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多数追捧都并无真心,只是各有所图。◎
一声清脆的碎响,瓷杯摔在地面,碎片四散飞溅划破了跪地幕僚的脸颊,他呲着牙硬生生地忍住伤痛,承受着主座上的怒火。
“李越进贡白鹿的事情,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为什么就让玄昳找到了那几个来进贡的人?”
王府内的东西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地面一片狼藉,几个幕僚面面相觑,终于有个胆大些的叩首道,“其实殿下,李越进贡了白鹿也不代表您就想刺杀太子,这件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叠文书被扔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话扇了回去,“谁说本王想刺杀玄昳了?我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吗?”
“是,是,这当然是太子那边的污蔑”幕僚叹息,没想到到了如此时间,还要花更多心思去安抚宣王的情绪。
悄声步入厅堂内的洛祁殊被屋内的狼藉骇了一跳,飞扬的文书险些落到他的脸上。他一袭玄衣正映着身后夜色,眉目如星,松风柏姿,只不动声色地拾起地上的纸张,安静地走至玄旸身后行礼,“殿下稍安勿躁。”
“别总和本王说这些废话”在转过头看清来人时,宣王立马换了副面孔,急切地握住了洛祁殊的手面上含笑扶他起身,“洛卿,原是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洛祁殊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站定,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宣王把这群幕僚当撒气桶了,见怪不怪,“殿下恕罪,京城人多眼杂,一直不好来拜访殿下,为殿下排忧。”
洛祁殊无疑是玄旸此刻的救命稻草,他迎着洛祁殊在客座坐下,“无妨,无妨,本王都知道。只是春狩这案子现在着实棘手,那几个寻得白鹿的猎户和护送白鹿来京城的侍卫不知被太子用什么手段寻到了,现在都已经押进了刑部大牢,这该如何是好?”
宣王的确是自己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原本耍点小聪明,老老实实把这白鹿当祥瑞进贡了,能讨得皇帝欢心也算不错的结果。谁知他偏偏要自作聪明,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杀一个小小的左监门卫校尉卓连贺,结局自然是自尝苦果,被不知何处的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演变成了现在这么个结果。
只不过他又是来替玄旸收拾烂摊子的,也懒得与他多说这其中关窍,反正说再多也不过徒费口舌。
“殿下,这几位说得不错,此事仍有转圜余地。如今刑部大牢里那几个人能坐实的,只有这白鹿是楚州刺史李越搜罗的,以及他们的确是来替李越进贡白鹿。而刺杀一事,太子是并无切实证据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片面之词。”
洛祁殊如此说,身边几个跪地的侍从纷纷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洛祁殊的发言无疑安抚到了宣王,但他面上仍有忧色,“可那白鹿我们也的确动过手脚,在它身上抹了能吸引野兽的药物。”
“那只是碰巧被他们误打误撞说中。”洛祁殊语气强硬,难得微蹙起眉头,“他们在春狩时没有当场发现这白鹿身上的蹊跷,隔了这么些时日再查,鹿身上的药物早消散得一干二净,或者陛下也可以咬定是太子方做的手脚,毕竟要对这么头鹿做这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
宣王信服地点头,此刻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洛祁殊牵着前进,“不错,只是刑部也有太子的人,未必会信我们的说辞。”
“刑部并不重要。殿下与太子各执一词,两边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么这个案子就只取决于陛下想相信谁。今日早朝,陛下本可以选择彻查,但他并没有。这说明陛下并不想让事情闹大,让天下知晓您与太子不睦,二是陛下顾念与殿下的父子之情,不愿彻查此事。”洛祁殊罕见地与宣王直视,目光坚定,“殿下,不要错失这个机会。”
“这是自然,可是本王要怎么做呢?”他急切追问。
洛祁殊眉头紧蹙,露出行军时的严肃面色,“先前臣就和殿下建议过,‘以退为进,先做舍离’,很多时候先做舍弃,才能有所得到。”
话到此处,宣王也能听懂其中弃车保帅之意,“那依祁殊看,要舍谁呢?”
“臣先前就提议过,既然进贡一事都是楚州刺史李越的主意,那殿下是保不住他的,不如舍掉,将所有谋划都推到李越身上。”
的确,他在春狩那日得知皇帝派太子查案时,就向玄旸提议过,直接舍弃楚州刺史李越,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免得查出更多再生事端。
可惜楚州富庶,楚州刺史李越更是在这片丰饶土地上捞了白花花的油水,他做人也精明,自己得了好处也没有忘记一年到头给助力他当上楚州刺史的宣王送礼送钱。宣王平日本就用度奢侈,在京中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封邑那点食禄根本不够他的花销,就靠李越这样自觉的下属给他上供。让宣王贸然舍弃这么大一一棵摇钱树,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也没料想到这个案子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而现在再向宣王提出这个建议,对方面色不明地沉默着,明显是开始考虑起了这个提议。
见宣王游移,洛祁殊自客座上起身,再行一拜,“自祁殊入京复命以来,已在京中停留一月有余,春狩之后,也再无在京中逗留的理由。这一月已经堆积了不少公文,估计再过几日,就要动身回到芜城。今日前来,也是来向殿下辞别,祁不在京城之时,还望殿下多加保重。”
这样的说辞颇有几分苦肉计的意思,至少他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以退为进”,宣王看着洛祁殊,当即想明白了,比起眼前这个的确手握军权的朔方节度使,李越一个楚州刺史自然是可以舍弃的。
为了他的无上至尊之路,总有人要为之牺牲。
、
三日后
柳色青青,飞絮堆烟,春日的细雨来得缱绻,打湿江南水畔的京城,晕开缥色如烟。
珊瑚赫色的织锦裙更衬出如雪肤色,配上种水上佳的碧色翠玉簪,她眉眼间就自带了三分春色。翻阅着手中的进货条目,叶晨晚问向身边负责进货的李叔,“这鳜鱼还是少了些,没别的进货门路了吗?”
“我们常定鳜鱼的那些渔户,现在捕的鳜鱼都得尽数上供,老板若是还想要,估计要去更远的湖州了,这成本也会更高。”李叔神色有些为难。
“无妨的,再去联系湖州的渔户,现在楼里的鳜鱼供不应求,多订些总是好的。”稍加思衬,叶晨晚就做了决定。
在一旁的桌案前趴着读书的疏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抬起了头,“容姐姐,为什么鳜鱼都这么抢手了呀。”
安排着折棠收养的几个孩子搬到自己寻到的某处安全宅院后,折棠偶尔也会带几个孩子来扶风楼中玩。疏星这姑娘早慧又懂事,素日里安安静静地喜欢看书,又瞧她耳聪目明,叶晨晚也任由她在楼里看书,平日里听自己操持楼中事务。
“因为前些日子陛下在家宴上夸赞了一道翅汤桂鱼片,现在京城附近所有的鳜鱼几乎都御贡到了皇宫,而自从陛下夸赞后,也有不少人慕名点鳜鱼做成的菜品,现在鳜鱼的价格在城中翻了*好几番了,有价也不一定能求。”
京中的鳜鱼尽数御贡到皇宫,自然是吃不完的,只能白白浪费。但叶晨晚心中虽这么想,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趁着流行的风气多捞一笔。
“一道鳜鱼也值得这样追捧么?”
叶晨晚倾身靠近疏星,拿过她手中的《孟子》翻了几页,指向书页上其中一段话,“‘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便是说如此。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草上之风必偃。”
疏星听得似懂非懂,笑意忽然狡黠起来,“那容姐姐算不算也是‘下必有甚焉者矣’?”
倒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举一反三”,叶晨晚点了下她的额头,呵呵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倒也不错,不过我只是想多赚一笔钱而已。这世上多数追捧都并无真心,只是各有所图。”
这话对疏星来说理解起来的确有些困难,叶晨晚也不再多言,只把那本《孟子》重新递回给了她。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老板!老板!有喜事啦!”
“进来吧。”准许狄汀进屋后,叶晨晚看他满脸喜色,额间还有薄汗,像是连跑带喘地跑来,略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在楼内这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有大喜事呀,老板!”狄汀看见疏星也在屋内,遂做出“宣王”的口型示意叶晨晚。
这样小的孩子,自然还是少听些朝堂内的事,叶晨晚温声把疏星哄去了隔壁,又示意李叔退下后,才开口问,“说吧,可是宣王的案子有了什么结果?”
【作者有话说】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出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上》
在上位的人有什么喜好,下面的人一定就会喜好得更厉害。领导人的德行是风,老百姓的德行是草。草受风吹,必然随风倒。
谢谢大家的喜欢,可以的话请收藏和评论一下!【比心】
32折柳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素日里也走得这么近?◎
狄汀作神秘状,表情夸张,“宣王一案今日有了判决,他把责任都推到了楚州刺史李越身上,说都是李越的主意,他只是把白鹿放进了林中想假装是在上林苑捕猎而得。还向陛下哭诉他一片孝心可鉴。”
虽然能想到此案宣王注定是要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但没想到这顶罪的羊居然是富庶之地的一方刺史。“陛下如何判的?”
“现在已经按欺君图谋不轨之罪,下令押送李越回京关入天牢,择日问斩。妻儿尽没入奴籍,流放三千里。”狄汀面露不忍,压低了声音道。
叶晨晚神色略显唏嘘,也没想到李越不过是进贡个白鹿想拍拍马屁,结果天降横祸,家破人亡,自己被收押问斩,妻儿还被流放。但这怜悯只在须臾,片刻后就只听得一声哂笑,“这狗官这些年在楚州刺史这个位置上赚得盆满钵满,却不知这银钱终究是没机会带到阎王面前用的。”
“宣王又受了什么罚?”
“宣王被斥责了一番,罚俸三月,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皇帝有心包庇,宣王这点惩罚比起那替他顶罪的楚州刺史李越来说,自然显得不痛不痒。不过作茧自缚丢了这么棵摇钱树,也够他心疼得要死要活了。
只是楚州刺史一职空缺,怕是几方势力又要为这个肥差挣破头了。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最后的结果于她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她如是安慰自己。
虽然宣王在府上闭门思过的时间肯定会把建议皇帝彻查的自己恨得牙痒痒,不过谁又没两个仇家呢?比起他们先前的仇怨,这点小恩怨不过无足轻重。
念及此,叶晨晚只悠悠起身,修剪窗边白釉骨瓷瓶内新剪的桃花。她一边修剪,一边自扶风楼高楼向下眺望,九衢街四通八达,看街上行人往来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烟柳纷飞处,叶晨晚却看见一柄三十二骨的素色纸伞,伞上白梅枝干清癯,梅花却又开得冽而灼灼,笔力遒劲,入木三分。伞下女子只能看见背影,黑发如瀑,白衣胜雪,如此黑白二色在三月的烟雨中有如笔下水墨氤氲,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姿笔挺胜芝兰玉树,自带倾目风姿,与她站在一道,就是一对上好的璧人。
指尖轻敲窗棂,叶晨晚神色不明地眯起了眼,倒是一旁凑热闹的狄汀睁大了眼惊呼,“那不是祭司与洛将军嘛!”
