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次献血一样,秦渡领了一瓶牛奶一袋饼干回了公司。
开年刚复工,公司里忙得热火朝天,秦渡刚结束一场会议回了办公室休息,秘书送来工作计划,说半小时后有个简单的小会,两个小时后要去参加某合作商的新公司剪彩仪式。
秦渡仰头靠着沙发翕着眼,低低“嗯”了声。
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柳静蘅复诊的事,他基本没怎么睡过好觉,这种极端疲惫的情况下又抽了四百的血,导致他这会儿有点头晕,身体乏得厉害,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躁意。
休息了没一会儿,秦渡被秘书叫醒参加新一轮会议,本就因为身体不适、睡眠不足有些心烦气躁,又看到公司那些老梆菜一张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脸,索性秦渡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一行人围着秦渡前呼后拥往会议室去,似乎是都感受到了秦渡的超低气压,在他身边神奇地圈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圈。
此时,电梯门打开,穿着羊绒外套的柳静蘅一下子从电梯里钻出来,手里还拎个保温桶。
他环伺一圈,就看到不远处一堆西装革履的人齐齐向这边走来。
高低错落的各种形态的脑袋中间,柳静蘅一眼看到了秦渡,凭借身高优势,无论何时都能成为鸡群中显眼的鹤。
柳静蘅抬了抬手想打招呼,又难得敏锐的把手缩了回去。
因为他眼中的秦渡,表情很!难!看!
几个员工模样的人围在他身边也不敢靠太近,一个个深深低着头,小心翼翼轮流和他报备工作,秦渡凌厉的眉宇紧紧敛着,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柳静蘅往角落缩了缩。
蓦然,他看到秦渡朝这边随意扫了眼,接着脚步顿住,那张略显苍白又凌厉骇人的脸,就跟变戏法似的,嘴角一下子弹出俩酒窝,眉宇舒展开。
秦渡对身边人简单耳语两句,原本钝重严肃的脚步变得轻快松弛,三两步而来。
“怎么来了。”秦渡走到柳静蘅身边,微微俯下身子,语气努力维持轻松,却也听得出其中的疲惫。
柳静蘅“啊”了半天,挠挠脸蛋,举起保温桶:
“李叔说你今晚不回家吃饭,我担心你饿肚子,做了点吃的。”
秦渡发现了华点:“你做的?”
柳静蘅乖巧点头:“照着视频做的,这次真的有好好努力。”
秦渡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桶,招呼秘书过来,继续道:
“我现在有个会议,半小时后结束,你先去我办公室等等?”
柳静蘅依然乖巧点头。
半小时后,秦渡一结束会议就匆匆回了办公室,进门后看到柳静蘅正在吃他献血送的饼干。
见秦渡回来,柳静蘅嚼着饼干看了他半天,才慢悠悠把最后一块塞嘴里,然后把掉桌上的碎屑划拉成一堆,攥手里,张望一圈没找到垃圾桶,只能一并塞嘴里。
秦渡看的心都化了,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的。
从见到柳静蘅的那一刻起,秦渡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他在柳静蘅身边坐下,拿过保温桶,问:
“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做吃的。”
柳静蘅:“从网上学习给佩妮做狗饭,想起你了,顺手就。”
秦渡无奈笑了下:“佩妮和我,都挺可怜的。”
柳静蘅不明所以:“对。”
其实是柳静蘅没组织好语言该怎么回答。
这些日子,秦渡的辛苦奔波他全看在眼里,有时晚上,他都睡半天了,起夜后还能看到秦渡书房的灯亮着,从门缝悄悄偷窥,就见秦渡疲惫地揉着眉心,随后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对着键盘继续敲敲打打。
回房间后,柳静蘅也睡不着了。
他心疼秦渡,很心疼。
今天又从李叔那得知秦渡今晚要忙工作不回来吃饭,弄得他坐立难安,索性给秦渡整点吃的,顺便给佩妮研究下狗饭食谱。
秦渡打开保温桶,他当然清楚柳静蘅的厨艺。
但他还是克服了生理上的抗拒给吃完了。
和他猜想的一样,几道小菜透露出的,都是柳静蘅烹饪时的不胆怯、不外援、不好吃。
柳静蘅:“好次?”
秦渡用水勉强把最后一口夹生米饭吞下去:
“好次极了。”
柳静蘅:“嘿。”
柳静蘅又问:“秘书哥哥说你一会儿要出去,什么时候走。”
秦渡看了眼手表:“一小时后。”
柳静蘅沉默半晌,忽然拍自己的大腿,啪啪啪。
秦渡:“?”
柳静蘅:“睡会儿。”
秦渡眉眼一顿,心中百花齐放,美滋滋的,表面还要端着:
“睡你腿上?”
“对。”
“不用麻烦了,办公室内间有床。”
柳静蘅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啪啪啪”地拍。
秦渡放松了身体,脑袋枕上柳静蘅的大腿,问:“重不重。”
柳静蘅摇头。他俯下身子,双手环着秦渡的肩膀,努力将腰板折成锐角。
二人四目相对,看了半晌,秦渡笑问:“怎么了。”
柳静蘅摇摇头,随即慢慢将脸蛋贴上了秦渡的鼻尖,蹭蹭蹭。
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非常喜欢和秦渡亲昵贴贴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大脑都会疯狂分泌愉悦情绪。
于秦渡来说,柳静蘅就像一只呆呆的却又十分黏人的小猫,动作生疏地赶来蹭蹭贴贴,温暖柔软的脸蛋蹭的他很舒服,困意也一波波上涌。
“等你康复了。”秦渡眯起眼睛,声音坚定又有些困倦,“我带你去骑小马,带着佩妮一起去海钓,还要……再回曼哈顿,带你吃粉色的冰激凌。”
柳静蘅:“行。”
*
四月初,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秦渡于去年年底投建的心脏专科医院正式完工落地。
他花重金请了全球最顶尖的心脏病专家齐聚晋海市,并从国外引进了最先进的医疗仪器,最后从公司请了半年的长假,聘请职业CEO打理公司。
距离柳静蘅手术的日子还剩五天。
彼时,秦渡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柳静蘅商量。
“你户口本呢。”他问柳静蘅。
柳静蘅呆呆的,摇摇头。
“找找。”
“找那个做什么。”
“登记结婚。”
柳静蘅:“……?”
见柳静蘅像被雷劈了一样,秦渡反问:“你有什么顾虑?”
