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听了此话,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潘邓问道:“作此一副软甲,要用多少只大雁?”他曾经去金国出使之前,让纺织坊的织女给他做过好几套羽绒被和羽绒服,当时便收了许多鸭绒、鹅绒,既然此雁翎甲也是用羽根制作,想必鹅羽也不是不可,到时候一同收来,岂不是一鹅两用?
林冲踌躇说道:“此甲做工精细,每雁只二十四根羽可用,做成一副软甲,要五百只大雁。”
潘邓不可置信,多少只?五百只!
他双眼圆睁,两手一抖,雁翎甲掉在桌面上。
林冲又补充道:“主羽拔掉,不会再生。一般都是宰杀时取雁羽,府尹若是从头养起……怕是需要些年头,才能做成一幅甲。”
言下之意,“量产”恐怕是……
潘邓又从桌上捞起那宝甲来,细细观看,指着一处对林冲说道:“教头请看。”
林冲不明所以,凑过去细看。
潘邓抬起脑袋,侃侃而谈:“此甲虽为宝甲,却败在用雁翎做甲片,此雁翎既然是动物身上所取,即为角质,乃是‘可降解材料’,日久天长,岂能不老化!”
林冲拱手,“府尹英明。”
潘邓把那雁翎甲放到桌上,又坐回书案之后,问道:“林教头可知如今有什么甲胄可做?”
林冲也知他是为厢兵营考虑,说道:“如今厢兵营甲胄便是寻常样式。”他指着雁翎甲说道:“除了一片身甲,还有披膊,穿戴好后会在胸前系上一块护心镜,腰身系笏头带,下身也有裙甲。”
“若是完整,还应有护臂,胫甲,头盔,裈甲,不过因着东平府少有战乱,军营内的铠甲也已锈的锈、坏的坏了,并没新的军资派发下来。”
这说的是普通甲胄,即是金属甲片,用绳索或皮条将甲片相互连接,两层之间交互排列,形成一种类似于屋瓦结构的编缀方式,上一行甲片覆盖在下一行甲片的连接处,穿在身上,以增强防护力。
潘邓仔细想来却觉得过于沉重,“可还有其他甲胄形式?”
林冲答道:“此甲最佳,除此外还有朝中作院还有其他甲胄,只是山字甲制作繁琐,步人甲太过沉重,锁子甲防御有限。”
潘邓仔细了解一番,发现还真是目前的甲胄最划算,防御效果好,制作起来工期也不长,太轻的防御能力就没有它好了。
若有现代的合金材料,硬度韧度都高的情况下,倒是可以将甲片减重;有成熟的工艺,也可将锁子甲的锁圈缩小,但是以目前的工艺水平,想要提升需要时间,还是先做一批甲胄出来用才是正事。
潘邓点点头说道:“如今营中甲胄短缺,也该添一批新甲,东平府即为州府,本就可开作院,本官这便上书朝廷,开院锻甲。”
林冲踌躇着说道:“……开作院一事,不好轻易开口,皇帝怕是不会答应。”
潘邓呵呵一笑,“若是直接说开院锻铁打兵器,皇帝必不会应;可若是说东平府危困,军资库被盗,要圣上拨兵器甲胄下来,皇帝就会退而求其次,叫我们东平府自给自足了。”
潘邓上书要甲胄,一边给老师写信言明徐宁招安一事,又直接写了一封推荐信,写明徐宁此人忠心义胆,又有家传绝学钩镰枪,专克马军。代转给河间府府尹。
忙完之后,夜色已深,屋外聒聒虫鸣,潘邓看着手中信件,把之前老师的来信又找出来。
他到东平府已经两个月,自从认识师叔之后,哪里分开过这么久。
他看着老师信中写到师叔为他殿前辩论,嘴角微微勾起,忽而又落下,两个月也不给他寄一封信,真是薄情寡义!
他又翻出纸张来给师叔写信,先写“观哥儿亲启,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而后写这个月来发生的事,写了整整两大张纸的流水账,话锋一转,又说道:“将要入暑,天气炎热,寻常衣裳穿不住,纺织坊里去年夏天研制出了精品麻布,穿在身上离汗透凉,柔软舒适,今已命制夏衣,得衣而见色红,甚为夺目。”
“想起曾经初见师叔时,师叔便是穿的红袍,似烈火入心,一眼定情,自此以后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之切切,如今分开整整两月,师叔可还记得从前恩爱?也不写信来,莫不是要侄儿枯等,憔悴而死?”
写完又造作地从窗户下边揪了红花瓣,扔进信封里。
第二日一早先叫人送信和礼品到东京,紧接着和晁通判一同去了梁山脚下。
*
三牲祭品已备好,祭台上摆放香炉、酒杯,忠义大旗迎风招展,山寨头领皆到了山下。
潘邓先是主持了受降仪式,鲁智深平时光头不戴帽,今日也戴了个帽子,弯下腰把头上之帽献给府尹,意为归降,其他四名首领也依次摘帽,潘邓受了他们投降,又念了祭文,大家伙儿一同祭拜天地。
之后潘邓在祭桌前面宣读了朝廷给的免罪文书,将五人从前之罪过一一赦免,然后又宣读了任命文书,任鲁智深为渭州府兵马都监,即日前往上任。
仪式完毕,潘邓将鲁智深扶起来,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从此之后便是无罪之人了,到了渭州别忘了写信回来,知会一声。你一个新人到了那里,又是招安去的,遇见什么事不要逞能,切莫与人争斗耍狠,此圣恩来之不易,要替你这些弟兄们好好珍惜,有什么事实在没法子也可和我说……”
鲁智深听他唠叨,心中触动,面上却是哈哈一笑,“洒家谢过府尹!日后若有用得上洒家的地方,抛头洒血,必报重恩!”
潘邓又叮嘱了几个小头领,叫他们遵纪守法,莫要仗着鲁智深是头领,便不把军纪当回事,害人害己,叫鲁都监为难。
潘府尹位高权重,行为端庄,平常不入耳的告诫之语也进了几个人耳朵,纷纷应是,谢过府尹。
柴进给准备的钱粮军马也都准备好,只待启程。潘邓又是一番殷殷叮嘱,送了几位头领和两千五百梁山士兵上了路。
*
鲁智深真个是招安成了,已经领着两千多人走了!
梁山上下就是最沉得住气的也要多想想了。
秦明催促呼延灼,呼延灼也不知为何府尹一直没有再找上他,可他二人又不能轻易下山。
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潘府尹没有找自己,但是他叔祖呼延庆已给府尹寄了信。
言其听闻招安之事,愿让呼延灼回到太原府老家,并且言语之中隐隐透露出只想让呼延灼一人回去,并不要带些甚么土匪兵。
潘邓冷笑一声,休想!
他给呼延灼也安排了两千五百人,叫太原府一同招安,上奏朝廷。又给秦明安排了延安府,有老种经略相公压制着,不怕他刺头。
统统叫宋江准备粮草兵马。
连着徐宁之前的,一连三块金牌送上梁山,梁山更加人心浮动。
有些喽啰兵刚庆幸自己没被挑选到渭州那穷地方去,就被告知山上又有三个大王招安了。
延安府,太原府虽说都是大府,但也路途遥远黄土遍天,最恶劣的却不是这两个,那河间府又是什么地方?听说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吗?比那鬼地方还北哩!和辽国紧挨着!
他们有些人上山只是为了大口吃酒吃肉,抢劫不比老实种田来钱来得快?谁想真当那劳什子兵呀?去了那地方还能活着回山东来吗?
不少人成群结伙,连夜出逃。
潘邓早有遇料,叫张清和林冲二人轮流换班,一人守城,另一人在治下村县巡逻,碰见小伙流匪立马追击。
东平府士兵经过上次一胜,备受鼓舞,巡逻的时候个个腰板挺直,令行禁止,紧紧盯着梁山,十几种战术轮流用,下来一伙人就逮捕一伙,共逮捕了梁山几百逃匪流寇。
东平府放这不下,潘邓书信一路转运使,紧急将犯人判决流放,连带着已在牢中的水匪一起,罪孽深重者流放至登州牢城营,罪行较轻者流放至孟州牢城营。
登州牢城营是什么地方?那是恶名远扬,穷凶极恶的沙门岛呀!
山上小喽啰们吓得瑟瑟发抖,宋江也怒不可遏,严令禁止下山,违军令者斩!
他回到内堂却也要和军事商议招安一事。
“现在该如何是好呀……”
吴用也有些发愁了,但他面上不显,说道:“这一切不是尽在首领掌握之中?”
宋江问道:“此话怎讲?”
吴用说道:“共也没几个将领,都走了,剩下的精兵不还是大哥的?”
“哎呀,他手上有二十个金牌,咱们只有三万五千人呀!等他的金牌还没发完,梁山上已没人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吴用扇扇子说道:“哥哥莫急,我曾听闻风声,如今招安一事不像府尹说得那般顺利,日后说不准有转机。”
吴用附着耳朵和他说了朝廷没钱,得要府尹自己给招安将领找去处一事。
宋江瞪着眼睛看向吴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吴用说道:“徐宁为何会有金牌一枚?大小头领都去问他,他还推却得过?支支吾吾地说了,语焉不详,但也听得出是此意。”
宋江若有所思,如此一来,他没准还真能剩下个大头。
吴用说道:“若是着急招安,就算哥哥是山寨之首,也不过和别人一样统领五营,倒不如静观其变了。”
*
又有三个首领被招安,小首领们都想借这个东风,可三个大王定要先用自己人,比如秦明一定会带着黄信,呼延灼肯定会带着彭玘和韩涛。
山寨之中人心浮动,那些都攀不上关系的也把眼睛盯在了杨志、花荣、索超等人身上。
杨志心中郁郁,他和鲁智深同在二龙山落草,可那厮走了,却不知会他,还把二龙山四个小首领都带走了,一个也没给他留!
曹正本是跟着他杨志上二龙山的,如今竟然也这么跟着鲁智深去了西北,他心中不快,在屋里喝酒消愁。
小霸王周通意欲攀附,前来拜见杨志,说道:“如今几个大首领都走了,杨志首领怎被剩下了?”
杨志本就不快活,闻此一言更是心有暗火。
周通本是在桃花山落草为王,因下山抢劫,敌不过打虎将李忠,请李忠做了大寨主。
而李忠曾和史进、鲁智深有过旧识。后来周通看上桃花庄刘太公家女儿,便想要强行入赘,就要逼死刘太公一家时,被路过的鲁智深路见不平,假扮新娘,一顿痛打,劝罢亲事。周通和李忠想请鲁智深上山,鲁智深却没答应,只因嫌二人“作事悭吝”,离开桃花山。
鲁智深都看不上眼的,来他杨志面前指手画脚?
周通却觉自己和鲁智深有旧,与杨志也攀得上交情。因当初呼延灼攻打,桃花山请二龙山相助,又和二龙山一齐上了梁山。可他们山头并不像二龙山一样有两个官人,无奈只好攀附他人。
周通笑着说:“大王见如今局势,招安一事到底是谁做主?”
杨志并不说话。
周通说道:“……先是鲁头领被招安,那鲁头领缘何认得潘府尹?还不是林冲、武松二人举荐?之后又是呼延灼、秦明,他二人也是有官之人,他们当官的官官相护自然要维护几分,至于徐宁,我早就听说了,他把那家传宝贝雁翎圈金甲屁颠颠儿的给府尹上去了,不也得了块金牌?”
周通凑近几分,说道:“如今咱们山上哪里是宋江头领做主,万事都是潘府尹做主呀!”
杨志厌恶更甚,说道:“你待如何?”
周通嘿嘿一笑,说道:“那徐宁献宝,咱们不也能献?”
杨志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说道:“我身无长物,该献什么给他?”
周通压低了声音:“首领可知那潘府尹手下有一纺织坊?当日梁山攻破府城,王英那厮想要玷污织女,虽未成事,可潘府尹却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初次上山那日,他那手下与王英斗得不死不休……”周通压低声音说道:“不如杨头领,将那王英的脑袋献上去……”
杨志慢慢转过头来看他。
周通看着杨志说道:“首领也能谋个功名前程呀……”
第112章 提头受降
“哈哈哈哈……”杨志听了周通的话,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笑得捧腹。
周通不知所以,也跟着笑两声。
杨志还是笑个不停,颇有些怪异,周通问道:“头领笑些什么?”
杨志说道:“我笑你个无名毛贼,只懂得奸|淫掳掠,不通人性的臭虫,也给我杨志出主意,哈哈哈哈……”
周通自从当了头领,哪里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面色涨红,说道:“首领若是嫌计不好,不从便罢,何故侮辱!”
杨志好歹停了笑,说道:“我侮辱你?便是踢个虫合虫莫都嫌脏脚……”
周通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不过也是一个破落户罢了,也在你爷面前口出狂言,你以为弟兄们敬你,是真心把你当个人物?不过是看在你那杨家的破招牌上,给你个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杨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周通看。
周通依旧痛骂:“……你那官当得一塌糊涂,连个屁都不如,做土匪你也没做个好!你看这山上谁待见你!狗都不如的废物!”
