朝房间喊着:“困了就先睡觉。”
一打开大门,身形猛然顿住。
浓雾似氤氲的白烟,在黑夜中不断缠绵。
大雾中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形,黑色的衣衫融进夜色中,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眸,透着几分讥讽之意。
秦沐喉结滑动着,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还未言语,倒是他脚边的小狗疯狂嚎叫起来:
“汪!(坏东西!把我妈咪还给我!你以为你带他来这边我就没办法了么?我可是价值四百万的赛级面纱犬!本狗的嗅觉可是你的四十倍!妈咪走过的路,只要留下一点点气味,都会被我轻易找到哼!)”
小狗似乎还不解气,蹦着高地乱叫。
叫完了,又仰头看着秦渡,摇摇尾巴:
“汪呜!(爹地,表扬宝宝!)”
秦渡托起小狗,面无表情:“真乖。”
随后,他看向几乎石化的秦沐,从他眼底读到了深深的惧意。
秦渡冷笑一声,视线穿过黑暗落在别墅大门前:
“偷偷把人带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害怕。”
秦沐咽了口唾沫,声调拔高:
“我和静静是两情相悦,带他离开也征求过他的同意。”
秦渡扬起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傲慢姿态:
“两情相悦?这样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个木头脑袋。”
只要让柳静蘅往东,他的世界里便再无南北西。
秦渡绕开秦沐,踏进别墅:
“你和你爸一个德行,什么都想抢。秦楚尧这孩子虽然乖张,但至少每次喊你小叔时,是心悦诚服的。”
秦沐被他撞开,踉跄两下,半天后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上去。
有了佩妮这个小间谍,秦渡轻车熟路找到柳静蘅的藏身地。
一搭眼,便看到柳静蘅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发呆。
“汪昂——呜!”佩妮的叫声欢快又委屈,巴巴跑过去,一个信仰之跃跳入柳静蘅怀抱。
柳静蘅看着突然出现的小狗:????
……?
和佩妮长得好像。
它身上的粉色花朵围嘴,也和佩妮的一样。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运行得极度缓慢,但好歹是指令加载完成。
“佩妮。”他轻轻叫了声,顺势抱起小狗。
小狗抱着他的脸一通狂舔。
“佩妮你怎么来的?方块呢?”柳静蘅疑惑转身,僵住。
良久,他对着门口满身阴翳的男人,礼貌道:
“你好。”
秦渡冷笑,视线落在床上,随手拿起他的身份证丢他脚边:
“收拾好你的细软,上路,回家。”
柳静蘅抱着佩妮,呆滞ing
上路?黄泉路?
那么回家,也可以说成是回老家。
“怎么,要我抱你走?”秦渡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柳静蘅,对方会怎么回答,他心里有数。
但他就是想说。
柳静蘅呆呆望着秦渡许久,反射弧过于长了,半个世纪快过去了,新中国解放了,他的眼中,也慢慢积郁起薄薄一层水汽。
后来再回想当时的心情,是一种意料之外的,被救赎的喜悦。
柳静蘅慢慢伸出双手:
“行。”
第37章
意料之中的“行”,秦渡勾了勾唇角。
他的表情几分不耐烦,手却笔直地伸了过去,一把拉起柳静蘅,将人打横抱起,还不忘带上佩妮。
一扭头,背后是形同大山的秦沐,眼底湿了一片,隐隐透着寒光。
“你放手,柳静蘅是自愿跟我回英国的。”他的声音极低,如液氮一般。
柳静蘅:???
回哪?
柳静蘅沉思,柳静蘅不懂。
他张了张嘴,“对”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被秦渡低声打断:
“嘴巴闭上。”
柳静蘅乖巧地呡紧嘴唇。
“整理好心情,准备周末的订婚仪式。”秦渡冷冷道,“届时,社会各界名流都会亲自到场见证这场盛大典礼。”
柳静蘅:“行。”
短暂的闹剧结束,还是会正常走剧情,不过是故事的结尾即将提前结束时杀出一个程咬金,多水了一章,算是对炮灰的结局做一个完美收官。
秦渡抬脚,刚走一步。
“啪”的一声,柳静蘅的手腕被人拽住了。
他看过去,只能看到秦沐低垂的头颅,被散落的碎发遮住了视线。
握着他手腕的手不断收紧,几乎要将他的桡骨捏碎。
“松手。”
“松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一抬眼,身着唐装的高大老头赫然伫立在昏暗的灯光下,浑身散发出不可违抗的威严和肃杀。
秦沐紧紧蹙起眉,眉心愠着一团青色,有不甘,也有试图反抗的愠怒。
下一秒,老态龙钟的老头子阔步而来,一把抓起秦沐的衣领,青筋虬结的大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所有人都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佩妮更是被这声吓得整个狗原地起跳。
“秦沐!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秦老爷子勃然大怒,老脸涨得通红。
秦沐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就像一巴掌把三魂六魄都打散,他就保持这个姿势站在原地许久。
老爷子指着他的手指愤怒颤抖:
“当年你爸想偷公司的公章,我念在兄弟情义上饶他一次,还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安家费,你们才能在英国过上好日子。”
“你在国内读书的时住在我家,我待你视如己出,扪心自问我缺过你什么?!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
“你又怎么对我们的!”
“楚尧打小就没有爹妈,好不容易讨个媳妇,要不是我偷偷跟踪秦渡找到这边,你们恐怕已经在去英国的飞机上了,你让我拿什么去跟楚尧的父母交代?!”
狂风骤雨袭来,秦沐垂着的眼眸变得模糊不清。
柳静蘅还在跟着听热闹。
嗯……?
等等?
秦沐的爸爸?不是老爷子你么。
秦沐双拳紧握,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秦老爷子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他能有今天,都是老爷子一手扶持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寻找真爱的路这么艰难,道阻且长。
秦渡幽幽看向秦沐,低低道:
“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如果周末你还在国内,欢迎你来参加柳静蘅和我侄子的订婚仪式。”
说罢,他抱着柳静蘅先走一步,留下老爷子清算孽障。
车上。
柳静蘅双目发直。
捋一捋。
秦沐,原文反派,理应是秦楚尧的小叔,但他的爸爸另有其人。
秦总,一个前期就在线的,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但他的侄儿是秦楚尧,秦楚尧是秦老爷子的孙子,所以秦总应该是秦老爷子的……
柳静蘅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思路像是被猫咪玩过的线团,越整理越混乱。
他干脆找本人求证:“你是谁。”
秦渡发动了车子,余光瞥了柳静蘅一眼,没作声,似是不想回答这个无知又无聊的问题。
柳静蘅求助无果,干脆上手。
他扯扯秦渡的袖子:“你是谁。”
秦渡推开他:“安静,我在开车。”
柳静蘅闭了嘴。
就这样,怀揣着恐怖的疑问,二人到了家。
秦渡下车,随手将钥匙丢给李叔:
“把柳静蘅抱进去。”
李叔乐呵呵去了,站在车门口犹豫了。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然后找了四个小保姆,给柳静蘅请上“花轿”带回了屋。
保姆们完成任务,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完了,秦家要变天了。”
“你也……感觉出来了对吧……”
“嗯呢……”
秦楚尧本来乐呵呵打完游戏要下去找点吃的。
路过柳静蘅的房间,人傻了。
“你不是走了么?!”
柳静蘅答非所问:“你是你小叔的什么人。”
秦楚尧:“你有病?”
柳静蘅继续掰着手指头算。
秦楚尧是他小叔秦总的谁……
是谁???
“不是,我让你跟我小叔说的事你说了没。”秦楚尧也不演了,没时间陪他征战奥斯卡。
“没。”
“尽快,后天就是订婚仪式了,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丢下这句话,秦楚尧觅食去了。
柳静蘅对着夜空,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整理清楚这几人的关系了,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他还记得原文中那个他一听到就打寒颤的名字。
秦渡。
原来秦总的真名,叫秦渡。
柳静蘅缓缓看向对着他摇尾巴求抱抱的佩妮。
是秦渡送他的。
咦?奇怪,佩妮以前就长这样么,跟个地狱三头犬似的。
*
凌晨五点的天空,泛起了点点鱼肚白。
柳静蘅翻来覆去一晚上,大饼烙了一箩筐。
“咔嚓。”房门轻轻响了。
修长的身影乘着清晨微弱的清苍色缓缓而来。
整整十个小时的寻找,似乎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看到床上的柳静蘅,身体骤然跌落。
柳静蘅翕着眼,不用看,但他嗅到了男主受身上特有的虔诚味道。
手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带动着向上,下一秒,掌心落下一道轮廓分明的触感。
“听保姆说,你回来了。”程蕴青的声音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又有丝丝释然在其中。
“我找了你一整晚。”释然之后,是裹挟着颤音的哭腔。
柳静蘅很难受。
程蕴青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不是秦楚尧的房间。
“我真的很害怕你就这么走了。英国好远啊,十几个小时直飞,让我觉得是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世界尽头。”
“我不想做医生了,我好累,每天要无数次重复那些无知的问题,每一个患者,都让人觉得很疲惫。”
程蕴青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有了宣泄成分在其中。
柳静蘅静静听着,甚至听到了眼泪簌簌落下的声音,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
阒寂的清晨,房间里传来不断吸鼻子的声音。
柳静蘅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程蕴青猛然愣住。
他抬起模糊的双眼,在氤氲不清中,似乎看到了柳静蘅一向淡漠的面容。
他仓促接过纸巾,低下头:
“对不起,吵醒你了么。”
“我没睡。”柳静蘅难得赶趟一次。
他可以确定,程蕴青这番剖心之言,是对他说的。
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你不能不做医生。”柳静蘅轻轻道,“你还要做一个好医生,帮助病患解决痛苦,成为国内鼎鼎有名的青年专家,光耀门楣。”
这是小说的结局,虽然有些夸张,但程蕴青值得。
程蕴青沉默许久,忽然含着眼泪笑出了声。
“好,我听你的。”他俯下脸,轻轻搁在柳静蘅掌心,“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忽然觉得医生也没那么痛苦了。”
“我会支持你的。”柳静蘅道。
以炮灰的身份,做着不齿的事,在背后帮助男主们更好的成长,最终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谢谢你。”程蕴青温柔地笑笑,慢慢翕了眼。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气音。
这次他没有再睁开眼,他太累了,整整十八小时的高负荷运作,他该休息了。
柳静蘅轻轻扯过毯子给程蕴青盖上,自己也躺回去。
*
柳静蘅一睁眼,身边不见了程蕴青。
只有程蕴青留下的纸条:
【我去医院了,今天会好好工作,认真学习,你也要加油。^_^】
柳静蘅的视线锁定在“加油”二字,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人还迷糊着,秦楚尧又跑进来催:
“你快点去找我小叔,他今天刚好休息,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当他误会秦沐才是大反派时,他是害怕,可也没那么害怕,大概是秦沐与生俱来的温和气质,让他觉得自己不会死得那么难看。
但秦渡……
柳静蘅看向还在四仰八叉睡大觉的佩妮。
秦渡送了他小猫小狗不假,可每每回忆起秦渡的脸,他总是不自觉和那些形殊诡谲的可怖之物联系在一起。
他的确怨恨过自己的父母,可要他亲手摘了父母的氧气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是最基本的人性。
柳静蘅咽了口唾沫,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凉得厉害,僵硬的动一下都生疼。
做了数遍心理建树,他双手握拳:
我是个阴险炮灰,为了主角们的幸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准备好了。
柳静蘅滑着轮椅去了,在秦渡房门口探头探脑。
秦渡起得很早,根据老爷子的叮嘱,他要打电话通知宾客参加明天的订婚仪式。
七点起床到现在,却一个也没解决。
他正对着电话簿出神,无意一抬眼,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东西,眉眼忽地一挑,眼中奇异地亮了。
立马又垂了眼眸,遮住心底涌上的情绪,声音不徐不疾:
“你的礼服已经做好,中午那边送过来你试穿一下。”
柳静蘅慢悠悠滑着轮椅进去了,双脚忍不住点了点。
“那个,秦总,我有话和你说。”他的声音带着试探。
“不用,我没兴趣听。”秦渡头也不抬。
柳静蘅点动脚尖的频率快了些:
“那个,如果你不和我结芬,就就就得给我康康床照……”
秦渡依然不肯施舍他一个眼神,声音森寒:
“好好说话,不准撒娇。”
柳静蘅:?