柳静蘅呆了半天才哆哆嗦嗦道:
“为什么要结……结芬。”
秦渡再次反问:“你不喜欢我么。”
柳静蘅沉默了。
喜欢是挺喜欢的,但他不敢说,真结了婚,万一哪天他又穿回去了,原主回来除了能继承他的六千巨款遗产,还喜提一只便宜老公,把他的好处都占了,他恐怕死后都闭不上眼。
秦渡见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也不想催他,只能道:
“考虑到你手术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急需用血的情况,现在血库紧张,所以我准备了献血证,我的子女或配偶便能优先输血。”
柳静蘅还是不懂。和他说话,必须得把一句话逐字拆解喂到嘴里。
“我是说,如果哪天你后悔了,可以随时申请离婚,但现在,你需要这个结婚证。”秦渡耐心解释道,“为了应对你手术过程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
“不结婚不行么,手术的话,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柳静蘅内心倒不排斥,只是他哪里知道原主的户口本扔哪了,依稀记得在原主小窝居住那段日子,他打扫过卫生,就是没看见什么户口本。
“柳静蘅。”秦渡打断他的思路,捏着他的肩膀认真道,“听天由命是无能者所为,这场手术,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
柳静蘅怔怔的,这句话让他想哭。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逆天改命,人该走哪一步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果努力就有结果,他当年那么努力等待爸妈回来,他们早就回来了。
曾几何时,年幼的他也曾跪在窗边对着月亮许愿,希望明天的手术能顺利成功。
结果手术过程中还是出现了缺氧大出血,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就变成今天这样不聪明又不利索。
上网冲浪的时候,他见过一个网友ID,可以说直击灵魂:
【劝人努力天打雷劈】
柳静蘅呜呜咽咽的,口齿不清的:
“秦渡,你,你会遭天谴的……”
秦渡:“……”
自打上次柳静蘅遭追债的围殴住院后,秦渡已经努力学着给予柳静蘅所有的耐心,但心里还是觉得,和柳静蘅沟通太费劲了,他怎么总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这次,秦渡决定放弃没什么用的耐心。
他拿起车钥匙,一手抓着柳静蘅:
“不想解释了,没户口本也无所谓,现在结婚用不到那东西了。”
柳静蘅死抓着门把手反向用力。不要,他不要自己死在手术台上,原主回来直接继承他的老公。
秦渡也没敢太用力,他怕给柳静蘅拽散架,索性收了力道,道:
“现在登记结婚,回来给你买轰炸大鱿鱼。”
柳静蘅一下子松开了门把手,乖巧地跟着往外走:
“行。”
秦渡叹了口气,内心快恼死了。合着他还不如一条轰炸大鱿鱼。
……
拍了照,登了记,买了大鱿鱼。
就跟出门买晚饭似的,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车上,柳静蘅的红本本插兜里,半截子都掉出来了,人却正对着一根轰炸大鱿鱼上下其嘴。
旁边的秦渡,每次停车等红灯,都要把红本本摸出来细细端详一番。
照片上的柳静蘅穿着洁白干净的衬衫,在被摄影师多次提醒后才勉强找到了镜头的焦点,大脑似乎很难双线运行,所以忘了笑。
秦渡合上结婚证,嘴唇轻轻吻过一角,收了证件踩下油门。
*
当晚,李叔见到二人的结婚证,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最后启用秦家一级保险柜,设置了三层密码锁,两个红本本放进去,稳稳的安心。
隔壁的秦渡刚和医生通完电话,上了床,打算今天早点休息,一抬头,就看见柳静蘅抱个枕头站门外,观察.jpg。
秦渡松了口气,冲他招招手,柳静蘅便极其自然进了门,枕头往床上一扔,爬上去躺好。
秦渡侧卧着身子,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打量柳静蘅,问:
“你不会打算今晚睡这。”
柳静蘅翕着眼,似乎很累,声音也轻轻无力:
“我们不是有红本本了么。”
秦渡想了想:“所以?”
柳静蘅:“有红本本了就要睡一起。万一到时我真需要用血,医生对我进行背调,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不给我用血怎么办。”
秦渡忍不住笑出了声:
“放过医生吧,他们已经很忙了。”
柳静蘅听不出其中揶揄,一根筋地认为自己的想法绝对是有备无患,身体向秦渡靠拢些,脸蛋紧紧贴着他的胸肌。
秦渡垂眸凝望着柳静蘅的脸,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应医院要求,柳静蘅明天就得住院做术前安置,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要做哪些手术。
秦渡知道,从去年带他去纽约看病时,医生就说过:
柳静蘅之前做过三次手术,但因为当时医学技术不算很发达,加上他是全世界最难治的大动脉完全转位,导致他术后出现了合并症,加剧了因心力衰竭造成的死亡率。
所以医生提出,要将他之前的手术全部拆除,来做世界上第一例全腔退回手术,加双动脉双根部调转术,如果手术成功,等他康复后过个一两年再安置人工起搏,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心脏水平。
可世界上最美好的永远是夙愿。
当时,医生单独把秦渡叫到一个小房间,和他详细阐述了本次手术的方案。
其中面临一个巨大的风险:
柳静蘅的心脏,就像废墟上一间破烂的小屋,医生要化身最权威的建筑师,将这间小屋拆除,建造起美轮美奂的高楼大厦。
因此除了心脏二尖瓣不动,其它心脏构造全部要重新拆除调转,这就导致柳静蘅在术中将会面临很长时间的心脏停跳,极有可能造成其它器官缺血衰竭,最后这间小破屋草草的衰落在这处滥觞地。
那时医生郑重严肃地问秦渡:
“这种情况,您还确定要病人进行手术么。”
不做手术,以柳静蘅目前的状况,最多还能挺个三年;
如果做手术,他有可能和秦渡变成两个老爷爷,坐在摇椅上看夕阳,也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化作那个零。
但那时的秦渡并没任何犹豫,一口肯定:“做。”
他深知病人家属的犹豫也有可能给医生带来心理压力,不如从容一些,让医生放开手脚,说不定能取得最好的成果。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抚拍着柳静蘅的后背哄睡。
关于这次手术方案,他没和柳静蘅提一个字,只是告诉他是个很简单的小手术,推上麻药睡一觉,醒来后吃几天好吃的住院餐,就能一起去骑小马了。
秦渡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柳静蘅做什么,只能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
“等你康复了,我们一起骑小马。”
*
柳静蘅住院了,但还挺快乐的。
医院是秦渡斥重金为他建造的,干净明亮,病房很多设施都尽量做成了家庭风格,让他感到宾至如归,至少不会因为传统医院的严肃而感到紧张。
这几天,秦渡和李叔陪着柳静蘅玩大富翁、三国杀,柳静蘅还是第一次玩飞行棋以外的棋牌类游戏,天天龇个牙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他的人生规划很难带他大富大贵,至少在大富翁游戏里,他成了富甲一方的超级土豪。
四月十一日,手术的日子到了。
早上七点,柳静蘅像往常一样醒来做检查,这场世界首例全腔退回手术吸引了大批记者。