她当然知道那是墨拂歌与洛祁殊,毕竟整个墨临城也找不出几个能有这般养眼的男女,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二人此刻还待在一起。算算时间,洛祁殊已经在京城待了一月有余,早该回芜城处理节度使的事务了。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看狄汀在窗边看得起劲,叶晨晚斜睨他一眼。
狄汀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能听出叶晨晚语气中那点微妙的不悦,当即后退了一步远离窗边,“两个人都是名人,小的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老板您叮嘱过这二人的消息要一字不落地告诉您,所以我这不也多关注着。”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素日里也走得这么近?”
“这应当是没有的。若是有,怕是这墨临城中也传遍了。再说了,祭司每日的行踪,能有几个人知晓。”狄汀耸肩,一脸的无辜。
因为隔了好些距离,叶晨晚只能勉强看清二人是在交谈,随后洛祁殊折了一根杨柳递给了墨拂歌。
折柳送别?那看上去是洛祁殊终于要走了。叶晨晚心中长舒一口气,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她总觉得自洛祁殊入京后,虽然看似低调沉稳,但事事都有他横插一脚的影子,他要走了是件大好事,此刻她心中的心态不亚于终于送走了一尊瘟神。
“洛祁殊要走的话,不应该是祭司给他柳条吗?为什么是他给祭司?”狄汀趴在窗口,看出了点不对劲。
“那不是说明祭司根本懒得送他。”叶晨晚随口回答。
这下轮到狄汀一脸好奇地转头看她,“这样吗?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内情啊?”
“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墨拂歌在想些什么,和洛祁殊更不熟,只是想起了墨拂歌在宫宴上对洛祁殊爱答不理又碍于礼数不得不应付的模样。
“不知道你还这么笃定,平日还老喜欢和我说捕风捉影的废话就不要浪费你的时间。”狄汀表情颓丧,撅起了嘴。
“”叶晨晚懒得惯着他那点脾气,指了指楼下的洛祁殊和墨拂歌,“你自己看。”
狄汀往下看去,只见二人应当是说完了话,洛祁殊告辞,骑上马离开了。墨拂歌仍然撑着伞站在细雨中,直到洛祁殊骑马走远后,才看了眼手中折柳,随手插进了路边的泥土后就撑伞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这一幕倒是让狄汀瞪大了眼,对叶晨晚再添了几分洞若观火的崇敬,“老板真是慧眼!”
但叶晨晚还有更多思衬的细节,现在寄荷长公主几乎就是挑明了中意洛祁殊当自己的驸马,他还与墨拂歌往来,无异于把人架在火上烤。他究竟是看上了墨拂歌哪一点,而墨拂歌为什么不推拒他?
、
中宫景和宫内,珠帘垂幕,金碧绮罗。无论过去多少年,每当玄昳进入景和宫,坐在皇后面前,对上自己母亲那殷切的目光时,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他的母亲目光总是这样殷切,灼热,内里裹挟着熊熊燃烧的欲望,只看上一眼这样灼烧的贪欲都要将他燃尽。
“这次春狩的案子,你做得不错。可惜陛下总是偏心,只让老五禁足了一个月,不过也算是杀了那姓周贱人的锐气。”好在今日的皇后心情愉悦,难得夸赞了他。
听见久违的夸赞,玄昳终于放松了些许,松开了下意识拽紧的衣摆。
皇后也习惯了他这三棍子放不出个闷屁的模样,又自顾自地问他,“你查案的时候,突然开了窍要去查那只白鹿,可是有谁提点了你?”
自家儿子那点水准,楚媛还是清楚的。
好在玄昳有个优点就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的母亲,很快就如实回答,“儿臣去查案时,先是洛祁殊告诉儿臣,悬崖的泥土蹊跷,被人动过手脚,这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不得不查。可儿臣去查时,只有几个有嫌疑的侍卫,但是背景干干净净,一直没有进展。正好卓文远和儿臣说,可以去问问昭平郡主,她也是当事人。是她提点儿臣说,那只白鹿出现得蹊跷,不若去查查这白鹿的来历。”
听着玄昳的讲述,皇后面色却意味深长起来,良久地摩挲着指上赤金嵌翡翠滴珠的护甲,“你可有想过,昭平为什么愿意帮你?”
“”这个问题明显问到了玄昳,他沉吟许久,“昭平郡主她似乎对谁都很友善。”
皇后重重一叩扶手,面色又阴沉下来,“这是友不友善的问题吗?你可有想过,她为何愿意提点你?这案子她要是装聋作哑,对她也没有一点损失。”
玄昳自然是想不明白叶晨晚的目的,连被她当了枪使都没有察觉,只想起那日与叶晨晚接触时,觉得这女人着实会说话,也不是个能轻易拿捏的角色。
见自己这儿子又是这样沉默着不作回应,楚媛感觉今天自己的好心情又要被火气烧没了,“她愿意帮你,所以才会提点你,这都想不明白?”
玄昳的嘴唇抿起又松开,咽了口唾沫后才游移着问,“母后是想让我拉拢昭平郡主?”
“自然。”皇后悠悠端起汝窑天青釉的茶盏,动作优雅,“虽然昭平现在在京城内没有实权,但她既然有心帮你,就可以做这个顺水人情。”
他没有立刻应答,脑海里回想起叶晨晚的笑意,在日暮的薄光里看不真切,如青烟如流沙,任凭如何触碰也只会在指尖流过后就沿着指缝尽数消散。她的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三言两语就能拨弄着话题向她倾斜。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女人,在她身边时不知为何总会觉得压抑。可他又看见了自己母亲眼中那种几近狂热的欣喜,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放弃了告诉她,叶晨晚应当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温良无害又识趣,极好说话的无权无势的质子。
景和宫金碧辉煌,珠光璀璨映在楚媛眼瞳,“尽管她现在只是个郡主,但给这些臣下恩惠总是不错的。总难保她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一真的回到焘阳继承了王爵,她记得你的恩情,有一个效忠于你,手握北地兵权的异姓王总是好的。”
她一步一步走到玄昳面前,慈母状地亲手替他理好衣襟。“我的皇儿现在你只需要平平稳稳地坐稳太子的位置,到时候能稳稳当当继承皇位,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一个剧情段已经结束了,下次就是新的剧情线了。
估计下一个剧情段祭司的戏份会多一些,是关于她的故事发展。这篇文不会刻意主谁,主要还是看剧情推进。
嗯祭司的故事会蛮一地鸡毛的,她就是那种传统苦大仇深美强惨哈哈哈。
最近可能稍微休息一下暂存稿,下周会有点忙。
33攀亲
◎你这幅清高模样,又要做给谁看?◎
春花繁盛,悄然开至荼蘼,簌簌飘落的白梨落在春意的末尾,而凌霄花攀上宫墙,嗅到了初夏的温柔气息。
立夏时节,恰逢七皇子生辰,宫中又摆了酒宴,宫内那些贵人终于又在此时想起叶晨晚这么个出手阔绰又漂亮安静的花瓶,顺手送了封请柬,她就得花上好几日的时间挑好生辰贺礼入宫倒贴。
七皇子是皇帝幼子,如今不过刚开蒙的年纪,叶晨晚在府上库房里挑了许久,终于相中了一件徽州龙尾歙砚,给小皇子开蒙读书习字用。
近水临风,回廊曲折,台上歌舞娉婷,丝竹管弦悦耳,可叶晨晚的座位不出意外地又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她倒也不觉得生气,毕竟已经习惯无权无势被人漠视,横竖她只是来送个礼当花瓶走走排场,角落清净,少生事端。
今日的宫宴,皇帝只坐了会儿看了眼七皇子就离去了。皇帝这些日子烦心,五皇子宣王的禁足还未结束,而前些日子祭司禀报星象说东方苍龙心星左星有赤光,似有冲撞紫薇垣之象。意为近日东宫有不祥,易冲撞皇帝,故而玄若清也下令太子这些时日在东宫静心,以免有什么意外。
剩下的几个皇子都已成年,除了宣王被特许留在京城,其余的都各自去了封地,如此,今日能来七皇子生辰宴的皇嗣,倒是只有两位公主。
小寿星此刻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恭维,今日燕矜不在,叶晨晚倒是有些想念她,毕竟她在时也有个伴陪自己说话。
她百无聊赖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余光扫视整个生辰宴。却在上面仅次于几位公主下的座位上看见了一个空位——她记得这是墨拂歌的座位。
墨拂歌今日还是来了这场生辰宴,带了一副前朝书圣已然失传的独本临帖作为生辰礼,虽然小孩用不上这等东西,但其出手阔绰名贵,还是让座上人唏嘘不已。
好像自从今年洛祁殊班师回朝那场庆功宴开始,祭司出入宫廷宴会的次数就频繁许多,前两年一提起祭司就是缠绵病榻,问便是身体不适不便出席,是极难看见本人的。
可现在她的位置却是空位,不知道人在何处,问了身后侍奉的宫女,小宫女也摇头说不知。
再扫视上方主位,叶晨晚突然发现,本该坐在主位上的皇后竟然也不知去了何处。这就奇怪了,皇后执掌后宫,七皇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她也是七皇子的嫡母,皇子的生辰宴她理应操持且出席全程,加之皇帝不在,她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位,现在却是座位空空。
再问身后侍女,侍女说皇后娘娘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宫休息了。
但叶晨晚还是不禁联想,这二人现在都不在宴会,可有关联?
、
御花园中一座不起眼的偏殿内,门窗掩蔽,日光只能勉强照亮这座空置的内殿。殿中那素净的主位,也与座上珠钗华丽衣裙繁复的女子格格不入。
“墨拂歌,你究竟想做什么!?”皇后怒拍着座椅的扶手,“就因为你说了一句天象不祥,昳儿已经在东宫快被禁足一个月,没有见到陛下了!”
主位下的少女从容而坐,面上无悲无喜,“臣只是如实禀报了天象如此,心宿左右有二星,左为太子,右为诸皇子,左星异动泛有赤光,是不祥之兆,恐冲撞紫薇垣。”
墨拂歌一脸漠然的神情显然将皇后的怒火烧得更胜,“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禀报,本来清明的祭祖太子应该随同陛下一起,他也因为禁足不能同往!”
墨拂歌安静地面对着楚媛怒意的倾泻,偏生还微微侧着头,眼神澄澈,“自然,每年清明祭祖,洒扫皇陵是不可懈怠的大事,太子殿下这样的情况,若是在皇陵祭祖时惊扰了先祖就是偌大的不敬,陛下谨慎些不准太子同往也是正常的。”
“你!”涂有丹蔻的手指狠狠嵌入掌心,楚媛深深地呼吸,压抑着自己想要一巴掌扇在那张事不关己的面孔上的冲动。
原本她以为,今年的春狩,好不容易等到宣王犯疯病,自己留下把柄,抓住了他的错处狠狠扬眉吐气了一番,也要让人知晓,太子之位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结果宣王受罚,禁足一月,本来正是太子出面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谁知却天降横祸,因为些莫名的不祥之兆,反而也被禁足,且现在皇帝还没有松口的意思。她本以为是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终于赢了一次,谁知从结果来看,自己是比宣王那边还要倒霉。
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皇后的嘴角甚至勉强地挂上了一缕摇摇欲坠的笑意,“可昳儿一直被这样关着,也不是个办法。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改一下说辞?”