没有,鸭。
他清了清嗓子,在脑内努力再组织一遍语言,张嘴道:
“如果你不同意我结欢,就得给我看看床造。”
秦渡深呼吸,缓慢的声音泛着寒意:
“告诉秦楚尧,少给我动歪脑筋。”
柳静蘅没明白,秦渡怎么知道是秦楚尧在背后支招。
“出去,你打扰到我了。”秦渡懒得再搭理他,冷冷下了逐客令。
柳静蘅还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冒出的诡异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求生欲,化作胶水把嘴巴死死黏住。
“嗯。”他敲着退堂鼓,倒车入库离开了秦渡房间。
柳静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计划失败了。
明天就是订婚仪式,如果再想不出招儿,就等着和大佬好好做个告别。
秦渡正对着宾客名单出神,忽而又听到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一抬头,柳静蘅跟个雕塑似地坐那,呆呆看着这边。
如果不是旁边的佩妮还在摇尾巴,他真会以为这是静止画面。
“还有事?”秦渡本不想搭理他,但要不还是搭理一下,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那个,你说让我打游戏升级段位……我手机掉海里了。”
秦渡拉开抽屉拿了部全新的苹果十六推过去。
柳静蘅拿过手机摆弄半天,不会用。
秦渡对他低智商忍无可忍,一把顺过手机,问他苹果ID是什么。
柳静蘅不知道,代入原主思维浅浅思考一下,道:
“Aichuyao1225。”
秦渡愣了下,嗤笑一声。
苹果手机不同机型也可以通用ID,并且可以直接备份复制原手机的所有内容。
自动下好所有软件,恢复所有数据,秦渡把手机推过去:
“出去。”
柳静蘅道了声“谢谢”,拿着新手机走了。
一直到傍晚,所有宾客都已通知过,秦渡放下手机,身体向后倚去。
中午那会儿,老头子过来喊他,让他看看柳静蘅订婚仪式穿的礼服,他说自己没时间,也没兴趣看。
楼下大厅,秦楚尧负隅顽抗的吼叫,老爷子、李叔围着柳静蘅欣赏地夸奖,一派热闹,与冷冷清清的书房形成鲜明对比。
秦渡望着天花板,手指在桌上摸索着手机。
忽而,手指顿住。
他坐直身子,望着无意间摸到的烟盒。
打火机点燃香烟,发出细微的燃烧声。
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慢慢闭上了眼。
尼古丁稍稍缓解了些不明的烦躁情绪。
一扭头,窗外的天黑了。
秦渡拿过手机,漫无目的地点亮屏幕,又关掉,周而复始。
再点开,手指落在了游戏图标上。
思忖良久,轻轻点下。
柳静蘅的游戏头像亮着。
一上线,便收到了他标准的柳式问候:
【你好。】
秦渡:【嗯】
柳:【打游戏么。】
秦:【不打】
柳:【行。】
过了几分钟,柳静蘅的消息又跳过来:
【你的伤好了没。】
秦:【嗯】
柳:【对不起,也谢谢你。】
秦渡不想回这种无聊的对话。
刚要退出游戏。
柳静蘅那边发过来一长串,似乎是语音转文字:
【明天我要订婚了。】
【心情很奇怪。】
【任务完成,我该高兴的,但是。】
【突然想起了你。】
秦渡毫无情绪的眼睛因为最后几个字,渐渐睁大。
他的手指蜷缩着,良久,慢慢打下:
【为什么】
柳静蘅:
【也不是突然,是得知要订婚的那天起,就总是会想起你。】
秦渡的喉结上下滑动着,手指紧绷得越来越严重。
柳静蘅又发来消息:
【故事要结束了,像我这种不聪明的人,被人遗忘也是常态。但是,还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小小期待,你会不会记得我。】
【哪怕很少一点关于我的画面。】
秦渡握着手机,许久,许久。
原来这个人,是能正常说话的,偶尔也会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看向屏幕,柳静蘅的游戏人物安静坐在大厅沙发上,如同这个角色的人设——沉默、社恐、内敛。
秦渡还是回了消息:
【我很忙,每天要处理的事很多,没时间回忆有关你的画面。】
就这样,下线。
*
翌日一早。
秦老爷子天还没亮就醒了,乐呵呵换上新定制的西装,请了顶级造型师给他染了个黑发,补了补粉,将头发梳成年轻模样。
秦楚尧满脸哀伤又一脸怨气的被抓了起来。
至于柳静蘅,昨夜被李叔送回了他城中村的逼仄小屋。
按照风俗,需要上午十点钟,由秦楚尧的叔叔或舅舅亲自登门拜访,完成仪礼,再由叔舅接了柳静蘅去酒店,在万众瞩目下完成订婚仪式。
这事儿他们没敢告诉程蕴青,打算直接来个先斩后奏。
长了眼都能看得出程蕴青对柳静蘅那点小心思,这年轻人看着清风霁月的,真给人逼急了估计能直接砸了会场。
程蕴青知道柳静蘅要订婚,但不知道具体时间,全家上下瞒着他一人。
他还不知味,正在医院兢兢业业给人看牙。
他要做最顶级的牙医,赚很多钱,给柳静蘅买他想要的一切。
九点半。
柳静蘅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特别定制的西装适当掩饰了他过于瘦削的身形,反而显得腰身细条,很是好看。
佩妮绕在他脚边转圈圈,看着很烦躁。
柳静蘅这边给不出叔舅,李叔代替他的亲人。
对于订婚,柳静蘅内心毫无波澜,跟个木头人似地坐那打盹。
他手里还抱着手机,界面是游戏好友对话框。
他在等大佬的回信。
可石沉大海。
“静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楚尧少爷不敢欺负你,有叔在呢。”李叔絮絮叨叨,柳静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叮咚——”门铃声乍然响起。
柳静蘅缓缓睁眼。
他再次看向手机,对话框依然停留在自己发出的那句“我在等我老公的叔叔上门”。
可正如大佬所说,他好像对柳静蘅的私生活没有半点兴趣。
也或许,他真的很忙。
柳静蘅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小跑过去开门的李叔。
随后,李叔身后跟了个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色的高定西装,身形修长,被服帖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西装下,是一丝不苟的雪白衬衫,扣子板正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哎呀,秦总今天还特意打扮一番呢。”李叔笑得褶子都没了,“是该好好打扮。”
他又说了这么意味不明的一句。
说完,按照规矩,李叔忙着去给秦渡倒茶。
秦渡居高临下俯视着沙发上的柳静蘅。
昨日没兴趣欣赏的礼服,还是见到了。
从第一眼见到柳静蘅,秦渡就知道他好看。
藏青色的西装更是衬的他肤如新雪,鼻尖一点小痣色如红玉,是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
秦渡移开视线,伸出手,例行公事道:
“你好,我是秦楚尧的小叔,秦渡。”
柳静蘅像块木头一样呆了半天,缓缓伸出手,握住秦渡的手。
他的手很大,又修长,骨节莹润,处处尽是锦衣玉食滋养出的细腻通透。
握在手里的感觉,像一块冰凉滑润的玉。
柳静蘅鸡皮疙瘩起来了。
如果他没听过小叔的故事,或许会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仓促握了握手,柳静蘅立马缩回去。
秦渡在柳静蘅家象征性地坐了会儿,看看手表,对李叔道:
“我现在带柳静蘅去酒店,李叔你回秦家拿了东西快点赶过去。”
李叔点点头,拉过柳静蘅的手,哄着:
“快跟小叔走吧?”
柳静蘅:走哪去,通往阴曹地府的诡秘大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叔欣慰点头,眼角有泪划过。
柳静蘅上了车,佩妮也很自觉地跳进去。
看到开车的秦渡,佩妮不知道烦躁什么劲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像是警示。
车子穿过宽阔的主城大道,朝着酒店驶去。
车内安静的像是火葬场,柳静蘅尽量屏住呼吸,不敢招惹。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红灯很长,秦渡挂了空档,身体向后倚去。
要说点什么?恭喜柳静蘅得偿所愿?
罢了,他没兴趣和柳静蘅进行无聊的跨物种沟通。
虽然他目视前方,视线却忍不住悄悄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还紧紧抱着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
秦渡自觉没有偷窥的恶习,但此时却有点好奇,像柳静蘅这种人淡如菊的性子,又在此刻执着什么。
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向着右边动了动,目光落在柳静蘅的手机上。
下一刻,眉眼忽地一顿,短暂的怔然后,眉间深深敛了起来。
他在等他的回复。
秦渡抬手,手肘架在车窗上,掩饰般地挡住了唇角。
“柳静蘅。”
突如其来地问候,柳静蘅吓得手机差点掉了。
他心疼地抱紧手机:“我在。”
“秦沐今天回英国了。”秦渡淡淡道。
“哦……”他不太想知道。
“我记得他说过,机场的落日是快节奏城市中难得一见的诗情画意。”秦渡又道。
“对……”秦沐是说过,柳静蘅有印象。
红灯最后一秒跳掉,绿灯亮起。
秦渡动作干净利落踩下油门,车子跑过停止线。
引擎声也没能盖住秦渡的那声:
“想去看看。”
柳静蘅:?
那我?
车子疾速跑过主城大道,在该拐歪的位置并没调转方向,而是笔直地驶向前方的跨海大桥。
桥的尽头,连接着机场。
“我们,要去哪。”柳静蘅斗胆询问。
秦渡的脚尖往下压了压油门,微微开启的窗户吹进五月中旬温暖的风。
风儿扬起发丝,秦渡随手挂掉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回答柳静蘅的问题,循着庞大的车流,向着未知的未来疾速而去。
*
车子在机场前停下。
柳静蘅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不想去英国。”
秦渡解开安全带:“下车,否则送你去缅北。”
柳静蘅:这笑话并不好笑。
他乖乖跟着下了车,忽而想起自己是个瘫痪人设,赶紧瘫进去,祈祷着不要被秦渡看到。
“我很好奇,你的精湛演技,师承于哪位大师。”秦渡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柳静蘅:……
“师承于……沃兹基严究德。”
秦渡轻笑一声:“原来是个江湖骗子。”
柳静蘅:“对。”
“下来走两步吧,骗骗别人行,别把自己也骗了。”秦渡道。
柳静蘅很老实地下去走了两步。
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
他的伪装明明可以称得上炉火纯青,以假乱真。
秦渡没应他,看也不看他。
第一天见到柳静蘅他就发现了,柳静蘅是个不会把心情表现在脸上,但会体现在脚上的奇葩。
那小脚丫抖的,进了局子十台缝纫机不够他踩的。
既然秘密暴露,柳静蘅也不演了。
回忆一下绿茶语录,心机被发现时要这么回应:
【我承认我错了,我只是太想让哥哥注意到我,因为哥哥和她在一起一定很无聊,我只是想让哥哥觉得生活有趣。】
柳静蘅反复念读几遍,握紧拳头,嘴巴张了张:
“因为我……”
“很无聊。”
秦渡靠着车子,视线中是正午时分层层叠叠的云,飘浮在湛蓝天际。
“看出来了。”
柳静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观察着秦渡的姿势,双手抱胸,一条腿伸出去,闲适地倚着车头。
就是他的动作僵硬的跟个木偶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场外的车辆,来了又离开,所有人都在尝试与时间赛跑。
倚在车头望着的天空的二人,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实现了相对静止。
柳静蘅悄悄看了眼秦渡,侧脸轮廓线精雕细琢,微微扬起的下颌总是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凛然。
他还在凝望天空,神情专注。
佩妮很享受这样的环境,窝在二人脚边,跟着一起凝望天际。
车内,被秦渡放在座椅上的手机不知第几次亮起。
电话那头的老爷子怒火开始殃及池鱼,指着秦楚尧呵斥:
“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媳妇都看不住。”
秦楚尧表面委屈,内心坐着小火箭上了天。
十秒钟,我要听到柳静蘅还是跟着秦沐小叔回英国的天大喜讯。
李叔也尝试着打柳静蘅的电话,他的手机和秦渡的一样,安静躺在副驾驶上,一遍又一遍亮起。
“怎么回事,他们走得比我早,应该早到了呀。”
李叔闹海中升腾起不好的念头,赶紧联系交通部查询所有即时车祸情况。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柳静蘅明张了张嘴,想询问他们到底还要装多久的雕塑。
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他和秦渡不熟,但也算有点了解,知道自己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回应。
索性,换个脚向前,稍微动了动身体缓解一下肌肉僵硬。
“去车上等着。”秦渡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也不和他客气:“行。”
乖乖上了车,抱着手机一秒入睡。
柳静蘅昨晚没怎么睡好,起得也早,现在任是窗外车水马龙、喧嚣不止,他也仿佛落入了真空环境,给足了他安全感。
……
不知睡了多久,柳静蘅倏然睁开眼,冗长的深呼吸后,他抬手摸了摸鼻尖的细汗。
又做梦了。
梦到那年房产开发商来收购福利院,说要把这里建造成全市最大的洗浴中心。
院长爸爸说,福利院没了,这些孩子就没家了,并且还有患有先心病的孩子需要手术,等待费用筹齐之前,孩子没那个体力跟着他四处漂泊。
房产商道:“我是收购,又不是抢你地盘,该你的好处当然少不了,有了这笔可观的收购费,别说一个先心病,你把医院买下来都你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诱人的条件,让院长爸爸陷入两难。
一伙小朋友凑一起窃窃私语,满面愁容:
“我们是不是要被撵走了,我们之后会去哪呢。”
“听说会安排到别的福利院,可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都怪柳静蘅,如果不是他一直拖爸爸的后腿,咱们也不至于惆怅明天会在哪个垃圾堆醒来。”
“我不懂,他有病是很可怜,可他的爸妈都不管他了,院长爸爸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放弃我们所有人。”
他们的窃窃私语,如雷贯耳,像是故意说给柳静蘅听。
当晚,九岁的柳静蘅做了个重要决定——
他收拾好自己所有行囊——一只旧旧的褪了色的鳄鱼玩具、两件打过补丁的衣服,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离开了福利院。
漫无目的地游走,柳静蘅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直到他被巡逻的民警发现带回警局,帽子叔叔严肃地教育他,小孩子不可以闹脾气离家出走。
柳静蘅的语气淡淡的,夹杂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我想找妈妈,可我不知道妈妈在哪。”
帽子叔叔沉默了。
九岁小孩最简单的问题,可任是警察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这个孩子说不出父母的姓名,系统里也查不到“柳静蘅”三个字。
他已经忘记原本的姓氏,只记得妈妈会“静静、静静”地叫他。
所以在他被收养的那一天,就放弃了原本的名字,随院长爸爸改姓柳,并给他取了“柳静蘅”三个字。
后来警察通知院长爸爸来领人,一见面,院长爸爸就抱着他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那个面对狂风暴雨时也巍然不动的中年男人,仅仅因为他失踪了六个小时,眼泪疯狂落下。
爸爸说:“你的病,要治,其他的小朋友,也不会搬家。”
后来柳静蘅才知道,为了凑齐他那一期的手术费,院长爸爸卖了老家的祖屋,和他们一样,也成了没有家的人。
从那天起,他学着不再对世界抱有留恋,不再拖累任何人,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回报给院长爸爸的。
阒寂的车内,柳静蘅揉着惺忪睡眼,指节湿润了一片。
“汪?”佩妮看到他醒了,愉悦叫了声,跳进他怀里摇尾巴。
柳静蘅堪堪回神,朝车外望去。
睡前记忆中明媚的阳光已然不见,大地被涂染上一层艳丽的橘红,暮色层鳞漫染,天际燃烧着璀璨的云霞,整个世界在此刻安静到落针可闻。
柳静蘅缓缓抬眼。
车头,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笔挺的身姿融进血色残阳,清晰勾勒出轮廓的形状。
一种无法言喻的凄凉、美丽。
柳静蘅怔了许久,这才想起查看手机。
里面有几十通李叔的未接来电。
以及尚未退出的游戏,好友栏多了个小红点。
柳静蘅点开红点,瞳孔骤然一顿。
在上午那会儿,自己发给大佬的音讯停驻许久后,后面终于弹出了大佬的回信。
五分钟前,快说谢谢小狗:【知道了。】
【但是,不要错过夕阳。】
柳静蘅再次抬头,眼中蒙上一层金橘色的纱,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他下了车,抱着佩妮站在秦渡身边,悄悄看了眼秦渡。
秦渡的面容,沉寂在温柔的橘色中,掩盖了些许凌冽。
“你挺能睡。”秦渡道。
柳静蘅:“对。”
半天后,他又张嘴,想给秦渡细数一下自己因为贪睡酿成的麻烦,被秦渡打断:
“闭嘴,抬头。”
柳静蘅疑惑抬起头,循着秦渡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秒,瞳孔骤然扩张。
宏伟的机场大楼在背后山海的勾映下,渺小如尘埃,眼前所有的世界,都被层层叠叠的火烧云覆盖,不仅是单一的橙,还渗透了紫罗兰的温柔。
山的轮廓,镀上一层轻清的灿灿金色,柳静蘅眸子颤抖着,欣赏着大自然馈赠给人间的稀世珍宝。
此时的内心,静谧无声。
但他还是想问:“为什么带我看夕阳。”
秦渡的视线被晚霞吸引着,良久,才轻声道:
“夕阳是时间的符号,我还是觉得,你不配和秦楚尧喜结良缘。”
柳静蘅:?