杨志当即抽刀,狰狞道:“府尹想不想要王英的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知他肯定想要你这狗辈的头!”
周通大骇,也抽出刀来,大喊兄弟救命,拿刀抵挡,却终究不敌,被凌厉刀风打得措手不及,眼中只划过一丝刀光,脑袋便已掉落在地。
血迹喷洒整屋,那屋外人刚要进来,便见此阎罗地狱,当即软着腿屁滚尿流跑出院子。杨志拿了那狗贼的衣裳,包了头颅,一手拿刀,往王英的院子走去。
王英此时正在屋中,扈三娘也在屋里,两人一人坐在里屋,一人坐在堂内。
王英受了冷待,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跳下椅子走了过去,“娘子,怎么总是冷落为夫?”
扈三娘面上一阵厌恶,别过脸去。
王英嘻嘻笑道:“我两个成亲也许久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子你怎么还没转过弯来?”他扑上去就要搂住扈三娘,被扈三娘一个旋身走了,坐到远处圆凳上。
王英屡屡被拒,心下气闷,摸摸鼻子,又面上带笑,凑过去说道:“我两个做夫妻这么久了,娘子何必总是为难为夫?就是我两个成就好事,又少不了你一块皮肉……”
扈三娘怒而拔剑,指着王英说道:“狗辈滚远点!如今山寨势微,我也不愿再与你虚与委蛇,等到宋首领招安,我便自请下山,你莫再纠缠!”
王英听了这话,笑意渐消,哼道:“你要自请下山?没门!你既然认了宋太公做父,又是宋首领指婚给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拒绝?”
“你还想要离开,这多年来,你吃喝哪样不是在山寨上,却养出你个白眼狼来!你看你哪有个做婆娘的样子?还拿着剑指着你男人!”
“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王英的人,死是我王英的鬼,你别想走!”说着就想扑过来,扈三娘一个闪躲,心中又恨又恶。
话在此时,门却被人踹开,屋内二人一惊,王英呵道:“是谁!”
只见门外站着一大汉,身材魁梧,浑身浴血,左手拿着一个包袱,正滴着血,右手拿着宝刀,发髻凌乱,面上一大块青记,不正是青面兽杨志!
来者不善,王英扭头便跑,开了窗户要钻出去,被杨志快步从后拽了过来,王英大喊道:“娘子救我!”
扈三娘也不明形势,怎么突然就火并起来,喊道:“杨志首领,有话好讲!切莫伤人!”
杨志却充耳不闻,没有几个回合,把那王英擒住,按在宽凳上,一脚踩住王矮虎的后背,另一手执刀,就要往下砍去。
电光和火石之间,扈三娘抽剑抵挡,噌?一声脆响,杨志后退两步,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今日便把你也宰了!”
说着与扈三娘缠斗起来,刀剑相击,发出阵阵火花,杨志刀法乃是家传,功力深厚,扈三娘正面比拼不过,左躲右闪,却被杨志抓住漏洞,将堂中桌案抬脚掀起,挑飞横踢上前,厚重的实木桌带着惊人的力道,把扈三娘砸到粉墙之上,一屋烟尘四起,扈三娘被用力撞击,哀嚎一声,倒在墙角蜷缩起来。
杨志转过头,又见王英夺门而逃,手拿长刀飞掷过去,王英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后背渗出鲜血。
杨志走上前去,把王英抬起来,割了他的头。又转回屋中,见扈三娘正在向屋里爬,冷笑一声,拿刀接近。
扈三娘捂着胸口说道:“杨首领饶命,方才阻拦,乃是怕首领一时冲动,酿成大错,事后后悔。”
杨志说道:“如此说来,你对夫家竟无半分相助之意,这等毒妇,留你在世上做甚。”
扈三娘已知自己敌不过,闭着眼睛引颈就戮。
杨志却忽而转变了主意,“杀了你个婆娘,倒显得我不够英雄,可也不能留你在这日后找我寻仇。”说着拿了绳索将扈三娘捆起来,又拎着两个头颅,走下山去。
*
清早上衙,钱通,许宜等人陆陆续续来到后衙之内,潘邓也净了面,整理好衣裳,神清气爽从屋内走出来。
刚一踏出房门,却见钱通急匆匆跑过去,扶着树呕了起来,潘邓不赞同说道:“可是烧卖吃多了?我早劝过,隔三差五也要吃些旁的。”
钱通远处冲他摆摆手。
潘邓摇摇头,向府衙后堂走去,武松见他起了,前来报道:“大人,梁山寨杨志来了。”
潘邓停住脚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青面兽杨志,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人在哪儿?”
武松说道:“已派人知会了林教头,张督监,他两个不知谁来,待会儿就到,府尹且稍候。”
潘邓一同雾水,搞不清武松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不过这一切在他看到地上两颗头颅时便全都明白了。
杨志跪拜,“罪臣杨志,感念府尹大人招安之情,特献王英、周通两狗辈头颅和王英老小敬上,自请离去,愿府尹大人察吾忠义之心,开恩招安。吾虽身陷绿林,然心系朝廷,愿效犬马之劳,以报国家!”
潘邓颤抖着手,吩咐武松和一小衙役,“带杨志好汉去梳洗一番,换套新衣裳来。”
又对杨志说道:“招安一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说得清的,总要详细说明,你且先去梳洗一番,再来答对。”
杨志再拜,跟着武松和小衙役走了,潘邓这又跑到院里,找了棵大树,扶着树干呕了起来。
林冲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泼材!当府衙是什么地方,容他这么放肆!”
说着一边看着潘邓,替他顺顺背,心中焦急,他可听说有人因为见了血腥吓得魇住的,魂魄都飞了,从此之后痴痴傻傻;还有那落下病症的,潘府尹如此年少,还望不要被吓出什么病来才好。
“武都头也是,怎么就这么把人放进来了!”林冲埋怨道。
潘邓呕了好一会儿,也没吐出什么来,摆摆手说道:“算了,也不干武松的事。”
林冲叫了个衙役,“去给你老父母买清粥回来。”
那衙役一溜烟跑了,林冲又带着潘邓到了后堂,端茶倒水。
潘邓喝了一盏清茶,也算缓过来了,说道:“去把扈三娘带过来吧。”
林冲板着一张脸,把扈三娘带到后堂。扈三娘此时还被捆绑着,浑身也具是尘土血污,潘邓让人给她松绑,说道:“王英已死,罪不至妻儿,你也无甚劣迹,本府做主将你放归便是,日后有何打算?”
扈三娘看着面前高官,又低下头说道:“奴还待要上山去。”
潘邓说道:“你若无处可去,我记得你曾是扈家庄人,与李、祝两家三庄并立,彼此也有些交情,如今此地只剩李家庄,李大官人还未下山,我却可将你先托付至李家庄,你看如何?”
说完想到三庄归李,还是府衙看在他的面上,才让李应统领三庄,从此此女便无家可归,真失了庄户了。
扈三娘说道:“谢府尹恩德,只是奴已认了宋太公做义父,得返回山上。”
看过水浒传的哪个不知扈三娘是被迫留在山寨,嫁给淫|贼王英的,哪个不为她命运惋惜?
她本是扈家庄扈太公的女儿,曾与祝家庄祝彪订亲。在梁山三打祝家庄时,扈家庄派兵救援,扈三娘于阵前俘获了王英,后被林冲所擒。宋江派人将她送上梁山,交给其父宋太公看管。两家灭门后,她成了宋江的义妹,并被指婚给王英。
潘邓叹气说道:“你是不想去李家庄,还想回扈家庄?”
他放下手中茶盏,“……三庄之地已不像从前那般,现如今只留下李家庄一块了。扈家庄与祝家庄实际上已被梁山占据,做了它山寨后院,村民被驱赶,只靠李庄主接济。你若还惦记着土地,待到梁山归降,土地归还。便将你家从前土地奉还一二,教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意下如何?”
扈三娘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潘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扈三娘多谢府尹大恩,永世不忘。只是我家父兄皆去,只我一女子,难以支撑门面,恳请上山。”
潘邓又想劝她,林冲嗤道:“宋江杀了你全家,你倒要往上贴。”
扈三娘咬紧牙关,对林冲却不似对府尹这般尊敬,骂道:“林贼!休要猖狂,若不是你,我怎会被捉上山!等我查明是谁杀了我全家,报仇雪恨之后,下一个便是你!”
林冲也记起攻打祝家庄有他一份,不说话了。
潘邓这才明白,原来扈三娘上山是要报仇。他说道:“你在梁山也有些时日了,至今还不知是谁杀了扈家人吗?”
扈三娘讶然地看着他。
这事连他都知道,“不就是那李逵,得了宋江的命令,杀将起来,祝彪逃到扈家庄,你家哥哥欲捉了他前去梁山换你,半路上被李逵杀了祝彪,李逵杀性起来,后又去扈家庄杀人放火……”
扈三娘听潘府尹讲述,愣怔当场,面色凄凄,流下泪来,“竟然是他……”
她暗中打探了这么久,没人告诉她真相,原来竟是这样……
扈三娘乍听往事如此,涕泗横流,哭得不能自已,潘邓便叫林冲将她带下去说道:“你若是想上山,我也不拦着,只是死者已矣,生者也要往前看,梁山迟早颠覆,可你家只你一个女儿,莫要做傻事。”
接见完了扈三娘,又接见杨志,此时杨志已穿戴梳洗干净,不见清早时煞气,潘邓问他可有想去的地方。
杨志想了想,说道:“杨志孤身一人,天南海北都去得,谨听府尹安排。”
潘邓说道:“你不带兵马?”
杨志摇摇头。
潘邓说道:“你不要兵马,这天南地北哪儿去不得?你想去哪个地方,我与你写举荐信便是……只是没有兵马,到了地方之后受人排挤,又该怎样?”
杨志并未多说,依旧坚持。潘邓便叫他选地方。
杨志犹豫半晌,并州老家他已不想回去,东京和大名府都去不得,北方大府又没有识得的故交,他想了半天,说道:“罪臣早年认识个朋友,如今在巴中,愿去巴州。”
潘邓点头,把他那朋友的名字记下来,许诺为他上奏,叫杨志等侯消息。
杨志离去,潘邓琢磨着写了招安文书。
等到林冲再回来,潘邓抬头待问他扈三娘如何了,便见他往日不离身的佩刀没了。
潘邓一阵哑然,“她真上山去了。”
书中说此女性格倔强,嫉恶如仇,果见一般。
*
东京徐宅
范老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自从小潘大人五月初出使归来,与他家徐大人亲亲热热待了一宿,谁还敢说他范老眼神不利!
自从小潘大人走了之后,他可是把自己尘封于柜中的大公鸡花灯也找了出来,挂在门口一连亮了十天!
范老拿着把扫帚,悠闲地打扫着院种落花。
明月见了,说道:“哪里用得着您老做这些,我们两个待会儿就打扫了。”
范老叹了口气,悠然说道:“我也得多练练筋骨,眼看着咱们徐宅就要有夫人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多活个几年才行呀。”
明月:“……”
范老说道:“大人还总是信不过我,哼,老夫这双眼睛。”他拿两个指头指了下,又指指明月的两只眼,“能看穿一切!”
第113章 师叔回信
范老又拉着明月细数自己的光辉,“……当初大人就是不信那小潘大人也对他有意,我愣是说烂了嘴皮,大人依旧郎心似铁,最后你猜我说了什么?”
明月捧场:“范老说了什么?”
范老头头是道,“……我只对大人说,你看男子是否对你有意,便看他是否心有怜惜,这一点若是有个七分,那便着了!大人便是听了老夫的话才有恍然之意。”
明月也有恍然之意。
范老又说:“可大人依旧不愿与小潘大人深交,颇为情怯,你猜我又说了什么?”
明月还没听过这个,有些好奇了,问道:“范老说了什么?
范老指点江山:“我只对大人说,莫道此事难,此事最简单,这男子无不好色,小潘大人又年纪轻轻,正是定力差的时候,咱们大人的模样,满京城里也找不出一个来,只稍稍费心装饰一番,那小潘大人还不自己就凑上来了?”
明月大惊失色,范老竟然是教大人以色|诱之,如此肤浅!
“大人竟听了你的话?”
范老说道:“大人自是没听,只说老夫话本子看多了……”
明月点点头,颇为赞同。
范老接着说道:“可有些事主子想不到,咱们做仆人的得要给主人打算,出使之前老夫就特地收拾了一箩筐崭新的薄衣裳,混到那行李里给大人带上了。”
明月不赞成地看着范老,像是看着话本子里英明君主旁边的大奸臣,说道:“那地方那样冷,怎么拿些薄的?公子要冻着。”
范老冷哼一声,嘲弄的眼神感叹面前人太过年轻说道:“厚的在外面穿,薄的在屋里穿,炕头上有什么冷的?”
