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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因着没几日姜御医就要带姜南星回潍县,沈砺这信虽当天就写了,却也没有寻人去送,而是交给了姜南星,让他带给辛月。

    得知沈砺中了县试第三,辛盛和辛长平也都很为他高兴,辛盛和辛长平说:“爹爹,姜御医和南星要回潍县了,砺哥儿自己一个人留在姜家,无人陪伴,每日来回也浪费时间,可否留他在咱家住着,住我的房间,我每日回来好替他看看功课。”

    辛长平也挺喜欢沈砺,努力上进,身世又令人心疼。

    而且十五之后女儿和妹妹、外甥女都走了,家里一下变得十分冷清,小儿子十分不适应,现在年纪又太小,不能送出去读书,每日自己去衙门上值,长子去国子监读书,娘子也去要去铺子里做活,只剩小儿子一个人在家。

    虽然有柱子陪着他玩,但辛年早慧,更愿意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柱子不识字,辛年玩得便不是很开心。

    辛年十分喜欢沈砺,若是沈砺住到家里来,辛年定然会高兴。

    再者辛年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沈砺住过来辛年也不会太打扰他,两个人在书房待着,沈砺自做自己的事情,只要给辛年纸笔,教他一个字或是一个画的,他就能安静的学着描上半天。

    辛长平点头应下来,说:“那你去与砺哥儿说,咱家欢迎他来长住,只是不知砺哥儿愿不愿意来,毕竟姜御医虽然要走,可家里还有两个表舅舅呢。”

    “我去问问他!”辛盛得了辛长平同意,便忙出门去姜家,正好今日替姜南星送别,明日一早姜御医和姜南星便要动身出发了。

    辛盛到了姜家,姜家的院里堆放着许多收拾好的箱笼,姜南星见到辛盛便问:“辛盛,你可有要带给月娘妹妹的东西?我帮你捎带去。”

    辛盛摇摇头,说:“月娘才走一个多月,你帮我带封信就行。”

    将随身携带的信递给了姜南星,辛盛便问:“砺哥儿呢?”

    姜南星接过辛盛递来的信小心收起来,听到辛盛的问话,他的脸顿时皱成了一个苦瓜,把辛盛拉近了些凑在辛盛耳边小声的说:“表弟在屋里生闷气呢,昨日阿爷说表姑要改嫁了……”

    辛盛愣了片刻,但很快回过神来说:“砺哥儿的爹娘都和离了快两年了,他娘亲改嫁也是正常,为何生闷气?”

    本朝没有要女子守节的传统,哪怕是丧夫的寡妇都鼓励再嫁,更何况像沈砺爹娘这般和离的,沈砺他爹当年就另娶了,他娘亲如今才改嫁都算太晚了呢。

    像杨家叔叔和先前的杨家婶婶和离之后,没几个月那个婶婶就另嫁了,也不会有人说有什么不对。

    “你是不知道!”姜南星想起就气上心头,忘记了小声,声音高了几度说:“表姑太过分了!县试之前她竟然跑去沈家要寻砺哥儿的爹爹,说砺哥儿不孝顺,要砺哥儿的爹爹好生管教儿子!”

    虽然如今早不是靠好名声博出身的时代,但不管什么时候名声对读书人来说都很重要,被亲娘指着骂不孝顺,这事被人知晓了沈砺的名声就完了。

    辛盛听了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顾不得与姜南星同仇敌忾,忙追问:“此事可传了出去?”

    “没有没有。”姜南星忙说:“我阿爷追去得快,不等表姑胡说八道就把她扎晕了,此事只有白家的姑奶奶和舅舅、舅母们知道,他们都怕影响自家的名声,绝不会往外说的,便是因为这事,姑奶奶才狠了心要把表姑远远的嫁出去。”

    “那就好。”辛盛松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这才理解了沈砺为何气成这样,愈发替他难过。

    这一年多沈砺如何用功读书,辛盛都看在眼里,想想自家的爹娘都是心疼自己读书辛苦,哪似沈砺这么倒霉,碰上这样一对爹娘,当爹的眼里只有后面那个弟弟,当娘的眼里只有爱而不得的男人,不仅不心疼儿子,还拿儿子作筏子去寻男人说话,不惜毁了儿子的名声。

    辛盛叹了口气,便先跟姜南星说起想接沈砺去自家住的事。

    姜南星一听连忙说好,拉着辛盛的手说:“辛盛,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正担心我走之后表弟一人胡思乱想呢,这好,这好,让他去你家住,你常常开解开解他,免得他又钻了牛角尖,我真是怕了。”

    姜南星说完忙拉着辛盛去沈砺屋里寻他。

    沈砺倒不似姜南星说的那般只在屋里生闷气,生闷气许是心里确实有点,但便是如此他也没闲着,依然一丝不苟的在做题。

    听到门外的动静,沈砺头还没抬,便先说:“表哥,你放心吧,我不难过,我只是在做题。”

    原来从昨日知晓沈砺娘亲所作所为之后,姜南星便怕沈砺又被伤透了心,便时不时就要来寻沈砺一回。

    他哪知道,被伤透了的心不会再伤第二回了,上一回就已经让沈砺对爹娘都死了心了,沈砺恨不得这辈子都别与爹娘再碰面,便是碰面,若不是血缘身份限制,他都不想再喊爹娘。

    昨日听到舅公说出这件事,他一开始是很生气,但也只是生气罢了,早就不会伤心了。

    姜南星不知道沈砺内心真实的想法,他总觉得表弟可怜,所以便是沈砺怎么说自己没事,让姜南星放心,姜南星都只是越发心疼,越发脑补,越发觉得表弟可怜死了。

    “表弟,是辛盛来寻你了。”姜南星忙拉着辛盛进门,示意辛盛快说话。

    沈砺听到辛盛来了,忙放下了笔,抬头一笑道:“盛兄!”