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康奈尔大学医院的院长,并齐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心外科专家。
病房里。
秦渡给柳静蘅系着病号服扣子,轻声叮嘱着:
“不用害怕,只是一场小手术,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柳静蘅点点头,视线幽幽飘向窗外。
半晌,他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秦渡一愣,垂眸看向系扣子的手,发现几根手指抖得厉害,扣半天,扣子也没能顺利进去扣眼。
他喉结滑动了下,大脑努力控制手指别乱抖,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没吃早餐,血压有点低。”
柳静蘅点点头:“一会儿我进了手术室,你去吃早餐,你吃什么。”
“不知道,出去看看。”
柳静蘅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
“一定要吃。”
秦渡咬了咬牙根,低低“嗯”了声。
他还想说点什么,医生过来喊人了。
秦渡领着柳静蘅下了床。
通往手术室的走廊漫长如同天梯。秦渡牵着柳静蘅的手,感觉掌心湿漉漉的,他一时弄不清楚是他紧张的出了汗,还是柳静蘅。
直到“家属止步”的灯牌亮起,秦渡倏地停了脚步。
“进去吧。”他对柳静蘅道。
柳静蘅点点头,松开秦渡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又像往常一样,忽然停下来,不知道什么事让他思考得这么起劲。
良久,他转过身,又慢慢走回秦渡眼前,抓过秦渡的手牵好。
秦渡笑道:“怎么了。”
手术当日,他所有的笑容都不过是在硬撑,他像同以前一样,在柳静蘅面前永远是从容又体面的,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有他无法控制的事。
特别是当他低头观察柳静蘅的表情时,才绝望地察觉自己真的笑不出来了。
“吧嗒、吧嗒。”柳静蘅眼角挂着泪水,簌簌落下。
对柳静蘅来说,无论是身边人还是医生,都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小手术,好似大家都觉得他傻,随便三言两语就能成为他的定心丸。
可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他在经历过三次大手术后,还要再做手术。
秦渡用眼神示意医生,医生们心领神会,主动离开,给二人一点时间。
秦渡拉着柳静蘅在长椅上坐下,宽大的手掌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怎么了,还是害怕?”
柳静蘅点点头。这种恐惧源于迷茫与未知,他不知道如果手术失败他会面临什么,是不是会回到原世界再经历一次病危通知,心念着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这么一瞬间,他强烈的不想死,不想让别人继承他的便宜老公,说他自私也好,人生没有重来,贪婪有何不可。
柳静蘅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找谁求解,只能迷茫地喃喃,似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要是手术失败死掉了怎么办。”
秦渡握着他的两只手,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认真道:
“如果失败了,你在奈何桥等我,我去接你。”
“就像以前美术班下课我去接你一样。”
柳静蘅迟钝地咀嚼着这句话,过了快一个世纪,他的双眼逐渐睁大,几乎睁到了极致。
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即将接受手术的人在联想到最坏结局时,家属应耐心安慰,说“不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柳静蘅是傻,什么话也信,但没傻到会相信这种屁话。
他问了一个很消极的无解的问题,秦渡还是针对这个消极的问题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柳静蘅的眼泪,来势汹涌。
他抱住秦渡的肩膀,湿润的唇瓣轻轻吮着秦渡微凉的耳垂。
随后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谢谢泥。”
“不客气。”
秦渡最后又深深看了会儿柳静蘅,拍拍他的肩膀:
“时间到了,进去吧。”
柳静蘅起身,依依不舍拽着秦渡的手。
过了很久,他才耍赖似的又撒娇似的,哼哼唧唧道:“你别忘了要过来接我。”
秦渡轻笑一声,点点头:“一定。”
隔离室的大门缓缓关上了,柳静蘅瘦弱的背影在门缝中慢慢变得狭窄。
……
柳静蘅躺在手术台上,身边围了一堆医生护士,麻醉开始生效,他的脑袋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是习惯性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手术室的大门。
小叔,别忘了来接我。
手术室外,昏暗的长廊将秦渡的影子斜斜拉长。
隔离室大门关上的刹那,他忽然站了起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凝望着大门。
李叔过来送吃的,劝慰道:
“秦总先吃点东西,医生不是说了嘛,这场手术很复杂,预计时间比一般心脏手术更长。您从昨天就没吃东西,别静静啥事没有,您先扛不住。”
秦渡看也不看他,良久才低声道:
“不吃了,没胃口,我现在心里很乱。”
李叔知道劝也劝不动,没再紧催,拎着饭盒在一边坐下。
其实他也一样,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
此时的手术室里同样一触即发。
十几个医生护士围在手术台前,精神高度紧绷。
先前柳静蘅做过一次手术,把左右心室合并成一个心室帮助造血,但现在,医生要将心室重新分离,再将左右动脉分离出来重新进行顺序接插,因此现在柳静蘅的心脏处于完全停跳状态,需要灌入心肌停跳保护液,再靠体外循环辅助机勉强维持。
心肌停跳保护液的极限维持时间为三小时,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心脏病手术三小时足矣,但对于柳静蘅这种严重心脏畸形的情况来说,还只是开始。
不得已,医生再次给他注入停跳保护液。
此时,距离柳静蘅进入手术室后已经过去了四个半小时。
手术室外的秦渡终于坐下了。
坐了仅仅三五分钟,又站起来了。
手术室里,每位医护同样如履薄冰。
主刀医生做过几百次心脏病手术,一般情况下缝个三四十针差不多了,多的也有四五百针的,但柳静蘅这种几乎整个心脏重建的情况,医生直言:
“这次估计得缝个上千针了。”
六个半小时过去了,柳静蘅的心脏依然处于停跳状态。
手术室外的秦渡坐在长椅上,深深垂着脑袋,眼前一片发花。
他说不出来自己哪里不舒服,也可能是哪里都不舒服。
李叔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汗,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总,不然您多少吃点东西,您这样要是被静静知道了,他得急地团团转。”
秦渡愣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刹那间,所有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怔怔看着李叔,眼圈一点点红了。
就这么回忆起,在柳静蘅进手术室前,还在叮嘱着要他一定要出去吃早餐。
秦渡拎起保温桶,起身去了病房。