墨拂歌乐得看皇后压抑着自己的厌恶还要面上虚伪地求她改口,她心中哂笑,脸上的表情却严肃许多,“皇后娘娘,星象就是星象,无可更改,谎报便是欺君之罪,我也不可能拿墨氏千百年的清誉做赌注。”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星象卦辞,都能随意凭人心意更改,那墨氏还如何让人信服,祭司一职又有何用?”墨拂歌反问。
她站起身,竟是从袖口摸出了三枚镶金嵌玉,纹饰精巧的铜钱,递到了楚媛面前,“不过娘娘既然如此说了,可以破例为您卜一卦,碰巧今日带了起卦用的铜钱,本是打算为七殿下卜卦的。”
楚媛狐疑地接过那几枚铜钱,按照墨拂歌的指导,摇出了卦象。
“上震下巽,为雷风恒。”看着楚媛摇出最后一爻,墨拂歌给出了卦象,“恒者,久矣。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恒卦为亨,而非元亨,君子以立不易方,如此时节,更需坚守。”
然而她并没有说出,恒卦初六爻的爻辞:浚恒,贞凶,无攸利——过度追求恒久,则反易招致祸患。
皇后并不能完全听懂墨拂歌给出的生涩卦辞,只听懂了她说还要隐忍,“他是你的堂兄啊,将来他继位到底对你有什么害处?你忍心看宣王日日耀武扬威,而太子还要隐忍?”
墨拂歌忽然眯起了眼,尽管只是面无表情,房间内的温度也骤然冰冷下来。她重新拿回桌面上皇后抛出的铜钱,于手中把玩,“娘娘此言,折煞拂歌。无论将来谁登基,都是大玄的皇帝,而祭司也仍是祭司。墨氏一族向来不问朝政,这些事,也不是拂该干涉的。”
她语气清淡,倏忽却带了点笑意,本就稀薄的日光透过掩上的窗扉落在她白衣,更添如雪冰凉,“再言之,堂兄这种自欺欺人的话,皇后娘娘还是不必再说,臣哪里敢与太子殿下攀亲戚。”
皇后的神色在墨拂歌说的这几句话内,飞速变换了数次。她知晓,对方如此说话,自然是知道真相的,一副高高挂起又鱼死网破的姿态。墨拂歌的态度无疑是划破了勉强维持的最后一张遮羞布,所有的贪婪与丑恶都在此刻**赤条条的横亘在二人面前。
“墨拂歌,愿意认你是抬举你。”她走下主座,自上而下地俯视少女,“但真是想不通,你是这般不识时务,油盐不进。”
对方微微掀了下眼皮,不愠不火,面上反而仍是眼含笑意。“墨氏的宗祠内,并无楚妍此人,我父亲的牌位旁,也并不是她。我自然不知我与楚家有什么关系,又与太子殿下有什么血缘?”
“呵”楚媛面色愠怒,素日里高贵的形象尽失,“倒是没想到墨氏最后真的会交到你手上,让你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她乐于欣赏素来自诩高贵的皇后在此刻撕下假面歇斯底里的模样,“真是奇怪,这有什么预想不到的呢?墨氏历代单传,自然是只有我一人来继承祭司之位。”少女眉眼弯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度,神态天真,而眼中戏谑却让这样天真的笑容看上去几近残忍,“抱歉,我忘了,毕竟陛下有七位皇子,两位皇女,这皇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混账!”这一句话无疑戳中了皇后的痛点,她一把拽住墨拂歌的衣领,身上衣饰簪钗都因这巨大的弧度叮当作响,“昳儿的太子之位是他十岁那年陛下亲封的,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
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猛然起身,强行拉开了她拽着自己衣领的手,霎时间偏殿内仅有的光线也被遮住,逆光看去那双漆黑的眼瞳眸色更沉如夜色,微垂眸俯视着她,“楚媛,须知道,很多位置坐得早不算本事,坐得稳才算。”
少女的身形比她高出许多,楚媛此时只能仰头看她。
楚媛徒然松开手,意味不明地冷笑起来,“墨拂歌啊,墨拂歌,别和你爹一样都端出那副清高的样子,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他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会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你吗?你这副清高模样,又要做给谁看?”
【作者有话说】
重要标注:作者并不懂占星,也不懂周易,为了这本书努力看书学习过但知识不进脑子。其中所有星象卦辞,都为推动剧情服务,不用深究,等我下次学懂了可能能写得专业一点。
还是解释一下,东方星宫是苍龙,心宿位于第五,被看做明堂,心宿里有三颗星,分别是太子-帝-庶子。紫微垣,三垣之一,也叫紫微宫,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地方。
恒卦的卦辞是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意为:顺利,无所怪罪,利于坚持,利于有所前进。表面上墨拂歌是告诉皇后如此时节更需要坚守,但她并没有去更细致地解释卦象里的爻辞,卦中初六爻还说,浚恒,贞凶,无攸利——过度追求恒久,则反易招致祸患。意思就是此卦对于太子来说反而是暗藏凶险的,并非吉卦,但她却告诉皇后,恒卦为亨但非元亨【吉利但不是大吉】不过祸福吉凶本就相互依存,本就无绝对。
卦象是大家都能看见的,但解释权全在墨拂歌手上。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解释一下能看懂就好。
对不起,因为祭司的故事一开始就是这么刺激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所以就放出来了。【榜单字数够了真的歇了,要准备入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本章信息量很大,我也罗里吧嗦解释了许多,叨扰了。
34挣扎
◎她看见墨拂歌掌心中那艳丽的绯红血迹。◎
皇后是被墨拂歌的言语气得夺门而出的,僻静的偏殿就只余下了她一人。
四下寂静,她沉默地铺开铜钱,观察着新卜出的卦象——离上兑下,则为火泽睽卦。
特制的铜钱泛出的鎏金光泽映在她眼中,也是冰冷的金属光泽。
无论多少次,都是这一卦吗?
无人察觉她指尖轻微的颤抖,缓慢地拾起桌面的铜钱,用力握入掌心,直到铜钱坚硬的边缘都嵌入皮肉。
她终于缓步也走出了这座偏殿。
初夏的阳光正好,落在身上也仍是冰凉的,墨拂歌拖着迟缓的脚步缓缓前行,或许是因为先前与皇后的争吵牵动了情绪,胸腔内的心脏急促而凌乱地跳动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此处回廊缭绕,僻静少人,她强撑着走到廊中,依靠着栏杆坐下,胸腔中的凌乱仍不见平复,眼前视线也不复清明,脑海里仍然回想着先前皇后恶毒的话语。
“如果他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会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你吗?”
墨拂歌仔细地揣度着这一句话,思绪联通的那一刻,她面色倏然苍白到毫无血色,强烈的恶心感自腹部翻涌而上,几近想要呕吐,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从胸腔咳出。心脏也一阵阵抽搐着,传来钻心的绞痛。
疼痛感拉扯着她,恶心感撕裂着她,将她拉坠入无底的深渊。
、
等到宴会上终于得了闲,叶晨晚便找了个借口从席上溜出来透风,反正横竖不缺她这么个花瓶,也没人会注意。她一路沿着湖边闲逛,越行越远,到了人迹罕至处,却忽然听见了痛苦的咳嗽声。循着声音望去,正看见靠在廊柱上佝偻着咳嗽的白色身影。
第一眼看见时,叶晨晚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确定是墨拂歌时,当即三步做两步跑到她的面前。
撕心裂肺的咳嗽。
而后她看见了,墨拂歌放下了捂嘴的手帕,缓缓张开。素白手绢边角上那支桃花,已经尽数被豔丽的血迹染作绯红。
鲜艳得刺目,又惊心动魄。
“墨拂歌,你怎么样?!”她已经急得直呼起了对方的名字,“我去找太医!”
她又害怕自己短暂离开的时间里墨拂歌就会出什么意外,未经思索叶晨晚就想抱起墨拂歌,“算了,我带你去找!”
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她,那双手凉得不似初夏应有的温度,反而像是从冰窟中走出,“你疯了?”
墨拂歌声音飘忽,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只手拽着叶晨晚下蹲,与墨拂歌直视,她看见那双深墨色的眼瞳,半点光亮也无,“叶晨晚动动脑子。皇帝要是知道祭司要死了”
她只勉强说出这么半句话,就又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叶晨晚后背冰凉,只能这样徒劳地看着她面色痛苦地挣扎,墨拂歌的话只说了一半,她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墨氏向来一脉单传,墨拂歌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后嗣,祭司一职自然后继无人。
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若是被皇帝知晓,难免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出来。
有什么比墨拂歌手还冷的气息促使着叶晨晚冷静下来,随后漫延开来的是难以言说的悲哀感,原来对她们来说,有什么病痛,第一时间想起的并非是找大夫,而是思考自己身份带来的影响。
她任由墨拂歌握住自己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五指因为痛苦而蜷曲,最后又紧紧拽住她的手,掌心尽是细密的薄汗。侧眸看去,少女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漉得湿润,神色却仍是无悲无喜的模样,轻薄又易碎。
直到墨拂歌从袖口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咽下后,她的痛苦才慢慢平息,安静下来。等到状态稍好,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叶晨晚的手,她当即想要收回。叶晨晚没有阻拦,只是手上用力,揽着她靠在自己肩头。
“靠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她语调平静,神色坦诚,目光清明如秋水。
墨拂歌沉默,终究没有反抗,她现在浑身无力,也拗不过叶晨晚,只淡淡说出一句,“还死不了。”
这一点叶晨晚自然看得出——墨拂歌随身携带药物,自然是说明她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只是,难道这样的痛苦对她来说,又都是寻常?