什么!范老拿的衣裳竟然是在炕头上穿的衣裳!
范老邪魅一笑,“主子回来的时候,带去的大氅都还有,就那一箩筐衣裳没了,我起初还想是让主子给扔了,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明月小声凑近了问:“什……什么?”
“我看见就在那筐底下,那衣裳都被撕的碎碎的!”
明月惊呼一声,嘴巴张成鸡蛋形,头巾往后倒去。
范老加码:“一件完整的都没了!”
明月又倒抽一股凉气,手中的扫帚都掉了,这,这,小潘大人,竟然这么生龙活虎吗!
范老心满意足的看着明月张大的嘴巴,慢条斯理地说道:“可知我为何与你说这么多?老夫也有老的那天,如今看来也就是你小子接我的班,该想到的事,咱们做仆人的,要替主子想到,多学着点儿!”
明月大受震撼,点头应是。
门外有人传报,太师府送信过来。
范老去接了信,看见信封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那厚厚的信封连带着箱笼都给了明月,“去,给主人拿过去。”
明月抱着东西去了书房,徐观接了信,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他手指捏着信封,将信件拆开,几朵干枯花瓣落了下来,落在衣襟上。
徐观见了,将那花瓣一朵朵拾起来,又放回桌上,这才展信。
明月看得啧啧称奇,心道大人平日不苟言笑,看了小潘大人来信竟是如此温柔模样,从见了信封开始,嘴角就没下去过。他以前竟还不信,真是睁眼瞎,难怪人总说姜还是老的辣,他比起范老来差上许多!
徐观将信一点点看了,看到最后微微一愣,进而耳廓有些发红,抿着嘴将那页信纸放到了一边,盯着桌上干枯的花瓣发呆。
惯会撩拨人的心曲,说什么一见定情,又说什么枯等,还要给他寄来枯花瓣,岂不是诚心叫他心疼?
徐观又将信件拿过来,用手指腹触摸上面的文字,叹了口气。
明月目睹自家主子先是面红又是哀叹,伤春悲秋之情状简直与平日判若两人,又想到那不剩一件衣裳的箩筐,一个激灵,内心感慨小潘大人真是恐怖如斯。
到了晚间,范老见天色尚好,在庭中支起小桌来,又拿了香炉,徐观偷得半日闲,靠着栏杆看月亮。
范老心中嘀咕,明月明明说主子看了信之后内心欢乐,怎么现在看来还是往日一般,板着一张脸?难不成是朝中事忙,太辛苦了?
自从出使归来,大人升了官职,也一改往前深入简出的习惯,开始出入朝堂,结交朝臣,范老只当主人是放下了前尘往事,不再囿于元佑之变。可近日来主人忙时便罢,闲时却常常望着远处,似是有所忧愁。
范老凑近,想问问主人如今有什么烦恼,徐观悠悠说道:“见过明月皎洁,便起独占之心,可人如何能将明月拥入怀中?”
范老盯着主人奇怪地瞧,哪有人能将明月入怀的?“便是那美嫦娥,也要自个儿奔月呢。”
徐观听了这直白的话,看着面前人笑道:“范老说的有道理。”
范老见大人夸他,自己也呵呵笑起来。
正所谓主忧臣辱,大人好不容易有个知心说话的人,如今也去那山东了,陈太师又素来不是那细腻的性子,他们这些知心老仆可不得开解一番。
范老说到:“主人出身显贵,年纪轻轻时便做了太子老师,又出使有功,升了官位。今亦入朝议政,交游皆显贵,有那太师做师兄,今又复得一意中人,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忧虑呢?”
徐观见老仆为自己担忧,说道:“并无甚忧虑。”
难不成是感情问题?范老说道:“小潘大人已寄了两封信来,主人怎么也不寄信回去?”
徐观看向远处明月,悠悠说道:“他此次去东平,短则三年不见,也正好叫他好好想想……”和他在一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究竟是一种风流年少,还是贪恋柔情,到底要不要真和他一起,没儿没女,走这条背德的路。
范老纳闷:“想什么?”
徐观说道:“到时候他也二十二岁了,若是想要娶妻生子……我也……”徐观皱皱眉,光是说出来都觉得内心难过。
范老听明白了主人的话,眼睛睁得滚圆,不敢置信,话说得极有道理的,可你两个不是衣裳都撕了一筐了!
范老赶紧调整心情,心道自己已经老了,大人和小潘大人都是年轻人呢,这年轻人与他这老骨头想的肯定不一样,现在年代也变了,现在已经是宣和年间了,不是他治平年间的老黄历了!
范老脑筋急转,说道:“我见小潘大人是真心相待,主人若是一味推拒,岂不是伤了小潘大人的心?”
范老又说道:“小潘大人是个年少就能做义士的,从东平府拜了陈太师做老师,一路到了东京又去了女真转一圈回来,桩桩件件哪是他这个年龄能做到的?是个天生宿慧,极有成算的!只大人拿他当小孩罢了!大人在此胡思乱想,只苦了自己,倒不如一问究竟,好过在这见天的傻想呀!”
徐观被范老劝慰,这才想开些许,心中也不忍叫潘哥儿一直等待,却得不到回信。他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只是一遇到潘哥儿,便不由自主被吸引。看他和自己亲昵,要推开他,却受不了他难过的表情;听他要求自己做这做那,要拒绝他,却不忍心叫他失望;看他一举一动,一怒一笑,要不爱他,却又做不到,只能越陷越深,沉沦其中。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拿了信纸。
真正开始写信,又恨自己为何这么久才写,不是诚心叫潘哥儿委屈吗。
罢了,他原本想,若是潘哥儿还要走上正道,生儿育女,他便全身而退,从此不再提及此事。可潘哥儿不愿意这样疏远又该怎么办?他不忍心,也只能舍身相陪了,若是日后潘哥儿后悔了……便把他抛却了罢。
人若求情,宛如奔月,美嫦娥既然奔得,他便也奔奔看吧。
*
东平府
东京御笔手诏传来,叫潘府尹自己建作院,这回又有皇帝手书一封,估摸是近日伐辽准备不顺,赵佶又担忧起内部问题来,三令五申叫潘卿家千万保住东平,专心招安,不要叫反贼猖獗,让他后院起火。
潘邓有了指示,就也放开手来做。
先叫晁少古在东平府周边找了个小院子,又在民间找好打铁匠人。
许宜痛心说道:“圣上开恩,许咱们建作院,咱们却只找这么小的地方。要是放在以往,以咱们东平府的富庶,哪里要找这现成的小院,该在府城周边建一个大坊,招他个三五百名工匠才是!”
潘邓呵呵笑道:“有了总比没有好,别小看这小院子,日后做得好了再往外扩就是。”
又叫许宜去找府中能人,勘察周边矿产。
许宜说道:“就是有矿,也不归咱们府所管,朝廷自要派人来接管的。”
潘邓说道:“不要矿产如何,能给咱们东平府提供些工作机会就好了。”
许宜明白了府尹的意思,下去办事。
*
过了两日,清晨时分武松来叫他,说扈三娘又来拜见。
潘邓接见扈三娘,见她浑身浴血,眉目之间却有一股英气,手里拎着一个滴血的布包。
潘邓一个大抽气,觉得自己已经有红布包批踢艾斯滴了。
来人跪拜道:“扈三娘拜见府尹,今奉狗贼李逵之头孝敬府尹大人,恳请归降。望大人宽恕我往昔之过,扈三娘愿效犬马之劳,誓死以报!”
说着要把那布包解开,潘邓紧忙阻拦,“不必,不必。”
扈三娘便停了手中动作。
潘邓见她满手血渍,身上也都是血污,有心叫人带她梳洗一番,左看右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便也忽视了整洁,说道:“你待如何?要回扈家庄?”
扈三娘拱手答道:“大恩无以为报,愿跟随府尹,为奴为婢。”
潘邓说道:“我身边也不要仆人,只武松一个护卫便够了。”
扈三娘说道:“愿为府尹效犬马之劳。”
潘邓想了想说道:“如今你家土地还在梁山手里尚未归还,本府这还真有一件事,乃是我名下有一纺织坊,里面都是女子,想与她们找个女教习,闲时教些武艺防身,再与我训练力士,巡逻护卫,守护工坊。你不如现下住在那里,等到土地归还再回归,意下如何?”
扈三娘说道:“愿听府尹安排,必竭尽所能。”
潘邓就让人去找了冯掌柜,言他已给找好了女教习,叫日后二人共同管理工坊防御。冯掌柜听了就赶紧从坊里赶过来,一边又叫坊里伙计给找好新教习的住处。没想到这么难找的人,还真叫东家找着了!
冯掌柜到了府衙,和东家说了会儿话,先说了织坊近日织女已经都到齐了,各坊也都收拾妥当,陆续开工。旁边的土地也都收拾平整,已经找了人建新厂房。只是织机定做一事还没和东家汇报,待要东家拿主意,他们再去办。
潘邓与他说了半晌,冯掌柜这才见了扈三娘,一打照面,大为惊骇。
只见此人雾鬓云鬟,钗环凌乱,发丝染血,贴于脸上,眉间显现一股英气,双目凌然,浑身浴血。
冯掌柜看了一眼只觉得腿肚子转筋,这是哪找来的煞神呀!
第114章 蠢蠢欲动
冯掌柜这边颤颤巍巍地领着扈三娘回了纺织坊,潘邓也忙起来。
先是段景柱在四周考察,把能开垦的耕地都圈了出来,尤其关注东平府北面,临近河边的一片土地。
此河为黄河支流,正是京东西路与河北路的分界,河对岸往北是高唐州,往西就是北京大名府。
此地为两路交界,人员稀少,再加上土地并不肥沃,更是少有人来此定居。
段景柱说道:“别的我说不好,这地方倒是能种棉,如果能有个水车灌溉,更加好了。”
钱通也跟着来了,说道:“如此地方,真要种庄稼,也只能种粟米。这边荒凉,府尹要在此开荒?”
这地方走着路都硌脚,哪儿能种什么东西?要真是块儿肥土,早就被人开了。
潘邓也在这乘着马车走了一上午,说道:“地表不甚好,但是胜在地势平坦,百里之内都是平原,也尽够了,开荒看看吧。”
晁少古问道:“咱们府的百姓,谁会来此?”
潘邓问道:“开垦多少占多少,再免他三年田赋呢?”
钱通点点头,又觉得此计可行了。反正这地方从前也没有耕地,说是免三年田赋,但实际上府中并没损失,反而若是真开垦成了,三年之后还能增加赋税。
潘邓说道:“官府再给修建水车;叫府中大户提供棉种,三年之内补贴收棉;再增加此地的青苗钱。”
众人皆以为此法甚佳。
潘邓就把此事交给晁少古办,“此地是东平府治下,本府初来乍到,也要做些实事,如此劝课农桑,不误农时,待到三年大考,也和诸位共同评个优呀。”
晁少古面带微笑,心中也知此事若办的好了,自己考课也好看,便接了差事,用心去办。
*
半月过后,徐宁、秦明、呼延灼三人的免罪书下发,择良辰吉日在梁山脚下受降。仪式过后,潘邓就让他们尽快离开东平,几人各自带了兵马粮草,拜别了潘府尹和梁山诸将,奔赴任上。
他们三个武将还在梁山之时,也能镇住山寨,可三人带着十几个小首领,以及梁山兵卒八千来人离开,梁山就开始摇晃,不太平静了。
自从那日王英和周通两个首领离奇被砍之后,山上大乱,人人自危。过了两日有人发现杨志已很久不在山上,这才信了李忠之语,确实是那青面兽杨志杀了二人,卖友求荣。想不到此人看上去忠厚老实,背地里如此心狠手辣!小头领们如同惊弓之鸟,抱团结块更加厉害。
宋江费了好大劲将此事压下去,让首领管好各自兵马,各司其职。陪着燕顺,郑天寿二人葬了王英;又与李忠安葬了周通。好言相劝,安抚好这两拨人。数日过后,一场酒宴之后,李逵又身首异处。
神行太保戴宗发狂暴怒,要彻查此事,宋江也将李逵手下几个小喽啰都叫到忠义堂,问他们这事是谁干的。
那几个小喽啰瑟瑟发抖,李逵大王活着的时候便不把他们当人看,动辄打骂。若事有不顺心,还有被砍杀的,他们哪里敢往前凑?
一人哆嗦着说道:“李逵大王那日吃了酒,便说要睡,就回屋躺下了,我们……我们哪里敢打扰?惊扰了他睡眠,一斧就劈上来了!小的几个一直在外边候着,不知道是谁干的。”
戴宗拔出刀来,想要将这几人砍了,一众兄弟将他拦下,宋江也说道:“戴宗兄弟莫要意气用事!这李逵与王英一样,都是得罪过潘府尹的,怕是哪个好汉借了他的头,去招安了……”说着泪如雨下。
众人又宽慰宋江。
此事倒是提醒了戴宗,他飞快记下堂中首领,又领了跟班,在梁山上排查,看何人不在山上,誓要把此人揪出来不可!