李叔准备的吃食很简单,都是些家常小菜,他知道现在秦渡一定吃不下去东西。
他没猜错,秦渡面对饭菜,在胃这个情绪器官的影响下,他产生了严重的恶心感。
但还是得吃,必须要吃。
秦渡像个机器人,没有感情的往嘴里塞着米饭。
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实在尝不出来,脑子里只剩柳静蘅急地原地转圈的样子。
秦渡停下咀嚼,忽地摸了摸胸口位置。
好痛。
终此一刻,他也终于懂了为什么柳静蘅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思考人生。
因为心脏很痛。
*
下午四点半,距离柳静蘅手术开始过去了七个半小时。
密密麻麻上千次的缝针后,主刀医生观察着柳静蘅的心脏。
怦怦、怦怦。
护士稍稍松了口气。前半段手术还算顺利,心脏开始复跳了。
医生的语气也显得几分愉悦:
“真好,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孩子,动脉一开放,冠状动脉有了血后心脏立马开始复跳了,而且跳得很好。”
“是啊,比刚才游离的时候都跳得有劲。”
医生立马接入术中超声检查心脏情况。
“挺好,三尖瓣膜、上下腔都挺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室缺反流。不过整个连接结构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了。”医生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容。
手术进行到第十二个小时,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主刀医生松了口气,安排其他医生给柳静蘅做好滤水,便打算先离开手术室吃点东西。
隔离室门一打开,秦渡听到声音,一个猛子起身,阔步而去:
“医生,情况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主刀医生笑着点点头:
“目前来说还算顺利,但是病人因为心脏进行了大范围重建,心脏将近七小时的停跳,而且手术缝合达上千针,导致他现在凝血功能较差,吻合口还在出血,所以止血缝合比较艰难。”
秦渡听完,缓缓翕了眼。
他不懂医学,所以难以想象在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上缝上千针到底是什么概念。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好痛。
“谢谢医生,非常感谢您。”秦渡毕恭毕敬给医生鞠了一躬。
医生笑着道“您客气”,便离开先去吃点东西。
秦渡重新看向隔离室大门。
李叔乐呵呵道:“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咱家静静吉人自有天相,医生不也说嘛,他是个生命力非常顽强的好孩子,是奇迹的小孩!”
秦渡看向李叔的脑袋,那里还有他当时做脑梗手术留下的疤痕,他问:
“你当时做手术缝了多少针。”
“三十来针吧。”
秦渡听完,无力地垂了眼眸。
“李叔。”他低低道。
“嗯?”
“要是今天躺在手术室的人,是我该多好。”
李叔沉默片刻,在秦渡身边坐下:
“不好,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等的是静静,他那一根筋的脑子,估计现在要急上吊了。”
秦渡笑了下,勉强支撑起脑袋,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
“是啊,不能让柳静蘅难过。”
话音刚落,秦渡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捂住嘴巴,差一点吐出来。现在他的大脑神经就像一块脆弱的豆腐,一点小小的压力都有可能将他摧毁到稀巴烂。
以至于主刀医生意味不明的忽然朝手术室跑来的时候,秦渡的身体也条件反射地跟着往里跑,最后被还算理智的李叔一把拉回来。
“医生,出什么问题了。”秦渡冲着医生的背影喊道。
但医生没时间搭理他,冲进隔离室洗手消毒换衣服。
他刚才员工食堂打上饭,手机忽然响了,那头传来其他医生焦急地呼唤:
“德文特院长,您赶紧来二间室,病人心跳异常,肺动脉根部出现喷血,右心室胀得很严重。”
主刀医生重新上了手术台,一检查,发现柳静蘅的整颗心脏已经被血液埋没。
他的心脏组织太脆弱了,比现在秦渡的脑内神经还脆弱,而且水肿严重,加上之前经历过太多次手术,吃不住针,心脏复跳导致缝合口撕裂,血流如注。
好在德文特院长经验丰富,立马在每个间断缝合处加了生物组织垫片,帮助提高缝合口的韧性。血渐渐止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监测仪器忽然高频率尖叫。
心律数字开始突然飙升,一直跳到了一百八十多,血压也大幅度下降。
刚才的生物组织垫片,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
德文特医生来不及焦虑,不停嘱咐其他医生抓紧给病人推血浆和血小板。
“不行啊医生,病人出血太快了,现在上压迫除颤会影响心跳,不上又止不住血。”现在的手术室已经进入一个极其矛盾又为难的境地,彻底陷入死循环。
“先上ECMO辅助循环。”德文特道。
而此时手术外的秦渡,已经彻底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雕塑,对着隔离室的大门,脑袋几乎转不动了。
他不知道医生忽然急奔而来的原因,但他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秦渡想起妈妈离世那天他的心情,同现在一样,好似世界有它固定的规则怪谈,越是努力想要抓住的东西,反而流失得越快。
为什么柳静蘅非要遭这种罪?为什么不能给他一颗健康的心脏?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凌晨两点钟,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得刺眼,不知何时才会灭掉。
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六万四千八百秒,秦渡也写了六万四千八百个心急如焚。
他多想体面啊,但他真的没办法做到了。
整个过程中,他有将近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站着凝望大门,此时手脚全部麻木,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
“嘀嘀嘀嘀——”
手术室内,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字跳得又快又急,已经达到了非常恐怖的243。
德文特院长额头一片细汗。
柳静蘅被打开的胸腔内,缝缝补补的心脏跳得频率异常,还在不断渗血,整个心脏异常胀大。
现下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在与死神生死时速,德文特院长深知不能继续再等了,短暂的沉思后,他当下立断:
“准备纱布,马上在吻合口进行纱布压迫止血,延迟关胸。”
助理护士们一路小跑,在仅有的时间内,通过自己强大的抗压能力与从业多年的专业经验,有条不紊地按照主刀医生指示准备各项工具。
“嘀嘀嘀嘀——”监测仪还在不断发出刺耳叫声。
一块纱布、两块纱布、三块四块五块六块——
“推血不要停,加快速度。”德文特院长指挥道。
手术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被整个推翻重建的小小心脏上,它努力地跳着,努力地活下去。
而此刻,柳静蘅的大脑向身体内所有器官宣示着:
“兄弟们,这是咱们最后一把高端局了,挺住!努力!坚持!不放弃!”