    辛盛比姜南星更善于察言观色,见沈砺眼中确实没什么阴霾,心中微微放了心,笑着说:“砺哥儿如此用功,五月府试定有好结果。”

    “多亏盛兄教我。”沈砺忙拱手和辛盛道谢,这辈子虽没遇着对好爹娘,可身边还是有不少人真心诚意的待他好。

    舅公、表哥、表舅、表舅母们都待他亲近和善,没有血缘关系的辛盛还有辛家人也各个待他亲近。

    这段时日为了他科举,他做了多少题,辛盛便出了多少题,批了多少卷。

    姜南星悄悄给辛盛使眼色催促,辛盛接收到了,忙和沈砺说:“砺哥儿,明日南星走后,你便搬去我家和我同住吧,离府试只有两个月了,我再与你多做些题。”

    不待沈砺回话,姜南星便在一边点头附和道:“好呀好呀,县试辛盛帮你出题,一个多月你便考了第三,这回你住过去日日都能受辛盛指点,还有辛叔叔这个状元郎在,府试定然能考个更好的成绩!”

    若不是沈砺知道表哥是什么人,姜南星这么急切的替沈砺做了决定,都要让人怀疑他在赶沈砺走了。

    沈砺当然知道若能住到辛家去,有辛盛这个天才中

    的天才指教他学习,辛伯父又是个热心人,定然也不会吝啬指点,这般的地利对他要考府试帮助甚大。

    只是他从小谨小慎微惯了的,与姜家是自小就亲近的亲戚,可与辛家确实非亲非故的,先前每日跑一回都够麻烦人家的,更何况是住到人家里去……

    瞧出沈砺的意动和犹豫,辛盛忙说:“我爹爹已经答应了,说很欢迎你去,你也知道月娘走之后年哥儿挺难过的,我们又各个都有事要忙,每日只你来的时候年哥儿会高兴些,若你愿意住过去,偶尔陪一陪年哥儿,那可就帮了我们大忙了。”

    听辛盛这么说,再加上姜南星又在旁边拼命鼓动,沈砺便答应了下来,说:“那就麻烦你们了,明日我送别了舅公和表哥,便搬过去。”

    三人说好了,沈砺便去寻舅公和两个表舅、表舅母们说,表舅和表舅母倒是有些不舍让他搬到别人家去,只是孩子说是去和人学习,想一想自家都是走医道的,还真是没一个人能在学业上替孩子解惑,为了孩子的前程,便也只能笑着答应了。

    只是虽然答应了让沈砺去辛家住,但嚼用不能让辛家出,辛家能教导沈砺便是他们心善了,如何能让人家再养着沈砺?姜夫人便说:“明日等爹和南星走后,我送砺哥儿去辛家,多带些吃用的东西过去,日后我也定期派人再送东西过去。”

    见儿媳明事理,做事周到,姜御医便也放了心,只把沈砺拉到身边来,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砺哥儿,明日我们走了,日后在京城你也莫要怕,咱家还有亲人在,你也有了这般好的挚友亲朋,不论是沈家还是白家的事,都莫要去管,你如今还小,等日后你长成了,取得了功名,说话有份量了,不论是觉得不公或是另有打算,那时咱们再去说道。”

    沈砺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听明白了舅公的意思,如今沈家只知沈砌,不知沈砺,便是知道沈砺亦中了县试,沈家也不过是派人送了点东西和财物过来。

    姜御医做主将沈家的东西全都原样送了回去,当初沈家没有对沈砺雪中送炭,如今沈砺也不缺他们这锦上添花,沈砺靠着自己努力才有的今天,何必要沾上他沈家的半点恩情。

    沈砺自己也不想再收沈家的东西,若是可以,他连这个沈姓都想去掉。

    他早就死过一回,是表舅和舅公不放弃,才将他救了回来,如今不论是沈家还是白家,他都不在意,只当姜家是他的家人。

    次日一早杨家的杨芸娘便坐着马车从古井巷离开到了姜家和姜御医碰头,姜御医和姜南星便坐上了马车告别了家人往贺州去。

    姜夫人昨夜连夜收拾了许多东西,装满了大半辆马车,只留出能坐两个人的位置,送走公爹和儿子之后便带着沈砺往辛家去,现在还早,辛家的主人应该还在家,托付孩子自然要和人家里的长辈说话。

    到了辛家,辛长平和宋氏确实都还在家,见姜夫人送来这么多东西,连忙推拒,拉扯了半天最后还是姜夫人赢了,愣是把这堆东西全都让家仆搬进了辛家的门。

    姜夫人不好和辛长平说话,便一直拉着宋氏连连感谢,谢辛家对沈砺的照顾,谢辛长平与辛盛对沈砺的提点,说:“日后砺哥儿就麻烦你们了。”

    宋氏很喜欢沈砺这个孩子,以前没见过沈砺的时候便因为听过他的身世而怜惜他,见到之后看沈砺长得这么俊秀,举止谦虚,有礼有度,更是喜欢得不行。

    过年的时候有人来家里拜年,有些夫人误以为沈砺也是辛家的孩子,宋氏虽解释说不是,但都是高兴又可惜的说:“这孩子这般好,我也恨不得他是我家的孩子呢。”

    见姜夫人这么客气,宋氏便说:“姜夫人放心,我们与砺哥儿在潍县时便常见的,砺哥儿这么好,我们还恨不得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呢。”

    姜夫人也看出来沈砺在辛家很自在,辛家那小儿子早就高兴的抱着沈砺的腿不放,仰着头一声声的喊:“哥哥!”

    辛家的大儿子故意逗弟弟,揪着弟弟的耳朵说:“这是哥哥,那我呢?”