宋江见戴宗走了,抹抹眼泪,又对众兄弟说起李逵兄弟种种义气,哀叹流泪,说到心中愤怒处,怒而叱骂:“那杨志狗贼!原来不过在二龙山落草,亏得我梁山收容他们,竟如此恩将仇报!”
别的小首领听了这话,只说宋大哥有义气,那杨志却是个白眼狼。可樊瑞几人听了,心中就犯了嘀咕。
混世魔王樊瑞本是单县芒砀山落草,后又结识了八臂哪吒项充与飞天大圣李滚二人,陆续聚集了三千多兵马,声势壮大。因芒砀山也在沛县境内,故而势大后宣称此地为徐州沛县芒砀山,乃是汉高祖斩蛇起义之处!
他三人在芒砀山上,自立为大王,平日里打家劫舍,供给山寨吃喝,日子过得风光。却没想到平白无故,梁山突然来犯。几番攻打之下,他三个当家力不能敌梁山将,山上兵马也破不了梁山士兵的摆阵。
宋江将他三人收服,卷了山寨钱财以及三千多士卒上梁山。
无耻之徒!那桃花山、二龙山只说是自愿归降,没准也和他们一样,宋江还说是梁山收容他们,真是城墙厚的面皮!
三人商议一番,李滚惯会审时度势,点明梁山已无力回天;项充还想要集结兵马,重回芒砀山;樊瑞则说道:“李俊首领没下山之时与我交谈过,此人甚有才干,我欲听从他劝告。”
樊瑞说道:“我们三个在芒砀山落草时,虽然也集结了三千多人马,但面对梁山依旧不堪一击。就算梁山不来,不知哪日也会被别的大山头吞并,没有其他山头也会被官府剿灭。”
他看向二位兄弟,干脆地说道:“不如招安,那鲁智深也带了自己的兵马走了,咱们兵马也正好三千人,只没个做官的头领,我们在梁山中选一个便是。”
项充、李衮二人都听樊瑞的,商量着选谁做他们的头领。
此时梁山武将也不剩几人,只大刀关胜和急先锋索超,可这两人,一人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也不与人结盟,只听首领调配,且只看调令,宋江若传话让他参宴喝酒,此人从不到场;另一人脾气暴躁,极不好相与,他们三个要与人结盟,还得不让此首领压过他们才好,最好是颇有威望,却性情温和。
除了武将之外,剩下颇有名望的还有玉麒麟卢俊义,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三人。
三人商量片刻,决定去找卢俊义。
*
卢俊义院中,几人拜见,说明来意,没想到卢俊义却一脸为难,真诚地说道:“不瞒诸位好汉,自从潘府尹上山招降,来我这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你们几个怕是最后来的了。”
燕青给几人端了茶。
卢俊义说道:“我的来历几位好汉也清楚,我本是大名府商贾,不说富甲一方,在府中也是颇有闲财。平生所愿,便是做个富贵闲人,从没想当山贼,如今也不想去做将领呀。”
三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男儿在世,有哪个如此不上进的?项冲刚想说话,李滚将他拉住,说道:“卢首领如今已在梁山之上,可有想过以后?”
卢俊义也叹了一口气,并未答话。
樊瑞劝道:“此不正好?我三个武力超群,又有三千兵马,卢头领做我三人之首,带领诏安。日后凡事不必轻动,全叫我三人代劳,我兄弟几个供奉足下,尊您为首!”
三人起身,跪下便拜,卢俊义把他们都扶起来,说道:“宋首领曾劫法场救我,如今他不轻动,我怎能先行?此事容我再想想。”
项充心直口快道:“还当哪个不知道?要不是宋江用计,首领还是大名府富豪呢,怎会来到梁山之上?也不会上了囚车了!他便是先害你,再救你,只把咱们当个傻子糊弄呢!”
樊瑞将他呵住,“怎对首领无礼!”转过头来也劝卢俊义:“首领要快些思量,赶早不赶晚,山上已经走了四位,带了大笔兵马粮草,晚了怕是分的少!”
卢俊义从前哪里计较过这劳什子粮草?闻言更是如鲠在喉,心中郁郁。
若不是宋江和吴用二人设计陷害,叫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万般无奈上了梁山,他此时正和小乙在大名府家中训练球队,以待参加下届全国蹴鞠联赛呢!甚至得知东平府临近球赛时住房紧张,为了过两年来到东平参赛能够住得舒适,已经准备将产业发展到东平府。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偌大的家业灰飞烟灭,宽敞宅院变成了山寨里这个破落小屋,从前的卢员外也成了贼。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卢俊义表面上虚与委蛇,心里对宋江和吴用简直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两个剁了喂狼。
在樊瑞几人第三次找来的时候,卢俊义答应了此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要报了大仇再去招安。
他当初被骗上山来,一是为了他家祖产丰厚,二是为了宋江要踩着他登上首领之位。
黑宋江只为个名正言顺就拿他当筏子,他偏就要让宋江登不上这首领之位,到死也成不了梁山之主!
三人面面相觑,倒也没觉胆怯,卢俊义之仇人无非三人,乃是宋江,吴用和李逵,如今李逵已死,只剩下两个。从前首领身边能人无数,他们三人与之相比武艺平平,可如今能人招安的招安,下山的下山,林冲、秦明都走了,到也没剩几个。
只是说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事还要智取为上。几人在屋中商议如何把宋江做掉,樊瑞为得芒砀山精听茶馆老头讲汉史,最终决定设个鸿门宴,摔杯为号。
第115章 摔杯为号
茶馆说书的老头每每从“汉高祖刘邦斩蛇起”开始说起,说到最惊心动魄,让人拍手称绝的便是那“鸿门宴”了。
樊瑞几个打算效仿芒砀祖先,在宴上来个瓮中捉鳖。
几人便在卢俊义院子周围细心布置,李衮在梁山军中找了百名旧部,埋伏在周围,只等一声令下,群起攻之,樊瑞则拔剑而起,十步之内,取敌方首级!
卢俊义看了布置,点头称好。当天下午便请宋江头领过院一叙。
彼时宋江也正在苦恼,三个头领惨死,众人惶惶;又三位武将走后,梁山动摇。宋江左支右绌,也想找人帮他镇镇场面,此时玉麒麟相邀,自然欣然答应。
只是宋江对卢俊义也防了一手,宋江做过的坏事自己心里清楚,就算卢俊义对他没有二心,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因此没去卢俊义院中,而是让众人日落之时来到忠义堂摆宴。
樊瑞几人连宴席上坐在哪里,什么流程,什么口令都商量好了,如今地点却变了,这该叫人如何是好!
“大哥,咱们怎么办?”
“咱们那一百兵士也跟不去呀!”
樊瑞去找卢俊义,“怎没将宋首领请来?”
卢俊义一摊手:“他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几人沉默不言,过了半晌樊瑞一咬牙,“去那忠义堂,不在这院子里,咱们也杀得!”
*
忠义堂内,宋江做主位,卢俊义坐在他左侧,军师吴用坐在右侧,其他小首领依次就座。樊瑞环顾席上,只见有孔明、孔亮、解珍、解宝,此四人都是宋江心腹。
对面还有戴宗、索超,樊瑞仔细逡巡,不见花荣身影,他今天竟没有跟在宋江身边。
花荣不在此,不是天赐良机?
那解珍、解宝两个虽有本事,却终究猎户出身,没学得多少刀枪把式,不如练家子;孔明、孔亮更是三脚猫功夫,只仗着宋江与二人旧有交情罢了。
如今只待卢员外摔杯为号,李衮兄弟在外面听了响声,便吹哨为令,此哨声一出,人手聚集,他们百十号人一拥而上,将整个忠义堂围起来,先杀宋江,后斩吴用,再把不听话的全砍了,叫卢员外带着他们三千兵马招安,从此逍遥快活!
樊瑞心中一片激动,偏过头去注视着席上一举一动。
宋江眼见聚集了这么多兄弟,感慨道:“如今有的兄弟已经高就,咱们梁山百十好汉也再聚不全了……”他叹了口气,“现在招安之事已势在必行,我宋某人虽只暂当个山寨之主,也必然让弟兄们都有个好归宿,才对得起众位兄弟抬爱之情……”
众人饮酒,卢俊义喝光碗中之酒,手中一滑,酒碗落下。
宋江紧忙伸手,抓住了那碗,稳稳放在桌上,笑道:“卢员外当心呀。”
卢俊义拿住了碗,心头狂跳,面上呵呵一笑,“今日饮酒饮得多了些。”
席上众人默不作声,樊瑞捏了把冷汗,不知道此情形究竟是何意?难不成宋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戴宗的眼神扫过席上众人,樊瑞感知到此人打量,不由得浑身紧绷,更加默不作声,也不去看自己的兄弟项充。
席间的气流仿佛在他这里凝滞了起来,樊瑞眼光鼻观心,只听宋首领接着又说道:“招安一事也是府尹亲自来讲,大家伙都同意的,该怎么招安、按照什么顺序招安,这是潘大尹做主,不料却与我们梁山酿成大祸……”
宋江叹息,“……可叹我众兄弟原本千人一心,休戚与共,皆是手足同袍。如今却互相残杀,此是何理?”
樊瑞和项充皆僵直在椅子上,卢俊义猛地看向宋江。
宋江见卢员外看自己,便也看向员外,“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若内斗,非但伤吾手足之情,亦令官府看清我等。吾等当以大局为重,勿以小隙而忘大义呀!”
卢俊义只觉面上汗毛乍起,后脊梁冷湿了一片,他舔了舔嘴唇,喉咙滚动了一下,握着酒碗的手心也开始发湿。
宋江这是知道了他们的计谋了,如今该如何是好?听他之意,似乎要有意放过,可没准只是迷惑他们的假象,他们几人今日若不动手,以宋江的心狠手辣,来日焉有活路!
卢俊义扯出一个笑来:“首领说得极是,我等自应以和为贵,以义为先,如此方能兄弟齐心。我山寨中人虽身处草莽,亦当怀仁义之心,行君子之事呀!”
席上众人皆附和,又饮一碗酒。
卢俊义饮完此酒,豪气摔碗!
却又被宋江拦住,“员外且慢……”宋江把酒碗拿了下来,“莫怪兄弟不英雄……”
卢俊义的眼睛紧紧盯着宋江,只见那黑胖男子将酒碗放在桌上,唠叨道:“……如今能省便省,实在是山寨也没多少钱财了,山上兄弟还有两万多人都等要吃喝呢,我正想日后缩减开支,挺过这段日子……”
那项充早已经心跳如擂鼓,呼出一大口气来,声音刺耳,樊瑞听得一清二楚,转过脸去瞪了他一眼。
索性别人没注意到他俩。
卢俊义又接了那酒碗,缓缓放到桌上。
宋江又对众人说道:“……宋江知诸位皆怀壮志,然壮志未酬,今若相残,非但无益于大业,亦令亲者痛,仇者快……我宋江虽代为山寨之首,也便劝诸位,放下干戈重拾玉帛,以忠义为先,如此方能兄弟同心,共图大业,诸位以为如何?”
解珍、解宝据点头称是,唯宋江马首是瞻。
孔明、孔亮也都赞好。
卢俊义手伸到背后冲樊瑞使了个手势,意思为计划暂停。
今日不是个好时机,只怕宋江已准备完全,他们几人未必有可乘之机。倒不如暂且隐忍,日后再徐徐图之。
轮到樊瑞和项充,他二人声音沙哑地说道:“首领所言极是!”
此时戴宗突然问道:“怎不见索超首领说话?可是不认同大哥之语?”
索超见戴宗无缘无故提到他,话中还仿佛带刺,拧着眉说道:“与你何干?”
戴宗冷笑一声:“索首领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索超见他如此不恭敬,怎能忍耐?他戴宗从前不过是个牢房里的小吏,也配和他这样说话!又想到前日,自己院中侍卫与他报告,此戴首领白日来他家里探听,行为鬼祟,举止猥琐。索超早就看他不顺,如今他却自己找上门来,冷笑道:“我若有个别的打算,先取你头!”
戴宗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匹夫受死!”说着暴起,拿着手中酒碗冲索超摔去,索超侧身一躲,那酒碗砸在狼柱之上,陶片迸裂。
众人来不及反应,下一瞬间,破空之声传来,一只飞箭自门外射入,直冲索超面门!
索超目眦俱裂,闪躲之下被那箭射中左膀,一阵钻心剧痛,他惨叫一声,被射倒在堂中。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戴宗骂道:“便是你这匹夫杀了李逵!那日山寨众人具在山上,只你一个不在!卖友求荣,猪狗不如!既然动了我的兄弟,便要想到今日,偿命来!”