“嘀、嘀、嘀——”负责监护的医生看着监测仪上代表心率和血压的数字都在慢慢下降,她不敢高兴太早,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仪器,双手紧握成拳,心中默念着不断下降的数字。
终于,手术台上传来德文特医生字正腔圆的美式发音:
“行了行了,暂时止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
“如果病人的血压能维持在一个较好的状态,就可以延迟关胸,结束了。”
……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掉了,大门慢慢向两边打开。
秦渡浑身神经猛地绷直了,想要跑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双腿无法动弹。
睡着的柳静蘅被医生退出来送往恢复室。
秦渡的目光被他毫无生气的脸紧紧抓住。
苍白的面容,浑身上下插满各种导管,现在还不能撤掉ECMO,因为止血纱布尚未取出,所以胸腔尚未闭合,被厚厚的垫材覆盖着。
德文特院长摘掉口罩,整整二十小时滴水未进的脸色也没比柳静蘅好到哪里去。
“秦先生。”他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您现在有时间么,关于这次手术我想和您详细聊聊。”
秦渡点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攥得紧,紧得指骨微疼。
他松了手指,再次看向被医生护士推着渐行渐远的柳静蘅。
办公室里。
德文特院长拿过iPad,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
“这次手术,前期的胸腔退回术以及双动脉调转术的过程还算顺利,但后期病人出现了窦性心律过高以及肺动脉大出血的症状,我们用了大概四个小时把血止住了,现在还不能给他关闭胸腔,要先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问题再取出纱布进行关胸。”
秦渡眉间深敛着,对医生点点头,连说了几句感谢。
“病人目前还处于危险期,等心脏功能恢复后他身上的仪器才能撤掉。再一个就是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会不会到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也有这个可能。”
秦渡望着桌上的一点小小水渍,喉结不断滑动着。
看到柳静蘅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听到医生说手术顺利结束,他还是没敢放松心情,就像医生说的,凡事皆有可能,家属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看看他。”秦渡问。
“这段时间,病人一直处于危险期,需要我们医护全天监护,看病人后续恢复情况,如果没再出现问题,转到普通病房后您就可以来看他了。”
秦渡起身同医生握手言谢,目送医生离开后,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突然的放松,导致全身肌肉失去控制,秦渡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望着桌上的花纹,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鼻根酸得厉害,刺激着眼泪不断落下。
亲手摘掉母亲氧气罩,目送母亲离开人世的那天,他没有哭。
送柳静蘅进入生死大关的那天,他也没有哭。
只是听到手术还算顺利的消息时,才发现心中早已堆积了万般情绪,眼泪终于无法再克制。
秦渡还是寸步不离,就算不能时刻守着柳静蘅,至少也要待在他走两步就能找到的地方。
他临时住进了柳静蘅先前的病房。
*
术后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柳静蘅还处于昏迷中,医生见他各项数值恢复正常,帮他取出了纱布,撤掉了ECMO,进行了关胸手术。
可是到了当晚,他的窦性心律再次飙升到二百多,伴随着低烧。
整个恢复室忙作一团,用药、物理降温,前后大概四五小时,柳静蘅的心率才慢慢恢复正常,体温也渐渐降下来。
柳静蘅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处宽阔昏暗的不毛之地,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极具压迫感的空气,驱使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走了很久很久,远远看到一条蜿蜒的大河,河上一座石桥,桥头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冲着每一个排队过桥的人收取过路费,交了钱,给他们一碗汤,喝了之后忘掉前世今生,渡过大河,重新投胎做人。
柳静蘅跟着排队,他很渴,他想喝汤,但他没有钱。
老婆婆为人小气,见他身无分文,说什么也不肯施舍给他一口汤,还把他撵走了。
柳静蘅很伤心,站在桥边抹眼泪。
“嘀、嘀、嘀——”
柳静蘅费劲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皮,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
眼前是苍白的天花板,身边堆着密密匝匝的各种仪器,他嗅到了苦涩的药水味儿。
身边的医生发出惊喜的声音:“哎呀,病人睁眼了。”
手术后的第十天。
柳静蘅坐在ICU的病床上,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把小勺子,颤巍巍地舀起碗里一小块西瓜。
他浑身都在抖,胸前的刀口一波又一波地涌上疼痛感。
“慢点吃,不着急。”护士温柔地扶着他发抖的手,帮助他慢慢吃掉这一小块西瓜。
柳静蘅缓缓看向病房的玻璃门,良久,轻轻问道:
“秦渡呢。”
护士哄着:“你现在还不能离开ICU,家属暂时不能探望,再坚持几天好么?”
柳静蘅乖巧地点点头,不为难护士。
可在护士转身忙工作时,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护士赶紧给他擦眼泪:“不哭不哭,不要激动。”
柳静蘅现在依然处于危险期,一激动,心率又高了。
他就像个磨人又难哄的小孩,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想见我的小叔、叔……”
记忆里,从他认识秦渡以后,从没和对方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他现在身体很疼,哪哪都不舒服,他就想见一见秦渡,他觉得秦渡可以缓解他的难受。
护士没了招,只能耐心哄着:“我们给小叔叔打视频电话好不好。”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点点头。
柳静蘅双手捧着iPad,视频一接通,他立马把脸凑了过去。
时隔多日,他终于见到了秦渡的脸,看着比之前瘦了些,面容透着些疲惫的苍白之态。
“静静,你好了么?”秦渡的声音很轻很轻,藏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柳静蘅珍爱地抚摸着屏幕中秦渡的脸,声音哑得厉害:
“秦渡,小叔,你在哪呢。”
“我就在你楼下的病房,因为医生要求我暂时不能见你,所以我也在忍着呢,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我好想你啊……”柳静蘅的双眼早已模糊地看不清。
“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不要哭了,你现在得控制好情绪,这样才能早早恢复,我们也能早点见面。”
柳静蘅听话地擦擦眼泪,使劲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秦渡问他。
柳静蘅想了想,又开始了:
“那你能不能,像电视里演的一样,等我转到普通病房,就能看到十万只寄托美好希望的千纸鹤。”
秦渡:“多少?”
柳静蘅:“十万。太多了么?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也行。”
秦渡:“……”
“不多,才十万。”秦渡咬牙切齿道。
柳静蘅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谢谢你,我很期待。”
秦渡:“你真是太客气了。”
这时,医生出声打断二人,说柳静蘅身体尚未恢复,不能说太多话,他该休息了。
秦渡听闻,便道:
“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吧,我现在帮你准备十万只千纸鹤。”
柳静蘅捧着iPad,指尖不断摩挲着屏幕,似是不太愿意。
“那我……不说话,我就把iPad放一边,让我再看看你吧。”
好说歹说,医生连哄带吓唬,最后还是秦渡发了张自拍过来,让柳静蘅弄成iPad的屏保,柳静蘅这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往那一躺,他开始对着屏保伤春悲秋,又趁着医生不注意,悄悄亲吻屏保上男人的脸。
*
手术后的第十五天。
一大早,医生给柳静蘅做了个详细检查,看到全部恢复正常的数值,终此一刻,所有人的心才算稳稳落地。
“恭喜你柳静蘅先生,你今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另一边。
秦渡本以为柳静蘅术后没再出现异常,他也差不多可以安稳睡一觉了。
但他根本没想到——!