她没有追问,毕竟墨拂歌没有主动说起的,都不必多言。
夏风和煦,暖洋洋地拂过周身,先前因为疼痛而冰凉的身体也渐渐缓和。墨拂歌安静地靠在她肩头,和叶晨晚这样懂分寸的聪明人相处起来总是轻松的。
叶晨晚生了一副明艳姿容,周身却意外的是白檀木沉静素雅的淡香,轻缓地萦绕在鼻尖,清心凝神。
日光透过林叶,落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叶晨晚沉默着,在此刻不敢再多看墨拂歌,只能目光飘忽地四处张望,却听见她忽然开口,“郡主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
没有料想到墨拂歌忽然问起自己的家事,但这也不是什么忌讳的问题,叶晨晚如实回答,“我来京城为质分别时,早就是记事的年纪,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分别之后,就再未与母父见过面,后来父亲去世,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连送行也没机会去。”她如此说着,语调虽轻柔,却难掩落寞神色,“虽然说着还记得,其实连父亲是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啦。”
记忆里那个总是抱着自己走过焘阳初雪,面上含笑,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教自己认字识文的男人,原来早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面目模糊起来,任凭自己如何去回忆,都如同掌心流沙一般渐行渐远。
“早年间听闻宁王夫妇是神仙眷侣,鹣鲽情深,今日看郡主,当知的确如此。”有些被爱灌溉过的温柔痕迹,是在这皇城内为质沉浮十年,也不会被磨去的。
墨拂歌的夸赞的确不错,叶晨晚的父亲是前朝乾泰二十年的新科状元容应淮,他少年成名,文章锦绣,年纪轻轻便高中贡士,于殿试上文思泉涌,对答如流。当年殿试,先帝亲问北地屯田事宜,唯他一人侃侃而谈,直切要点,先帝听后极为赞赏,钦点为状元,是整个大玄朝两百余年来最年轻的进士,自此锦绣前程,仕途亨通。
而后容应淮作为大玄使臣,常出使外国,在出使北魏时,途径位于玄魏边界的宁王封地,遇见了宁王叶珣,两人于玄魏两国往来之事上,虽各有看法,但交涉后引为知己,再日生情愫,姻缘一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也只有叶晨晚一个女儿。现在看来,叶晨晚相比起她的母亲,五官明艳,眉眼含情间自带风流,少了几分锋芒毕露,也当是承袭其父的缘故。
直到容应淮离世后,叶珣也未有嫁娶,二人夫妻情深,是整个大玄有名的眷侣。直到现在还会有小年轻为了两人的故事,流下两滴憧憬的眼泪。
叶晨晚并未立刻回应,她不知为何墨拂歌会忽然提起自己早已去世的父亲,不过她此刻难得的神色恹恹,看上去有些消沉,想来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能在皇宫内遇见不顺心的事情,叶晨晚再一猜测,大概率是和皇后有关。
“祭司想起自己的父亲了?”她问。
墨拂歌稍抬起头看她一眼,又重新靠回她肩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不想。”
两个字将叶晨晚的话堵了回去,她对墨拂歌的母父知之甚少,毕竟墨拂*歌的父亲墨衍生性低调,她也只能想起那个一袭玄衣,神色冷峻的男子,周身似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那双似有冰霜的漆黑眼瞳倒是和墨拂歌尤为的相似,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而楚妍她就更不了解了,毕竟她并非在墨临长大,两人婚嫁时更是还未出生。虽然这些年倒也听过一点祭司与夫人感情不睦的传言,不过风言风语,没有凭据,她本就不关心,自然也不往心里去。墨衍与楚妍都早已入土,她并不爱多嚼已逝之人的舌根。
不过墨拂歌对于她父亲的态度倒是值得玩味,叶晨晚从未听她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不得不说,她对墨衍本身并无兴趣,但和墨拂歌沾上边后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叶晨晚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刮着当初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还没拼凑出个轮廓,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已经站起了身。“该回去了,郡主。”
抬眸看去,墨拂歌的面色仍是苍白如纸,一碰仿佛就要碎掉,“不再休息一下吗,或者直接回府。”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色,她神色淡淡,如不是那张苍白得过分的面庞,很难看出她先前才经历的痛苦,“再不回去的话,宫中怕是会派人来寻了。贸然离去,也是不妥。”
【作者有话说】
已经入v啦,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冷门题材的情况下,还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一本写完。这是在jj的第一本小说,这个成绩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其实这本书的灵感雏形想一想应该已经十年了?墨拂歌的人设雏形是最早的,所以现在看起来人设还蛮古早的,嗯苦大仇深美强惨。不过人设古不古早无所谓,我还是会尽力去诠释一个更复杂更鲜明的形象。
叶晨晚整个人设出来要晚几年,其实她这样一个反而在有意收敛的角色,要写好对我来说要困难许多。
因为前十年这个故事除了我的一些朋友之外,都在单机写作,孤单总是难以忍受的。开始连载之后,收到了很多支持和评论,真的给了我很多坚持的动力。
我话比较多,而且害怕每次在作者有话说下面勾选感谢会变得更长影响观感,但是评论都会看,感谢大家的喜欢。
以及,这一章依旧是信息量很大的一章,真惨啊祭司,什么貌美病弱家庭不幸美强惨。
再帮记不太清情节的读者大人们捋一下,楚妍是皇后楚媛的妹妹,嫁给了墨拂歌的父亲墨衍。
郡主是从母姓叶,她在外面用的化名容朝暮就是随父姓的啦。晨晚和朝暮是刚好能对上的。
最近有点感冒,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35使绊
◎身后榴红身影,如此明艳,又如此坚定。◎
二人回到宴席时,宴会已过高潮。
祭司身份矜贵,被安排在仅次于皇后与公主下的座位。墨拂歌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见旁边座位的寄荷公主时,还是出于礼节行了礼,“参见公主。”
她与寄荷公主素日里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只是打个照面就打算坐回自己的位置。可偏偏寄荷公主没有点头,还在与身旁的侍女说话,完全无视了她,将她晾在一旁。
不过片刻墨拂歌就想明白了寄荷公主非要作妖的缘由,左右不过是为了洛祁殊。没想到这人都离开京城半个月了,寄荷公主还能想起找她的麻烦。
众目睽睽之下,她倒也不觉得寄荷真能做出什么事来,但是尽管服了药,墨拂歌现在也不过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还是让她异常吃力,胸腔里的心脏又凌乱地开始跳动起来。
绕了几步远路准备低调坐回自己座位的叶晨晚多留心了一下墨拂歌这边的情况,在看见寄荷公主迟迟不让墨拂歌起身时,她也很快猜到了缘由。
墨拂歌再低调,洛祁殊始终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再怎么样都会有些消息传出去,尤其是寄荷原本就关注着洛祁殊,听说些什么也不奇怪。
远远看去,也看不清墨拂歌神情,但叶晨晚还是停下了脚步,墨拂歌的身体状况,她终究是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宴会上的人也不是瞎子,寄荷公主有心为难,自然会被人看见。此刻宴上许多人的目光都打量过来,又碍于墨拂歌的身份,只敢偷偷窥伺着,偶尔传来几句模糊的窃窃私语。
在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漩涡中心的人仍然脊背笔直,风姿清隽有如白梅。
正当玄明漪与身边侍女调笑时,端着一碟碟新鲜瓜果的宫女躬着身为每桌呈上水果,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手上的物什太重,竟是手上一抖,不小心打翻了瓜果尽数倾散在墨拂歌的座位上。
“祭司大人恕罪,公主殿下恕罪,瓜果太重,奴婢一时手滑没有端住,这才不小心打翻了瓜果!”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地叩首。
墨拂歌仍然沉默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不动声色地理好被瓜果滚过的衣摆。她知晓如今是主位的寄荷公主不开口,也就轮不到她这么个宾客说话。
座上的寄荷公主嗔目拍桌,面有愠色,“真是莽撞,祭司身体本就不好,冲撞了祭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当何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殿下饶命!!”宫女颤抖着身子不断在地面叩首。
“你是哪宫的宫人?做事这么毛手毛脚”主位上的寄荷公主仍然滔滔不绝地训斥着小小的宫婢,却偏偏仍无视了一旁的墨拂歌。
她自然明白这是寄荷公主给她的下马威,只微垂下眼眸不看这一幕。好事的人早已猜测出寄荷公主为难她的缘由,压抑着的低语讨论着她与洛祁殊的关系,苍蝇振翅一般嘈杂。午后的日头晒得她阖上了眼,心脏又开始隐隐约约抽痛起来,鬓边渗出细密的薄汗。
“既然知道了做错了事,光在地上磕头有什么用。”清越嗓音拂去了夏日的燥热,清凌凌如林泉击石,又在此刻掷地有声。
墨拂歌睁开眼,眼角余光就瞥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榴红身影,如此明艳,几近要灼伤眼瞳,却又是如此坚定,像不可攀折的松竹。
叶晨晚只是向着寄荷公主行了个礼就直接站起了身,全然无视了她脸上诧异的神色,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地上桌面全乱了,还不赶紧都收拾了?让人看见成什么体统。这位置坐不了了,就去给祭司准备个新的位置。本宫座位旁还有个空位,就挪到我的座位旁吧。”
她是在赌,赌寄荷公主不敢发作。这宫宴上的人欺软怕硬,依仗的无非是自己的家世,玄明漪要拿出公主的身份敲打墨拂歌,那她也可以依仗着自己的背景赌玄明漪还不想和宁王府结梁子。她再是个无权无势的郡主,身后也是戍卫北境两百余年,统率燕云铁骑的宁王府。即使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想为了这点事去拂了祭司的面子。
叶晨晚当然知道此刻她已经成为了这场宴会的焦点,寄荷公主没想到她会半路杀出,一时间脑子里想不出回应的语言,只能任由她吩咐着宫人将此处打扫干净,再为墨拂歌准备了新的位置。
在看见墨拂歌苍白的肤色时,她向着对方伸出了手。
反倒是墨拂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叶晨晚伸出的手,对方眼底清明,仿佛全然不知此刻正有多少双眼睛各怀心思地盯着她,过了半晌才虚扶着她的手站起身,“多谢郡主。”
终究是自己理亏,玄明漪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更大。
“既然这样,毕竟是七弟的生辰宴,祭司赶紧坐回位置吧。”寄荷公主见自己的好事被叶晨晚搅黄,只能强忍着怒气想赶紧把两人打发走,一想墨拂歌只能被撵去坐下方犄角旮旯的位置,她心中终究还是舒畅许多。
有些人坐在不属于她的位置上,终究是会被撵下去的。
、
“有没有觉得现在很像两月前的宫宴?”当墨拂歌在叶晨晚身边位置坐下时,叶晨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揶揄地问道。
“不像。”墨拂歌利落地回答,神色也如那日的宫宴一般冷淡,“那日郡主百般地不想我坐在你身旁,今日倒是主动帮我安排。”
叶晨晚心中暗叹没想到这是个记性好还爱翻旧账的主,又更觉那双冷淡眼眸的确能轻易看穿人心,自己当时那点不情愿都被她看得清楚。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看着墨拂歌那仍然没什么情绪的侧脸,“今天玄明漪这样为难你,倒也没见你生气。”
“生气?”墨拂歌眉头上挑,表情略显诧异。她已经很少会将情绪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上,“为她生气作甚,左右不过是无权无势,没有威胁的公主罢了。”
帝王的宠爱最是易逝如朝露,无论现在是多么得宠的公主,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寥寥无几。等到哪日帝王转换心意,或是皇位上的人换了位置,这些恩宠自然也如云烟散。
玄明漪那点爱在后宫里敲打人用的把戏在墨拂歌眼里与小孩子过家家并无区别,即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懒得多花什么情绪去计较。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等到什么时候玄明漪真的手上握住了更有价值的东西,她才会愿意分出些精力对待。
眼瞧墨拂歌是真的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叶晨晚面露苦笑,调侃道,“祭司大人不要这么说,这样就显得我是欺软怕硬才会帮你。”
墨拂歌指尖一顿,而后唇角蔓开一抹笑,“难道不是么?”