说着拔刀出鞘,横刀下砍,索超急忙翻滚,牵动箭身,又是几声哀嚎,哆嗦着站起身来,往里面退,吴用见了,也紧忙往里退去。
索超见孔明、孔亮,解珍、解宝也都朝他围来,知此时局势不利,这场宴席摆明了是冲他而来,遂忍着剧痛,狂叫着硬是把那支箭拔了出来,血流飞涌。
众人见此癫狂之态都不敢近身,那索超踉跄着拿着箭防御,戴宗拿刀,缓步向前。
卢俊义三人这才明白,原来今日宴席摔杯为号的不只他们一伙!
这时只听外边一声哨响,旁人还不知所谓,三人俱是一僵,李衮吹哨了。
他们安排在卢俊义院子里的一百旧部,即将赶到忠义堂周围,包围此地。
樊瑞感到一阵棘手,此时此刻该如何是好?卢俊义牙一咬心一横,又对二人比了个手势,事已至此,干脆一做到底!
索超见戴宗逼迫向前,他一臂被废,又恐怕远处还有流矢,冲向宋江面前,拿此箭抵住他的喉咙,“都退下!”
宋江被突然他钳制,果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脖子后仰被索超一臂带着。
几人咬牙切齿不敢上前。
索超挟持着宋江,一路又挪到忠义堂门口,待到要出门时,一剑刺中宋江肋间,将他推回屋中。
宋江惨叫一声中,首领皆围绕,索超趁乱而逃。戴宗见索超逃跑,看了一眼宋江,见堂内众首领皆在,便又追击而去。
花荣此时也在暗中,待要一同追击,却突然看见远处有人群,手持刀枪火把,朝忠义堂奔来。
他果断吹角为号,让集结在忠义堂附近的一百精兵警戒起来。
堂中一片混乱,卢俊义三人对了个眼色,樊瑞趁乱拿了木棍,照着解真后脑便是当头一棍,吴用见事不妙,离开忠义堂往后面跑去。
卢俊义哪能见吴用逃跑?此人才是他最大的仇人!当时吴用和李逵假装算命先生,设计写下藏头反诗,最终让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万贯家财灰飞烟灭,被逼上梁山。
此子不忠不义,阴险狡诈,一双眼洞悉世事却专以玩弄人心为乐,高高在上操控他人如对待蝼蚁一般。他卢俊义岂能让这样的人再存活世上?
卢俊义拿了朴刀紧追吴用,吴用见卢俊义追来,已心知不妙,逃跑之间,被一枣树根绊倒在地,眼见卢俊义朝他奔来,连连讨饶,“员外饶命!此皆是首领之命,非吴用之意!”
卢俊义扯过他的发髻,攥在手里,手中朴刀锃亮,恨道:“如今已不是员外,乃是一山贼!”
刀尖刺入胸中,鲜血喷涌。
忠义堂中乱作一片,索超逃走,戴宗追赶而去,樊瑞、项充二人暴起,要杀了宋江,此二人身姿矫健,孔明、孔亮对阵樊瑞,解珍、解宝对阵项充,眼看抵挡不住,花荣适时赶来,他见堂中乱象,并没搭救,而是抓住宋江,“哥哥快走!”
花荣一路护送,忠义堂外也已乱了起来。
花荣的一百精兵围在忠义堂周围,芒砀山一百旧部也飞冲过来,拿刀便砍。
那花荣旧部乃是厢兵出身,对战如此有组织的土匪也颇为吃力,士兵们交战在一起,只见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把黑夜照得通亮,花荣又叫亲卫再增派人手;李衮也叫了一名小卒,让他把梁山上的芒砀山旧部全都召集起来,几百士兵在忠义堂外厮杀起来。
花荣找了匹马,一路护送宋江,待要冲破乱军,往山下走去,却不知被哪个绊马索绊住马脚,二人摔下马来,花荣抽刀护卫,叫宋江先走。
宋江捂住伤口,“花荣兄弟,看护士兵,莫要让梁山大乱!”
花荣说道:“哥哥逃下山去!花荣日后便去寻找!”
宋江逃出乱军,又往山下跑去。
忠义堂内混乱一片,李衮见两个兄弟难以支应,拿了自己的兵器上前帮助,将那孔明、孔亮戳死,又把解珍、解宝砍杀。
门外混战一片,喊杀声连天。
项充见堂内已经摆平,便又要去后屋找卢俊义,樊瑞拉住他,“还去找他做甚?”
两人看大哥,樊瑞说道:“如今乱局,咱们几个攻了凉山府库,拿了钱财下山去!从此隐姓埋名做富家翁!”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樊瑞和项充二人往山后府库赶去,李衮则拿了火把把忠义堂点了,又混入战局之中,不出一息半刻,高声大喊:“宋茳已死,梁山已亡!”
他身边的旧部也跟随大喊:“宋茳已死,梁山已亡!”
*
梁山后山,灯火通明
前山喊杀声不断,忠义堂被攻占了!士兵们躁动一片,混乱不已。
阮氏三雄见忠义堂上已有火光,便知大事不好,急忙下山去,给府尹报信。
三人从后山下山,一路骑马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厉声呵问,阮小五刚要说出林冲大名,阮小二拉他一把,说道:“林首领跟在潘府尹身边不易,怎能为他招祸?”
说着大声喊道:“我乃张清旧友阮小二!有要事禀报!战事紧急!速速通报!”
第116章 梁山大乱
阮小二话音刚落,路边斜冲过来一队人马,到了城下勒马叫门,“林教头有要事禀报!”
城上守军往下看去,见此人是周指挥,今日正好是林教头领着周指挥使在城边巡逻,便开了城门。
那周指挥见了三阮,“尔等何人?”
阮小五连忙说道:“我们便与林教头认识,特地前来报信!”
那城门上守军一惊:“他三人刚才说与张都监认识,为何改口?”
三人一愣,阮小七说道:“我们我们都认识!”
“还敢大言不惭!”周指挥使呵道:“将这三人拿下!”
城门士兵一拥而上,将三人捉拿,阮小二嚷嚷道:“我三人也是为给州府送信来的!梁山大乱,特来告知!”
周指挥置之不理,依旧叫人拿下,自己则上马飞奔,去禀报军情。
*
潘邓迷蒙之中睁开眼睛,武松站在床前,焦急说道:“府尹醒醒,梁山出事了!”
潘邓倏地睁大双眼,坐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武松给他拿了外袍,“远看梁山之上点点火光,又有刀兵喧闹之声,流匪陆续下山,梁山大乱。”
潘邓知事不好,快速穿上了衣袍,两人一起走到衙前,张清带着吴指挥使已在堂内,晁少古、钱通、许宜也都匆匆前来。
潘邓快速了解了情况,当即吩咐道:“通钱通去联络大户,要各家乡勇保卫街道;晁通判去城楼之处接应士兵,做好后援,守住城门开关;许宜留在衙中坐镇,叫众小吏通知各家各户关紧房门,有什么紧急事件,便宜处置。”
又看向吴指挥:“吴指挥带领五百人守住城中,派何都头一队人马保卫府衙,供许主簿差遣,一队人马保卫军资库和府中粮仓;陈都头在府中巡逻,有趁乱杀人抢劫者,扭送官府;你带领余下六队,于城门内架锅煮水,收拾好干净房屋,召集城中大夫,做好准备抢救伤员。”
吴指挥见府尹临危不乱,部署迅速,井井有条,甚至还记得他营中都头名姓,心头震撼,拱手称是。
潘邓又吩咐张清:“派人去给东昌府、郓州府送信,叫他们集结士兵,守好城门,抓捕流寇;再召集其他三营兵马,随我一同出城。”
又叫了张清旁边小卒:“去通知金指挥,带上人马随我出城。”
张清急道:“府尹怎可轻动,还是坐镇后方为好。”
潘邓却已经穿了盔甲,“梁山之上两万多人,一旦闹将起来,非一府能抵挡,如今当务之急是消弭兵乱,你与林冲都要上阵,我要指挥后方,也得去城外。”
几人具都听令,各自领命而行,金虎随后而来,潘邓说道:“派一对人马告知济州府张府尹,叫他守好城门,抵御流匪;集结士兵,准备支援东平府。”
金虎手下士兵领命飞奔而去。
*
梁山半山腰,宋江死里逃生,手捂着肋间伤口,踉踉跄跄逃下山去,他看着山上火光,心知梁山如今这算完了。
可山上的兄弟,兵卒们又该怎么办?
他喘着粗气,一手捂着伤口,另一手摸着山壁走山路。
此时不知是几时,黑夜沉沉,大火将天空熏成了暗紫色,四处隐隐有光,他不必费心仔细看山路,担心自己掉下悬崖。
伤口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钻心一般,宋江靠在山壁上,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突然他听到另一个粗重的呼吸声,宋江凛然一惊,他又费劲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身后之人越来越近,宋江在路边摸了块石头,回头一看,那人正举起朴刀朝他砍来!
是索超!
宋江一边闪躲,心中却分出神来,涌上悲痛,戴宗兄弟难道已经死了?
他还想保住性命,说道:“索超兄弟,山寨对你不薄,为何如此待我!”
索超冷笑:“是你几个不仁不义,想要杀我在先!”他一臂被废,可只剩下的这一只手也尽够了,砍得宋江四处逃窜,索超索性一脚将他踢翻,宋江哀嚎倒地。
索超一刀刺下,宋江生死之间爆发出一股蛮力,擒住索超脚腕,要将他带倒。
索超虽一臂被废,但下盘极稳,面色狰狞,又狠踢宋江数脚。
宋江被这几脚踢得呕血,心中已知恐怕活不成,发狠要拉住面前之人垫背,拼死了力气,撑起身来抓住索超的腰带。
索超还在泄愤,一个不察被宋江擒住,那黑宋江四两拨千斤,将他搡向一边,索超一个谎神,只觉两脚够不到地面,他双目圆睁,这边是悬崖!
他一只手紧紧抓住地面往上爬,宋江又是一顶,那索超只剩半个身子挂在悬崖边。宋江见自己竟能死里逃生,赶紧起身,抬脚要踩,索超怒吼一声,竭尽全力单手撑着往前扑去,抓住宋江的腿,把那宋江扑倒,却没料崖边松软,碎土掉落,二人双双滑下悬崖。
*
宋江在梁山时也没做什么大事,好像有他没他区别不大,但当宋江真离了此地,梁山群龙无首,彻底大乱。
小兵们有趁乱逃下山,趁乱杀人放火的,山寨首领火并,成群的土匪兵入室抢劫,原本只忠义堂一处着火,现下后山也有军营烧了起来。
黑烟弥漫,火光冲天。
那大火即便是离了很远看,依旧能见点点亮色,在黑夜里犹如鬼魅。
潘邓暗骂一声,叫他知道谁放火烧山,必定抓起来依照宋律处斩!
林冲已经在梁山周围布置好兵马,有逃窜下山的人立刻逮捕。郑指挥也汇报了晚间有人来东平府报信,得知是三阮之后,潘邓立刻叫人将三人带到面前。
此处是去东平府的必经之路,距离梁山脚下还有一大段距离,潘邓决定在此扎营。过了片刻,厢兵扎了营帐,火把一一点燃,兵马集结,府中将士都到此,潘邓吩咐道:“各营听令,梁山兵乱,土匪下山,务必拦截,莫让土匪流入村中,杀害我们的乡亲父老!”
各首领、斥候聚集,潘邓在帐前部署:“本府下令,林冲带郑指挥,一营马、陈、沈六队,包围后山。有匪下山,先杀首领,将其余人等驱逐回山上。”
“是。”林冲、郑指挥使和众都头拱手领命。
潘邓继续布置,“张清领王指挥、五营郝朱四队,围住梁山泊,不要让人上岸。乘船而出者,皆打回水里。金指挥,你领手下五营,自桓沟沿途布置,切莫教匪徒上岸,你自己带队在山口村把手,同时派人知会张府尹,叫他集结兵马,守好济州府,派人来增援。”
几人拱手称是。
“周指挥使,你领杨许四队,守住梁山东出山口;王指挥使,你领钱李彭六队,守梁山西出口,派人通知寿张县,关闭门窗,令乡勇守卫村里。此二口下山者均抓住领头人,格杀勿论!其余人等驱赶回梁山,事有万一便宜行事,莫将山匪放出此地,流入村庄。”
两位指挥使领命,谁能想到潘邓一介文官对厢兵营了解甚深,众人听了部署安排,已经从最开始的慌张中脱离,渐渐安定下来,看到大尹头脑清晰,布置明确,目光坚定,众人心中也坚定几分。
“时刻派斥候传递消息。”潘邓一声令下,几人具去带兵,潘邓接着部署,“一营杨都头守住东平府西侧城墙,许都头派一队人去各乡镇通知,叫他们警戒,另一队接应东平府城士兵;五营尤许四队留此待命。”
众人皆领命,此时城内有几人骑马而来,正是官兵带着阮氏三雄来此。
三人见了府尹,纳头便拜,潘邓叫他们起来,问了山上具体细节。
阮氏三雄一一说了,潘邓皱眉问道:“可知宋江在哪儿?是否活着?”