    辛家的小儿子也不哭,只看了辛家的大儿子一眼说:“你是大哥!”

    姜夫人拒绝了辛家留她吃朝食的邀请,十分放心的离开了。

    姜夫人走后,辛家人和沈砺一起吃了一顿朝食,除了辛年留在家中,其余人便都要离家各自忙去,走之前纷纷嘱咐辛年:“莫要闹哥哥,哥哥读书的时候你就自己安静玩自己的,等哥哥忙完了主动寻你才能一起玩。”

    辛年乖巧点头,“嗯嗯”的应着。

    沈砺知道辛年有多乖,等他们走后便把辛年拉着一起去了书房,将辛年安顿在自己的对面,给他铺好了纸,拿出了炭笔,问他:“年哥儿今日想学画什么?”

    辛年的小肉手紧紧的捏着炭笔,抬起头望着沈砺说:“哥哥,年年想学画姐姐,年年想姐姐。”

    沈砺愣了愣,想起昨日交给表哥带去潍县的信件,今日出发,七八日能到,表哥应该会第一时间就去寻月娘妹妹,只是不知月娘妹妹何时会给自己回信。

    他考中县试之后,在意的人都给了他祝贺,只差远在潍县的月娘妹妹了。

    这点念头很快的在沈砺脑中闪过,他笑着揉了揉辛年的脑袋,看着这双和辛月如出一辙的大眼睛,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说:“年哥儿还小,画人像是很难的,咱们一步一步来学,年哥儿可记得姐姐离开那日穿的衣裙上有什么花?”

    “是梅花!”辛年高声作答,他可是特意问过的,每次姐姐衣裙上的花他都有问过,他记得那日姐姐说是梅花。

    沈砺点点头,辛月走的那日他没来送行,前一日灯会她穿的并不是梅花裙,不过先前也见过两回辛月穿着的梅花裙,于是沈砺拿过另一只炭笔,在纸上勾勒出了梅花的形状,笑着问辛年:“可是这样的花?”

    “嗯嗯!就是这个梅花!”辛年高兴的笑了起来,拉着沈砺的衣袖说:“哥哥教我画。”

    沈砺便握着辛年的手,带着他又画了一遍同样的梅花,然后辛年便不需要别人管了,只管自己握着炭笔,一遍一遍的学着画,小小年纪,竟比许多成人还有定力能坐得住。

    沈砺坐到辛年的对面,摊开辛盛给自己留的试题开始沉下心思作答,屋内只有沈砺偶尔的研墨声,和辛年炭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一大一小都很是安静,也很是温馨。

    辛月也记着沈砺县试的日子,估摸着出榜的时候便跟辛姑母嘀咕过一回,她和辛姑母都相信沈砺肯定能考中,毕竟沈砺有多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而且沈砺虽然不像辛盛那样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但辛盛这种天才才是少见的怪物,这世上普通人才是大多数,而沈砺已经算是普通人中的聪明人了。

    自从知道县试放榜之后,辛月便开始惦记着京城的来信,不过没想到来送信的不是镖局的信差,竟然是姜南星本尊。

    三月初县试放榜,放榜之后又过了几日姜御医他们才出发的,路上花了八天,到了潍县已经是三月中旬,离姜南星的生辰都不差几天了。

    姜南星把辛盛和沈砺托他带来的信都递给了辛月,手里还挂着一只鸟笼子,里面装的是来财和进宝。

    来财和进宝有半年没见到辛月了,两只鸟歪着脖子打量着辛月,眼里带着些陌生感。

    去年辛月走之前把它们托付给了姜南星,姜南星年前回京城,本是要让家中仆人照看,不过姜御医体谅仆人,便让仆人自他们走后便回自己家去,于是来财和进宝便被姜家的仆人带回了自己家中。

    辛月也不知去何处寻那家仆,便只能等姜御医和姜南星回来,现在姜南星终于把两只鸟送回来了,辛月忙接过笼子望着变胖了许多的两只鹦鹉喊:“来财!进宝!我好想你们。”

    两只鹦鹉闻言互相蹭了蹭脖子,似乎在交流这个人是谁?

    “喵呜~”一声,玳瑁好似闻到了味道,快速冲了过来,一张大脸怼到了笼子边,猫爪子搭在鸟笼上,兴奋的拍来拍去。

    两只鹦鹉尖叫一声在笼子里乱窜,这会儿它们好似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有一个主人,主人家里还养了一只特别讨厌的大猫,于是纷纷叫了起来:“来财~救命,进宝~救命~”

    辛月捏着玳瑁的脖颈,将它扒拉到一边,忙先把鹦鹉们的鸟笼子高高挂起来。

    玳瑁追着辛月的脚步,见鸟笼子挂到了屋檐下,便到处乱窜的试图飞奔上去。

    解决了猫鸟大战的问题,辛月才擦着额头的汗去寻姜南星,问他:“姜家哥哥,沈家哥哥县试考得如何,可中了?”

    姜南星笑着点头,说:“中了中了!中了第……”

    姜南星连忙打住话头,转口说:“算了你还是看他的信吧,他放榜那天一回家就给你写信报喜了。”

    辛月闻言愣了愣,莫名觉得姜南星这话说得有些怪,不过姜南星自己并没有察觉,只是有些扭捏的想要提醒辛月他的生辰。

    那日表弟非不愿意替他提醒月娘妹妹,姜南星人都回来了,自然更不可能写封信提醒辛月,想来想去,姜南星突然灵机一闪,出言说:“多亏了月娘妹妹送砺哥儿的生辰礼,果然为砺哥儿县试博得了一个好兆头,让他县试高中了呢!”