他一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超级菁英,竟然对着一只千纸鹤犯了难。
他自觉是菁英,对任何事物都能快速掌握其规律技巧,十万只千纸鹤也不过是洒洒水。
可没想到这一波是开闸泄洪。
当秦渡努力跟着视频教学折出了一只三个翅膀的千纸鹤后,他决定放弃并使用钞能力。
这几天,整个秦家加上Rilon集团所有能喘气的,都接到了神秘任务:
折千纸鹤,五十块一只,上不封顶。
五百万,就这么没了。
好在是赶在柳静蘅转入普通病房的前一天,在房间里挂满了千纸鹤。
秦渡一想到柳静蘅在看到这些千纸鹤后惊讶又感动的脸,心情好的难以言喻。
一大早,秦渡就守在病房里,从医生那边收到消息,说护士已经带着柳静蘅做完检查往病房去了。
昨天秦渡还特意跑去美容院把脸拾掇了一番,换上新的高定西装,买了很多鲜花,把病房布置的如同梦幻城堡。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不断摩挲着膝盖,李叔看得出他确实有点紧张了。
“咕噜——”
门口的走廊忽然响起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秦渡怔了片刻,拿起最大一束鲜花站起身,整理着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带。
还没看到人,就听到了柳静蘅哀戚的呼唤:
“小叔——!”
“静静——!”李叔先声夺人,一个猛子扑过去。
柳静蘅一把推开李叔,朝房间里面张望着:
“小叔呢?你好你在不在?”
下一刻,原本生龙活虎的柳静蘅诡异地沉默了。
沉默过后,鼻子里发出似有若无的一声哼唧,眼眶一圈也慢慢红了。
然后就坐在病房门口抽抽搭搭,朝里面伸个手。
他日夜思念的男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微蹙的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情绪。
柳静蘅知道,秦渡此刻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静静。”秦渡在他面前俯下身子,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欢迎回家。”
柳静蘅哭得更凶了,双手捂着秦渡的手贴在自己脸蛋上,呜呜咽咽地哭诉着,到底说了什么,没人听清。
李叔自觉不做那个电灯泡,主动退出病房,还贼有眼力见地关了门。
秦渡见碍眼的终于离开,捧着柳静蘅的脸亲亲额头,再亲亲鼻子,还有脸蛋、嘴唇和耳朵。
“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他问。
柳静蘅想了想:“刀口偶尔还是痛痛的。”
他展开双臂环住秦渡的脖子,深深凝望着他的脸,不生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笑意:
“不过看到你,就全好了。”
秦渡轻笑一声,给柳静蘅打横抱起放床上。
他环伺一圈病房,循循善诱:“除了这个,再没什么想说的了?”
柳静蘅拉着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视线始终牢牢黏在他脸上:
“看到李叔也很开心,很快也能见到佩妮它们,我觉得生活很有盼头。”
秦渡眉尾一挑:“还有呢。”
柳静蘅冥思苦想一番,试探着问:
“我要不要见到秦楚尧时也开心一下。”
秦渡一把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指着天花板上悬挂的一串串千纸鹤:
“千纸鹤,十万只,你要的,好歹发表一下感言。”
柳静蘅望着千纸鹤,脸上缓缓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没要。”他说到底还是那个说话不经大脑的性子。
“要了。”
“没有,鸭~”
“柳静蘅,你真的很懂怎么惹人生气。”秦渡冷哧,“费尽心思给你折了那么多纸鹤,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柳静蘅蓦地沉默了。
良久,眼圈又红了,声音委屈巴巴的:
“可是,可是……”
“可是我怕医生又让我回ICU,这样我就又不能见你啦,我就想现在多看看你不行么。”
一句话,给秦渡干沉默了。
如此真情实意的情感剖白,让秦渡现在就想扇自己俩大嘴巴子。
“好,不看纸鹤,看我吧。”秦渡拿过柳静蘅的双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就在这,不会跑的。”
“小叔叔……”柳静蘅感动、泪目。
秦渡点点头,闭上眼睛,想将他每个音节都牢牢刻在脑海:
“嗯,我在呢。”
柳静蘅:“能不能,给我搞两片猪排吃吃看……”
秦渡:……
*
在柳静蘅住院观察的这段日子,他成了小明星。
各路记者三五不时就会上门采访,他作为全世界首例全腔退回术病例,不仅弥补了医疗技术上的空缺,更使得心脏病医学史迈出了伟大一步。
央视联合医院为柳静蘅制作了一期手术纪录片,此次参与手术的全部医护人员也得到了至高褒奖,该升职的升职,该加薪的加薪。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天。
柳静蘅一睁眼,习惯性呼唤他的小叔叔。
唤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只有过来给他送营养餐的李叔,安慰着:
“秦总今天有重要事要忙,静静今天就和李叔一起玩吧?”
柳静蘅呆愣愣地坐了半晌,躺回被窝,扯着被单擦擦眼睛。
呜呜,静静理解小叔是大忙人,可是小叔能不能再努力些,早点忙完过来陪陪静静?