三人都摇头,阮小二说道:“下山之时忠义堂已经大火一片。”
潘邓又看了眼梁山,“山上可有其他能人,能统领山寨?”
几人细想一翻,阮小二说道:“卢俊义首领带过兵马,也曾和宋江头领争夺寨主之位,他能带领山寨。”
“柴进首领也能。”
潘邓却有些踌躇,这二人之中柴进没带过兵,也没管过军队,卢俊义或许可行,但也不知能否规整乱军。
武松见潘邓犹豫,说道:“我听闻山上有一人,名叫关胜的,平日里不见身影,却是个名将,管得好军队。手下令行禁止,他或可行。”
潘邓眸光一亮,大刀关胜!怎么将他给忘了!
“此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他招安这么久,竟一点动静也无。
阮小五说道:“他能行吗?这个关胜自打上山以来,颇为傲气,不与我们待在一处,只自顾训练军队;宋首领有时叫他宴饮,他也不来;出兵之时还要有宋首领亲手写的调令摆在面前,不然也不发兵,是个怪人!”
这有什么怪的?不就是听调不听宣,只在办公室工作,不参加部门聚餐;只看书面通知,不听口头通知吗?这就是个成熟打工人呀!
“去派人把我的大印拿来。”潘邓着手写信件,一封给卢俊义,另一封则给关胜,吩咐他二人共同平乱,管理梁山军队,阻止流匪下山,迅速找人伐树,控制山火蔓延。
一封信写完,盖上大印,潘邓把信件交给三人,“感谢几位兄弟前来相告,还要再劳烦几位帮我把信送上山,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三人收了书信,信誓旦旦必将此信送到二人手中,潘邓又找了一对士兵,护送三人到张清处,让阮氏三雄从梁山泊走水路上梁山。
第117章 梁山大乱2
林冲人马所在山后是一条流匪下山的大道,那山上贼寇也见了山脚下有官兵守候,之前独自下山的具都被擒,因此也踌躇不前,一个小喽啰集结了百人,“兄弟们,一块往下冲!”
话音刚落,匪兵抽刀,一冲而下,附近也有趁势而动的,拿着朴刀,背着包袱,吼叫着一股脑地冲下山。
山下厢兵蓄势以待,见人流冲来,两伙前锋兵摆出长枪阵从中间直冲向前,盾牌兵在前,长枪兵在后,一排刺完收枪回撤,紧接着又跟上一排长枪,那匪兵刚下山来,就被迫往两边分流。
林冲下令,旗手挥旗,两边又有数个鸳鸯阵列阵。
阵法之中,最中有盾牌手与长枪手,两边各四人,前两人手持狼筅,后六人手持长枪。中间盾牌手抵御流矢,长枪手再将匪兵分到两侧,狼筅手向前刺,匪兵见了此狼筅,大觉惊惧,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哪里有人受得了?纷纷逃向两边,又被长□□穿。
因东平府作院此时还在烧炉打铁,制作甲胄,那狼筅乃是竹狼筅,纵使如此,依旧叫人看了心惊。
此物形比长枪,但不止一枚枪头,从枪身中间往上,乃如一株珊瑚,又如一棵小树,围绕中间枪杆向前有几十颗尖刺,方圆一丈也难以近身,若挨它刺中一下,怕是身上要戳几十个窟窿!
匪兵纷纷远离,四处逃窜,被四周长枪手刺穿,偶有逃过一劫者,阵中又有短刀手,手拿大刀,灵活穿梭于列阵之中,手起刀落,那匪兵便倒在地上。
“这帮官兵怎如此狠辣!”
哪帮匪兵冲击一回不成,已知没有机会,剩下几十人在山上踌躇不前,恶声痛骂。
*
梁山之上,阮氏三雄上山之后,阮小二去山后找关胜;阮小五和阮小七去山前见卢俊义。
阮小二听别人说过大刀关胜的古怪脾气,怕自己不得入门,愧对府尹嘱托,去关胜营帐之前,特地寻了郝思文一同前往。
阮小二拉着井木轩郝思文往关胜营房前面走,焦急说道:“郝兄,此事为潘府尹所托,当面给咱们梁山兄弟的,至关紧要!到了将军营帐,务必代我美言几句,使将军允诺此事。若能成,于你于我于梁山都大有裨益!”
郝思文连连点头,“我大哥也知潘府尹之名,万分敬仰,既有调令,如何不从?”
阮小二听他如此说,将心放下一半。到了营房,面见关胜,阮小二将府尹嘱托一一相告,又拿出信件,郝思文也在一旁劝说,关胜接过书信一看,大印在上,果然起身。
关胜先拿纸笔复命,又拿起偃月刀,叫郝思文去找宣赞,二人来自听令;又叫阮小二回去复命,言关胜已听调令,必竭尽所能,平乱匪兵。
阮小二喜出望外,拿了书信下山,此时阮小五和阮小七还未到山脚下,他知传信要紧,一人乘船先行划向东平府。
*
梁山后山仓库之内,樊瑞和项充找了几个亲信,搜罗了好几箱的金银珠宝,正要往出搬,却见门口进来一人,挑着扁担,火光照亮一看,正是那浪子燕青。
几人戒备起来,樊瑞已不想再和卢俊义为伍,见了燕青自然是有所防备。
燕青看见几人,拱手唱喏,“见过樊大王,项大王,小可来此乃是因为梁山势微,我待装一担银钱,自下山去。”
几人对视片刻,樊瑞只那日去卢俊义院中拜见,见过此人一面,当时此人为兄弟三个端茶倒水,颇为恭敬。
反正此处金银财宝也装不完,他便让手下继续搬运,由燕青自己装扁担。
燕青装了一担金银珍宝,自己趁着夜色往回走。
几日之前,他曾劝说主人不要同樊瑞三人合谋,恐酿成大祸。倒不如趁此时梁山混乱,二人筹划一番,找机会下山,从此隐姓埋名,以终天年。
他再三劝说,主人并没听他的话,而是执意要借此机会杀了宋江与吴用二人。
他二人死不足惜,可梁山若是一日无主,做起乱来,又有何人能抵挡?
到时候局面会如何,那府尹大人还会如梁山强势之时那般招安吗?主人混乱梁山,府尹岂不会治主人之罪?他主仆二人又该何去何从?刺蜂入怀,袒衣赶之,人岂能不知趋利避害。
他辗转反侧,犹豫几天,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下山,只是心中终究惦记主人,燕青长叹一声,挑担而走,并未拜别。
*
阮小二已经下山去,船在梁山泊划过半程了。阮小五,阮小七二人此时还未找到卢俊义。
卢员外院子曾经乃是梁山最敞亮体面一处,此时也已经杂乱不堪。火把照亮之处,窗棂破碎,桌椅翻倒,杯盘狼藉,显然被乱兵抢劫一空。两人左右翻找,均没看到卢俊义身影,又找了小喽啰兵询问,士兵都慌乱逃窜,不知所以。
“梁山这么大,黑灯瞎火的,他不在院里好好待着,咱们去哪儿找他?”
发愁时间,却见一个身影匆匆闪过,此人低着头挑着担,却一眼能见身高体长,身形匀称,在一群乱兵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燕青!”
“燕小乙!”
那挑担人一惊,回过头来看。
阮小二和阮小五跑上前去,“卢员外在哪儿?知府大人有令,叫他统领梁山,恢复秩序,摆平兵乱!”
燕青听了此话,先是一喜,嘴角待要扬起,又沉默起来,“……主人在梁山之上无权无势,他哪能摆平兵乱?怕不是叫潘大人空等。”
阮小五急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潘府尹既然已经下令了,快带我们去找他!”
阮小七说道:“府尹下了两份令,不光是卢员外,还叫那大刀关胜管束军队,两人共同压制兵乱。”
那燕青听了此话,又想了几息,露出惊喜之色,“这真能行,我带你们去找主人!”
几人随着燕青从山前走到山后,又从山后走到僻静山腰,只见此处藤蔓爬山,燕青将一小口打开,里面别有洞天。
二阮对视一眼,心想这卢员外藏得够深的,他俩要不是找到燕青,在这山上逛三天也找不见卢俊义。
卢俊义正在此躲避呢,见燕青来了,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还当你遇了危险,心中担忧呢。”
却没想到后面跟进两人,卢俊义吃惊的看向燕青,燕青笑道:“主人,潘府尹送令上山,叫您掌管梁山,抚平兵乱。”
“啊?”卢俊义大为惊讶,赶紧从此避难所里走出,看了书信,大笑道:“哈哈哈哈!看他宋江日后见了我是何等心情!”
*
潘邓营帐之中,斥候陆续飞奔回来报信,传递战场消息。
林冲将后山守得水泄不通。王指挥使来报,西出口下山的人增多。
潘邓马上重新部署,“五营尤都头两队去支援林冲,叫林冲派出三队支援西下山口,再叫孔都头多派两伙人去西口。”
二营孔都头正带领一队人马,两两抬着板舆,从战场运送伤员回府中医治。
吴指挥使正组织那十几个郎中给伤员疗伤,此时却听城中有人来送物资,乃是纺织坊送来一车棉布,皆是干净整洁,用来给士兵包扎。
正缺少这个!吴指挥喜出望外,亲自去接了棉布,见押送之人竟是一女子,身穿银甲,手持长刀,身边跟着四个力夫,好一副气派。
吴指挥接了物资,扈三娘开口说道:“大尹吩咐,此板车上还有烈酒十坛,给将士们清洗伤口。”
吴指挥连连点头,“府尹也与我们说过此‘烈酒消毒’法,必依府尹指令行事。”他让人布匹和烈酒赶快拿到郎中那里。
城楼之上,晁少古紧盯着城门内外一举一动,派人将来往厢军和伤员一一问过,以确保没有敌人混进来。
潘邓营中又有人来报信,说后山不保,有一伙人强攻下山,林冲请求援兵。
潘邓倏地站起身来,兵太少了,他在营中左右踱步,一咬牙,“金指挥那边也该准备好了,通知张清,叫他不必死守,把梁山泊战线拉长到桓沟,派六队士兵支援林冲!再叫吴指挥使派两队人去山后!”
那斥候接令,上马飞奔而去。
吴指挥听了传令,心中焦急,“我这哪还有两队人?都派出去了!”
他急的在屋里直转圈,此时钱通来了,身后跟着几十个人,“吴指挥,这些都是城中大户派遣过来帮忙的家人,你且将他们安排了,支锅煮水,照顾伤患。”
吴指挥使一拍大腿,将在营地的两队人都列队,安排出去,又把前来支援的家人安排到营中看护伤患,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
樊瑞得知山下有官兵守候,自然明白此回不太好走,兄弟三人商量片刻,觉得只凭他三人加上十几亲信还是难以下山,便在后山集结了芒砀山一千兵马,待要冲下山去。
林冲兵马在山下固守,有人便驱赶回梁山之上,无人便叫士卒轮番着宣读府尹手谕:“梁山士卒皆赦免大罪,返回山上,等候指令!”
“……返回山上,等候指令!”
樊瑞听了冷嗤,扬声道:“孩儿们!随我下山!”
千人吼叫震彻山林,芒砀山旧部跟随樊瑞,一齐冲下山去。
第118章 援兵来到
山下长枪阵,鸳鸯阵照样,可此阵法对近身攻击的短刀步兵有奇效,对马军却逊色许多,樊瑞命一队马军前冲,高头大马扬起前蹄,几下把阵法冲散。
随后持刀的匪兵一股脑向前冲锋,把厢兵队伍打散,攻守逆势,林冲下令让钩镰枪手上前,号角吹响,马军冲入战场,厢兵队伍列队,从两侧再次进行围攻。
樊瑞、项充见逃脱有望,一马当先连砍数人,郑指挥使见了心火顿起,吼道:“待我去会会他!”说着持刀打马,往乱军中冲去。
郑指挥使前去擒拿敌手,林冲在后方变换阵型,继续围剿下山流匪。
那李衮在后,见此情况,已知不妙,可他们千人在山上,官兵在山下,从地势上,是他们占优。于是叫小喽罗兵从山上滚下巨石来,轰隆轰隆一阵地动,只看得人瞠目结舌,拔腿便跑。
有一个逃跑的,便有第二个,随着十几个巨石滚下山来,敌我不分地碾压过去,厢兵的包围再次被冲散,林冲紧忙再规整队伍,号角吹响,各队正挥旗整队,勉强再列阵法。
郑都监持刀大战樊瑞,二人斗得你来我往,樊瑞此刀不知是哪抢来的,废铁一般,砍了几下就已卷刃,见敌手冲锋前来,弃刀抽剑,打马而上。郑指挥与他对招,二人气势勇猛,一击之下,未分胜负,马打回旋,又战几个回合。
项充见兄弟苦战不下,举起手中长铁枪,“我来助你!”