    辛月挥掉脑中的怪异之感,回过神来忙说:“能够高中是沈家哥哥努力读书的回报。”

    说完辛月瞧见了姜南星眼中不加掩饰的期盼,福至心灵的理解到了姜南星没

    说出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姜家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呢,那日姜御医可要为你庆祝?”

    姜南星摇摇头说:“你也知道我家不过生辰的……”

    “那姜家哥哥生辰那日来我家吧,我给你做鸡蛋糕!”辛月从京城回来也觉得家中太过安静,既然姜南星回来了,又赶上他的生辰,正好热闹热闹呀!

    想起杨芸娘说会回来随姜御医学医,辛月又问:“芸娘姐姐可是随你们一起回来了?若是也回来了,大家一起来吧,过生辰就是要人多热闹!”

    说曹操曹操便到。

    杨芸娘到了潍县便和姜南星他们分开,回了一趟黎山的杨家,将阿奶准备的给族中亲眷的礼物全都送了回去,然后拿着给辛月带的东西来辛家寻辛月。

    刚刚在外面敲门,辛姑母将她迎了进来,正好听到辛月说过生辰的话,便出言问:“谁要过生辰?”

    进来之后见到才分别了半日的姜南星,杨芸娘笑了起来说:“南星哥哥也在啊。”

    姜南星与杨芸娘在从京城回潍县的这一路已经混熟了,杨芸娘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姑娘,和她英气的长相一样是个十分利落的性子。

    姜南星点点头说:“我来给月娘妹妹送信。”

    第192章

    杨家与姜家本就是多年的老交情,现在杨芸娘又拜进了姜家门下,如今的师徒关系极为亲密,比之血缘亲人也不差多少,是以这几日相处下来,杨芸娘便对姜南星直接以名字相称了,比先前唤姜家哥哥又要亲近了许多。

    辛月见他俩打完招呼,再才回答杨芸娘的问话,道:“这月二十七是姜家哥哥的生辰呢,我正在说请姜家哥哥来我家庆贺生辰,若是你也回了潍县,不如一起来热闹热闹。”

    “好呀好呀。”杨芸娘没有犹豫,立刻就应了下来,拉过辛月的手臂亲热的挽着说:“早就听说辛家姑母厨艺高超,我早就想尝尝啦。”

    三人便说好了二十七那日都来辛家,给姜南星庆贺生辰。

    姜南星和杨芸娘都是才回潍县,带回的行囊都未来得及收拾,辛月也不留他们,将他们送走后,辛月回到自己房间拆信。

    哥哥的信里说自从她们走后,辛年很想她们,常常问还有多久才能回老家。

    辛年被带去京城的时候才一岁多,都没出过几次门,对潍县没什么记忆,只记得点家里的院子罢了,如今他对老家的全部挂念都来自于姐姐、姑母和表姐。

    辛月看到这里鼻子酸酸的,也很想念这个可爱的小胖墩。

    再往后看,就是新鲜出炉的作业了,果然不愧是哥哥,自己才走了两个月,作业就追着屁股后面来了。

    看完辛盛的信,辛月放到一边,又拆开沈砺的信来看,因为刚刚姜南星已经说了沈砺考中了县试,辛月心里便不怎么着急,不过想起哥哥说过,沈砺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和沈砺同一科参加县试。

    想到沈砺从小被迫和那个弟弟做对照组,又想到连过年期间,沈砺都风雨无阻的来辛家勤学不辍日日用功,于是一边展开信纸,辛月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沈砺名列前茅,莫要落后那位天才弟弟太多。

    还好沈砺不是个爱吊人胃口的,这最重要的事摆在开头便说了,县试第三,非常厉害了,辛月在心里替他竖起了大拇指。

    至于后面沈砺说感谢她送的玉马,给他带来了鼓励,取了好兆头,辛月便笑笑了之了。

    这成绩都是靠他自己努力换来的。

    辛月分别给辛盛和沈砺写了回信,给沈砺的回信上大肆夸赞、祝贺他取得如此好的成绩,又鼓励他五月府试再接再励,等候他的下一个好消息。

    时间一晃,便到了五月。

    临近府试的日子,姜南星便有些慌张,每日从仁心堂干完活都要绕几步路跑到辛家来和辛月嘀咕两句。

    一会儿说这回府试他不在,不知道谁会去给沈砺送考,一会儿说沈砺那个弟弟肯定也去参加府试了,到时候要是碰上了沈砺他爹给弟弟送考,不知道沈砺会不会难过……

    等府试的日子过去了,姜南星就更紧张了,开始担心沈砺考得如何,有没有过,过了的话成绩如何……

    直到五月下旬收到了沈砺的来信,姜南星这神神叨叨了一个余月的病症才终于是痊愈了。

    沈砺考过了府试,府试的名次依然是第三,但是府试的竞争对手可还有京城周边那些郊县的县试前三,他在府试还能考中第三说起来可是又进步了不少。

    因为府试得中,沈砺便又要继续留在京城备考八月的院试,若要再见到他,便得等到院试九月放榜之后了。

    不

    过得到了他过了府试的消息,辛月便也放下了心。

    施维的制衣坊已经开工了些日子了,从湖州来的上百名裁缝正在日日加急的缝制夏衫,施维每日都在制衣坊里盯着出货,只等着凑够了数量便送货到成衣铺子里去售卖。

    他这制衣坊才开起来,便生意兴隆得很,得知他和辛氏合作,衣裳都是用辛氏的布料,贺州的成衣铺子都不用看样品,便都争相给他下了订单。

    今年江州织行上下都被朝廷查税款,整个春季的生产都被耽误了,如今市面上绸布紧缺,贺州这些成衣铺子都没在江州进到绸布,而辛氏丝坊的绸布他们倒是想买,可实在太难抢到,如今用的都是去年的存货。