第38章
虽然是讽刺,但柳静蘅一点不难过。
毕竟到现在,他依然是“谁说他和秦楚尧登对,他就咬人”。
但这话他没法接。
趁着秦渡欣赏夕阳,他在一边悄悄拿出手机搜索绿茶语录。
又怕被秦渡发现端倪,只匆匆扫了眼第一句:
【我只是想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感情要这么复杂。】
柳静蘅在选定语录时从不关心当下语境,也没时间细究,只要有那味儿,能让全国人民喝上龙井就够了。
他收了手机,这次没有默念,他清楚自己那白茫茫的大脑,越是重复越容易出错。
干脆一口喊出:
“你单纯说你喜欢我这个人,为什么搞那么复杂。”
秦渡搭在车前盖的手指尖倏然颤了一颤。
柳静蘅低着头念叨:
“不对,不是这么说的……”
他再次看向秦渡:
“刚才说得不好,我重说。”
他清清嗓子:“你为什么喜欢搞那么复杂,纯粹一点。”
秦渡搭在引擎盖的手,整个收拢起来。
他喉结滑动了下,从引擎盖上收回手,欲盖弥彰似地揣进裤兜。
“如果自作多情能当饭吃,你可以养活全世界六十亿人。”他道。
柳静蘅认真反问:“加上动物呢。”
秦渡重重叹息一声。和柳静蘅沟通好累。
柳静蘅继续追问:“不能加动物么?我喜欢动物,我能养。”
秦渡依然不作声,却又在柳静蘅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唇角。
这么看着,这人还挺可爱的。
第一缕青黑色融入残阳时,身边人的面容已经有些看不清。
站了整整五个小时的秦渡点了点脚尖,打开车门委身坐进去,对柳静蘅道:
“上车。”
挂挡,倒车,眼前的盛大画卷愈来愈远。
柳静蘅的下巴搁在佩妮头顶,静静望着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橘色。
心情很奇怪,鼓胀又喧嚣。
谁说黄昏的太阳,不是黎明的曙光。
但他是真饿了。
最后一团霞云,变成了奥尔良烤翅的形状。
夜色中的秦家大宅,灯火通明。
老爷子频频朝门口望去,问在门外张望的李叔:
“还没见到人?”
李叔张望一番:
“估计今天得很……回来了回来了!下车了下车了!”
老爷子听完立马起身,走到餐桌前,做做热身运动。
皮鞋的声音刚传来,老爷子从腰间抽出皮带:
“这个不孝子!”
一声怒吼,他瞬间化身桌面清理大师,碗碟乒里乓啷碎了一地。
接着怒指刚进门秦渡:
“我让你去接人,你接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几百号宾客都在宴会厅眼巴巴地等,你们不来,人家到了没动上筷子!”
秦渡望着碎了一地的碗碟,身形不着痕迹挡在柳静蘅前面,语气淡淡:
“所以呢,这就是你吃饱饭的日子没过几天,却学会摔锅砸碗的理由?”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说,你把柳静蘅带哪去了?!”
“我做事不需要向您报备。”秦渡抓过柳静蘅的手推了一把,压低声音,“你先上去。”
柳静蘅上楼了,柳静蘅又下来了,在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举起手:
“那个,我还没吃饭。”
二人:“……”
老爷子冷着脸看向保姆:
“先带小柳姑娘吃点东西。”
柳静蘅走了,老爷子对他这叛逆的好大儿横竖看不顺眼,转过身:
“我知道你故意和我对着干,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这孙媳妇我要定了。”
秦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楼梯的最后两节台阶,老爷子一个高抬腿,信仰一跃。
李叔从暗处小跑过来,手指沾口唾沫,在老爷子的鬓角处整理着,嘴巴机关.枪似的:
“老爷,这出伦理大戏我给您满分,不怕您骄傲!做戏得全套,一会儿秦总上来了您别露馅。”
老爷子推开李叔的手,抿了抿鬓角:
“还用你说。”
五小时前。
订婚的酒店,空荡的很孤独。
只有西装革履的秦家三人,嗑着瓜子喝着茶。
秦楚尧在内心一遍遍祈祷:
柳静蘅不许回来,吸引力法则,所愿皆所得!
等了半天,却见宾客无一人到场。
再看看爷爷和李叔,嗑瓜子嗑的门牙都快豁口,聊着小天,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秦楚尧主动献计:
“爷爷,您要不要浅浅发一波飙,这帮杂种竟然没一个把您放眼里的。”
老爷子吐掉瓜子壳:“你先回吧。”
秦楚尧莫名其妙但满心欢喜地跑了,生怕慢一秒事态有变。
老爷子看着他逃命似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随谁。”
李叔偷笑:
“当然是一脉相承,想您当初,不也信了静静是女生的荒唐说法。”
“我那叫静观其变。”老爷子白他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叔笑道:“不过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想了这么一招逼秦总上梁山。”
老爷子望着华丽的大吊顶,深深叹了口气,似是陷入了回忆:
“当年秦渡的妈妈走了以后,他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在学习、工作上,三十多岁的人了,终身大事一直没个着落,我这当爹的当然着急。”
李叔跟了老爷子三十多年,啥事都门儿清,也不怕得罪人,净挑难听地说:
“老爷,恕我直言,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父母的关系,让他对婚姻家庭彻底失望,任是天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老爷子抬手,想扇他,又自觉理亏,讪讪缩回手。
叹了口气,他继续道:
“以前,什么王家的少爷李家的千金,没少给他介绍,我又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只能病急乱投医,结果这不孝子跟我说……”
“父亲这么喜欢年轻貌美的大学生,干脆您去和他们相亲,一举两得。”
“噗——”李叔笑喷。活该!
老爷子又道:
“我人虽老,但不瞎,秦渡对小柳老师的态度可不一般,就拿上次的比赛来说,你要是让他和其他人亲密接触,不如直接杀了他,但等待小柳老师用嘴巴传纸条时,我竟看出了一丝猴急。”
“咳咳,那叫期待。”李叔纠正。
“虽然小柳老师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但秦渡喜欢,更重要。”
李叔点头:“对,您当年迎娶二婚太太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敢保证,秦总绝对是您亲生的。”
老爷子蓦地沉默了。
半晌,换个话题:
“就是秦渡那一根筋的脑回路,估计现在还不觉味儿,只能靠咱们做长辈的在后面给他使劲儿。”
李叔点点头:“倒是委屈了楚尧少爷……”
老爷子眉尾一抬:
“说起楚尧,那个程蕴青,你找个借口把人轰走,天天吃我的住我的还肖想我家未来媳妇,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叔跟柳静蘅相处久了,也耳濡目染学了那么一嘴:
“行。”
反正得罪人的事,他包圆呗。
其实从柳静蘅第一天进家门,所有人,包括干活的小保姆,都知道他并没残疾,毕竟柳静蘅的演技,师承演技派大家族——沃兹基严究德。
以及,除了秦沐,再没人相信柳静蘅是个女生的说法。
尽管无意间发现了他的卫生巾、吸奶器、发了霉的欧包,也只能将其理解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秦懂王老爷子:嘻嘻,我儿子有福了。
*
订婚仪式这事儿就这么暂时性过去了。
柳静蘅没再过问,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过问。
倒是老爷子,兢兢业业日复一日做戏做全套。
天天不是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就是变作咆哮帝,还学着柳静蘅脖子挂本,也把降压药挂脖子上,三五不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吞两片……
维生素。
秦楚尧生怕他爷爷又提起这事儿,干脆搬学校去住。一时见不到程蕴青很痛苦,但如果永远不能再见程蕴青,是自取灭亡。
晋海市迎来了第一声蝉鸣。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六月初便到了三十多度。
柳静蘅还穿着那身加棉衬衫,他没别的衣服可穿。
但他有钱,还从李叔那学会了网购。
刚打开手机,打算买下那件放购物车快一个月的39.9包邮衬衫,“叮咚”一声,班级群消息响了。
辅导员张老师:
【各位同学,实习期已经接近尾声,最后几天,请各位同学写好实习报告,请实习单位盖章写好评语后,于六月四日准时回学院报到!】
柳静蘅挠头。
还有三天啊。
半夜,柳静蘅突然坐起来。
我的棒打鸳鸯大计,因为半路杀出个秦咬金,又双叒叕早夭了。
这可咋整。
这时,刚加班归来的程蕴青路过柳静蘅房间随意一瞥,见他在床上做仰卧起坐。
他敲敲门,走进去问道:
“还没睡?”
“对。”
程蕴青放下背包,在床边坐下,犹豫许久开了口:
“刚才学院发来通知,实习期还有两天结束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柳静蘅:“我打算找导员问问,我住哪个宿舍。”
程蕴青呡了呡唇,忽然一声长叹:
“我不想回宿舍住了。”
“为什么。”柳静蘅认真地跳入了程蕴青设下的圈套。
“因为我的舍友,脚臭打呼,一周不洗的内裤到处扔,还天天借我的卫生纸。”程蕴青抬起眼,“你的舍友呢。”
柳静蘅呆滞。他不知道,没住过宿舍,在福利院的日子,条件再差,院长爸爸也会尽可能给他们安排单人单间。
这么听着,宿舍生活有点可怕。他吵又吵不过别人,洗又不愿洗别人内裤。
柳静蘅耷拉着脸,痛苦.jpg
“你说的我也不想住了。”他耿直道。
程蕴青坐近了些,压低声音:
“你家距离学校八公里,通勤不便,最后的几个月要忙着论文答辩、毕业设计,这样来回跑我真怕你哪天迟到误了正事。”
柳静蘅点点头表示认同。以他的记性,忘定闹钟也不稀奇。
“你住宿舍,除了要忍受那些变态舍友,你有没有考虑过佩妮和方块怎么办呢。”程蕴青循循善诱。
“对,怎么办。”柳静蘅点点头。
“别担心,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学校对面有一处复式公寓,住两个人刚刚好,小狗小猫也跑得开,正好介绍球球和方块它们认识认识。你说呢?”程蕴青笑得如沐春风。
柳静蘅这次是真的仔细合计过,道:
“行。”
程蕴青有点激动,一把拉过柳静蘅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好,你可以提前收拾行李,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单,我给你买新的,还有杯子、牙刷,都买你喜欢的颜色。”
柳静蘅挠头。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便道“都行”。
程蕴青拉着他确认半天,确定这之后的日子一下课回家就能见到柳静蘅可爱的脸,离开时,步伐轻盈如舞步,忍不住轻声哼唱两句。
柳静蘅是真觉得可以。
和男主受住一起,也方便对他上下其手。
不是,痛下杀手。
也不是,手足口病?
柳静蘅想不出,不为难自己,先睡了。
*
翌日一早,柳静蘅坐床上发呆,程蕴青去单位前还特意叮嘱,要他今天就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明天直接过去。
柳静蘅翻出自己的实习证明,踌躇半天,敲了敲秦渡房门。
秦渡开了门,身上还是墨蓝色的真丝睡衣,头发未经打理,垂顺在额角。
“做什么。”他冷冷道。
柳静蘅颤巍巍递过去实习证明:
“实习结束,学校要求盖章评语。爷爷不在,我只能找你……”
秦渡的手指搭在膝间,轻轻摩挲着膝盖。
几息后,他坐到书桌前,随手拿过钢笔,在纸上划拉两下,出了水。
评语一栏,落下几个苍劲有力的行楷小字:
【Rilon集团公司代表秦渡】
另起一行,手指蓦然顿住,笔尖卡在纸张上久久未能落下。
就像是忽然被思绪打断了动作,他随口问:
“明天就回宿舍?”