叶晨晚一瞬间就觉得又回到了那个宫宴的晚间,墨拂歌也是这样,抛给了自己一个为难的问题,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她实在是太聪明,却又太透彻。
可她的确是如墨拂歌所说,挑了个软柿子捏。无非是这一次她并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而是在墨拂歌和寄荷公主之间选择了得罪软柿子寄荷公主,卖给了在她眼中更有价值的祭司这个人情。
不过是最常见的两相权衡,利益往来,她做了一个抉择。可在墨拂歌那双黑白清明眼瞳的注视下,叶晨晚却生出了一些愧疚的情绪。
又或许,只是看见她一个人如此孤单地伫立在这场宫宴的视线中央时,自己会想站出来扶起她。
叶晨晚眼底那点细微的挣扎落在墨拂歌眼中,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情绪。“郡主怎么这副表情?欺软怕硬又不是什么坏事。”对上叶晨晚的视线,墨拂歌正色些许,“况且郡主今日愿意帮我,我亦是心中感激。”
好在她没有继续问出更拷问人心的问题。
“举手之劳。”眼前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只是委屈祭司大人又要坐在这与身份不符的偏僻位置了。”
墨拂歌垂眸,于她而言酒宴的位置并不重要,都是面子上的虚事,偏僻处反而落得清净。“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被刁难,最下的无人问津,最上的无人造次。”
听见这句话,正拿起桌上瓜果的叶晨晚指尖一顿,下意识的从自己的位置一路仰视到上面的最高位。帝王的位置即使此刻已经座椅空空,宫人仍然不敢怠慢,勤恳地侍奉在这空置的座椅前。
等到再看向墨拂歌时,对方已然闭上了眼,又做出闭目养神的从容模样。
这场生辰宴已经到了尾声,没过多久,宾客便各自散场。叶晨晚本来是打算人情做到尾,顺路将墨拂歌送回府上,谁知一个侍女谨慎地冲着她一行礼,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昭平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说】
抱歉,似乎不小心感冒发烧了,浑身发痛。
这几天的更新尽力而为。
36拉拢
◎叶氏一族,自然是忠于大玄正统。◎
这是叶晨晚第一次来到景和宫,饶是她不缺金银见惯绮碧,也还是会为其中雕梁画栋,奢靡华贵所震惊。
“您请稍等,娘娘马上就到。”带着叶晨晚在内殿坐下,宫女亲自为她斟上一盏茶后,就安静退下了。
内殿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人,叶晨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倒是不知什么事值得皇后亲自请她来一趟——尽管来墨临城已经十年,但她甚至没和皇后私下有过照面,更别说有何私交。
“郡主觉得这映雪春如何?”在她饮下小半盏茶时,里间传来温柔嗓音,珠钗华衣的妇人从里间走出,眉眼含笑。
“清香馥郁,口味回甘,品之还有清冽香气。应是用雪水泡出的映雪春,品质实属上乘。”叶晨晚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对着妇人回以一笑,“参见过皇后娘娘。”
“昭平请起。”皇后急忙虚扶起叶晨晚,“郡主若是喜欢,本宫让画颦给你包好你带回府里去。”
皇后专程为她沏了这北地特产的名茶,其拉拢的意味已不言而喻。她虽不缺这二两茶叶,却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那就多谢娘娘了。”
皇后也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反倒是与她絮絮话着家常,问她这些年在墨临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适应地一定要说。
她来墨临都已经有十年了,比自己在北地焘阳的时间还要长。就算有什么不习惯也早变成了习惯,倒是皇后,表面上说着担心实际上和她连照面之交都没有。
不过叶晨晚仍然耐心地和皇后一唱一和,等到皇后终于摁耐不住,开口道,“这次来找昭平,主要还是听昳儿说起,他能侦破春狩一案,还是多亏了郡主的提点。本宫替昳儿多谢郡主的帮助。”
果然是替太子来拉拢自己的。
“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折煞昭平,太子殿下来查案,臣女也不过是想起什么就尽数告知殿下,都是臣应该做的。”叶晨晚面上滴水不漏,仍然将自己的界限划在臣子本分之中。
“自然,本宫知晓昭平出身叶氏,叶氏一族百年来都是支持正统的忠良。”皇后微微一笑,赤金南珠的发钗在宫灯下光泽耀眼。
这帽子扣得确实足够高,正统自然是暗指太子,毕竟他再不受宠,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宣王再受宠,也只是个庶子。
“叶氏感念太祖皇帝知遇之恩,救先祖于危难之中。历任宁王都效忠陛下,为大玄镇守北境,不敢有丝毫怠慢。”叶晨晚不动声色地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一日坐不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日就只是太子。叶氏效忠的是陛下,而非陛下的继承人。
想拉她下水,也得摆出诚意来。
皇后自然能听得懂叶晨晚的推辞,她当然知晓叶晨晚想要什么——有个能效忠于太子的异姓王,也不算件坏事。
“本宫与太子都知道,昭平郡主一腔抱负,只是缺了一点机会施展。”皇后深深望进叶晨晚的眼瞳,“太子爱才,知晓郡主才干,定不会让郡主明珠蒙尘。”
这瞎话真是张口就来,两个人都不认识,皇后能知道她有什么才干。不过她的确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这个诚意诚然让她心动。
叶晨晚已经有十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看着皇后一边拭泪一边絮絮说着太子和她这些年有多少不易,宣王与周贵妃母子是如何作恶多端欺辱她们母子,她看着摇曳的璎珞下楚媛的眼瞳,想从那双流泪的眼中看见自己母亲的痕迹,可她眼角虽有泪,说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但叶晨晚在她眼中看见的却是灼灼燃烧的欲望,滚烫,不顾一切地焚烧,将可见之物都作为自己的薪柴,将一切吞噬殆尽。
与记忆里自己母亲看向自己时那种满心期盼的温柔神色完全不同。
皇后性格强势,太子却是个唯唯诺诺的庸懦性子,完全被自己的母亲把持,说什么做什么,连拉拢自己都是母亲来出面。楚家本又势力庞大,可以预见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又会是外戚把持朝政的混乱朝堂。
玄若清的这几个儿子,真是各有各的缺陷,实在是难挑出个成大器的角色。
叶晨晚安静地倾听着皇后哭诉,将自己包装成被宣王黑恶势力欺辱的孤儿寡母,终于等到她擦着眼泪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郡主难道愿意让宣王这样刻薄寡恩的人登基吗?”
见叶晨晚仍然没有表态,她又一咬牙加了码,“他若是登基,哪里会愿意让郡主和宁王母女团聚。只要郡主愿意帮助太子,母女团聚,继承王爵,指日可待!”
皇后敢于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说着宣王坏话,无非是知晓自己在春狩一事上坚持查案,已经得罪了宣王。而这个女人的确是很清楚她需要什么,无论是回到北地,还是母女团聚,亦或是砸碎宣王的美梦——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她不想宣王登基,也不代表她有多看得起太子,不过这笔交易对她的确不亏。
思衬了片刻,叶晨晚起身向着皇后再行一礼,再拿着自己的母亲浅浅地画了一个大饼,“叶氏一族与宁王府,自然是忠于大玄正统的。”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又想起那双冷淡眼眸——墨拂歌向来与皇后不睦,自己这样是与她对立吗?
、
白琚在看见自家小姐回府时那苍白的面色,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颤抖着把她扶回自己的房间,“小姐,小姐,您怎么样?熬的药马上好,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还死不了。”她用一样的说辞搪塞白琚,靠回了软榻上阖眸养神。
她拿自家小姐这副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是毫无办法,只能去端了药来督促着墨拂歌喝下。
墨拂歌借着药盏中的温度温暖着掌心,听白琚向自己禀报着近期的大小事务。
“对了,小姐,荀永贞派人送了些礼物来,说感谢您的推举之恩,他说送来的都是些家乡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片心意,希望您能收下。我看了看,的确也都是些特产,没有名贵之物,所以不好推拒,就收下了。”
“嗯,再给些银两做盘缠,提醒他上任的路上小心些,多雇几个侍卫注意安全。”她温吞地饮着盏中苦涩的药汁,“至于他送来的东西,我也用不上,你们拿去分了就好。”
自上一任楚州刺史李越因罪问斩后,空缺出来的楚州刺史一职就成了各方势力竞相争夺的肥差,暗地里为了这个职务抢破了头。谁知最后竟然是平平无奇的荀永贞接任了官职,朝中许多人都对这人没什么印象,在发现此人接任楚州刺史后才急急忙忙地去查他的背景,却发现这人竟已经在朝中做了十多年的地方官,为官清廉,所到每一处都治理太平,只是因为没有背景也不爱站队,所以十多年来升迁速度缓慢。
他们查来查去,发现这个荀永贞竟然真是背景干干净净——既然楚州刺史没落到对方手上,那么退一步没落到自己手中也可以接受,遂也都点了头默许荀永贞的上任。
喝完了盏中汤药,白琚终于放下心来离开。墨拂歌对着窗外轻唤了一声,“江离。”
“小姐。”应着她的唤声,窗外的黑衣少年立刻翻窗而入。
墨拂歌微垂着眉目,翻开桌面的案牍,“现在的暗卫里,还有多少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十五年前左右就在的。”
江离思索了片刻,面露难色,“小姐,暗卫也没几个人能做十五年。再加上您接任家主之位时,又料理了一批人,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
墨拂歌咬着唇瓣,面露不虞,大概是为自己的失算而苦恼——她不过是处理了些不识时务,只认自己父亲不认她,觉得女人成不了事的有眼无珠的东西。她本觉得这样没眼色的东西做暗卫本就活不了两年,焉知现在还用得上他们?
“找。”她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总还有人活着,只要还记得事就都给我带过来。”
“是。”
“清河城那边”
“小姐放心,都有人盯着,不敢怠慢。”
“过些时日我打算回清河一趟。”墨拂歌思考良久,终究是做了决定。
“小姐,清河路远,蜀道艰难,您经不起”江离下意识地想要劝阻,在看见墨拂歌扫来的冷淡视线时,还是有眼色地收回了话,“是,我们这边先为您打点。”
墨拂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江离面前,他跪地时只能看见白色衣袂如雪垂落。白玉扇骨的折扇轻敲在他的肩头,“江离,我既不要效忠我父亲的,也不要效忠于墨氏的,我只要效忠于我的人,懂?”
他向着少女深深叩首,“江离是小姐从死人堆里救出,是小姐一手提拔,只认得小姐是墨氏的家主。所有的暗卫也都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头那点若有如无的重量才终于收回,“退下吧。”
在江离离开后,墨拂歌抬头看向墙面那副挂着的玄朝地图。伸手连通北地焘阳与皇都墨临,楚州正好在二者的连线中间。
烛火摇曳,照亮她眼瞳如墨。
须知再多的争斗中,多少奖惩与虚名,都只是表面,只有在争斗中实实在在获得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赢家。
【作者有话说】
感冒还没好,更新比较慢。
还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欢。【鞠躬】【比心】
37赌徒
◎郡主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瞧瞧,你们这一个月都在搞些什么名堂!”翻阅着手上的账目,看着纸页上满目的赤字,桌案前的锦衣男人眉头越蹙越深,最后干脆一扬账本仍在了妇人面前,“全在亏本,盈利还不如上个月的一半!”
妇人讪讪捡起地面的账本放好,脸上又陪起一抹笑,“折棠走后,楼里的生意就不太好做”
她话音刚落,桌上的笔架又砸到她的脸上,当即泛开一片青紫,“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折棠是怎么从你眼皮子跑掉的!”
“凌公子息怒”陈妈妈捂着脸,面上还在赔笑,“折棠一开始嫌二八分成不够没有续约,妾身以为她只是闹些脾气,她无处可去,晾着她等时间到了还是会乖乖续约谁知”
她叹息一声,谁知等到契约的时间一到,折棠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那几个孩子都找不到人影,等到再露面,整个人就是在江对岸的扶风楼表演。
凌天赐越听她解释心头火越盛,“谁知道这么大一个人,就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跳槽去了扶风楼!真是奇了怪了,扶风楼的人来楼里挖墙脚,你是眼瞎吗?”