    往年这些去年的布今年虽也能卖,但穿得起绸布的客人也挑剔,去年用过的布料今年便不想用了,去年就看不上的布料,今年更不会买,所以往年剩下来的旧布都是要打折处理的。

    今年却变了,市面上一布难求,别说新布了,便是旧布都不打折了,原价卖,就这些。

    现在施维的制衣坊能提供最新的辛氏丝坊的布料所做的衣裙,贺州的成衣铺子们一点都不挑,有货就要,款式都不用看,大不了收到了让自家铺子的裁缝再修改修改便是。

    施维便得意的跟他那小丫鬟说:“本少爷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瞧咱这生意做的,货都没见着,货单便接得手软。”

    小丫鬟跟施维自在惯了的,拆台道:“那是因为咱们能拿到辛氏的布料,若不然谁会看都不看就买咱们的衣裳。”

    “那不就是我说的人和吗?少爷我慧眼识英才,去年一眼就瞧中了辛氏丝坊,和辛大管事定下合作。”施维“唰”的打开折扇,如今还没到炎夏,并不算热,他拿着扇子便只轻摇了两下,只为了耍帅用的。

    去年他爹虽被他娘亲说服了答应他经商,但他离家前他爹还是给他泼冷水,说在外经商和他在书院挣同窗的银钱可不是一回事,没那么容易,等着看他栽跟头后灰溜溜的归家老实读书呢。

    现在他就等着这些货出完,好拿着大笔的银两打他爹的脸,让他小瞧自己,自己就是那天生经商的材料。

    刚到六月初,出京大半年的连玉终于带着成箱的田地册子回到了京城,同行的辛祝被他安排到了驿站等候皇上召见,他则带着这些田地册子回到了宫中。

    离京大半年,但连玉一路都常常给皇上写信告知任务进度,皇上与连玉算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也常常回信给他,虽然分别了大半年没见,但并无什么生疏之意。

    连玉进了宫听小徒弟说皇上正在召见大臣,便先回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居所洗漱一番,去掉一路奔波的尘土,等收拾好了便到皇上的御书房外等候召见。

    又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御书房里走出一个眼熟的老大人,连玉忙上前问候一句:“齐大人。”

    本朝后宫宦官不干涉前朝政务,是以文官对宦官并无恶感,齐大人见到连玉还关切了一句:“原来是连总管,说来许久未见到你了。”

    齐大人走后,连玉的徒弟郑芝在连玉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萧相之子因江州税银案牵连进去,如今萧相告老,皇上有意立齐大人为相,最近时常召见问策。”

    连玉点点头表示知晓,里面皇上唤人,连玉便快步走了进去,进去便先跪下磕头道:“皇上,奴才不负圣恩,已将九州各世家田册带回宫中。”

    “好!好!好!”周祺连道三声好,虽然先前便常在连玉信中知晓以蚕换田的进度,但此刻尘埃落定的欣喜还是远胜于前。

    周祺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连玉身前亲手将他扶起,激动的说:“连玉一路辛苦,此番为国为民,当记你一大功。”

    连玉顺势起身,闻言忙说:“奴才微末小功不足道也,此番功劳皆为皇上和明义公主殿下。”

    周祺摆摆手说:“明义自是首功,但你与辛氏辛祝舟车劳顿,步仗九州,自有一份大功,就莫要推脱了。”

    说完周祺兴奋的问:“那些田册何在?快送与朕瞧瞧!”

    连玉忙回道:“都在侧殿放着了,奴才这就让人抬进来。”

    “不用抬进来,朕亲自去瞧。”周祺连忙拦下连玉,九州各地世家的隐匿田册,想都想得到得有多少,他自己一个人又不可能整理完这些田册,还是要送到户部请户部官员整理归册,搬来搬去的没有意义。

    周祺抬脚往偏殿走,一边走一边嘱咐这些日子在他身边听宣跑腿的郑芝:“去传话让户部尚书、侍郎和田亩司管事辛长平进宫。”

    郑芝得令忙领命去宣召,如今师父回来了,他便安心去传话了,反正有师父在皇上身边伺候,他没什么可担心交待的。

    周祺进了偏殿,便瞧见殿中堆放了数十个大箱子,箱子都上着大铜锁,跟在周祺身后的连玉忙从怀中掏出一盘钥匙来,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一瞧这上面便有好几十把钥匙。

    皇上也不细看,便只说:“你随意打开一箱,让朕瞧一瞧便是,等户部的人来了,便将箱子和钥匙都交给他们。”

    “是。”连玉点头,忙上前去打开离皇上最近的那个箱子,掀开箱盖。

    周祺也不用连玉拿田册出来递给他,他自己走到箱子边俯身弯腰拿出几本田册来瞧,巧了,这一箱里都是江州世家的。

    周祺打开田册大致的看了几眼,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们行事可隐蔽?没被外界得到风声吧?”

    连玉点点头,他们一路并没有大摇大摆打出钦差仪仗,而是到了一地便悄悄请来当地世家家主私谈。

    到江州之时,正赶上了重兵围城,清查江州织行上下税银案的时候,江州的大小世家都乖巧得很,一听来意便哐哐往外掏田册,哭着喊着要加入皇家与辛氏的蚕所联盟,是连玉他们这一行最少费唇舌之地。

    连玉不知道的是,江州那些世家虽有被皇上重兵恐吓到了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江州上面顶着蒋、徐二家,其余世家本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桑蚕之利远胜米粮,江州自有了丝织行业起,便少有农田,反正隔壁便是湖州,江州人有钱便不怕没饭吃。

    江州的世家便也都是种桑园桑林的多,都没少受蒋、徐二家的气。

    如今蒋、徐二家被查,皇上又要拉他们开蚕所,对他们来说更像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各个都签契书签的积极得很。