说着举枪而上,樊瑞打马退下,郑指挥待要追赶,却被项充长枪拦住,又是十几个回合。
几个都头见郑都监苦战,也上前帮助。小兵们厮杀在一起。
林冲见战况焦灼,近战之下时有伤亡,恐于己不利,这样下去,即便歼灭这一伙匪寇,恐怕厢兵也要损失甚多。而梁山上还不知有多少流匪待要扑下山来,他们兵力不能再这么消耗。林冲一咬牙,喊郑指挥使回来待命。
郑指挥听了喊话,在几个都头的掩护下,马头一转,败走下来,回到林教头身边。
林冲换他指挥,拿了柄长枪,戴上头盔,骑马冲锋向前。其马如离弦之箭,向项充疾驰,林冲紧握长枪,锁定要害,项充见来者气势汹汹,也不示弱,双手持矛,直指林冲的胸膛。
两马交错的瞬间,林冲的长枪如猛虎出洞,直刺项充的咽喉,而项充之枪直取林冲的心口。林冲身经百战,长枪一转,拨开攻势,随即反手一击,直指敌人马腹。
项充大惊,急忙勒马闪避,但林冲的枪尖回挑,将他头盔掀下,额头划下一道竖痕,鲜血泳泳。
二人打马回旋,项充后知后觉闭了闭眼,抹去一片血红,他心中威震,已知面前之人恐怕非己能敌,但没等他喘息片刻,林冲又打马飞奔而来,双手端枪,枪头如狂风暴雨一般。项充怒吼一声,端枪迎上,以攻为守,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项充见有破绽,猛地一夹马腹,战马腾空而起,长枪如闪电般刺向林冲的面门。
林冲侧身迎上,身形一转之间,枪头刺中敌将胸膛,项充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樊瑞听见兄弟惨叫,目眦欲裂,举剑迎上,可终究是一寸长来一寸强,林冲枪尖戳刺,将他步伐大乱,趁其马匹受惊之际,一挈一扔,将此人推下马去,一边等候的官兵持刀向前,将其剁成肉泥。
几个都头连声高喊:“首领已死,速速投降!”
匪兵有些扔刀投降,已经跑远的却还要往出突围,梁山之上还有匪兵蠢蠢欲动,又集结了数百之众,待要趁着山下官兵忙乱之际冲下山去。
此时天已微亮,东方已有鱼肚白。
守在山下的厢兵鏖战一晚,都已疲惫,还都撑起精神,摆出架势。吴指挥使手下已经到达此地,将伤患抬上板舆,接连运走。
后来的救援兵已无板舆可用,营地又派人送来新的担架,乃是两条光滑竹竿,中间缝了块硬棉布,简易实用。
李衮在山上亲眼见了两个大哥被林冲杀死,怎能不恨,眼见山下兵卒休整,手拿大刀喊道:“被官兵抓到,不是砍头就是当兵!山下官兵已疲惫不堪!孩儿们冲下山去!回芒砀山逍遥快活!”
山下都头见势不妙,连忙喊道:“梁山士卒皆赦免大罪,返回山上,等候指令!”
哪里还有人听他的?数百匪徒又一股脑地冲杀下山。山上流匪带着必走的决心,猛冲下来,官兵也只能全力应对,但他们已经再次守了一晚,哪里比得上刚下山的匪徒?
眼看支撑不住。林冲手持长枪,想要再取李衮之头,忽听远处战马声传来,有斥候来报:“援兵来了!”
这一声仿佛跟着初生之阳一同升起,张清手下赵指挥一马当先,带领六队三百士卒前来救援,山后士兵听到援兵来了,都精神一振,咬牙持刀冲杀向前。
林冲看着远处援兵到来,简直热泪上涌,回过身来重新整合兵马,列阵迎敌。
*
天色微白,阮小五、阮小七两人这才划着船回到岸上,向府尹通禀消息。
潘邓已知关胜接了指令,又见卢俊义也共同打理梁山,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有人传报,言竹口村送武器来,潘邓出帐迎接,见是罗青带着数个汉子,赶着牛车,送来一整车的狼筅。
阮氏兄弟见了牢实吃了一惊,这东西怪模怪样的,怎么这么吓人!这么多个的尖,往人身上一戳,还不把人戳成筛子!
士兵们见了新武器都面露欣喜,潘邓看了也露出笑来,拍了拍罗青的肩膀,“干得好!”
罗青严肃的脸微微放松,作揖道:“朱保正问府尹,还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竹口村的,万死不辞!”
潘邓让士兵们把这一车的狼筅分了,运往战场,回头对罗青等人说道:“尔等忠义,东平府都记得,快快回到村里去,保卫村庄。”
几人拱手应是,乘车离去。
潘邓依旧在帐中听斥候来报,不断重新部署几个战场,一直到日上三竿,金虎派人传报,言济州府黄都监已经领三营兵马前来助阵,大军已快到东平府,桓沟沿途守军已经换岗,他一营兵马即将回撤。
潘邓看了书信,严肃一天的面上露出笑意来,武松正传话归来复命,见此情景问是否有捷报传来。
潘邓捏着手中信件,欣慰一笑,“胜利有望。”
*
山上关胜正指挥自己亲军收拢梁山兵,又派人扑灭军营大火。
那些个士卒见梁山混乱,本也心中大乱,但见有都头下令列队,那些生性懂规矩的也都去校场列队,有少数不服管的,刚要偷溜出去,就被关胜手下士兵包围,便也都通情达理,自去列队。
各队能找到队正,都头的,便让其自行整理,找不到的也暂立一个出来,从黑夜到白天,梁山之上士卒大多都被凑到几个校场之上。
卢俊义也带人灭忠义堂的大火,此处燃火最早,火焰冲天,一直到天明也不见火势微弱些许。梁山之上虽有水井,但离这里距离很远,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燕青便领着几队人将周围树木一一砍倒,由忠义堂在之中燃烧,小心控制,不叫火势蔓延,同时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来大风。
上天保佑,此处大火在百人抢救之下,终于有了渐歇之相,众人抓住时机,趁势扑灭火焰,直到一丝火星都看不见,这才一颗心放到肚子里。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
*
战场之上守将未换,官兵已经换防,东平府厢兵近的回营,远的则就地扎寨,暂作休整,以备下轮防守。
前线之上,则换成了济州府军。
潘邓重新部署,济州府四营兵马,八百人由二营指挥使带领,去后山听林冲差遣;六百人分散守东西两口,桓沟之处已有五百兵马,梁山一夜过后,船只已不剩多少,因此再派两队支援张清。
黄城明与金虎共同守梁山东口,数队人列队在汶水之上。他看着金虎手下士兵迅速列队,摆出鸳鸯阵来,啧啧称奇。
只见他身着轻甲,腰间束带,将手中银枪一扔,身边亲兵接住。
黄城明脚尖一挑,把那狼筅握在手中,掂量一番。随后腰间轻转,狼筅舞动,虎虎生风,竹狼筅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条活生生的猛虎,时而盘旋,时而直刺,时而横扫,时而挑刺,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既刚劲有力,又不失灵动飘逸。
一套枪法练完,只见他身体迅速旋转,狼筅随着身体的转动划出一个大圆,然后猛地向后刺出,一记出其不意的回马枪,收枪立定。
周围人无不夸赞:“都监好枪法!”
黄城明嘴角微勾,将手中狼筅也扔出,那亲兵睁大眼睛,这……这可不兴扔呀!他左走右走,找准角度,捏住光滑枪杆,这才勉强接住,松了口气。
“拿着!”黄城明意气风发。
金虎眼见黄都监三下两下就要把东西昧下了,赶紧说道:“那兵器回到营中要清点的。”
黄城明眉毛一竖,“这算是个什么兵器?竹子做的!”
“营里也当寻常兵器管制呢。”
黄明城哼哼道:“哪家营里?你莫不是在东平府待久了,忘了自己是哪儿人了?”
第119章 重新整兵
金虎自知和都监说不了道理,正所谓竖着好嚼,横着难咽,他也不再劝,只说到:“如今东平府今非昔比,属下眼瞧着他们建了新作院,砰砰嗙嗙开炉打铁,日后这竹狼筅也能变成个铁狼筅。”
“嗯?”黄城明又把那狼筅拿过来一看,这东西要变成一个铁的,嘶……那可真是个大杀器。话说要是东平府建了作院,他们济州府就在旁边,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得叫他们张府尹和那潘府尹搞好关系才行,黄城明想着此事说道:“你也莫急着回府,我看那府尹对你颇为器重,在东平多待几个月!”
说话之间,又有小伙流匪冲下山来,黄城明只见他熟悉的济州府厢兵焕然一新,没再用以往他训练的战术,而是鸳鸯阵一摆,就地迎敌。
只把那流匪分而围剿,狼筅与长枪滴水不露,把前面几个敌人扎了浑身的血窟窿,后面的匪兵望而却步,又跑回山上去。
两伙人一同正面交战,持刀的山匪有死有伤,反观厢兵,根本寸土未沾!
这阵法可真是步兵近战利器!黄城明光看那竹狼筅,还不知厉害,现在配合这阵法使用,真是看得眼睛发亮,摩拳擦掌,让金虎去一边待着,自己亲自指挥起来。
明明已无多少流匪下山,这边传令兵依旧号声不断,阵法左换右换,旌旗飒飒,磨刀霍霍,刀剑闪亮,要下山的匪兵见了腿一软,打歇了心思,又返回山上去,罢了罢了,当兵就当兵,当兵总比没命好!
一直到太阳西斜,几方人马这才鸣金收兵。
黄城明骑着高头大马往回走,东平府知府已经在营地之内备好酒宴款待援军将领。
潘邓举杯:“黄都监远道而来,解东平危难,本府深感恩德,便代东平百姓敬都监一杯!”
黄城明举杯回敬,席上众人一饮而尽。
宴席过后黄都监回到营寨,潘邓却不能休息。
梁山上经过一天的整顿,已经初步安定下来。卢俊义和关胜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关胜在山上领兵,确保不再动乱,卢俊义则带着柴进下山面见府尹,彻底归降。
卢俊义去找了柴进,想要带他一起下山,正好看见柴进屋里的李大官人,大喜过望,这扑天雕李应可是潘府尹面前的红人,他曾听人说起过,梁山在晁天王为首时,二人就曾一同上山,是多年老交情了。
当即带着二人一同下山,路上叮咛嘱咐,千万要美言几句。
潘邓带领钱通,武松二人面见了梁山管钱的三巨头,柴大官人将梁山金银粮草册子双手奉上。潘邓接了账册,又约定明日一早上山,由官府将梁山士卒登记在册。
三人具都称是,等候府尹安排。潘邓问道:“梁山山上如今约有多少人?”
卢员外说道:“白日里关胜列队,说如今梁山只剩不到两万人了。”
潘邓叹了口气:“已经招安许多,没想到还剩下这么多人。”
如今也没别的地方可叫梁山军去了,潘邓吩咐道:“军队且在山上驻扎,卢员外在山上素来有威望,便暂替本府管理梁山军罢。”
卢俊义拱手称是。
潘邓又看向柴进,柴进对上潘府尹的目光,不知怎的又低下头去。
潘邓叹气说道:“皇上已得知了你的事。”
柴进双目圆睁,浑身僵硬。
潘邓又说道:“皇上得知你曾经被那高廉所害,心有所愧。”
柴进微微发愣。原来不是要治他的罪吗?
潘邓接着说:“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事,就做了反贼呀!如此罪行,叫皇上即使想要维护你柴家,又有什么名义?”
柴进听了这话,这才感到曾经的心中不平被安抚了,又后知后觉的内疚起来。
“……所幸梁山招安,赦免大罪,你便还回到横海郡去,做你的柴大官人吧。”
柴进几句话听下来,不知是喜是忧,过了半晌跪在地上,朝着西方东京城磕了几个头,起来之后对潘邓说道:“罪人柴进多亏府尹从中周旋,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事,只管吩咐,万死不辞。”
潘邓拍拍他的肩膀,也说出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来:“那皇帝宠臣,谁都不敢与其相争,就是太子当面站,也都讨不到便宜,你又争他作甚,有这柴氏名号,只安享富贵便是,切莫再做傻事,消磨皇恩了。”
柴进再三拜谢,与卢俊义共同回到山上,以待日后下山。
李应则留在东平府,他自上次上山过后,再没下来过,如今再下梁山,恍如隔世,拱手作揖道:“李应多谢府尹救命之恩,日后鞍前马后,为府尹效劳。”
潘邓紧忙相托,“李大官人这是做什么,你我二人已相识多久了,怎还这么外道?”
李应又说道:“从前我家大哥不争气,只看着李家庄家业,我也不甚放心,此次遭逢巨变,却没想这小子通透起来,庄上琐事桩桩件件倒也做得像模像样,李家庄交到他手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李应知道潘大人手下产业众多,又分散两地,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本领,只走商一道,还算有几分心得,愿为府尹分忧。”
潘邓听了,便也应允,“我得李大官人,是如虎添翼了,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目前还真有一事要人管。”
李应问道:“什么事?”