陈妈妈现在在心里暗叹,果然前阵子莫名其妙来这么多贵客,哪里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保不齐就是对面派来挖墙脚的。可她不敢说出自己的推论,免得又被训斥一番,只能继续笑道,“我们现在已经找了更多姑娘来陪酒了,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又有什么用?十个人不如折棠一个赚得多!”凌天赐想起今天楼内看到的那些穿红戴绿的姑娘,心中又泛起一阵厌恶,“庸脂俗粉罢了。”
自从折棠走后,城内那些最爱一掷千金的冤大头也全跑去了江对岸,楼中生意一下子少了大半。
凌天赐越想越郁闷,愤愤不平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当初帮忙斡旋,折棠一个罪臣之后哪儿能洗掉贱籍,现在还不知在红绡阁里哪个台前倚门卖笑。自己不计较她的出身,愿意纳她为妾,她竟然不识好歹,非要说去白玉楼赚钱报恩。
结果谁知道她还真成了白玉楼的头牌,看着每月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这下他也只得摁下纳妾的心思,心想着折棠毕竟还在楼内,不如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谁知道现在人给图没了。
要知道,白玉楼毕竟是太子殿下出资建造的,每个月都要抽走不少盈利,现在每个月营收少了大半,剩下的钱哪里够他吃喝享乐的。
念及此,凌天赐当即做了决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折棠给我叫回来。”
“这”陈妈妈面露难色,“我们也不是没去找过折棠,但是这扶风楼的门我们都踏不进去啊!”
这些人的蠢钝时常让他觉得难以交流,“楼里进不去,难不成她一整天都全待在楼里?去外面堵她不就完事了?”
“可折棠是整个都搬走了,她的住处私宅早就空无一人,我们现在也不知她究竟住在哪里”
凌天赐在房间来回踱步,面色阴沉不定,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开口,“折棠不是还带着那几个拖油瓶吗?大人找不到,小孩总好找了吧?”他一步步走到妇人面前,逆着光将他的投影浓重地涂抹在地面,“那几个拖油瓶不是她的命根子吗?捏住了命根子还不好拿捏她?”
陈妈妈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他冷冷一笑,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好好干,别出什么岔子,事成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
扶风楼二楼视角最好的雅间,自从墨拂歌来过后,就默认成为了她专属的客房。
白玉骨的折扇微挑起珠帘一角,墨拂歌注视着一楼东南角那处人声鼎沸的角落,此刻不是饭点,角落却还是如此热闹,得归功于这东南角竟是有好几张赌桌。
她的确是佩服叶晨晚,一栋酒楼却是把人性拿捏到了极致。毕竟酒足饭饱之后,手上还有余钱,总有许多人会忍不住到旁边的赌桌上小赌几把。
楼下人头攒动,金银碰撞叮当作响,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注视着木盅中摇动的骰子,仿佛摇晃的是自己的心脏。
开盅,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无人注意真正的赢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祭司在看什么?”步入房间的女子显然把自己当做了熟人,轻车熟路地开门再关门,走到了她身边。
“我似乎并没有说过想见郡主。”墨拂歌听见身后脚步,并没有转身。
“哦?”叶晨晚斜靠在墙面,微偏头时眼中那一点笑就显得格外蛊惑人心,“我以为祭司今日来了,却又偏偏不见折棠,那就应该是在等我。”
她的确是在等叶晨晚,但被说中的感觉总让人有些微妙的不悦。
纤长眼睫微垂,“她这些日子总躲着我,就不为难她了。”
“你若真想见,这边我是打过招呼的,说一声就好。”
墨拂歌终于在此时转过头看她,“郡主倒是放心。”
“祭司做事有分寸,我自然是放心的。”叶晨晚仍是眉眼含笑,轻松将话头抛了回去。
墨拂歌未允亦未否,只重新看向楼下。叶晨晚也跟着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关注?”
手中的折扇指向其中一桌的一位客人和桌前摇骰的人,“他们在出老千。”
叶晨晚诧异,仔细看着赌桌前摇骰的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蹊跷之处,“隔了这么远,如果出千,是很难看清他的手法的。”
“不用看清他们的手法,你看每次摇骰前,他们都会交换眼神。下注那人很谨慎,他只偶尔几次在别人都犹豫时,才会先下注,引得别人和他一起下注。”
叶晨晚仔细看了一阵,发现的确如墨拂歌所说,当即皱起了眉,“倒是没想到楼里的人和楼外沆瀣一气,我让狄汀处理一下。”
说完她便出了门吩咐了几句,没过多久就看见酒楼中人不动声色地带走了出千的二人,而赌场内依旧人声鼎沸,上头的赌徒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插曲。
“倒是要多谢祭司慧眼,瞧出了这两个蠹虫。”叶晨晚笑着走回房间,却正对上墨拂歌意味深长的眼神,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无奈地笑着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怎么,祭司是觉得这两个人是我安排的?”
“一点适度的疼痛反而更能刺激上头的赌徒。”
这句话激起叶晨晚唇角漾开一个更深的弧度,正如含苞待放的牡丹霎时间开出倾城国色。“无论是大是小,谁输谁赢,庄家都是最后的赢家,没必要用一些并不长久的手段。”
“可惜我不是赌徒,也不爱坐庄。”即使对上叶晨晚的笑容,那双深墨色的眼眸却依然沉静,无波无澜,如一池深湖。
她忽然很想看见这双眼眸泛起波澜的模样,遂在雅间内的桌前坐下,一手撑着颌骨看向墨拂歌,“是么,那祭司有没有兴趣与我赌一局?”
琥珀色的双眸在眼神赤忱时更有温度,几近于暧昧的邀请。
“我不相信赌运。”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墨拂歌却依然撩起衣摆坐在了叶晨晚对面的位置。“如果答应一场赌注,只代表胜负都是我接受的结局。”
“小赌也怡情,无所谓赌注,也不必在意胜负。祭司大人怎么看也不像那些上头的赌徒。”叶晨晚拿出檀木盅和几枚做工精致的象牙骨骰,她倒也没料到墨拂歌答应得如此爽快。
墨拂歌后面说的话却更让她诧异,“若无赌注,怎可称之为赌?”指尖拂过衣袖蓝莲花纹,语调轻缓,“郡主,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一时无话,叶晨晚打量着墨拂歌的神情,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不悦,反而还颇为感兴趣着自己。
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她继续道,“我不会因为他人于我有所求而不悦。虽然明面上祭司不允许回答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的求问,但这么多年,有人问*我社稷命途,有人问我姻缘富贵。天命难窥,故世人有诸多想知,有人求诸神佛,有人求诸我。或者说,这就是祭司存在的意义。”
那双墨色的眼瞳被烛火照出剔透色泽,火光摇曳,她的面容竟有一种暧昧的模糊,“所以如果我输了,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头一次的,叶晨晚看见墨拂歌略有狡黠的笑容,轻声补充道,“当然,是在允许的范围内。”
修长的手指扣在檀木盅上,指节因为思索下意识用力,泛出浅淡的白。事情的走向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的本意只是想借这一赌探探墨拂歌的性格,几分敢赌,又敢压上几分筹码,而此刻自己却丢掉了主动权,思索着对方给出的筹码。祭司一答,可以万金难求,也可以一文不值。纵然如此,这个赌注依旧如此诱人。
沉吟半晌,叶晨晚终于开口,“祭司的赌注如此昂贵,我又要给出什么,祭司才算不亏呢?”
桌面上的象牙骨骰丹砂朱红点数各异,如同世人各自的命途。雅间外人声嘈杂,赌桌上的各自压上筹码,欲望膨胀烧至滚沸。而雅间内一片沉寂四目相对,冥冥之中叶晨晚却知晓,这一场赌博,压上了太多未可知的命数。
墨拂歌缓缓开口,嗓音一如平日清冷,似碎雪拂棂,却蛊惑着让人不禁沉浸其中。她垂眸看向骰子,就像此般俯视着苍生命数。
“北地而来的郡主,我要你的,一个允诺。”
【作者有话说】
那么谁会赢呢?【下注】
38答案
◎只是觉得即使输给郡主,也可以接受。◎
象牙骨骰在檀木盅里摇动,叮咚作响,牵动心弦。
在漫长的摇动后,叶晨晚终于缓缓揭开了木盅——三枚骨骰,整整齐齐都是鲜红的六点,鲜艳得刺目。
“三个大。”这个结果连叶晨晚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看来是我赢了,祭司大人。”
“恭喜。”墨拂歌则要从容许多,看见这个结果也只是微掀起眼帘,“如此看来我赌运的确不佳,并不适合坐上赌桌。”
纤长手指随意捻起一枚骰子在手中把玩,感受着平面上凹陷的触感,她良久注视着墨拂歌平静的神色,“这赌局的输赢是否也在祭司的预料之中?”
“怎会?”墨拂歌摇头,“我说过,如果我答应一场赌注,只代表输赢都是我接受的结局。所以”她微抬起眼眸,原本深色的眼瞳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开莹润的透亮,“只是觉得即使输给郡主,我也可以接受。”
叶晨晚望着她眼中的光,只觉得心间一滞。同样是好整以暇的神态,让她觉得自己尽管赢得了这场赌注,却似乎还是输家。
墨拂歌看出了她的迟疑与纠结,只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她的反应,“郡主想好问什么问题了吗?”言罢还继续补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务必考虑清楚。”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问题,最后只依靠直觉抓住了所有蹊跷之处的源头,“三个月前的那场宫宴,你坐在我身边,是不是有意?”
墨拂歌的眉头少有的因为诧异而上挑,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郡主不想问问别的更重要的问题吗?”
“比如?”叶晨晚起身走到墨拂歌身边俯下身与她对视,语句里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我如果问现在这挣破头的皇位到底花落谁家,祭司也会给我答案吗?”