柳静蘅:“对。”
半晌:“不对。我住程蕴青家。”
秦渡晃着笔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落笔点:
“你和他关系还挺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柳静蘅没说错。
秦渡握着钢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浮现一抹淡淡青色。
另起一行第一个字,终是没能落下。
他扣上笔盖,钢笔插进笔.筒。
“实行证明我签不了。”秦渡道。
“嗯?”柳静蘅言简意赅。
秦渡随手拿过一本硬皮本推过去,封面印着四个大字:
【管家手册】
“这是李叔的工作笔记。”秦渡漫不经心道,“合格的管家,不说面面俱圆,至少得做到这上面七八分。”
他点了点封面,抬眼看向柳静蘅。
柳静蘅:……
李叔害我。
“我们家收你做实习生就要对你的学业和工作负责,是非不由人,由你自己。”秦渡的声音轻了些,“说说看,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聪明事。”
柳静蘅沉思许久,开始掰着手指认真数:
“祭祖活动,我写了表文,安排了住宿;然后……还有……”
欸?他好像什么也没干,净摸鱼了。
柳静蘅放下手,乖巧.jpg
秦渡轻笑一声,将实习证明推回去:
“好好做事,我会和你学校说明情况。”
“还有这个。”他一并把李叔那厚似辞海的笔记本推过去,声音缓了缓,“认真学习。”
柳静蘅那张实习证明,空白地去了,多了十一个字地回了。
他不是那种很会在脸上表明情绪的人,但也忍不住拉个脸。
反派,可恶。
回房间,柳静蘅拿李叔的工作笔记研究着。字很难看,蚂蚁似地挤一堆,他看不懂。
隔壁房间,秦渡拨通了晋海大学教务处的电话。
言简意赅:“抱歉,实习生柳静蘅这边需要延长实习时间。”
那边一听到秦渡的声音,即便他看不到,腰背还是不自觉弯了:
“秦代表,是不是我们的学生哪里做得不好,您就直说,我们会找时间和他谈话。”
秦渡沉吟片刻,轻声道:
“您多心了,我们家的老管家因私人原因需要回乡一段时间,柳静蘅同学对于管家工作已经得心应手,需要他留下来暂时帮忙。”
“这样啊,没问题,有要求您尽管说就行。”电话那头的导员释然松了口气。
秦渡“嗯”了声:“至于他的毕业论文等学业方面的任务,我们在这也会督促他。”
挂了电话,秦渡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秦总,夏天到了,家中帮佣需要更换夏季服装,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秦渡回了个“你看着处理”,便打算给王氏集团回个电话,这家集团的老总打半个月前就三番五次邀请秦渡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秦渡总是以处理要务为由婉拒。
但必要的人脉,也得趁着天晴拿出来晒一晒。
刚好手机没电,秦渡翻了一圈没找到充电线,打算去杂物室拿一个过来。
路过柳静蘅的房间,脚步倏然顿住。
六月的阳光滚烫热烈,穿过巨大的落地窗铺满整个房间。
柳静蘅跪坐在床边,试图辨认李叔的字迹。
加棉衬衫松松垮垮撑不起身形,兴许是太热了,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伶仃手腕。
露出的修长后颈,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
秦渡移开视线,想起这件衬衫,他从柳静蘅刚来时一直见他穿到现在,穿了洗洗了穿,每逢雨天不好干,还得自己拿吹风机吹干。
秦渡清了清嗓子。
柳静蘅指着笔记上的字,嘟哝着:
“事……事务?”
秦渡又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些。
柳静蘅眯起眼:“处理……原……?原什么?”
“柳静蘅。”秦渡冷冷出声。
柳静蘅缓缓回过头:“我在。”
“我现在要出门,你也收拾好跟我一起。”秦渡扔下这句话,也不管柳静蘅的意见,转身离去。
柳静蘅垂眸看向工作笔记。
刚研究出来,李叔说,管家偶尔会和雇主一道出门办事,在外面代表的是秦家的脸面,要做到衣着得体、端庄大方。
柳静蘅打开衣柜,空空如也。
他只能去卫生间沾点水,把头发抿一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十分钟后,车上。
秦渡挂了档,余光不着痕迹看向柳静蘅还掉着水珠的头发。
“秦总,我们要去做什么。”柳静蘅问。李叔的工作笔记上提过,事先了解雇主外出工作内容,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应对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买衣服。”秦渡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秦家大宅。
柳静蘅:“你的?”
秦渡:“你的。”
柳静蘅:“为什么。”
秦渡:“难道你打算这一身衣服穿到入土,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苛待手下员工。”
柳静蘅安静下来,双手揪着宽松的牛仔裤。他对买衣服没概念,也没去过服装店,院长爸爸穷,最多一年到头给他们买件新衣服,还总是买的大了一码,说这样等他们长大些也能穿。
新衣服新衣服。
柳静蘅挠挠脸颊。
他该不该高兴?
稀里糊涂跟着秦渡进了商场,第一次逛商场的柳静蘅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的,见什么都好奇。
他对商场的印象,还要追溯到七八岁那年,当地的小商场搞儿童节活动,院长爸爸带着一群小孩去领糖果。
可眼前的商场和印象中的又大相径庭,这里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看不懂的玩意儿。
比如装在透明桶里的彩色糖豆,拉一下手柄就会哗啦哗啦似水流。
柳静蘅盯——
秦渡走出去老远,余光却没见到人,一回头,见柳静蘅扶着膝盖观察出糖豆的桶。
他鼻间重重出气,走回去:
“你应该没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
柳静蘅指着糖豆机,答非所问:
“这里面是什么。”
“糖。”秦渡道。
“什么味的。”柳静蘅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秦渡也不知道,他对这些小零食一向没兴趣。
“不知道。”秦渡冷声道,顺便抬手看了眼手表,暗示柳静蘅该走了。
柳静蘅看不懂一切暗示,以前是,现在也是。
又问:“红的是草莓味?”
他真的很好奇,他没见过。
秦渡望着柳静蘅眼底的疑问和期待,凌厉的眉宇松了松。
转身对店员道:“麻烦你给我拿只纸袋。”
然后将纸袋递给柳静蘅: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你自己探索,不用告诉我。”
柳静蘅接过纸袋摆弄半天,看到旁边小朋友一拉桶上的手柄,就哗啦哗啦出豆,于是效仿着,用力拉下手柄。
好奇红色的,也好奇橙色的,还有蓝色的是蓝莓么?
满满几大袋MM豆,柳静蘅拿过去付钱。
店员称重后,道:
“先生一共消费两千八百八十元。”
柳静蘅的手顿住:“多少?”
“两千八百八十元。”
柳静蘅沉默许久,忽然把脸往袋子里塞,试图研究出这些豆价值两千八的秘诀在哪。
秦渡将卡递过去:
“刷卡。”
“不、不要……”柳静蘅磕磕巴巴道。
一直等秦渡刷完卡,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抓住秦渡的手。
秦渡推开他的手,收了卡:
“下次拒绝的手可以早一点伸过来。”
拎着满满两大袋MM豆出了门,柳静蘅还在那:
“我把钱还你,你支付宝多少?”
秦渡看也不看他:“通过这种方式打听我的手机号?”
柳静蘅:“对。”
“不对。”
秦渡没由来地笑了下。
真是个笨蛋。应该说正因为是笨蛋,所以任何行为都显得这么坦然。
柳静蘅终于知道了红豆是什么味。
巧克力。
也知道了蓝豆是什么味。
巧克力。
他一边吃一边跟着秦渡走,俩人路过爱马仕女装专柜,秦渡忽然停了脚步:
“进去。”
柳静蘅虽然不懂什么奢侈品牌,但具备基本认知。
他指着橱窗里的裙子,双目涣散着:“女装。”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
“小柳姑娘不买女装难道喜欢西装。”
柳静蘅:。
秦渡见他木头似地杵在原地,伸出手:
“还要继续浪费时间?”
他伸手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提醒柳静蘅别跟个木头似的。
柳静蘅迟疑半天,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秦渡伸来的手。
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秦渡的眉尾倏地一挑。
良久,他修长的手指反握住柳静蘅的手,轻而易举将他的手指裹在掌心,转身,拉着人就走。
拉了两下,没拉动。
一回头,柳静蘅腋下夹着MM豆,一只手死死抓着围栏扶手,摇头、摇头。
“不……不要女装。”
柳静蘅的思维很片段化,没有“演戏演全套”的概念,哪怕之前还在努力用欧包堆起巨.乳,但这事儿一旦暂时落下帷幕,他立马回归出厂模式。
秦渡忍不住笑了下,立马又板起脸:
“你说了不算。”
一个使劲,强行把柳静蘅拖过来,脚下如风,穿过爱马仕女装。
来到了旁边的男装专柜。
柳静蘅释然地松了口气:
还好,反派认字不多。
他不敢提醒,很老实地跟着秦渡进了男装专柜。
这里面装修的不像服装店,更像是颇有格调的小型宫殿。
一进门,柜姐们立马迎上来站成一排,齐齐鞠躬:
“秦代表上午好。”
这里所有人都认得秦渡,他是这座商场的顶头老板。
“过来看看新款。”秦渡言简意赅,把柳静蘅推过去,“适合他的。”
几个柜姐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个去后面拿展册,另一个忙着接待柳静蘅,给他端茶送水,只恨不能亲手喂他嘴里。
刚才短暂的眼神交流中,人精柜姐对话如下:
“秦代表第一次带人上门,有情况!”
“当成老板娘一样伺候,各位都瞪起眼来!”
拿着展册的柜姐来了,笑吟吟问柳静蘅:
“先生喜欢什么风格呢。”
柳静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秦渡道:“不用问他,他门外汉,你们来推荐就好。”
整场交流,基本没柳静蘅什么事,他只负责听不懂,对接工作全交给柜姐和秦渡。
只有最后付钱时,才给出一点反应:
“多少???”
柜姐重复:“一共消费二十六万八千八,衣服我们会尽快送至府上。”
秦渡递过去卡:“不用麻烦了,我们直接带走。”
车上。
柳静蘅抱着后备箱装不下的衣服,套在防尘罩里,没夸张,防尘罩周边还铂了一圈水钻。
透明罩底下,是一件米白色的新版欧式宫廷叠领衬衫。
刚才在柜姐地介绍下,柳静蘅也大概听了一二:
这家店之前是专供欧洲皇室贵族的品牌,有钱也买不到。后来设计师临终前卖出了版权,才让这等仙品进入大众视野。
价格也很仙品。
柳静蘅隔着罩子抚摸着复古小衬衫,眼睛睁得大大的。
来之前,他知道自己会拥有新衣服,但内心毫无波澜,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来面对。因为小时候收到的新衣服千篇一律,最多换个颜色,院长爸爸的眼光实在有限。
但手里捧的这件衬衫,他还记得面料的触感,柔滑的锦缎,花纹刺绣也柔软润泽不扎手。
来了车上,柳静蘅才终于回过味。
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了。
心情很奇怪,胸腔里鼓鼓胀胀,泛着一层热气。
“是给静蘅的?”他再次确认。
秦渡看也不看他:“我说过,要你好好说话不准撒娇吧。”
“没有,鸭~”柳静蘅抱紧了衣服。
人淡如菊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为何物。
是一种感觉,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缺乏的没有被满足的窟窿,悄无声息被填补上。
于是开始幻想,这件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新衣服的味道,别人看到后对他的评价。
都想知道。
秦渡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不着痕迹看过去。
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车内通风不足,柳静蘅的脸看着有点缺氧的红,闷的鼻尖那点小痣蔫红,似嫁衣的里子。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握着方向盘的手没由来地松了下。
忽然,他看到柳静蘅仰起头朝他凑过来,似乎是有话要说。
秦渡无意识的随着身体做出反应,将耳朵贴了过去。
下一秒,耳垂传来一抹湿润热气,被两片薄薄的肉瓣裹了起来。
秦渡双目倏然睁大,手指一颤,车子来了个极速变道。
他踩下刹车,柳静蘅随着惯性被安全带拉了回去。
“你做什么。”秦渡语气不悦,慢慢回正方向盘。
柳静蘅:“我想跟你说谢谢。”
“你表达感谢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秦渡抬手摸了摸耳垂。
柳静蘅本想凑过去说谢谢,便挺直身体凑得更近些。
刚一张嘴,结果秦渡出乎意料地送来了耳朵。
于是他就这么水灵灵地含住了。
柳静蘅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顺坡下驴:
“对,我就是这样表达感谢。”
秦渡没再说话,目视前方,好似根本没听到柳静蘅说话。
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却突兀地热了起来。
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柳静蘅将几袋颜色各异的MM豆摊在膝间,考虑着接下来先吃哪种颜色比较搭配他这件新买的复古衬衫。
红的?蓝的?黄色的也不错,纠结ing。
他过于沉浸,丝毫没注意到从后颈穿过去的手。
直到一只大手绕后,反手扣住他侧边脑袋,他整个身体随着这只手发力而向左边倾倒。
以柳静蘅的反应能力,此时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耳边忽然飘来一团热气,下一秒,耳廓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秦渡咬住了他的耳朵,很快又放开。
柳静蘅:?
一分钟后。
柳静蘅:!
他捂住耳朵,瞳孔缓慢的一圈圈扩大——
反、反派要下手了。
我是象征性挣扎一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还是躺平任艹,保存体力方便跨越三途川。
正当他犹豫不决,一边的秦渡坐直身子,扶正方向盘,踩下油门。
柳静蘅盯——
秦渡明明目视前方,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火热的目光。
秦渡还是一副凛然姿态,语气淡淡:
“我不接受你这种敷衍的感谢,还你。”
柳静蘅:“哦。”
他摸了摸微微刺痛的耳朵,手指尖摸到一片滚烫。
咦?是自己多心了?
还是说反派打算留着他慢慢折磨,享受快感。
秦渡开着车,视线从后视镜中一瞬而过。
不禁冷笑。果然是柳静蘅,就算天塌下来他的反射弧也慢人一等。
不知是因为柳静蘅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还是自己有些不符人设的诡异举动,秦渡心情莫名不爽。
皮鞋重重压下油门,笔直穿过直行道。
……
回到家,柳静蘅第一时间换上他的新衣服。
李叔见了人,笑得褶子都没了,搓着手道:
“静静呀,你是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秦老爷子:“小柳老师,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是不是字写得好的人眼光也好。”
又问:“这牌子我知道,可不便宜,谁给你付的钱?”
说这话时,老爷子的视线悄悄探向一边的秦渡。
秦渡不发一言上了楼,仿佛这事儿同他没半毛钱关系。
柳静蘅很实在:
“秦总付的钱,还有豆子。”
他将天价MM豆分享给老爷子和李叔,俩人象征性吃了两粒,开始演戏:
“好吃!比一般豆好吃,老李,你说是为什么。”
李叔笑得猥琐:
“那当然是因为里面加入了稀世原料~名为爱~~~”
柳静蘅:?