而此时的秦渡,正在上百公里外的云釉山。
去年时,他和柳静蘅来云釉山约会,最后硬是背着体力不支的柳静蘅到了山顶,而今天,独自一人,健步如飞,只用了上次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便爬到了半山腰。
眼前,是一道青石宅门,红棕色的牌子烫着“龙泉寺”三个大字。
秦渡还记得当时柳静蘅想要进去上柱香祈得神明庇佑,却被自己傲慢拒绝的失落模样。
沉思片刻后,秦渡脱了西装外套交给秘书:
“你在这等我。”
秦渡进了宅门,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没什么人,香火并不旺盛。
他抬头望过去,或许人少的原因,是眼前这一条高达百米的石阶,连接着最后一眼望不到的大雄宝殿。
很多人在碰到无解的难题时,都会将希望寄托于不现实之物,可似乎又没那么诚心,只会选择香火旺盛、路途平坦的方便之地。
秦渡望着长长石阶,只看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用襁褓背着年幼小娃,每上一个台阶便会跪地磕头,膝盖磨破,额头擦出血痕,嘴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神明,给她无药可救的病重小娃一次生的机会。
在曾经的秦渡眼中,这是多么可笑的行为,只有无能者才会求神拜佛,而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头子,那些手握顶级社会资源的人,他们唯一的信仰只有自己。
秦渡望着女人的背影,良久,向前迈了一步。
在第一阶石阶上,膝盖一弯,高大的身形充满虔诚和期冀,对着石阶碰上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我佛慈悲,悯我众生,叩拜佛祖,保佑柳静蘅逢凶化吉、平安渡过此难。
起身,跨过一个台阶,再次跪地。
菩萨善心,诸幻众生,同生极乐,祈愿柳静蘅身体健康,往后余生离苦得乐,称心如意。
漫长的天梯中,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步一叩首,为自己的小儿祈愿,为自己的爱人求福。
……
晚上九点,柳静蘅苦等秦渡无果,快要撑不住睡着的时候,病房门终于开了。
他一下子清醒了,还么等看清来人,就伸个手要抱抱: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呀……”
秦渡坐上床边,顺势揽过柳静蘅肩膀将人捂在怀里,下巴轻蹭过他的脸颊:
“嗯,有点事来晚了,等我很久了?”
柳静蘅委屈地点点头,顺势噘着嘴。
他忽而抬手碰了碰秦渡的额头:
“你的头怎么了。”
红了一片,还有细细的血痕。
秦渡摸了摸额头,敷衍着:“磕门框上了。”
柳静蘅想了想,释然了:“是吧,市面上大多门框对你来说都太矮了,要小心点呀。”
秦渡点点头,敷衍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小心。
但柳静蘅又发现了端倪。
他拽着秦渡的衣领凑到他胸前使劲嗅闻,半晌,眼神骤然锐利:
“你又抽烟了?”
秦渡冤枉:“没抽。”
“我都闻到了,很重的烟味。”
秦渡扯过衣领闻了闻,大概是在佛前跪了太久,沾染了香火味儿。
“是不是因为我住院你太无聊,就跑去酒吧消遣,对那些好看的孩子动手动脚,被他们的男朋友看到,还把你打了一顿。”
柳静蘅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警觉模样,自觉分析得有理有据,这样烟味、额头的伤就顺理成章串起来了。
秦渡赶紧捂住他的嘴,真怕柳静蘅继续说下去,他的形象要彻底崩坏了。
“我去龙泉寺了。”秦渡只好坦白。
“龙泉寺?是什么。”柳静蘅不明白。
秦渡:“……”
“不是都做过手术了。”
柳静蘅更糊涂了,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必然联系?所以龙泉寺到底是什么。
秦渡好一顿解释,柳静蘅才勉强听明白。脑子里也有了那么一点点记忆片段。
几息后,更疑惑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东西,每次我说,你都嗤之以鼻。”
秦渡也直言道:
“被你吓怕了,相信医生的前提下,也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带给你更多福报,但愿这个世界能对你好一点。”
柳静蘅安安静静的并不言语,双手却不由自主搂紧了秦渡的脖子。
刚来这个世界,弄清自己的身份后,的确有过失落,一个将死之人却不得好死,还要被无情世界榨干最后的剩余价值,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可这个世界,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坏。
如果自己聪明一点,顺利完成炮灰使命回到原世界安睡进那个小盒,自己就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胜过父母。
倒霉不是宿命,被爱才是必然。
“嗯呜呜……小叔叔……”柳静蘅泪目了,使劲往秦渡怀里蹭。
“柳静蘅,静静。”秦渡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的后背,帮他缓解情绪,“出于没什么用的自尊,一直难以向你开口……我真的很爱你。”
曾经他也逼问过柳静蘅喜不喜欢他,可经历过一切后才明白,比起从柳静蘅嘴里得到一个有关于他的答案,他更希望柳静蘅能先喜欢这个世界,活得劲劲儿的。
“我也爱你。”柳静蘅没敷衍,尽管从他嘴里生出来的每个字都好似带着点敷衍的意思。
但能得到这个答案,对秦渡来说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
对于柳静蘅来说,这场心脏病手术漫长的就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之后,他不再似从前那般,是人人眼中的定时炸.弹。
现在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吃垃圾食品——秦渡不在的时候。
以前因为心脏问题,他时常处于低氧状态,嘴唇经常呈现淡淡绀色。而现在,他这颗被缝了千百针的心,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有力地跳动,他甚至去了市民服务中心和小朋友们一起踢足球。
虽然还是会被小朋友们说:“你别踢啦,你就站一边看我们玩吧。”
因为他自信非凡的飞起一脚,将足球踢进了自家球门。
又是一年炎炎夏季,今年的夏天比往时来得更早。
经过检查方历时七个月的调查和证据收集,秦老爷子股票造市一案于七月初正式开庭。
最后证据确凿,秦老爷子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院方考虑到他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为其申请减刑三年,并赔偿所有受害者共计两亿三千万。
开庭那天,柳静蘅在秦渡眼里看着是老老实实去动物园上班了,实则跟园长请了假,悄摸摸来到了法院门口。
他很清楚秦老爷子的行为毁了多少家庭,但也不可否认,他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看着年迈的老人戴着铐子被警方移送至警车,柳静蘅有点难过。
但看到受害者家属在门口哭得泣不成声,悲恸地喊着“感谢法院还我爸爸公道”时,又觉得自己并不该难过。
人总是这样很矛盾,试图在左右为难中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于是柳静蘅决定替秦老爷子赎罪,为这个社会做做贡献——他跑去吃了炸猪排,为社会提高创收。
点了一堆炸猪排,没能吃上,深知浪费可耻,于是打包回去给秦渡。
当晚,秦渡看着已经软了的炸猪排:“……”
他本想说柳静蘅刚出院没多久,最好先控制着饮食,但看他乐得春光满面,自觉不能做扫兴的家长,于是笑问道:
“吃得开心么。”