白檀木的浅淡香味让墨拂歌眼睫轻垂,这个动作显得她此刻的神情温驯而无害,俯瞰下去只能看见她莹白纤薄的颌骨与弧线纤细的脖颈,“我当然可以告诉郡主答案,可是这个问题如果只看结果未免太无趣,我更希望你自己去见证这个过程。”
唇瓣上浅淡的温度让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叶晨晚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点。雅间外的扶风楼仍然人声鼎沸,一副人间繁华乡的模样,全然不知这小小的雅间内在讨论何等惊动朝野的话题。
“所以这个问题就不在祭司允许的范围内了?那不若就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吧,我想好了。”
“”墨拂歌注视叶晨晚良久,最终开口,“选择坐在郡主身边,一是因为不想与皇后多有牵扯,二则的确是因为这个位置旁边是郡主本人。你的推断,可以说并没有错。”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立刻追问。
墨拂歌却只是摇了摇头,须臾间又换上那副从容神态,“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郡主。”
“”叶晨晚看着墨拂歌的眼神明显复杂了许多,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正是自那场宫宴之后,她与墨拂歌之间的牵扯就越来越深。
如果墨拂歌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有所图谋,那她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是和折棠一样的东西吗——她本能地如此猜测,可又想不出自己和折棠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值得墨拂歌关注。
可再一看对方那讳莫如深的模样,很显然也是从她的嘴里问不出东西的。
墨拂歌重新将散落的骰子放至檀木盅里,“郡主,无论一开始见面时我抱有何种的目的,如果不是你想见我的话,此时此刻我们不会在这个房间里。”
当然,墨拂歌还是她自己用折棠引过来的,虽然现在看来她颇有些薪柴边玩火的胆量,引来的是无法控制的危险。
“祭司大人天人之姿,我等自然也未能免俗,想见一面应当也算人之常情。”叶晨晚嘴角的笑容此刻显得招牌许多,笑意未达眼底。
“只是想见一面么?”叶晨晚的语句里罕见地带了些不满的情绪,墨拂歌自然听得出,她淡淡反问,永远都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我想日后应当还有许多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叶晨晚一旋身,已经坐在了墨拂歌身边的位置,两个人相隔不过咫尺。
“那最好不过。”墨拂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一点,“只是今日来见郡主,还有一事相求。”
叶晨晚微有诧异,大约是没想到她也会有求于人,“祭司既然才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当有所回报。但说无妨。”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欠了燕矜一份人情。”墨拂歌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她向我讨要一只猎鹰,可墨临地处江南,哪里能寻到精心饲养,训练有素的猎鹰?郡主自北地来,想来应该是比我更有法子弄到一只猎鹰的。再过些时日,就是燕矜的生辰,郡主可以直接把猎鹰当做生辰礼物赠给她,如此,郡主也不用纠结生辰上究竟送什么礼物,我也正好还了她的人情。”
北地位于边塞,的确多有训练猎鹰帮忙侦查或是捕猎的传统,托些关系去寻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诚然不算一件难事。
“这倒是不难,焘阳也有不少训鹰人,挑一只上好的猎鹰送给燕矜便是。”叶晨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墨拂歌语句中的关键词,“只是,祭司欠下的人情——”脑海中迅速回忆起春狩时与燕矜的交谈,“可是春狩时欠下的?”
“”这一点倒是出乎墨拂歌的预料,她一只手扶住了额头,甚是无语,“她都同你说了?”
她就知道,燕矜在这种事上,嘴上总是把不住门。
“祭司大人对我的关注,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叶晨晚斜倚在桌边,在此刻凑得更近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如此看来,倒是要感谢祭司的救命之恩了。”
“郡主不过是受了些皮外轻伤,哪里能算救命之恩。只是听说了一些春狩的风声所以多派了点人盯着,碰巧发现了郡主跌下山崖,所以告诉燕矜让她帮忙带队搜救罢了。”墨拂歌垂眸,将神色敛得平静,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仍与她对视,“差点葬身虎口也在祭司的预料之中?”
墨拂歌难得露出无奈神情,“玄旸能蠢到用这种法子,当然是预料不到的。”
“祭司大人身不在风波中,却遍知风波中事,让人佩服。”她眼角攒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虽然知晓墨拂歌并不是那个不闻窗外事的祭司,但眼线如此之广,还是让人震惊。
“是不是遍知风波中事,我不知晓,但我的确知道一件对郡主很重要的事情。”对上叶晨晚疑惑的神情,墨拂歌这才从袖口中缓缓拿出一卷纸张,“今日来找郡主,最重要的事还是答谢前些时日七皇子生辰宴上郡主的帮忙。想了许久要如何答谢,可郡主不缺金银财物,不若送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叶晨晚满腔疑惑地接过墨拂歌递来的纸张,在桌面上缓缓铺开时,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她险些将纸张的边缘拽出褶皱,又小心地松开。
“你怎么怎么会有”她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又反复确认了纸张上的图画与标记,“这是嘉宁关外的地图,出关后穿过剑门峡,就是骨律野。这些地图上的标记,是魏人的驻兵?你怎么会有关外魏军的布防图?!”
嘉宁关外,剑门峡地势险峻,少有人行,穿过剑门峡,就是魏人国土,魏人多喜劫掠,出关后就是荒蛮之地,故而甚少会有人离开关外。自从三百年前重光帝早亡后云朝陷入内乱,关外北方被鲜卑人占领后,中原就对这片关外的土地知之甚少,甚至用的地图都多是三百年前云朝传下的版本。如今岁月流转,遥远的北方究竟有何变化,也并无人知。
她的母亲也想重新绘制关外地图,可是出关后险象环生,多数人都有去无回,此事也一直悬而未成。
不过剑门峡外骨律野,土沃草肥,有瑙川河穿过,是难得的绿洲,最适合屯兵养马——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
“以墨氏的能力,知道一点关外的情况,并不算难。”墨拂歌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况且知道的信息也不算清晰,具体的兵力,兵种,都不了解,加上从关外带回消息到皇都也需要时间,现在也不知关外的情况究竟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年开春后,魏人在骨律野大肆屯兵。”
“可现在朝中没有半点北境要开战的消息。”现在的朝中可还是歌舞升平,半点没有北境不太平的消息。
“可皇帝知道这件事,你的母亲也知道。”墨拂歌眼眸深沉,有着化不开的浓重夜色,“你的母亲,已经在借此向朝廷施压了。”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想知道明天的彩票号码
墨拂歌:这种事怎么可能。
是祭司输了哦,她是黑鬼,不要太相信她的运气。
最近比较忙,有一个ddl要赶,而且要准备存稿。一般来说做别的事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有灵感了。
马上会迎来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高潮,需要一点时间去打磨给大家最好的呈现,感谢理解。
39北信
◎她倒地时,如玉山将倾。◎
墨临城郊
江南初夏多雨,豆大的雨珠噼啪落下,城郊茂密的树林中林叶也簌簌作响。
马蹄哒哒,拉着形制朴素的马车一路疾行,溅起泥水飞扬。坐在车前驾马的女子压低了斗笠,沉默地握着缰绳催促着马匹再快一些。
车轴滚动的声音在大雨中模糊不清,直到一声惊雷响起,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车也急停下来。
车厢的竹帘很快扬起,探出一个青年的头来,“盛姐,怎么了?别不是被一道雷给吓着了吧,就快到墨临了,耽搁不得。”
盛良安并没有回答,反而死死地拽着缰绳注视着前方。青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也一瞬间严肃起来。
前面的道上赫然是一根还嵌有倒刺的绊马索。
他们素日里走南闯北,往来大玄各地,倒也不会被绊马索吓到,但如果这是寻常山野之间遇到这拉了绊马索的山贼也不甚奇怪,可偏偏这是皇城郊外,天子脚下——寻常的山贼哪里敢在此处滋事,光明正大地在道上拉起绊马索逼停车马。
说来也奇怪,今日虽然下着大雨,但墨临城郊也安静得有些离谱,竟然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盛良安端详了许久,最终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准备斩断这绊马索,就在此刻一道剑光袭来,刀锋挑转,两人转瞬间已经过了数招。
“我们姑侄两人只是受人所托送些东西,还请阁下莫要为难。”盛良安手摁着刀柄,沉声道。
此时马车外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了数人,皆是一袭黑衣,头戴兜帽遮盖住了容貌。
而为首的青年男人身形高挑,明明已经戴了一顶皂纱帷帽,却还戴着张面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闻言,他只轻轻一笑,并未收回手中剑,“倒是不知什么东西,值得二位这样风雨兼程一路疾驰赶到墨临。”
“雇主生了重病,我们是来送药材的,耽搁不得。”经历了风霜的面庞仍是平静,盛良安从容回答。
面具男人冲着马车扬了扬下颌,几个黑衣人会意,当即向着车厢走去。凌晗担忧地望向盛良安,却见对方点头默许,也只能让出位置,任由几个黑衣人检查了车厢内的箱子。
几个黑衣人仔细翻找了一番,确认了马车内的确没有异样,打开箱子,里面也都是摆放整齐的珍稀药材。他们搬出箱子给为首的男人过目,他只扫视一眼,又问向盛良安,“这雪莲形色上好,可是北地雪山的千年雪莲?”
盛良安不为所动,握着刀柄的身影就像一座小山,“我们只是送药的,不清楚药材的来历。”
“哦?”确认了这箱子里没有蹊跷,面具男人随手合上箱盖,“到不知你们主子是谁,能用得起这千金难求的雪莲。”
盛良安随口答了一个京中勋贵的名字,男人想了想,京城中的确有这号人,可他的唇角却仍是似笑非笑,“可据我所知,李大人的病应该用不上雪莲。”手中剑指向盛良安,“行了,不必找这些拙劣的借口了,你也清楚我到底要什么,交出来吧。”
盛良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知晓男人这样说,应当是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权衡了片刻,她当即做了决定,向着身后马车边的凌晗喊道,“快走,我给你断后!”
凌晗会意,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只深深望了盛良安一眼,当即施展轻功向着黑衣人的缺口出疾驰而逃,在大雨中几个点踩就没了踪影。
面具男人当即想追,却是被盛良安硬生生横刀揽住,刀光闪烁两人飞速又过了数招,盛良安岿然不动,男人竟是难以绕过她离开。
“不识好歹!”他终于焦急起来,眼神示意自己的属下追上逃离的凌晗,自己执剑又与盛良安缠斗起来,出手狠厉,尽是杀招,他身后留下的两个属下也迅速拔剑加入了缠斗。
盛良安眼角余光瞥了眼凌晗离开的方向,在确认他离开后,摒弃了其余思绪,只专注于手中刀刃,就像许多年前在战场上一样,每一次抽刀挥刀,没有其他,只有生死边缘。
、
雨越下越大,乌云沉沉遮蔽天光,白日也暗如黑夜。唯一的光亮是天际闪烁的电光,伴随着刺耳的雷鸣,刀刃落地的声音显得微不可闻。
血迹沿着剑刃滴落,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盛良安手腕处的经脉被尽数斩断,已经再无法握刀,随着胸口处再中一剑,轰然倒地,如山将倾,鲜血汩汩流出,被雨水稀释成淡红染尽了周遭土地。
“不自量力。”男人的剑点在她咽喉处,目光冷峻,“说,他往哪儿逃了,你们在墨临城接头的地方在哪儿?”