艾?艾草?这不是巧克力豆么?
百思不得其解时,庭院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不多会儿,程蕴青走了进来,一见到柳静蘅,眼都亮了。
“柳静蘅,你今天好可爱。”他乐呵呵地小跑过去,拉起柳静蘅的手转了个圈。
柳静蘅扯扯衣角,道:
“秦总买给我的。”
程蕴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半晌,他冷着脸,语气不悦:
“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欧式复古风,这种老头审美连参考的必要都没有。”
柳静蘅:?
他觉得很好看,那他算不算老头?
“好了,明天要回学校报道,你收拾好东西没。”程蕴青意识到自己的言论不体面,岔开话题。
柳静蘅心说还有这事儿呢。
看到李叔瞪着程蕴青的脸,这才想起来那本工作笔记。
他道:
“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实习课程不合格,延习了。”
说完,一抬眼,肩膀忽然抖了下。
对面的程蕴青,双目直愣愣地瞅着他,有点瘆人。
第39章
柳静蘅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一向迟钝,但再不敏感,也察觉到程蕴青不同寻常的变化。
是因为自己失约?也是,男主受清风霁月向来是说到做到,对于不讲信用的炮灰当然瞧不起。
程蕴青不发一言,就这样看了他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李叔忍不住开了口:
“程少爷,恭喜你顺利结束实习,你是咱们晋海市未来的人才,早点回校同专业人士学习交流会帮助你更快地成长,李叔相信你。”
程蕴青巍然不动,只有眼球缓缓转过去,直勾勾地盯着李叔。
李叔缓缓缩起肩膀,抬手安抚着胳膊上的鸡皮小米。
程蕴青翕了翕眼,重新看向柳静蘅,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这之后我不用去医院,每天也不用那么赶,如果你延长实习,其实也可以搬到我那里,我每天负责接送你。”
柳静蘅陷入沉思。
其实他想去的,接近男主受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如果要程蕴青每天接送,他有点不好意思。
“下、下次吧。”柳静蘅道,最终还是道德感占了上风。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程蕴青挑了挑眉尾,依然微笑着。
他看看柳静蘅,又看看李叔他们。
他忽而抬起手,扣住柳静蘅的后脑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接着,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程蕴青微笑着询问老爷子:
“秦董,方便我上楼么。”
秦老爷子蹙起眉,又考虑到对方是客人,还是点了点头。
“打扰了。”程蕴青扔下一句话阔步上了楼。
楼上,书房。
秦渡对着电脑,左手落在键盘上一动不动,右手的拇指轻轻抚摸着耳垂。
半个小时过去了,现在还留有滚烫的温度。
手指顺着耳垂一路摸下去,那团燥热的烫意一直蔓延至后脖颈。
“咚咚咚!”
沉思间,秦渡忽地眉尾一抬,抬眼望去。
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剧烈响声,通过急速沉重的脚步声,他好似看到了来人愠怒的脸。
程蕴青忽然从门口冲进来,一个眨眼来到秦渡桌前,一伸手,使劲扯住秦渡的衣领,把人用力往前拽。
失态的脸上嵌着一双圆睁的怒目,清浅的瞳眸快要被锨天烁地的大火覆盖。
“姓秦的,你在跟我耍花招。”程蕴青压低了声音。
秦渡的衣领被他拽得老长,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双手交叠,目光沉沉,就算因为坐着而不得已仰起头观察来人,抬起的下颌线依然分明的有些盛气凌人。
漆黑的瞳孔,将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尽收其中。
秦渡抬手,轻轻拂开程蕴青的手,慢条斯理整理着领口:
“果然,欣赏少年朝气蓬勃的同时,也得容忍他的鲁莽和愚蠢。”
“你说什么?”程蕴青的声音陡然抬高。
秦渡眉尾一扬,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如果你是因为爱而不得过来发泄怨气,我建议你出门左拐。”哪来拐回哪去。
程蕴青慢慢放下手,眼神也逐渐冷静下来。
“爱而不得”四个字,如一记响鼓,提醒了他的失态、不体面。
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人,从没体味过这般——拼了命想要抓住,结果攥越紧,流失得越快。
“秦总。”程蕴青攥紧了手指,声音努力维持着冷静,“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
秦渡轻笑一声,并不觉得这自诩高傲的毛头小子能这么快低头认错。
果然,就听他道:
“我和柳静蘅两个人虽然并互相未表明心意,但我们两个确实是两情相悦。所以,如果他实习期间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代他向您认错,也希望您谅解我们现在是毕业关键期,离学校近一点也能确保就算出错还可以及时弥补。”
看似商量的一番话,实则每一个尽然是与生俱来的骄傲,甚至说是颐指气使。
秦渡看着他,许久,鼻间发出一声冷笑。
“两情相悦。”秦渡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在你嘴里,我好像是在棒打鸳鸯。”秦渡冷声道,“抱歉,我对你们的事,包括柳静蘅这个人,都没有任何兴趣。”
程蕴青眼眸突兀地亮了。
秦渡继续道:“至于管家,秦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随便你们去哪,不必告知。”
说完,秦渡的视线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并没出声撵人,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程蕴青内心释然地松了口气,脸上依然平静无风:
“谢谢秦总理解,有时间我会带静蘅请您吃饭,我们先过去了。”
秦渡还是没应他,好似眼前根本没这个人。
谁知程蕴青又道:“对了秦总,柳静蘅房间那幅《我最爱的人》,好像画的是我,我带走它没问题吧。”
秦渡看也不看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
柳静蘅又稀里糊涂跟着程蕴青回了家。
临走时,老爷子目光沉沉,死了一般。
李叔视线化作利刃,一刀刀在程蕴青身上刎着。
可秦总都发了话,他们没资格说不。
方块和佩妮被安置在两只航空箱里。
方块无所谓,有奶就是娘。
佩妮则眼巴巴望着秦家大宅的方向,鼻子里哼哼唧唧,委屈的快要滴出水来。
车子发动时,它终于扛不住怒火攻心,狠狠“汪”了两声。
车上,悠扬的纯音乐伴随着日落熔金,世界陷入一片阒寂。
程蕴青心情很好,絮叨着“今晚吃什么”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絮叨半天,无人回应,一扭头,见柳静蘅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马上要见到球球了,你不开心么。”程蕴青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柳静蘅堪堪回神,“嗯啊”了半天,不知所云。
车子抵达程蕴青的公寓,进了屋,佩妮刚放出来就往门口跑,被程蕴青眼疾手快拦住,一把关了门。
小狗蹲坐在门边,望着庞大的门板,背影写满了哀伤,身后是友好交流到猫毛满天飞的两位。
“我这边房屋面积不大,没有多余房间,所以两张床只能这样安排。”程蕴青拉着柳静蘅看房间。
两条楼梯将复式的二层分成两片区域,各摆一张大床。
柳静蘅慢悠悠环伺着。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程蕴青给他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换了新的,还做了个他的Q版抱枕摆床头,后边跟着一排毛绒玩具。
柳静蘅不知道该不该感动。男主受真是很不错的人来着。
一想到接下来要对他下手,柳静蘅有点愧疚。
“接下来的日子认真备战毕业论文、答辩,我看过我们的课表是差不多的,以后我来负责早餐,我们一起上课,下课后你可以在校门口等我,吃过晚饭,我们还可以一起逛街,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程蕴青喋喋不休着,俨然开始幻想起未来的幸福二人世界。
柳静蘅不发一言,只点头应着。
安置好柳静蘅,天已大黑,程蕴青说去做晚饭,要柳静蘅先休息。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声,佩妮一如刚来时,一动不动望着大门发呆。
柳静蘅和佩妮一样,呆坐在床上,整个人几乎要融入黑暗中。
对炮灰来说,去哪都一样,最后的结局都不过是那个方正小盒。
这件事他早就明白,可又说不上为什么,离开秦家来到陌生环境,心头好似突兀的空了一块,他试图找到丢失的那块拼图,却毫无头绪。
晚饭后,柳静蘅洗漱完上了床,闭上眼试图入睡。
而后猛然睁开眼,目光虚虚一晃,看到了床头的程蕴青。
程蕴青双手托腮跪坐在床边,嘴角擎着吟吟笑意。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有种要被迫害的感觉。
到底是谁要害谁啊。
他翻了个身,躲开程蕴青火热的目光。
“抱歉,打扰你了么。”程蕴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静蘅:“对。”
“对不起,我可能是兴奋过头了。”程蕴青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却总害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柳静蘅抱着被子:???
是不是,男主受其实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准备来一招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
要不怎么害怕他跑了。
昏暗中,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摸摸头发:
“晚安。”
而后,又意味不明地再次强调:“晚、安。”
柳静蘅冷、发抖。
这下他更睡不着了。
一直到程蕴青睡着了,柳静蘅才悄悄摸出手机,还谨慎的将屏幕调到最暗,点开微信。
无数的小红点铺天盖地而来。
李叔:【静静[大哭],静静不在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秦老爷子:【小柳老师,在那边还习惯么,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只管讲,爷爷去接你回来。】
某保姆:【静蘅哥哥[伤心],你还会回来么?】
柳静蘅一条条翻着,整个秦家,除了秦渡,都向他发来了友好问候。
倏然,他本来有些犯困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
无数小红点中,有一个从未给他主动发过消息的人,这次头像下多了个红色圆圈。
大佬:【在】
无数的红点,柳静蘅单单回复了这一个人:【你好,我在。】
大佬那边破天荒的秒回:
【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
柳静蘅藏进被窝里,慢悠悠打字:
【我搬家了,快毕业了,是有点忙,打游戏?】
大佬:【明天打。搬家还习惯?】
柳静蘅使用手机时间不长,打字很慢,但对面的秦渡似乎觉得他这次,格外的慢。
约摸十几分钟后,才收到柳静蘅的回复:
【我说不上来。】
大佬:【怎么。】
柳静蘅:【我以为四海为家早就习惯了,但离开那边,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手机那头的秦渡对着这句话,双眸一点点睁大。
这是他极少的,能从柳静蘅那里听到的有关情绪的言论。为此他还有过怀疑,柳静蘅是不是什么仿生机器人。
柳静蘅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不过和你说说话,感觉好多了。[微笑]】
秦渡将两条腿搭在床上,缓缓躺下,一手握着手机,打字:
【你说,我听着。】
柳静蘅却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情商和智商注定他不是个会主动寻找话题的人。退一万步讲,他和大佬也不算什么可以交心的关系。
于是只能从游戏上找找共同话题。
柳静蘅:【这个游戏的比赛你看不看?这个月中旬好像有职业联赛总决赛,在隔壁市,一起去?】
对面的秦渡摩挲着手机,不知该不该答应。
曾几何时,他见柳静蘅对这游戏感兴趣得紧,了解过这款游戏,算是小众,其实没什么投资价值,但他还是为游戏比赛投了几千万,提供电子产品赞助。本次总决赛,游戏主办方也特意邀请他作为赛事颁奖人,他也应允了。
只是到时,任凭他有架海擎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见他迟迟不回,柳静蘅又发来消息:
【没事哒,你不去我自己去也行。不过我没坐过火车,你可以教我怎么买票么。】
【小狗吃手手.gif】
秦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以柳静蘅的脑袋,他并不怀疑他有可能搞错车次,甚至极有可能,运气好一点顺利抵达临市,下来后在车站跟个雕塑似地站上一天,直到比赛结束。
但如果与他同行,免不了要在各路关卡出示身份证件。
思忖许久,秦渡回复:
【我那天有事,你自己过去。】
柳静蘅叹了口气:【好叭。】
*
柳静蘅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在毕业季这么当紧的日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事儿他没和程蕴青说,以程蕴青的老好人性格,必定要放下手头重要工作陪他一道前行。
这一次,柳静蘅难得聪明,编了借口,说学院组织看望孤寡老人,要离开一天。
程蕴青无可置疑,他也确实忙,没工夫探究真伪。
总决赛前一天下午,柳静蘅趁程蕴青不在,给每日守在门口的佩妮和两只猫猫安排好水粮,背着一只小书包,出发。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十五岁后离开孤儿院,虽然四海为家,但晃晃悠悠也是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坐动车。
他在网上找了坐动车的攻略,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不管了,犹豫就会败北。
于是,于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柳静蘅坐上了前往车站的出租车。
另一边,秦家大宅。
秦渡和主办方沟通完,对方表示会派车过来接人,秦渡点头应着,随意一瞥,瞥到了电脑弹出的新闻:
【今日晋海市火车站将迎来史上最高客流量。】
配图是一张人挤人,脚踩脚的照片。
正沉思着,李叔敲门进来。
他端来水果,顺便道:“秦总,刚才静静给我发了消息,说他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问要不要给我带什么伴手礼。”
秦渡不发一言,好似对这事儿没半点兴趣,对电脑更感兴趣。
李叔心里怒骂:你这装货,老婆跑了我看你还装。
李叔嘴上还要强调:
“听说这几天各大城市展开各项比赛,车站那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
秦渡端起红茶呡了口,看也不看他:
“不用担心,我这边有主办方派车来接。”
李叔还是不死心:
“你说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什么小偷、人贩子之类的混入其中,借机下手。”
秦渡还是淡淡一句:“我这边,主办方来接。”
李叔仰头、望天、眼角有泪划过。
“行了,你不用在我这混眼熟,去忙你的。”秦渡出声撵人。
李叔恭敬鞠躬,转到门口,朝里狠狠刎了好几眼。
秦渡,记住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
柳静蘅一到车站,傻眼了。
好似全世界的人都吻了过来,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问题来了,他该去哪里取票?又该去哪里检票上车?
他像个面团一样被乌泱泱的人群挤来挤去,再一抬头。
这哪?
初次出远门的柳静蘅碰到出行大军,人似飘摇孤舟,挤着挤着,给他挤出了候车厅。
柳静蘅:。
正犹豫着,身边忽然挤过来一个男人,衬衣扣子也少了两颗,脚上两只鞋还不是同款式。
他顶着一头凌乱秀发,一个眼疾手快逮住柳静蘅,虚弱道:
“去……去那边自助售票机办理换票手续……”
柳静蘅:?