    当然连玉和辛祝的拜访世家名单里绝不会有蒋、徐二家,他们才是养蚕的前辈,真找上他们二家,那便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招笑了。

    周祺笑的便是蒋、徐二家还不知此事,上个月派去江州的户部钦差们刚拉着巨额税银回京,周祺听杨怀德说蒋、徐二家日子过得万分奢靡,两家家主的卧房铺地竟然用的是金砖。

    因为历年的欠税金额巨大,加上上百年的利息,合计起来是个巨额数字,去蒋、徐二家收缴税银之时,将他们府库清空了都还远远不够。

    为了不被下牢狱,不被收缴走蚕所抵债,两家家主只好带着官差满府拿奇珍异宝的摆设抵债,最后竟还不够,便又去挖自己房里的金砖抵债。

    这一趟下来,巨富的两家瞬间变得一贫如洗,只好盼着靠蚕所再重新累积财富。

    周祺脸上的笑便是因为知晓他们的打算,一想到过些时日江州便有许许多多的蚕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周祺便觉得心头恶气尽出,笑道:“真想亲眼看看那时他们的表情啊。”

    等户部尚书带着下属们求见,进门之后便看见皇上脸上不加掩饰的笑意。

    本朝从成帝时期起,便开始试图清天下世家大族之田,自然不会让老鼠自己查老鼠,户部上下的官员,皆是平民出身或是已经上交了田地的世家子。

    如今朝野上下只知道户部在对比本朝初建至今的田册,试图找出隐田,只有户部的几位高官和田亩司的人隐隐知道连玉与辛祝这半年多在做何事。

    现在得皇上召见,先见皇上满脸笑容,又看到殿中满是上锁的大箱子,其中一个打开了箱盖的,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书册,只是非是什么经学典籍,扫一眼封皮上皆是:江州鹭江府某氏田册。

    户部官员立刻明白了这满殿的箱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是田册!是天下世家隐匿的田册!是天下万民期盼的田册!

    辛长平是此间官员之中最了解内情之人,他最先确定了这些箱子中皆是何物,只是他是此间官职最小之人,便没有率先发声。

    户部尚书激动得声音发颤的出言问道:“敢问皇上,可是清田之事已有结果?”

    周祺点点头,将手中的田册顺手递给了户部尚书,道:“得明义公主与辛氏商行大义相助,天下世家大族为换桑蚕之利,皆愿用隐田相换,如今他们献上的田册皆在于此,朕现着户部负责此事,将田册运回户部,一是派人与历年消失不在册的田地核对是否相符,二是派人统计天下无地、少地之民,做出分田的计划来。”

    户部官员闻言,皆欢欣鼓舞,自当年明相统领户部之后,户部官员代代相传,皆为完成明相分田于民的遗志,没想到将要在自己这一代手上亲手完成了。

    户部尚书带着一众下属高声领命道:“臣遵

    旨!”

    不待他们离开,周祺想起一事,连忙又说:“还有一事,朕自登基之后,便按明相手书所指,派人远渡重洋去寻那高产粮种,海军将军吴克海幸不辱命,历经千辛万苦寻得粮种,去年带回京城试种,皆如明相所言,高产且耐旱。”

    户部官员闻言皆愣在当场,明相这等千古名相,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传颂,明相曾梦中遇仙人指点高产粮种之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不过这等掺杂了梦呓之说的话语,天下人没有太过看重罢了。

    如今听到皇上说他派人出海去寻,还真的寻到了,带回了,所有人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惊讶许久才接连回过神来,互相对视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而确认之后便是阵阵狂喜,若有此粮种,如何还会担忧国有饿死之民!

    “皇上!那粮种何在?”户部尚书激动的追问。

    周祺一点也不奇怪他们的表现,毕竟当初自己得到吴克海带回的粮种,极致的惊喜之情也不比他们少,周祺笑着说:“都在京郊皇庄,经过两次试种,已经攒下许多种子,第三次的种子已经种下,等到十月收获之时,爱卿若感兴趣,可以亲去参与收种。”

    户部官员皆点头,谁会不想亲眼看看这神奇的粮种,若真如明相当年所说那么高产,此粮种可活人无数!

    周祺又将到时候分发粮种之事交待给了户部去做计划与分配,这才让宫人抬着田册送他们回户部。

    办完这些公事之后,周祺才出言问连玉:“辛氏辛祝在何处?”

    连玉忙说:“因为不知皇上何时有空召见辛祝,奴才便先将辛祝安排到了京中驿站。”

    周祺点点头,便说:“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是该歇上一日,明日早朝后你再带他来见朕。”

    连玉连忙答应,皇上让连玉也回去歇着,不着急今日便跟着他伺候,连玉便先去派了个小太监去驿站给辛祝传话,让他准备好明日早晨进宫面圣,再才回自己居所歇下。

    得了信的辛祝心中激动万分,他一个小地方的小宗族族长,这辈子竟然有福气能到了京城这等地方,还能进到皇宫之中拜见天子,辛氏的祖坟该飘满青烟了吧!

    虽然族侄就在京中,可如今他不敢四处乱走,满心激动也无法寻人诉说,只得早早洗漱上床,压着自己早些睡着,好等着一觉醒来便是次日,便可以入宫面圣。

    次日一早辛祝便早早醒来,把自己收拾妥当,又吃了一顿驿站里的朝食,驿站的人昨日听到宫中内监来传话,知道辛祝今日要入宫面圣,便好心提点他少吃汤水。

    辛祝闻言听劝的只吃了些干粮,小小的抿了几口茶水润润口舌。

    等到宫中来人接他,便激动的上了马车,心中庆幸还好这大半年跟着连玉这个内监总管,也学了些礼仪,知道他必会被皇上召见,回京的路上连玉又一路教导过他面圣的礼仪。

    终于进了宫中,连玉亲自来接了辛祝,带他到了御书房外,没有多等便直接带他进去见皇上。

    年轻的皇上十分平易近人,他刚跪下便被扶了起来,皇上看着他眼神十分亲切,笑着说:“辛族长,你们辛氏真是人杰地灵,既出了珍贵的蚕种,又替朕培养了许多人才呐!”