潘邓说道:“李大官人可知卫三郎?”
李应怎能不知?他家三娘常年往来纺织坊,早就与他提起过,是关山镇上卫员外之子,也个机械大手,头脑非常人能及。
潘邓说道:“府中新建了座院,日前已经开炉打铁,我欲借此机会叫卫三郎打制铁机械,只是目前还没个章程……”潘邓叹气道:“我也不似往日清闲,如今要打理府中政务……”
李应便接手此事:“愿为府尹分忧!”
*
明月高悬,潘邓又去探望伤员,受伤士兵原本在席子上躺着,见府尹来了,坐起身来。
潘邓紧忙免礼,问那老郎中道:“众人伤势如何?”
那老郎中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说道:“抬回来的及时,有伤口的都清洗包扎了,这边几个都没大碍,那边有几个被砍了好大口子,发起热来,要是热退了就好了,高热不退,也就起不来了。”
屋里众人都沉默着。
潘邓过去看了那几人,叹口气道:“尽全力医治,不必吝惜汤药。”
那老郎中点了点头,“安郎中正看人煎药,几副汤药下去,望他们能退了热吧。”
有兵问道:“府尹大人,咱们,咱们赢了吗?”
潘邓又坐回那炕上,说道:“如今梁山已经平乱,咱们东平府也平安了,多亏了诸位冒死抵抗匪兵下山,咱们东平百姓才能保全,东平府也没被土匪侵扰。”
有些厢兵躺在炕上,流下眼泪来。
潘邓又说到:“如今张都监和林教头两人还带兵在梁山脚下,待到事情结束,再过几日本府便论功行赏,犒劳将士,诸位且安心养伤吧。”
众人听了府尹一番话,心中开解几分,目送府尹出营。
武松跟在潘邓身边,劝道:“自出了事,府尹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昨天夜晚也没睡多久,回府歇息吧。”
潘邓本还有事要做,听了武松一番话才想到如今已是夜半,不好叫人来府衙,便吩咐道:“明日一早天亮,你叫府中一众官吏来衙门。”
又过两个时辰,第二天一早,衙中官员、小吏、差役都到州院之中,潘邓说道:“诸位也知乘胜追击,如今梁山已降,山上匪军却也不容小觑,今令晁通判带吏员百人,随张督监去梁山之上编纂军册,将梁山军一一记录在册,以供日后管理。”
众人听令,晁少古选了百人,随着张清及一营士卒,一同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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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三雄本想下山来跟着府尹做事,不再回梁山之上了,无奈卢俊义和柴进二人不会划船,又只得送两位头领上山。
下山之际天已快亮,朦朦胧胧之间见小船旁边有个什么东西,三人拿着火把照亮四周,凑进一看,纷纷惊骇:“这,这是索超!”
兄弟三个把他捞上岸来,左右端详,试探鼻息,确认已死了。阮小七一阵叹息:“我知索将军真英雄也,没想到竟命丧于此!”
阮小二却看他腿脚弯曲,知是摔下山来,拿着火把在四周照亮,也没看见旁人,可见是自己失足,可叹英雄一世,马失前蹄。
几人感慨一番,又叫索将军顺水而去了。
*
与此同时,寿张县渔村之内,花荣手拿一只缺齿的粥碗,走进屋中,本没抱希望,却见床上之人已睁开眼睛。
花荣喜出望外,“宋江哥哥,你醒了。”
宋江也见花荣在此,眼里流出泪来:“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花荣兄弟!”
花荣赶紧凑过去,叫他停了哭泣,别再扯着伤口,说道:“上天保佑,哥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直接掉在水里,身上没个破损,我又给你用了金疮药,如今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宋江回过神来,前尘往事一一流入心中,急切问道:“梁山如何了?大火可灭了?”
第120章 作院出新甲
花荣听宋江询问,叹了一口气,并没说梁山之事,而是说道:“哥哥如今好好休整一番吧,养病要紧,有什么事等病好再谈。”
宋江哪里能等?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花荣紧忙拦住他,“哥哥这是何苦?”
宋江却已明白此为何意,悲从中来,拉着兄弟痛哭一场。
待到二人同哭完毕,宋江说道:“我有何颜面见诸位兄弟?便是下了阴曹,也无颜见晁盖兄长……呜呜呜……”
花荣劝他:“世事无常,岂都能以人力抗衡?只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罢了。”
宋江又说到:“所谓疾风知劲草,时至今日,我才知花荣贤弟对我竟如此情深意重,可我却愧对贤弟良多,若叫你也早日招安,何必与我一同沦落此地……”
花荣说道:“若早日招安,如何救得哥哥你?我与兄长相识于微末,蒙受大恩,其中情分,岂是他人可比,兄长就在此养伤,日后有什么打算再提。”
宋江摇头:“却连累了兄弟前程!”
花荣则不以为意:“若要前程,再去赚不就行了。”
宋江也就别无二话,安心在此茅屋养伤。其间也想到自己一生过往,大起大落。他曾在郓城县做一小吏,广交豪杰,又杀人潜逃,一路于江湖绿林闯荡;后因心中忠义,自首谢罪,押送到江州牢城营,于此得一线生机;却因浔阳江头豪情壮志,被判为反言,即将斩首之际又被梁山兄弟营救,死里逃生,做了这梁山山贼首领。
而就当他要带领弟兄们招安之际,梁山又逢大乱,沦落至此,如此命途多舛,时运多艰,难不成是老天作弄他宋江?
宋江这些天里,闲时就在院中大石头上坐着,看萧萧落叶簌簌而下,触景生情,自有一番萧瑟凄凉之感。
半月之后,落叶被秋风扫尽,忽有一日见晴空澄明,大雁南归,冲天而上,鸟鸣嘹亮,回荡四宇,宋江瞭望许久,一扫心中苦楚。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如今困顿于此,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他看见兄弟自远方归来,今日又猎得三兔,面展笑颜:“花荣兄弟,咱们该走了。”
花荣问道:“哥哥要去哪儿?”
宋江说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携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庸庸碌碌于此?”
花荣看着宋江,笑道:“那我就跟随哥哥,守卫左右。”
*
东平府作院
此处早已经建了个高炉,砰砰嗙嗙地打起铁来。围绕一个冶铁高炉的有四五十个铁匠,包括往炉内装填矿料的、鼓风的、观察炉况的、熔炼的、钩取炉渣的、负责铁水出炉成型的,他们各执一事,分工协作,日夜不停。
潘邓来此查看数次,跟进了新做的甲胄与长刀,甲胄制作繁琐,一副甲胄其上甲片有十几种类别,串在一起才能更贴合人体,因此工期较长。
那些打铁匠见府尹来了,都干得更卖力,今天已经有成品甲胄做出,正等待人检验。
作院之中蔡作头跑上前去说道:“府尹大人来了,咱们如今的甲胄都是按大人所给冷锻之法打造,果然出奇!比寻常甲胄减薄三分,却依旧耐用,真是又轻又坚,真乃奇甲!”
潘邓笑道:“既然如此,本府得试一试了。”
武松跟在潘邓身后,得了指示,抽出自己的配刀来,下盘扎紧,用力向那假人身上一砍,只见其上甲胄并未断裂,又连砍数下,只把此刀劈得断裂。
众人都叫起好来,武松也啧啧称奇,“当真好甲!”
潘邓却皱起眉来,他对武松说道:“刀拿来让我一观。”
武松便把剩了半截的刀打横托起,递给府尹。
潘邓拿起细看,又朝着那假人连砍数下,只见剩下的这点也要碎裂,他对蔡作头说道:“甲胄是好甲胄,只是咱们府里这刀不堪用。本府这些日子常去府中厢兵营,见士兵手中配刀多是这种钢刀,粗看之下只见刀光闪闪,实际却不能多砍,用的年头久了便要断裂,这是怎么回事?”
院中铁匠对视几眼,都不敢应声。
潘邓说道:“本府问话,如实回答便是。”
那蔡作头才说道:“咱们所打的铁,大多都是这样的铁。如今本朝都用煤炭炼铁,练出来的铁是脆了些,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有人附和道:“小人听人说过,就是开封府炼铁,也是这样,现在不让轻易伐木,大家伙炼铁都用煤炭,这东西比木材木炭都耐烧,就是打出来的铁脆了些,其实做些锄头榔头都不妨事,就是咱们住院做兵器才显得不好……”
那蔡作头又补救道:“现如今咱们已经把厢兵配刀加宽了,用着也不妨事!”
潘邓这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宋朝士兵的配刀都又宽又长,原来是为了弥补材料上的不足。
而且此时官府并不让民众随意取用木材,自然也不是为了“保护环境”或是“防止水土流失”之类,仅仅是因为古代社会木材既是建造房屋的重要材料,也是造船、造桥的基本材料,自然要节约着用。
不过既然煤炭炼铁会生成硫化物让铁变脆,那先把煤炭炼成焦炭,再用焦炭来练不就好了。潘邓问道:“咱们之中可有人会炼焦?”
众人听了一片茫然,那作头问道:“这又是什么?”
只有一人像是听过,说道:“我前几年听过有焦炭一说,只不过做起来费劲得很,烟气也呛人,烧一回煤炭,得出来的焦炭少得可怜,怕是供不上咱们高炉。”
别的人像是从没听过此“焦炭”一说,纷纷问那人这是什么东西。
潘邓便也明了,想来这时炼焦技术还并不发达,他也不做过多深入,毕竟炼焦又是一项大工程,深入下去要花费不少时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将甲胄和兵器生产出来,至于技术革新,可以慢慢来做。
反正他们的敌人用的铁器也是如此。
于是他说道:“既然如此,还是以原来的方法来炼铁,只是我曾听过有一法名为‘生铁淋口法’,你们可以一试。”
众人这些天刚刚按照府尹所说,用那“冷锻”之法做出一批甲胄来,又轻又坚极为出彩,自然知道府尹所传授的都是别人家族秘而不传的好法,个个翘首以盼,等着府尹开口。
所谓生铁淋口法,就是将熟铁制成刀具之后,将熔化的生铁淋注在刃口上,使其渗入。
这样处理后,刃部会形成由表及里的高碳钢、中碳钢、低碳钢或熟铁的复合金属组织。经过再次加热至高温并水淬,就能得到刚柔兼备的工具,既便于操作,又可以自行磨锐。
潘邓结合着如今的技艺将此法说了一下,众人眼神越来越亮,纷纷觉得可行,摩拳擦掌就要一试。
潘邓又对那听过炼焦之法的年轻人说道:“你曾经听过此法,与本府讲讲。”
那年轻人面上欣喜,小心翼翼凑到府尊大人面前,将他曾经听到的用煤炭炼焦炭的事说了出来。
潘邓听在耳里,差不多就是土法炼焦。他赞许地点点头,说道:“给你配几个人手,要什么材料就和管事说,也可以和李大官人说,建个炼焦炉。”
那年轻人愣住了,身边的人也都看他。他有些不知所措,“这……小人,小人才疏学浅……”
潘邓说到:“炼得成便成,不成也无妨,本府赏识有创新力的工匠,咱们东平府作院,谁若能有新法,改良旧法,府中皆有赏赐。”
他又看向那个年轻人:“若能循着方法大量出焦,赏一百贯。”
那年轻人嘴巴张大,脸上腾的红了起来,其他人也目露精光,一,一百贯!
还没等别人说什么,那年轻人拱手喊道:“小人必不负府尊大人所托!”其他人也像打了鸡血一样,马上就要再炼一炉铁水来!
不错,很有精神,潘邓点点头,又去了卫三郎那里,将他新做好的活塞风箱派人送到作院。
炼铁一事,温度升高除了燃料,炉高这两个元素之外,最容易进行改革的便是鼓风技术了。
此活塞风箱可大可小,小的就可用于农村灶台,在后世农村中很是常见,最早要等明代时期才会出现,一推一拉出两次风,比起宋代风箱来说要省力不少,风量也大。就交给蔡作头让他好好利用。
清早从作院看了工匠的工作进度,潘邓回到府衙之后又见小郓哥归来,驾着马车带回了套全新的的琉璃蒸馏酒器具,又有清透无杂质的琉璃。
“这一路上快要急死我了,慢慢腾腾的,这条路没走这么久过!”小郓哥从车厢里拿出大木箱来,里面装的是包好的琉璃器,比之前做过的蒸馏器要大得多。
“我这马车驾得平稳呢,路上见了大石头都绕路,肯定都没碎!”两人打开一看,果然完好无瑕,小郓哥得意洋洋,问道:“咱们要在东平府蒸那‘酒精’?”
潘邓笑道:“不是酒精,酒精只清洗伤口,没法消除病症,我待做一样消除炎症的药剂出来,正好你在,不如与我收些蒜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