“谢谢……?”
柳静蘅不知道书中世界是否各处都存在NPC,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总有人逆着人群挤来,告诉他售票机的位置、检票口的位置,甚至一进了候车厅,忽然有人站起来,把柳静蘅推过去坐。
柳静蘅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第一次出远门的柳静蘅倒是谨慎,紧紧搂着他的包,三步一环伺,五步一警惕。
虽然他最贵重的手机已经在裤兜里露出大半截,摇摇欲坠。
此时,前往总决赛现场的车上,秦渡听到手机响了声。
收到信息,对方发了张照片,并配上六个点。
秦渡点开大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以为谨慎、时刻东张西望的柳静蘅,接着就是他口袋里摇摇欲坠的手机。
秦渡点了点屏幕,发过去:
【给他塞回去。】
那人收了手机,顺势拿上泡面,借着拥挤过道短暂地在柳静蘅身边停留片刻,接着委身,不着痕迹把手伸过去,推着摇摇欲坠的手机一点点往兜里塞。
塞进去了,他释然地松了口气。
一抬头——
柳静蘅:O.o?
“那个……”那人忙要解释。
柳静蘅抱紧包包,往里面挪了挪。
“我没……”那人再次张嘴。
柳静蘅已经贴到了里座那人身上,整个身体呈C型,试图躲避那人的狡辩攻击。
“唉……”那人长叹一声。
四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一半,天黑了。
柳静蘅抱着包的力气都没了,饿了。
他眼巴巴瞅着旁边座位的大爷吃山楂片,咽了口唾沫。
大爷被他死亡凝视,受不住了,赶紧拿出一片山楂片递过去,问:
“来一片?”
柳静蘅揉搓着手指,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要不要伸手。
这时,前座大婶忽然回过头,一把从大爷手里夺过所有山楂片往柳静蘅手里塞,还白斥大爷:
“人孩子愿意吃你都给他,过后我再给你买,瞅你小气那劲儿!”
大爷:?
Ber,你谁啊?
刚要发火,大婶适时递来的几张百元大钞瞬间平息了他的怒火。
没能买到更美味的山楂片是大爷我的错。
这一路,柳静蘅间接虎口夺食,包括但不限于:
从四岁小孩手里间接抢了乳酪棒,小孩哇哇大哭被一套高级玩具哄好了;
从大学生手里抢了肉松饼,大学生“草”字还没出口,全新苹果四件套并不能买走他的傲气:
“不吃就不吃,我还有粉面菜蛋,有本事你再拿四件套跟我换。”
柳静蘅吃饱了。
饱的也莫名其妙。
八点钟,动车在目的地缓缓停下。
柳静蘅对着四散而去的人群一头雾水。
我是谁我在哪,生来何处死往何去?
倏然,有人抢了他的背包就跑。
柳静蘅:?
他迈动笨拙的身子慢悠悠追过去,一抬头,看见了外面的月亮。
出站了。
抢他背包的人也停下来了,把包还给他:“误会了,看错了,不好意思啊。”
柳静蘅拎着包站在原地思索。
漫漫长路,总觉得一切都没有头绪,可又事事皆为圆满。
柳静蘅淡定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我会坐车了,嘿。
车站不远处的停车场,车里,秦渡放下望远镜,对着司机道:
“让你久等了,现在可以出发。”
柳静蘅预订的宾馆就在车站附近,他看不懂导航,只能一路问着找。
路越来越偏了,人也越来越少了。
车上的秦渡蹙了眉,重新拿起望远镜,对司机道:
“不好意思,劳您再等等。”
司机:。
柳静蘅东拐西拐,拐到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道,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勉强能看清夜色下,低矮建筑上的牌子:
【迎客来宾馆】
屋里乌漆嘛黑,柳静蘅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凑上去,隔着玻璃门朝里望。
内里很空旷,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停在里面,破烂木板横七竖八堆一起。
他甚至能隔着玻璃门嗅到一股腐臭味儿。
这就是图片仅供参考么……
罢了,说不定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柳静蘅轻轻推门进去。
腐臭更强烈了,顶的他后退两步。
“叮咚——”黑暗中,忽然乍响的铃声吓得他一哆嗦。
“有人?”他捂着鼻子小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下来了,只穿一件白色大背心,圆滚滚的肚子像在背心下藏了个皮球,黑得油光发亮。
“不做生意,你走吧。”男子不耐烦道。
柳静蘅翻出截图:
“我从网上订的你家宾馆……”
“都说了不做生意,你退了吧。”
“那我预订的……”
“我这儿闹鬼,凶得很,你走不走。”
柳静蘅:“行……”
出门前,又听男子道:
“沿着这条路出去右拐,有家酒店,那里有空房。”
柳静蘅找到了那家酒店,站在门口,头仰得极高也看不到酒店的顶头。
他虽没什么生活经验,可也清楚,这里不是给一般人消费的。
刚要走,前台小姐忽然追出来:
“先生要住宿么?您正好是咱家第一万位客人,所以我们有优惠,免费住宿,并提供餐食。”
柳静蘅晃悠半天:“多少?”
小姐笑眯眯重复:“免费。”
柳静蘅:“……行。”
酒店外的车上,秦渡放下望远镜,拿过手机发了消息:
【麻烦您了厉总,酒店的费用您直接从我卡里扣。】
厉总:【哪的话,秦代表愿意下榻我们这蜗舍荆扉是我们的荣幸,哪敢跟您收钱。】
秦渡:【多少钱,会员卡划。】
过了会儿又补充:【两间房,我也住。】
半晌,又补充:【最好是他旁边的房间。】
厉总:【行……】
*
翌日,柳静蘅吃完客房送来的法式早餐,看了看时间。
距离开赛还有四个小时,他打算即刻出发。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迷糊的性子,免不了会撞上各种意外状况。
柳静蘅接了点水,对着镜子把刘海一根根抿好,抹到两边,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为站队加油助威。
此时,柳静蘅房间门口。
高大的男人头戴棒球帽,一身休闲衬衫加亚麻色长裤也难掩贵气。
他将墨镜压了压,继而闲极无聊一般在柳静蘅房间门口来回踱步。
踱步着,唇角忽而勾起浅浅笑意。
脑海中冒出稍后柳静蘅看到他时,先是震惊,再是双目泛泪,最后磕磕巴巴喊一句:
“大、大佬。”
秦渡笑完了,一秒变脸,冷得跟南极冻土层似的。
果然和柳静蘅相处久了都变得不正常了。
思索的间隙,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秦渡立马清了清嗓子,靠着墙壁,一条腿悠闲地探出去,对着手机好似看得很认真。
视线却不着痕迹从墨镜上方探出去,观察着正在摆弄书包的年轻男生。
他的脑子里甚至已经浮现出柳静蘅特有的寡淡无味又一本正经的“大佬你好”。
然后就看见,柳静蘅背好包从他面前飘过,眼中无他。
秦渡:。
秦渡压低帽檐,长腿阔步,瞬间超过柳静蘅,不轻不重地撞上他的肩膀,然后停下来:
“抱歉。嗯?是你。”
柳静蘅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超长反射弧运行了一个世纪,果然如同秦渡所想,寡淡又一本正经的:
“你好。”
紧接下一句:“你谁。”
秦渡的脸冷了下来,藏匿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真稀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秦渡一般不会把事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如果对方是柳静蘅,他的胜负欲就会不合时宜地冒出。
头一次,半开玩笑半嘲讽:“是你爸爸。”
“爸?”柳静蘅声音陡然抬高。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柔柔的眉宇耷拉下去,展开双臂紧紧拥抱了眼前的男人:
“爸,你怎么才来接我……”
秦渡蹙了眉,垂在一侧的手臂不自觉抬高,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瘦弱的背脊:
“抱歉,是爸来晚了。”
秦渡:……
“柳静蘅。”他一把推开柳静蘅,语气嘲讽,“原来你在游戏和我许下的沧海与桑田不是革命友谊,而是父慈子孝。”
柳静蘅又抱上去,脸埋在秦渡怀中:
“爸,你别这样说。”
等等。
这是书中世界,哪来的便宜老爸?
再等等,沧海与桑田?
这不是他和大佬单方面许下的誓言么。
柳静蘅直起身子,摸着下巴,仔细观察。绕着秦渡转了几圈,凑过去闻闻味道,俨然一个合格的屠夫,认真挑选过年待宰的猪。
两分钟后。
“大、大佬?”柳静蘅缓缓睁大双眼。
秦渡轻嗤一声,凑近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
“你和树懒共用一个反射弧?”
柳静蘅:“对。”
“怎么在这。”秦渡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问道。
“看比赛。”柳静蘅眨眨眼,“你怎么也在这。”
“出差。”秦渡言简意赅,倒也没胡诌。
柳静蘅直接忽略这俩字:
“比赛快开始了,你现在要是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么。”
秦渡知道自己必须要岔开话题,一旦开了头,柳静蘅准跟他没完。
于是道:“没时间。”
“现在就要走?大概多久啊。”柳静蘅孜孜不倦追问。
“马上走,大概两三小时。”
柳静蘅点点头,沉默了。
秦渡内心松了口气,真要被这人缠上,一会儿去了总决赛会场难不成他还得一人分饰两角。
柳静蘅忽然抬起头:
“那我就放心了,时间绰绰有余,总决赛还有四小时开赛。”
秦渡幽幽看向柳静蘅。把这茬忘了。
“我没票,现在也买不到。”秦渡又道。
“这样啊。”柳静蘅浅浅思考一番,“我想办法给你弄,弄得到我们一起去看,弄不到我给你现场直播。”
秦渡眉尾一扬:“好。”
这比赛的门票几乎是冒头没,临到决赛当日,能有票就奇怪了。
“我先过去了,微信联系。”柳静蘅背上他的小书包走了。
秦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摘了棒球帽轻轻撩过头发,松了口气。
他长这么大,从没觉得和谁沟通这么辛苦过。
换好西装,秦渡上了主办方的派车。
他也得提前抵达会场,简单走个流程。
车子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举步维艰,各家战队粉丝举着应援物聊地热火朝天。
秦渡望着车窗外,神色淡漠。属于柳静蘅这个年龄段的快乐,他无法理解。
“吱——!”倏然,一个急刹车,秦渡敛了眉。
司机回头:“不好意思秦代表,车前忽然冲出个人。”
秦渡抬眼看过去,见是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拦了他们的车,衣着朴素陈旧,手里还举个旧纸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专业水电工】
司机不耐烦地对男子挥挥手,顺便给秦渡解释:
“不好意思秦代表,会场这边人多,这些路边等招工的就瞅准了机会专门拦好车,我一会儿就会联系赛事负责人让他们肃清周边。”
秦渡不发一言,视线从车外一瞬而过。
倏然,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扩张。
在一排衣着朴素等待招工的工人中间,坐着个格格不入的年轻男生。
他穿着可爱的欧式花边小衬衫,抱着双膝缩成一团,眼神呆滞却又那么坚定,脚边还摆了块牌子,用非常隽秀的楷书端正写着:
【高价回收决赛门票】
秦渡不由自主直起身子。柳静蘅,你可真行。
到了会场后台,秦渡步伐疏阔,负责人见贵宾到来,连忙伸个手迎上来。
秦渡同他简单握了手,语速稍快:
“您把颁奖典礼的文案给我一份,我现在有点急事,走不了流程,但我会保证绝不出错。”
话都说这份上了,负责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秦渡又问:“更衣间在哪。”
另一边。
柳静蘅抱着腿坐在一排等待招工人中间,老实.jpg
他和大佬的缘分始于一款游戏,在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世界中,他也希望他们许下的沧海与桑田的誓言,能够亲眼见证游戏战队的胜利欢呼。
一小时过去了,身边的水电工都被招走几个,他依然无人问津。
可怜弱小又倔强。
身边的大叔提醒他:
“你不能这么写,你得写高价具体有多少,有些看热闹的说不定见钱眼开就卖了票。”
柳静蘅这么一寻思,言之有理。
于是他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
【可肉偿。】
柳静蘅点点头,妥了。他在电视剧里看过,肉偿就是最大的真诚。
大叔:“……”
能有人搭理他就怪了。
半晌,大叔揉揉眼。
嘿,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柳静蘅忽觉头顶暗了一块,有偿求票的牌子旁落了一双精致的黑色皮鞋。
缓缓抬头,逆着光,看到了被光晕勾勒出的高健身形。
柳静蘅:“你要转票给我么,可肉偿。”
来人轻嗤一声,委身捡起牌子,声音冷冷淡淡:
“肉肠你自己留着吃,补充点蛋白质,或许能变聪明些。”
柳静蘅终于认出了他的墨镜,慢悠悠起身:
“大、大佬?”
秦渡背对着他,看也不看他:
“门票不用你操心了,刚好有朋友来不了,转给我一张。”
柳静蘅跟上去,孜孜不倦:
“哪个朋友?”
“我说你就认识?”秦渡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有,我开始就很在意了。”
说着,他朝着柳静蘅伸出手——
柳静蘅抬眼,那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手指穿过额前头发,使劲往后一梳,将他先用水抿好,又用发胶固定住的汉奸头弄得乱糟糟。
“知道我一定会陪你看比赛,所以故意让我丢人?”秦渡帮他把刘海整理好,退后两步打量着。
可爱。
柳静蘅低下头,轻轻摆弄着额前碎发。
六月的风吹红了少年的脸颊,今天的夏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
因此大佬的手,也比以前更加滚烫。
俩人在门口排了半天队,终于等到入场。
入场需要刷脸和身份证,秦渡让柳静蘅先进去,在柳静蘅因为担心他会不会入场而即将回头时,秦渡一指天空:
“飞碟。”
柳静蘅缓缓抬头:“什么爹?”