盛良安在心中估计着时间,自己已经拖延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个男人的下属还没有返回,想来是没有抓到凌晗。念及此,她只嗤笑一声,根本没有搭理他。
“嘴硬?没关系,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男人冷笑了一声,示意属下将她带走,“把她带回去,别让她死了,务必问出东西了来。”
下属会意,刚蹲下身准备把盛良安架走时,谁知她尚还没有受伤的左手却飞速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准确地捅进了他的心脉!并无防备的下属瞪大了眼,只来得及溢出断断续续的气声,当即就没了气息。
当面具男人想要阻止时,她却咬碎了口腔中的药丸,闭上了眼。
他当即掐住盛良安的脖子想要她将药丸吐出,而对方的面容肉眼可见地飞速褪去血色,意识弥留之际她似乎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惜在瓢泼雨声中没有人能听清,再探鼻息时,已经再没了生气。
男人沉默着,雨水划过他冰冷的面具,一滴滴滚落下来。
“大人,已经死了。”身后的下属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补充,“两个都是。”
他依然沉默地伫立在雨中,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先前去追杀凌晗的几个人陆续返回。
“大人,属下无能,那小子轻功了得,我们跟丢了,没有能够追到他。”其中一人跪地禀报,在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蓦然冷了好几度时,立刻补充,“但是他中了我们涂了雪上蒿的暗箭,这是剧毒,他活不过两天就会毒发而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中了剧毒,见不到尸首,也要当他还活着。”男人冷声道,“他还能活两天,谁知又会翻出什么浪来?他活着,我们就很可能暴露。”
“是,他中了毒应该跑不远,属下再派人去寻。”
“抓紧,一旦真被他逃进城中,鱼龙混杂,就更难找到了。”男人收剑入鞘,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盛良安的尸体,“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冲刷着所有污秽留下的痕迹。
、
焘阳宁王府
初夏时节,尽管北境寒冷,积雪也渐渐融化,草叶繁盛生长。
而尽管已到初夏,宁王府内的主殿里,还是焚烧着炭火。坐在窗边的女子怀抱暖炉,面色苍白。细看她眉目,与叶晨晚有六分的相似,却更多了三分的凌冽锋芒,像是北方雪境中开出的冰花。在岁月的沉淀打磨下,她的五官极艳丽,却也极锋利,尽管面有病容也掩盖不了那逼人心魄的美丽。
“羡云,良安他们已经出发多少时日了?”叶珣摩挲着汤婆,开口问身后侍女。
羡云算了算时日,回答,“殿下,已有七日,算算脚程,应该也快到京城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回想这些年送去京城的书信,叶珣本能地并不放心。
羡云又仔细为她系好身上披风,安慰道,“殿下,这次是盛姑娘带着凌晗亲自送信,盛姑娘从前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副将,凌晗也是您瞧着教出来的,他俩的身手顶尖,又是一等一的忠心,出不了什么意外的。”
“我几时怀疑过他们的忠心?只是担心墨临那边有什么意外,毕竟这些年往来送信的人,陆陆续续也折了不少。”叶珣阖眸,面露倦色。
毕竟这些年,她筹谋再多,终究是远离京城,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京中消息,总会有所疏漏。
“殿下,您要相信盛姑娘他们,也要相信郡主。”羡云一边安慰叶珣,但想起已经十年没见过的叶晨晚,也是忍不住垂泪。
叶珣下意识地看向她寝殿的墙面,从前照雪庭光一直都挂在这面墙上,前几年交给了叶晨晚作为她的佩剑。
这柄剑也曾承载过无数荣光辉煌,如今却也要隐没吗?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清香萦绕。叶珣颇为爱怜地抚摸过洁白花瓣,“今年的花开得真好,也不知道明年有没有机会看见。”
“您说什么呢,明年肯定可以看见的,明年一定可以和郡主一起看的。”羡云急忙止住了叶珣的话头。
叶珣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只看向窗外如烟如云霞的皎白花簇,原本凌厉的眉目也在笑意里温暖下来。“那最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见到了晨晚的漂亮麻麻。
马上就是非常重要的剧情了。
40起誓
◎作恶之人,必百倍还之,挫骨扬灰。◎
庭花繁盛,簌簌摇落,飘落花雨间,冷月般的剑光泠泠,飞花穿叶,剑尖一扬,裹挟起花叶纷飞,又如星雨坠落。
剑光是月色般的皎白,衣袂却如红莲灼灼,半江瑟瑟半江红,冷极亦艳极。
“郡主已经练了一下午剑了,不如先休息一下。”青衣男人端着一碟瓜果走入庭院中,注视着叶晨晚练剑的身影良久,直到她练完一个完整的剑招,才终于开口。
叶晨晚将鬓边碎发捋在耳后,手中剑仍未放下,“剑术武艺,最需要勤加操练,懈怠不得。”
“那也要注重劳逸结合。”慕云归温言道,“这是今夏的第一批杏子,郡主不尝一尝吗?”
叶晨晚看了一眼碟中瓜果,的确都是应季的新鲜水果,尤其是那西瓜都已经仔仔细细地切好,她终究是不好浪费对方的一片心意,收起剑走到了庭院桌椅边坐下。
“这也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看着满目琳琅的水果,叶晨晚无奈笑了笑,“一会儿多的拿去分给府里下人吧。”
“多一点不要紧,郡主先挑着喜欢的吃,剩下的我再拿去分了就好。”慕云归将她素来爱吃的杏子递到她面前。
叶晨晚尝了一口,杏子清甜,果肉柔软,的确味道不错,“你也吃吧,这么多我反正也吃不完。”
见他仍是恭敬地坐在一旁,叶晨晚才忽地想起最近自己事务繁忙,倒是有好一阵没见过慕云归了。细观来他眉目间似有倦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最近没瞧着你,可是在忙什么事?”
慕云归垂眸,面露无奈,“最近是换季的时节,府上有许多事要忙,这些时日总在外奔波采购。”
慕云归是母亲亲信的孩子,当初同自己一起来到墨临,他少时聪慧,颇有才干,可这些年跟着自己,只能做个小小的宁王府长史,却也不离不弃。这十年来叶晨晚对他始终心怀愧疚,觉得埋没了他的才华。
“先前就和你说过,你也该多关注些自己,有些琐事该交给下人办就交给下人,不必事事亲自操劳。”叶晨晚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又提醒他。
“郡主的事怎么能算琐事呢?有些事亲力亲为,我才放心。”
果不其然,还是一样的说辞。这么多年说了许多次,都是听见一样的回答,叶晨晚也不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等到吃完水果,打发走了慕云归,叶晨晚握住手中照雪庭光准备继续练剑时,她却瞧见了庭院角落处不起眼的阴影。
在确定周遭无人后,她走到了角落,“何事?”
阴影中的暗卫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话后,叶晨晚面色大骇,险些没握稳手中剑,“你确定?”
暗卫点头,叶晨晚面色阴沉,用力地握着手中剑鞘,直至骨节都泛出青白,“我知道了。”
、
尽管已至深夜,九衢街依然繁华如锦,扶风楼内推杯换盏,纸醉金迷,喧闹间自然也无人会注意匆匆行过的女子绕进了楼内客人禁入的走廊。
叶晨晚行色匆匆,步履如风,“凌晗怎么样了?”
狄汀也难得面色严肃,一路小跑着跟上叶晨晚的脚步,“您来得及时,他醒了就一直说要见您。”他的声音低沉,“您还能赶得上见他最后一面。”
闻言,她已经提起衣摆快步向着暗室奔去,刚推门而入,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与药物的苦涩气息。叶晨晚三步做两步地跑到屏风后的里间,步伐已经有些趔趄。躺在里间床榻上的青年面色苍白,唇瓣乌青,腿上还绑着层层绷带,尽管叶晨晚并不精于医术,也能看出他已是气游若丝,命悬一线。
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向旁边照料他的大夫,“凌晗的伤如何?”
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郡主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完吧。他逃到扶风楼时,已经浑身是伤,最重要的是腿上中了一箭,箭上涂有剧毒雪上蒿。雪上蒿毒性猛烈,他为了撑到郡主来,是剜去了腿上的血肉才延缓了毒发,可是也已经为时已晚,能坚持到现在实属罕见。”
“他已经回天乏术。”
叶晨晚转而看向床上的凌晗,尽量控制着声线的平稳,“凌晗,你怎么样,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年勉力睁开眼,尽管他此刻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唇角还是勾起一抹笑,从怀中衣物的夹层里取出一个信封,“郡主殿下的信我送到了”
叶晨晚接过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信封,尽管饱经跋涉,这封信也依然在他怀中保存得妥帖,并无半分褶皱。但此刻她并无心思拆开母亲的来信,只继续听凌晗说话。
这件事叶珣本不许他说起,但凌晗还是不忍心欺瞒叶晨晚,“殿下今年冬天咳了血。恐怕撑不到明年您一定要早些”
“”母亲的寒疾,她也有所预料,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向朝廷施压,她此刻只能向凌晗允诺,“我知道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早回到焘阳。”
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凌晗终于放下心来。叶晨晚知晓他已经回天乏术,在此刻只想再为逝者多做些什么,“凌晗,你还记得是什么人袭击的你们吗?”
一回想起在墨临城郊的经历,凌晗当即拽住了叶晨晚的袖摆,“是一群黑衣人武功很好。盛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断后”
自己已经逃回墨临城,却还没有听见盛良安的消息,凌晗便知晓替自己断后,独自迎战那个黑衣男人和他的下属的盛良安更是凶多吉少。“领头的,黑衣,戴面具武功很好。路数有些熟悉”
而此言无疑是再给了叶晨晚当头一棒,她声音颤抖,“你说什么,盛姨也一起来送信了?”
凌晗艰难点头。
“你再说,他们的武功路数,哪里熟悉了?”叶晨晚急忙追问。
可凌晗也并未与那群黑衣人多交手,此刻也回忆不起究竟何处觉得蹊跷。他只觉得周身的体温飞速离去,甚至连痛感也不甚清晰,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拽紧了叶晨晚的衣摆,“郡主一定要早日归乡”
可他很快就连拽住叶晨晚衣摆的力气都尽数流逝,眼前模糊的光影也渐渐被黑暗拉拽着坠入无边的深渊。
意识的最后,是北地一望无垠的素白飞雪。
叶晨晚伸出手,替他阖上眼眸。直到面上一片冰凉,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屋内人在看见这一幕时,都尽数退下,只留下叶晨晚一人。
“阿晗,盛姨,我在此起誓,残害你们的人,我一定会找出,将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昏暗的房间中,她嗓音低沉干涩,却又字字坚定地许下诺言。可回应她的只有漫长的寂静。
她终于将头埋入掌心,指缝间溢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盛良安是母亲器重,随着母亲出生入死的副将。她本出身贫寒,又被母父遗弃,是母亲看重她才能带回军营,一步一个军功到了副将的位置。在叶晨晚的记忆中,她是个沉默寡言,但极疼爱自己的长辈。幼时母亲公务繁忙时,总是盛良安带着自己与凌晗,陪着他们玩闹,又教导督促着他们习武。
后来北地战事渐少,母亲觉得盛良安做事稳重,心思缜密,也逐渐让她开始处理宁王府上许多事务,她也一样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凌晗是母亲手下将领的儿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两人儿时常一起玩耍。他在轻功上天赋异禀,天生就爱通讯传信一职,故而这些年自己与北地的联络,也多是他在负责。
谁知他们二人最后的结局会是如此呢?
“郡主,节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中终于响起脚步声,一张手绢递到了她的面前。
叶晨晚抬头,正看见折棠神色哀戚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都知道了。”她并没有太吃惊,这个姑娘心细如发,迟早会从各种端倪里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满身是伤的逃进扶风楼后院时,是我看见的。无论问什么,他都不说,只说要见郡主。”折棠垂眸,“他是对郡主很忠心的人。”
叶晨晚苦笑,“是啊,我有时会想,他和盛姨,要是他们没这么忠心,是不是就可以免于一难?”
“我不甘心,若是他们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可偏偏是被奸人所害,是为我而死。凌晗我无法为他光明正大下葬,而盛姨的尸首,我都还不知去何处寻。”
原来有时,连青山埋骨,也是一种奢侈。
“这不是郡主的错。”折棠小心地将手绢放入叶晨晚手中,“在我的亲人被人陷害后,我也总会想,当初若是再小心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盯上?可作恶的人哪里会需要这么多理由,更不会有怜悯之心。”
叶晨晚一点一点攥紧掌心,眼底有恨与怒烧成的火焰。
“所以我发誓,作恶的人,一定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写到现在,这两章似乎是第一次正面有人死亡。【默哀】
马上就要到我喜欢的剧情了,可以看墨拂歌发疯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