    辛氏既有状元辛长平,又有国朝第一个红卷举荐得举人功名的天才辛盛,还有他深明大义一心为民的义妹明义公主!

    一个小小不过千人的宗族,便同时出了这么多人才和珍宝,怎么不可称一句人杰地灵呢!

    辛祝被皇上的夸赞夸得脚下都要腾云而起般,轻飘飘的入住云端,今日种种好似做梦,这般荣耀回去足够辛祝与人吹嘘一辈子了!

    皇上今日召见辛祝并无大事,只是为了给他一份荣耀,再赏赐他一些东西,好慰劳他这大半年辛苦的功劳。

    赏赐下许多御赐宝物给辛祝传家之后,周祺又亲口许诺过些时日便动身与辛祝一起去贺州,为辛氏牌坊揭彩。

    辛祝本就高兴的心脏,再闻此讯更是激动得两颊通红。

    谢恩,谢恩,不停的谢恩之后,辛祝被送出了宫。

    驾车的车夫问他去何处?是回驿站还是别处?辛祝忙说了辛家在京城的地址。

    到了辛家,开门的柱子不认识辛祝,但听辛祝说是辛氏族长,忙请他进去,解释道:“今日非沐日,老爷在衙门上值,少爷在国子监读书,夫人也在铺子干活,家中只有小少爷和借住的沈少爷在,族长您稍候,我去寻夫人回来见您?”

    辛祝摆摆手,他又没有什么急事,便说:“不用,我等他们回来便是。”

    柱子便将辛祝带到家中见客的屋里,中午还给辛祝送了一回饭食,等到傍晚家中主人陆续归家,便连忙去禀告。

    最先回来的是辛盛,辛盛闻言忙去见辛祝,满脸的喜色道:“叔爷,您到京城了!”

    第193章

    “是啊,昨日便到了京城。”辛祝瞧见辛盛,十分高兴的站起身走到辛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好小子,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啊,看着快赶上我了。”

    辛盛挠了挠头,笑了起来,他如今这个年纪,正是迫不及待想做大人的年纪,被人说成熟稳重,或是身形高大,都是会在心底暗自欣喜的。

    辛盛和辛祝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因为辛长平还没回来,便没说起辛祝这半年多在外的事情,免得待会辛长平回来了,辛祝还要再讲上一遍,于是便都是辛祝在问辛盛到京城后的学业和生活。

    聊了一会儿之后辛祝问起来:“刚才你家门房说有个沈少爷在你家借住?”

    辛盛点点头,说:“是,他叫沈砺,本是京城人士,但与我在潍县相识结为好友,今年他回京城参加科举,他家中无人可指点他学业,我便请他来我家与我同住。”

    “原来如此。”辛祝点点头,这缘分倒是够巧的,又好奇的问:“那他今年是考的哪一试?”

    “他今年已经县试、府试皆都考过了,如今在等着八月的院试。”辛盛十分替沈砺高兴,尤其是府试放榜之后,沈家发现沈砺竟然还在前三,连沈砺的阿爷沈大人都开始坐不住了,主动跑到姜家问沈砺要不要重新到国子监入学。

    沈砺的表舅为了沈砺的前途考虑,当时没一口回绝,来辛家寻沈砺问过,沈砺却说:“我先前也在国子监读过书,却也没考过这么好的成绩,现在回国子监去难道就能考到更好吗?而且我不愿再沾沈家任何一点光了。”

    既然沈砺表态不愿意,他表舅自然也不会逼他,回去便回绝了沈大人。

    沈砺说得也没错,虽然国子监有天下名师,却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被教导成才了,沈砺先前在国子监读了一两年的书,也一直在下舍,倒是这两年在贺州长进了不少。

    辛祝听到辛盛说沈砺接连过了县试和府试,便夸道:“这沈少爷也是个少年英才呀。”

    他俩正聊着,辛长平也下值到了家中,听柱子说族长早上便到了自家,辛长平今日被皇上召到宫中见到那些田册便知道定是辛祝他们到京城了,倒不是很意外,连忙快步去寻,一见到辛祝便笑着说:“族叔,这一路辛苦了,可算是回来了。”

    辛祝站起身来笑着说:“这有何辛苦可言,都是为了宗族和商行。”

    这回人到齐了,辛祝便坐下开始给辛长平和辛盛讲这一路的事情,一直讲到宋氏来催吃晚食,辛祝才意犹未尽的停了嘴,不过当着宋氏他连忙说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道:“今日皇上召见我,说要亲自去贺州,去咱们长河村,为咱们族里的牌坊揭彩!”

    这话一出,不论宋氏还是辛盛,甚至是最见多识广的辛长平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只

    敢想要一座表彰的牌坊,谁敢想要皇上亲临揭彩?而且贺州离京城算得上遥远,又不是近处的地方。

    呆愣了半天,辛长平才朝着宫中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荡啊!”

    辛盛他们也跟着遥遥行礼,心中皆是激荡不已,有皇上亲临替辛氏牌坊揭彩,辛氏这般小地方的小宗族,立刻便会朝野闻名,有这皇上亲自赐予的忠义之族的名声在,日后谁还能说辛氏族人出身低微?

    四人弯着腰久久才起身,辛长平出言道:“如此喜事,当喝酒庆贺!走,开席去!”