再一回头,只见大佬似乎刚才摘下了棒球帽又戴上。
俩人进了会场随便找了个座位。
秦渡见他从包里翻出一堆应援物,不禁问道:“你喜欢哪个战队。”
柳静蘅:“都不喜欢。”
秦渡:“都不喜欢看什么比赛。”
柳静蘅:“这样就算哪边输了我也不会伤心。”
秦渡:……
现场气氛很热闹,灯光绚烂,尖叫不止,战队成员整齐划一上台展示,互相放狠话。
柳静蘅对这游戏了解不深,最多跟着看热闹。
一旁的秦渡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手机。
赛事负责人又发来了消息:
【秦代表,您还没到么,比赛已经赛点了,一局定胜负了。】
秦渡收了手机,对柳静蘅道:
“你先看,我去卫生间。”
柳静蘅的注意力还在如火如荼的激烈角逐中,心不在焉点点头。
第40章
秦渡步伐从容出了观赛台,脚步立马加快,阔步去了更衣室换好西装。
打好领带的刹那,前台传来震耳欲聋的结束词:
“恭喜XX战队,获得二零二五全球赛总冠军!”
秦渡推开门,裁剪合身的西装包裹着劲美腰身,踏过狭长昏暗的走廊,朝着赛台阔步而去。
此时的柳静蘅,坐在泣不成声的粉丝中间,呆滞。
怎么赢的?没看明白。
他思考半天,刚要转头询问大佬,却见身边空荡荡。
大佬呢?
舞台上,无数日夜辛苦磨炼的少年们乘着盛大的金雨奔跑到台上,在隆重热烈的音乐中共同捧起奖杯。
柳静蘅换个姿势待机。
他没有这方面的欲望,理解不了这些人的热闹。
主持人身着华美礼服登场:
“现在有请我们的比赛赞助商,来自Rilon集团的代表秦渡先生,为此次比赛冠军颁发奖牌!”
柳静蘅缓缓抬眼。
谁?刚才好像听到了耳熟的字眼。
他朝台上看过去。尚未落幕的金雨中,身姿颀长优雅的男人脚下如风,凌厉地刮到了冠军战队身边。
“哇!是财团太子爷!”身边忽然有粉丝尖叫,“小破游你出息了!”
“梦幻联动,我死而无憾了!”
柳静蘅揉揉眼,伸长脖子看去。
台上那个正在给选手戴奖牌的男人,是秦楚尧他小叔没错吧。
柳静蘅恍然大悟。
正常,秦渡早就说过对这游戏感兴趣,有投资意向,这次作为颁奖嘉宾登场实属情理之中。
和那群年轻蓬勃的十几岁少年不同,秦渡在岁月的洗礼下多了一份沉稳,那些满身荣誉刚卫冕冠军的少年们看向他时,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崇拜。
要是我也像他一样会投胎,至于天天训练到凌晨?
柳静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然直起腰。
对了,大佬呢?
柳静蘅仔细回想,刚才大佬好像是说要去卫生间。
可四十分钟过去了,难道他碰上了“红手绿手大白手”?
柳静蘅又开始沉思,为什么怪谈多发生在厕所,不会有味道么。
不对不对。
他慢悠悠起身,踉跄了下。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鬼手中解救出秦渡。
柳静蘅逆着欢呼的人群离开了赛台。
这时,台上主持人宣布了一个小彩蛋。
秦渡素来是年轻人的标杆,他的出现也给了少年们极大的鼓舞,所以赛事组安排本次的FMVP选手向秦渡提问一个问题。
选手几乎是不假思索问:
“秦总您好,很高兴您能亲手为我们颁奖,相信您慧眼识珠,所以我们想知道您是出于什么契机对我们游戏比赛进行赞助和投资呢。”
秦渡接过话筒,轻轻摩挲着手柄。
契机么。
脑海中幽然浮现俩字:
【你好。】
秦渡低头轻笑一声,看向眼中泛着星光的少年选手,道:
“我有个朋友,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太大兴趣,就算喜欢美术,偶尔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唯独这款游戏,他每天都要上线打卡。一定是非常有趣的游戏,才能让这样的人坚持不懈。”
“哇——”选手们热烈鼓掌。
不得不说,秦渡这人情商是真高,他们这没名没气的小破游看来有救了。
主持人又唠了两句,才请秦渡移步台下休息,继续采访冠军战队。
秦渡一到后台,脸上标志文雅的笑容消失了。
赛事负责人迎上来问一会儿他能否赏脸共进晚餐。
秦渡边走边松着领带:“抱歉,今天有安排,改天我做庄。”
负责人不敢拦,他知道这些人的特性,改天代表没戏,也知道这些人忙得恨不得掰成八瓣用,只能对着秦渡的背影鞠躬:
“感谢秦代表赏脸,咱们下次见。”
秦渡阔步来到更衣室,使劲拉动把手,门板纹丝不动。
他这才发现,更衣室的门不知道被哪个小聪明锁上了。
秦渡转身离去,给秘书打电话,要他马上送一套休闲服过来。
此时的柳静蘅正在卫生间挨着敲门:
“大佬,你在么?”
“一边儿去!憋三天了好不容易有了屎意,别耽误我工夫!”门里传来骂声。
柳静蘅把男厕所转了一遍,没看到人。
出来后,他对着女厕所陷入了沉思。
应该……不至于吧。
但他似乎对大佬的信任度没那么高,托了个女生进去找男人。
女生:“我要报警啦。”
柳静蘅又跑去餐厅,猜测大佬会不会是饿了过来觅食。
找了一圈,依然不见人。
柳静蘅停下脚步,抬手摸着胸口。
里面不安的小心脏突突地跳,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嘴唇覆上一层绀色。
这中间,他给大佬发了消息打了微信语音,但大佬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影儿都没了。
柳静蘅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会场乱转,逢人便打听。
很多事在他不敏锐的记忆里已经慢慢忘却,但却印象深刻,很小的时候,他被父母从医院带回家,乡下来的奶奶见他就戳他脑门,怨恨地说:
“你这小扫把星,倒是个会花钱的,你爸妈才赚几个钱,你一个人不够他们造的,你说你生下来干嘛。”
扫把星。
因为他是扫把星么?当初大佬本不用遭受流落荒岛之苦。
柳静蘅惶然无措地环伺周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秦渡终于从一声声“秦代表下午好”当中脱身,所以他才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有些人毫无边界感。
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秘书说有点堵车还得一会儿。
秦渡挂了电话,看了眼手表。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观赛台那边已经清场,他看到了柳静蘅给他发的消息,但他现在没办法和他见面。
否则柳静蘅就会知道,当初买了九十九朵白玫瑰、陪他坐了一天旋转木马、流落荒岛用身体为他保温、不惜一人分饰两角的人,是秦渡。
秦渡揉了揉眉心,抬眼朝着人群望去。
下一秒,身体骤然紧绷。
他看到了人群中惶然无措的柳静蘅,正扭着脖子朝这边看过来。
秦渡眼疾手快从路人头上扯下棒球帽戴好,脱了西装外套丢一边。
路人害怕,试图尖叫,他便使用钞能力安抚之。
接着快步走向柳静蘅,语气不悦:
“怎么到处乱跑。”
柳静蘅呆呆打量着来人,憋半天来了句:
“你好,你是……?”
秦渡压低帽檐,一双眼眸隐匿在阴影中:
“你爸。”
柳静蘅眨眨眼,又眨眨眼。
清浅的眸子里渐渐积郁起一层薄薄水光。
秦渡冷哧一声。多大的人还天天想爸妈。
“大、大佬……”柳静蘅哽咽了。
秦渡的表情瞬时怔住。
嘭咚!
心跳在某个节点,突兀的乱了一拍。
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一向从容的声音此刻也有些紧绷不自然:
“你,认得出我。”
柳静蘅缓缓伸出手,轻轻拽住秦渡的袖口,点点头。
当他看到大佬完整无缺地站在他面前时,心情很奇怪。
有种失而复得,所有的遗憾都在此刻被弥补的满足。
鼻根酸酸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太会克制情绪。
情绪对他来说,要不就没有,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了。”秦渡也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束手无策的茫然。
他抬起手,手指紧了紧,又放回去。
只是不停重复:“怎么了。”
“我以为你又因为我遇害了。”柳静蘅哽咽着,勉强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秦渡:“换个词。”
柳静蘅抽抽搭搭止住哭泣,低头沉思半天,眼泪回潮,更加汹涌:
“我读书少,想不出来……”
秦渡讶异的瞳孔还在不断扩张。
他以为柳静蘅这种人到死都是随时待机模式,不成想,被编写好程式的CPU,也有崩溃的一天。
柳静蘅扯着他的袖子,手指更加收紧:
“我想出来了,那就遭遇不测。”
秦渡憋着一口气,久久没能呼出。
良久,他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柳静蘅。”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声道,“你一直在找我。”
明知故问。
柳静蘅点点头,想整点绿茶语录,却发现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只能站那呼吸。
却忽然听到大佬低低的一声:
“柳静蘅,你真的很会撒娇。”
柳静蘅:我……
还没思考清楚,身上忽然落下重重力道,整个身体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住,使出全部力气一般,裹的他无法呼吸。
肩头搁上了大佬的下巴,隔着薄薄的衬衫,贴覆上鼻息的热度。
“下次找不到我就乖乖站原地,我来找你。”秦渡缓缓翕了眼,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发表这种言论。
但现在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柳静蘅很瘦,即便最大程度收紧双臂,还是会有一种填不满的空虚感。
“大佬……”柳静蘅轻轻开口。
“嗯,说,我听着。”
柳静蘅沉默片刻,声音很小:
“你的衬衫,有点眼熟,刚才在颁奖台上,我看到秦总也穿着一样的。领子上的饰品,也是一样的。”
话音落下后,柳静蘅明显感受到抱着他的男人身体慢慢绷紧了。
秦渡大多时候不知道该拿柳静蘅如何是好。这个人,记性不怎么样,眼神却特别好使。
“你是不是……”柳静蘅敛了眉,欲言又止。
秦渡扣在柳静蘅后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么,连柳静蘅这种超长反射弧都察觉到了。
但正因为他为人迟钝,得赶紧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秦渡放开他:“你晚餐想……”
被柳静蘅打断:
“你是不是偷了秦总的衣服啊……”
秦渡的手顿住。第一次体味到何为“如鲠在喉”。
“偷了,怎样。”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柳静蘅做贼似的环顾一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快走吧,被他发现你会很惨。”
“他是什么魔鬼么。”秦渡笑了。
柳静蘅神秘兮兮点头,拽着秦渡的耳朵踮起脚,使劲凑过去:
“撒旦都得把他纹背上。”
秦渡的脸,蒙上一层阴霾。
原来他在柳静蘅心里是这种形象。
秦渡结束这个话题,不想再谈:
“走吧,吃点东西。”
柳静蘅:“行。”
*
和大佬分别后,柳静蘅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动车。
和来时差不多,全世界都吻了上来。
下车时,柳静蘅原本空荡荡的背包鼓得快爆炸,里面塞满了好心乘客送他的吃食。
柳静蘅疑惑挠头。
站在出站口,包里装不下的零食,他迎着大风嚼嚼嚼。
回家就行,打个车回去带佩妮散步。可怜的孩子要憋坏了吧。
柳静蘅刚摸出手机,身后忽然传来毫无情绪的一声唤:
“柳静蘅,回头。”
柳静蘅一回头,对上一大束开得热烈的红玫瑰。
玫瑰花束上方,是程蕴青清秀雅致的面容,唇角挂着笑容。
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怎么来了。”柳静蘅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不自觉地磕巴了。
“来接你。”程蕴青将花束塞他手里,“怕你一个人,找不到回家路。”
他咬重了“一个人”。
柳静蘅默默抱着花束,良久,嚼了嚼没吞下去的饼干。
“昨天在学校,我碰到你同班同学,问起看望孤寡老人的事,你同学一头雾水。”程蕴青轻笑道。
“所以我很好奇,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方便告诉我?”
柳静蘅呡着唇,觉得程蕴青这种质问的语气很奇怪。
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去看比赛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潜意识里,偏就不想让程蕴青知道。
说不清又道不明。
见他木头一样沉默,程蕴青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重回脸上:
“抱歉,我不该质问你,你也有自己的私生活。我只是希望你出远门能告诉我一声,让我随时可以确定你的安全。”
柳静蘅点点头:“我出远门了。”
程蕴青笑出了声,抬手搔搔他的下巴:
“事后诸葛亮,就不能姓诸葛了。”
柳静蘅:“那应该叫周亮么?”
程蕴青:?
“鲁迅不姓鲁他姓周,诸葛亮不姓诸葛应该也姓周吧。”柳静蘅低头掰着手指数,“本草纲目也是周杰伦写的,姓周的都厉害。”
程蕴青静静看着他,呼吸也在一瞬停止了。
最终他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抬手,轻抚着柳静蘅的头发,声音温柔像哄小婴儿:
“柳静蘅真聪明,你说得很对。”
柳静蘅:嘿。
程蕴青释然地松了口气,原本积郁在喉咙里的怒气随着柳静蘅一句大胆发言而消失殆尽。
当他无意间得知柳静蘅对他撒了谎,瞬时间,一团无名邪火涌上心头,他根据柳静蘅的身份证查了他的购票信息,发现他去了临市,还买了游戏比赛的门票,心中那团无名邪火直冲脑门。
既然是看比赛为什么不能直说,是约了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人?