柳静蘅点头如捣蒜:“明天我还要去吃炸鸡排,后天吃炸串,再后天去新开的甜品店看看,还有还有……”
秦渡听他如数家珍,心说这兴不能不扫了。
他把人拽过来,打开电子血压计:“医生说这段日子还是得每天给你测量心率血压。”
心率88,血压123,太正常了,正常到秦渡以为机器出了问题,又给测了一遍。
秦渡反复看着这几个数字,良久,忽然意味不明地说:
“去洗澡吧。”
柳静蘅看了眼时间:“才七点,我睡不着。”
秦渡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推进浴室:
“早点洗完早点给你涂祛疤药。”
柳静蘅道了句“行”,乖乖进了浴室。
夏季的七点钟,天还大亮着。
柳静蘅裹着浴衣出来了,带来一阵湿润的热气。
他往床上一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习惯性拉下浴衣露出上身,等着秦渡给他擦药。
却见,秦渡也洗得滑溜溜地出来了。
他在柳静蘅身边坐下,拿过小药瓶拧开,观察着柳静蘅胸前的刀口。
很长一道,一直延伸到肚脐上方。
医生说,刀口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他做过很多次手术,每次开胸都在前一道刀口的基础上继续往下划,所以央视为他制作纪录片时,称他为“奇迹的孩子”。
柳静蘅头发擦了半干,习惯性倒进秦渡怀里,挺了挺胸,方便他涂药。
秦渡望着那深红色的刀疤,看着柳静蘅如此乖巧的模样,心中不免波澜万丈。
好似他出生起就拥有了一切,可他还是觉得,柳静蘅是他整个人生中得到的最意外的,又最好的礼物。
他俯下脸庞,轻轻吻着那道不怎么好看的刀疤。
柳静蘅觉得很痒,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手指不由自主使劲抠着秦渡的后颈。
“干嘛亲那里。”柳静蘅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疤痕丑陋是客观事实。
秦渡扶着他的身体轻轻放在床上,紧紧盯着他的脸,道:
“小智。”
智能家居:“我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秦渡:“窗帘关上,灯光关掉。”
“好的,现在为您关闭窗帘,灯光关掉,请说‘开灯’后唤醒灯光。”
电子音一落,灯光倏然暗下,窗帘向中间缓缓合拢。
柳静蘅还在感叹科技日新月异,胸口处忽然落下一道湿软触感。
他表情一怔,旋即低头看过去,昏暗的环境中,只能看到一颗黑色的脑袋在他光溜溜的胸前上上下下。
肚脐被舔得湿湿的,裹住侧腰的大手掌心也湿湿热热的。
“怎么……怎么亲那里。”
“哪里都想亲,哪里都喜欢。”
湿热的触感一路向下,撩开松垮的浴衣,大腿内侧软乎乎的嫩肉被锐利的牙齿轻刮着。
秦渡说的“哪里都喜欢”并不是为了哄人上床的说辞。
他是真喜欢,他也忍了太久了。
黏腻湿热的唇瓣认真照顾过每一处,柳静蘅甚至感受到大脚趾被含着吮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一路摩挲着来到腿弯,抬起双腿用力往上压。
“呜呜……你想干嘛。”火热贴上敏感的小花,柳静蘅有点怕了。
秦渡从他下面抬起眼眸,如饿狼盯上了一块新鲜冒血的肥肉。
他道:“想干。”
……
“哎呀……哼唧……我不活了……”
“别!别舔那里,你不嫌脏么?”
“不嫌,好吃。”
……
柳静蘅迷迷糊糊的,鼻子里也哼哼唧唧的。
他勉强睁开眼看着周围模糊的环境,依稀记得,开始是在床上,什么时候来到浴室的?
秦渡怎么还在弄?
疼疼疼!
疼痛中,又很爽。
幸好他现在心脏很健康,放以前,是没办法承受这种强烈的窒息感。
哎呀,水溜进来了……
时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柳静蘅坐在已经冷了的水中,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秦渡长长呼出一口气,下面跳了跳,很久很久后,慢慢退出来。
哈利法塔顺利退出勘察加半岛的火山冰洞,深粉色带着颗粒的半透外衣还留了一半在洞里。
秦渡把外衣拽出来,仔细端详着被巨塔冲击过的火山冰洞。
真可怜,都肿了。
“柳静蘅。”他轻轻拍了拍柳静蘅沉睡的脸。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嗯唔两声。
“又站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柳静蘅:“呜呜……我不活惹……”
*
“啪!”
吸管插.进塑封膜里,溅出来些许白色奶浆。
柳静蘅面如死灰,嘬嘬吸着全糖奶茶。
仔细回想,昨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答应秦渡再承受一次他的巨塔攻击。
现在想起来了,当时场景如下:
柳静蘅缩在角落里,像个受辱的黄花大小子,一个劲儿摇头:
“不行了,不能再弄了,要裂开了……”
秦渡将巨塔贴到他脸上:
“乖,明天给你买奶茶。”
“那也不行……”
“全糖的。”
“行吧……”
柳静蘅做了个深呼吸,一脸死相。
想当初被一条轰炸大鱿鱼骗去扯了证,如今又被一杯全糖奶茶骗的差点“马上死”,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
他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摸了摸后面。
虽然抹了药,但还是痛痛的。
不行了,得给秦渡一点小小震撼了。
柳静蘅冷着个脸冲进秦渡书房,对着还在认真工作的秦渡厉声道: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秦渡一脸春光焕发的,笑道:
“一会儿再谈好不好,我有个文件急着打出来。”
柳静蘅一把挡住电脑屏幕,夹了夹微痛的屁屁,满脸严肃:
“不行,现在马上就要说。”
秦渡想了想,双手从键盘上移开,身体往后一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静蘅凑过去,神秘兮兮的:
“其实我有个惊天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哦?说来听听。”
“你不要被吓到。”
“嗯。”
“其实,我是穿书来的。”
秦渡沉默片刻,身体向前一探,盯着柳静蘅的脸认真道:
“其实,我也是穿书来的。”
柳静蘅沉默,柳静蘅震惊!
秦渡勾了勾唇角:“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柳静蘅憋半天道:“没、没惹……”
秦渡重新打开文档:“我给你点了豆乳芋泥慕斯,一会儿下去拿吧?”
柳静蘅:“行。”
然后又俯身咬过秦渡的耳垂:“谢谢泥~”
柳静蘅欢天喜地地走了,秦渡继续对着电脑噼里啪啦。
良久,打字的手蓦地停了。
穿书啊。
秦渡无法辨别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确有此事,毕竟从柳静蘅嘴里说出来的,无迹可寻。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再感到震惊。
经历过柳静蘅关乎生死的一场大手术后,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
万事皆于“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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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机研发】
柳静蘅本以为,“穿书”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一经他嘴,秦渡也该有所收敛了。
直到他第二天光着身子蹲在镜子前,望着屁股蛋上两个红红的圆形牙印,只能抱着秦渡补偿给他的香蕉船,呜呜咽咽的。
弱小,无助,又可怜。
但好吃。
其实秦渡的,也好吃。
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