或许在他的意识里,从柳静蘅第一次说出那句对他撒娇的“坏坏”时,对方便悄然间成了他的所有物。
一回到家,程蕴青连最基本的礼貌询问都没有,直接拿过柳静蘅的背包一股脑倒出来,在一堆零食中翻出他的心脏病药和维生素,数了一圈,脸色又冷了下来。
“不是叮嘱过你要按时吃药,你一次都没吃。”
柳静蘅直言不讳:“忘了。”
程蕴青紧紧呡着唇,眉间蹙起一道沟壑。
他想和柳静蘅发火,但他舍不得。
最后这口气只能自己吞下去,也不忘监督着柳静蘅吃完药。
深夜。
程蕴青在楼下忙他的毕业论文,他被抽到盲审,论文统一提交市里查重,要求更严格。
柳静蘅也得忙他的论文,但他不会,他连电脑都没用过,只能依靠自己的右手一笔一划写出来,最后进行扫描打印。
论文导师为他制定了论文内容方向,大意从管家的历史渊源到服务内容再到转型与发展几个方面入手。
柳静蘅对着空白纸业,呆——
佩妮在门口蹲了几天,发现没用,也变老实了,趴在柳静蘅的拖鞋上耐心等待主人忙完工作陪他玩小球。
柳静蘅憋了整整四个小时,只憋出了几个字:
【管家的历史渊源】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休息下没怎么用过的脑子。
如果早点完成炮灰计划回穿原世界就好了,这份罪就能原主自己遭了。
视线一转,落在楼下。
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庞然大物影子被斜斜拉长。
柳静蘅脸贴到窗户上,仔细观察。
明明是常见不过的车,但又不知为何让他很在意。
车里,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轻握着方向盘,视线穿过车窗落在楼上那亮着的小窗口前。
窗户上映出一团黑色的人影,瘦削分明,似乎总是很累,几乎快躺窗台上了。
秦渡轻笑一声,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指不着痕迹挡住唇角的笑意。
良久,他收敛了笑容,恢复了严肃。
环伺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车子开到了程蕴青家楼下。
秦渡行程紧凑,刚从决赛现场回来,立马洗了澡换了衣服去见了合作商。吃过饭,本打算要司机送他回家休息,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打发走司机,独自开车沿着跨海大桥转了一圈,等意识回笼,发现已经到了程蕴青家。
秦渡再次抬眼看过去,窗户上的人影变了个形状,身边还多了一团毛绒黑影,上上下下擦玻璃。
秦渡轻轻出声:
“四百万,好久不见。”
明明隔着万水千山,佩妮却像是听到了他的问候,整个狗急得团团转,嗷呜嗷呜的。
秦渡也听不见,但他知道那只小狗,在唤他。
他打开远近光灯,灯光交替着晃了一圈,在黑夜中短暂的亮起,复又如墨。
柳静蘅看呆了。直觉一直在提醒他,车里的人或许他认识。
但首先排除秦渡,再排除秦楚尧。
后车灯呈两竖排亮起,最后融入进无尽的黑夜中。
秦渡发动了车子,缓缓调转车头离开。
回家的这一路,一路红灯,动辄七八十秒,就像全世界都在阻止他离开。
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拿过手机打开,手指犹豫半晌,点开了柳静蘅的微信头像。
【在忙什么。】
柳静蘅收到大佬主动发来的消息,内心忽地雀跃,不似以往那般慢悠悠,指如疾风打下:
【在写论文。[可爱]】
秦渡:【写得怎样。】
柳静蘅:【快了,还差个八千一万字吧。】
秦渡抿嘴笑笑,点下按键的手指轻轻缓缓:
【这么厉害?】
柳静蘅:【对,就是我不会写,不然更厉害。】
秦渡:【好好写,等你好消息。】
*
柳静蘅憋了整整一晚,在原有几个字的基础上空了几页纸,加了两行落款:
【国际旅游管理学院
柳静蘅】
尽力啦。
他上午跟着程蕴青去了趟学校,听了场听不懂的学院实习交流大会,出来后人都瘦了一圈。
程蕴青发消息叮嘱他好几遍,说他这边还得一会儿才结束,要柳静蘅在学校后门等他,一起回家。
柳静蘅抱着书包坐在大太阳底下,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细汗。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响了好几声,他才后知后觉身子一颤。
屏幕显示是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他想起了之前刷到的小视频,怎样应对骚扰电话,一句话:
句句有回应,事事无落实。
柳静蘅接起来,先人一步道:
“我想贷个几兆,在北京二环买套房子。”
对面沉默片刻,传来冷淡的一声:
“天安门是么。”
柳静蘅:“对。”
“照你的意思,等你死了还得帮你申请盖国旗?”
“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
“柳静蘅,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你的美术班老师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问你这几天怎么假也不请课也不上。”
柳静蘅的老式CPU跑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你是……李叔?”
电话那头蓦地沉默了。
“挂了。”对面男人扔下一句话,电话挂断。
柳静蘅:?
好冷漠的李叔,明明以前最爱黏糊人,果然人走茶凉。
不多会儿,柳静蘅又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小鹿老师郑重通知你,再不去上课当你自动退课,费用不退。】
柳静蘅眨了眨眼,这样威胁他?喜爱啊~
柳静蘅拎起书包就走,四点的美术课,他两点钟就候在了门口。
程蕴青就跟疯了一样发了二十几条消息,打了十几通电话,柳静蘅这才慢悠悠回忆起,自己本来是按照约定等他一起下课回家。
罢了,来都来了。
下午五点半,李叔在家长群里收到了通知,教务老师提醒家长还有十五分钟下课,现在可以去接学生了,并且将本次出勤学生名单详细打了一遍。
李叔的表情,从疑惑到不可置信,最后是天崩地裂的震惊。
“老爷!!!我现在要去接静静下课啦!!!”六十老头乐的像个孙子。
李叔吹着口哨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匆匆下楼。
刚到门口——
“去哪。”被沙发上看杂志的秦渡叫住。
“去接静静下课~”这语气,背景换成接新娘子入门也恰如其分。
秦渡翻着杂志,语气淡淡:
“我记得你作为管家,时刻待命,应该很忙才对。”
“不忙不忙,我和老爷打过招呼了。”李叔乐呵呵道。
秦渡端起精美瓷杯,吹走红茶的热气,呡了口:
“真的不忙?”
李叔哽住。
李叔泪目。
李叔低下了他不可一世的脑袋:
“忙……忙得很……呜嗯!”
秦渡合上杂志,站起身:
“下次提前做好时间管理,我不想老师因为没人接孩子又把电话打我这。”
李叔:“抱歉秦总……呜呜嗯!”
下辈子,他一定要做跑得最快的那个,抢占先机,投胎入豪门。
*
柳静蘅坐在等候大厅,手里抱着他的抽象大作。
教务探个头过来喊柳静蘅,说家长来接了。
记忆中李叔那张老不正经的脸被替代,换成了一张被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冠玉面容。
柳静蘅抱紧大作,杵了半天才恐惧地倒退一步。
多日不见,这张脸看着更吓人了。
秦渡看到了他后退的那一步。
也不难猜出,柳静蘅在秦家这么久,多少也会听到几句风言风语。
但他不想解释,转过身:
“上车。”
柳静蘅这次没坐副驾驶,瞅准时机钻进了老板专座。
秦渡从后视镜睨他一眼:“你倒是很自觉。”
柳静蘅身体缩成一团,更害怕了。
怎么是秦渡来接他,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大佬偷他衬衫的事被他知道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去找大佬算账才对。
“给你那位程少爷发消息通知一声,你今晚不回去了。”秦渡忽然道。
柳静蘅:“那我去哪……?”
水泥桶?海里?还是群山之巅。
秦渡不想接他这个话茬,道:
“虽然我并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但你走前也答应过,你实习延期,秦家如果需要你帮忙,你得随时待命。”
柳静蘅试图回忆绿茶语录,想办法接上反派的要求。
面对男主攻的要求时,原主脑子活络转得快,一句:
“我当什么事呢,下次你不用开口,我想……主动走进你心里,提前知晓你的所有想法。”
说到这儿,还得贝齿咬下唇,一副小心机被人察觉的娇羞表情。
柳静蘅记不住太长的台词,尽可能提取关键字:
“你把嘴闭上,你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
车身倏地斜了一斜,及时回正。
秦渡的声音愈发森寒: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没成为世界首富。”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秦渡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见他拧着眉低头沉思状,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人向来主打一个已读乱回,尝试去揣度他的想法,自己距离完蛋也不远了。
柳静蘅给程蕴青发了消息,程蕴青电话直接打来了,上来就是:
“他又让你过去做什么,这件事你先说清楚。”
柳静蘅思忖半天,不知道,抬头求助地看向秦渡。
秦渡握紧方向盘:
“问李叔。”
柳静蘅点点头,回应程蕴青:
“李叔说,去了就知道了。”
“让李叔给我打电话。”程蕴青不依不饶。
恰好车子遇上红灯停下,秦渡听着电话里程蕴青一副捉奸后兴师问罪的口吻,他转过身从柳静蘅手里夺过手机,关机,丢一边。
随后冷静地问他: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事事和他报备的理由是什么。”
柳静蘅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不知道。
不知道如何回应,套用绿茶语录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打开手机悄悄搜索,也没时间细看,随便挑一句,道:
“哥哥好凶,我好害怕~你以后也会这样凶我们的孩子么?”
秦渡握紧了方向盘,忽而冷哧:
“我们的孩子?你肚子里的不是秦楚尧的种么。”
柳静蘅愣住。这事儿不是暂时告一段落么,怎么又提。
秦渡又道:
“刚好你心爱的楚尧哥哥在宿舍过不下去搬回来了,你今天可以和他好好倾诉衷肠。”
柳静蘅:……
“行……吧……”这一次的公式套用,比往日少了些决绝。
一到秦家,果然如同秦渡所言,秦楚尧吃不了住宿舍的苦,灰溜溜搬回来了。
秦渡随手将车钥匙交给李叔,道:
“你不是说你有事想和柳静蘅谈,谈吧。”
李叔见到柳静蘅固然欢喜,可:
“有事……?什么事?”
一抬眼,对上秦渡审视的目光,语气一转:
“对……对!是有事!天大的事!”
秦渡松了松领带,阔步上楼:
“别谈太晚,柳静蘅现在还怀着秦家的种,需要好好休息。”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秦楚尧。
秦楚尧:妈的,早知道不回来了!
李叔围着柳静蘅转了一圈,评价着这孩子一离开秦家就看着瘦了些,质问是不是程蕴青没好好待他。
幸好是秦总把人拎回来了。
李叔一合计,大概也明白了秦渡的意思。
今天秦楚尧一回家就抱怨说论文难写,李叔还寻思着柳静蘅的论文写得咋样,结果看他那木讷的样子,就知道距离完成还差一条银河。
李叔骄傲挺胸,论文,他拿手!
别看他这样子,其实在省属重点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管家专业导师,也带学生写过论文,后来太爱秦家才忍痛辞掉这铁饭碗回了秦家。
柳静蘅在李叔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跟着上了楼。
夜里十一点。
李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试图从宇宙起源讲起。
柳静蘅开始还能跟着认真做笔记,但后面他的手速明显跟不上李叔的嘴,开启了待机模式。
李叔讲着讲着把自己也讲困了,打了个哈欠,托着腮帮子,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就这么眯了过去。
隔壁的秦渡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泛红。
最近他在准备国际电子交流会,天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今儿天没亮就醒了,午饭晚饭都没吃,任是钢铁之躯也受不住。
他关了电脑,拿过浴袍准备洗澡睡觉。
走到浴室前,忽然脚步一顿。
秦渡看了眼手中的浴袍,随手搭在椅子上,离开房间。
来到柳静蘅以前住的房间外,像是路过一般朝里随意一瞥,却发现二人东倒西歪睡着了。
秦渡思忖片刻,放轻脚步进了房间,端详着柳静蘅的睡脸,随手拿过毯子给他盖上。
又回头看了眼李叔,张个大嘴,哈喇子颇有海啸之势。
他转过头,拿起柳静蘅手边的论文纸。
满满三页纸,每一个字都工整秀气。
秦渡拿着柳静蘅的论文回了书房,重新打开电脑,扫描文字进电脑,戴上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时不时帮他修改一下语序、逻辑上的错误,重新排版,加加减减使措辞更加严肃。
但内容,他一个字没改。
最后一个字看完,时针指向了“二”。
秦渡的眼中布满红血丝。
撑着困意洗完澡,将修改完的打印稿轻轻放在柳静蘅枕边。
*
翌日一早,柳静蘅捧着排版整齐的打印稿,呆——
他找到李叔:“叔,是你帮我改的么。”
李叔一眼便知,笑得贱兮兮:
“啥话!叔睡得比你都早。就是说啊,是谁这么关心咱们静静,半夜不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声调抬得极高,生怕那边正在享用早餐的秦渡听不见。
秦渡不为所动,优雅切着红肠。
柳静蘅沉思半晌,缓缓看向正吃早餐的秦老爷子。
总不可能是秦渡吧。
毕竟他在秦渡眼中是非常厉害的人,他做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见无人响应,李叔步子迈近,几乎要贴秦渡身上,声音更高:
“老爷一向睡得早,楚尧少爷自己的论文还没研究明白,你说,是谁这样菩萨心肠帮静静单个字地改呢?”
秦渡余光扫了李叔一眼。听出来了,这是点他呢。
他放下刀叉,抽过餐巾慢条斯理擦拭过唇角,而后道:
“是秦楚尧吧,再怎么说这位肚子里还睡着他的种,身为男人当然要负责到底。”
说罢,起身走人。
李叔:行,秦渡,你行。
一旁的柳静蘅也陷入了沉思。
经过李叔这么一提醒,他也回忆起原文中有关毕业论文的剧情。
彼时的秦楚尧和程蕴青刚互表心意,但似乎谁也没更向前走一步,每每程蕴青的同学想为他介绍不错的学妹,他也只是说“学业重要,暂时没有其他想法”。
原主真受不了他装逼的死相,学业重要是吧,清风霁月无欲无求是吧。
他连夜复制了将近一万字的表白情书,伙同同样嫉妒程蕴青的班长替换了他提交盲审的论文,市里领导一看这情书,勃然大怒!
货不对板不说,查重率还99%,立马约谈校领导,表示必须严肃处理这个学生。
导致程蕴青一度面临延毕风险。
最后还是秦楚尧出马,动用财力和人脉黑了班长的电脑,查到他和原主的聊天记录,为程蕴青洗脱罪名,打脸炮灰。
最后延毕的是原主和班长,市领导校领导也排着长队等着给程蕴青道歉。
问题来了,程蕴青的班长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