    辛家人口不多,连着借住的沈砺一起,这席上也就坐了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两岁的小娃娃辛年。

    辛祝见到辛年便逗他道:“年哥儿,可还记得我是谁?”

    辛年眨巴着大眼睛好几下,都没想起这个人是谁,但是他很聪慧,见辛祝年纪大,便张口喊:“阿爷!”

    辛祝闻言被逗得不行,张着嘴大笑道:“哈哈哈,你阿爷在老家呢,我是你叔爷。”

    辛年从善如流的改口称:“叔爷!”

    辛长平又介绍沈砺给辛祝认识,沈砺拱手与辛祝见礼道:“砺见过辛叔爷。”

    “好好好!”辛祝上下的看着沈砺,越看越喜欢,这小子长得这么俊俏,活脱脱就是那戏文里唱的翩翩公子呀!

    往日觉得自家族里的麒麟儿辛盛便是难得的才色双绝,如今一瞧,这位沈少爷与辛盛站到一起,毫不逊色,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辛祝笑着说:“刚才听盛哥儿说沈少爷今年连过县试、府试,便觉得沈少爷是位难得的少年英才,如今得见,沈少爷姿容出众,气质高洁,才知什么叫闻名不如见面啊。”

    沈砺少有这么被长辈夸赞的时候,听到心中既羞又喜,脸颊涌上一丝热意,忙低头谦逊道:“辛叔爷过誉了,叫我砺哥儿便是,莫要称什么少爷了。”

    寒暄过后,坐下开席,辛长平喊着要酒,柱子娘子忙去取了酒来,辛长平替辛祝满上,给自己也来了一杯,又问辛盛:“今日可要喝几杯?”

    辛盛过年便喝过酒了,自然不推辞,今日这般高兴,当喝!

    连宋氏都要了一杯,辛年见状也跟着要,宋氏便使眼色让柱子娘子去取了一壶米酒,给辛年倒了一杯之后,宋氏又问沈砺:“砺哥儿可要来一杯?”

    沈砺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却不想喝糊弄孩子的甜米酒,犹豫又期盼的说:“我可否来一杯黄酒?”

    辛盛和辛长平一起摇头道:“不行!砺哥儿你还小,这酒过两年再喝。”

    宋氏笑着从沈砺手中拿走杯子,给他倒上一杯米酒,道:“砺哥儿陪着年哥儿喝酒吧。”

    沈砺被塞了一杯甜米酒,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喜悦,只觉得刚才辛伯父和盛兄真的好似自己的父兄,而辛伯母就像个慈和又懂得逗趣的娘亲……

    辛年迫不及待的举起杯子要跟沈砺碰杯,道:“哥哥!跟年年喝酒!”

    沈砺配合的跟他碰了一下,但温柔的说:“等大家一起干杯之后,哥哥再跟你单独喝。”

    辛年闻言乖乖的点头,转脸看向自己爹爹,见爹爹说了一通话,好像是欢迎叔爷来家里,还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可惜辛年听不懂,反正就是说了一堆之后,爹爹终于举起了杯子说:“共贺!让我们满饮此杯”

    辛年便努力伸着自己又短又肉的胳膊,十分积极的参与进去道:“共贺!满饮此杯!”

    说完之后辛年便忘记了娘亲刚刚叮嘱他慢慢喝,跟着大家一起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甜米酒,喝完之后他便举着空杯子找娘亲撒娇道:“娘亲,给年年加酒,年年喝光了!”

    便是米酒度数低,似辛年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多喝,宋氏先给沈砺的杯中倒了米酒,然后摇头拒绝辛年道:“不可以,刚刚娘亲就说过了,年哥儿只能喝一杯,喝完了就没有了。”

    辛年这才想起这茬,但他不乐意的撅起了嘴巴,十分有理有据的解释道:“刚刚满饮了,喝没了,年年还没跟哥哥喝呢。”

    听到辛年的话,辛盛笑着逗起辛年道:“年哥儿就跟哥哥喝,不跟大哥喝?”

    逗孩子,谁不爱?辛长平也跟着说:“也不跟爹爹喝?”

    辛祝也跟着凑趣道:“不跟叔爷敬个酒?”

    辛年同时瞪大了眼睛和嘴巴,略显慌张,但他聪慧性格又大方,不是那一逗就哭的孩子,便举着杯子说:“年年没酒了。”

    辛盛听了接着逗辛年道:“那让娘亲给你倒一点,你跟谁喝?”

    辛年一个个的看过去,除了叔爷他不熟,爹爹、大哥和哥哥,哪个都是他喜欢的人,跟谁喝?辛年急得脸都红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为难。

    沈砺看不得辛年这个可怜样子,悄悄小声提醒道:“跟我喝一小口就好。”

    辛年闻言眼睛一亮,便举着杯子跟宋氏说:“娘亲给我倒酒。”

    宋氏也想看戏,便给他杯中又倒上了半杯,只见辛年跳下椅子,举着酒杯稳稳的迈步到年纪最大的辛祝身边,举起酒杯说:“叔爷,年年给你敬酒。”

    辛祝笑着举起杯子和辛年的杯子碰上一下,便见辛年喝酒之前说:“年年小,喝一小口。”

    跟辛祝喝了一小口,辛年又拉着辛长平喝了一小口,再又敬了一回宋氏,然后去敬了辛盛,最后杯中还剩下浅浅的一层杯底,辛年便开心的坐回自己的座位贴着沈砺道:“哥哥,年年跟你喝酒!”

    他这一番操作把全桌人都逗得笑个不停,辛祝高声夸道:“年哥儿聪慧,不让盛哥儿当年啊!咱们辛氏一族,麒麟多出!”

    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饭,辛祝和辛长平都喝得脸颊通红,带着些醉意,家中还有空房,便收拾出一间来安顿辛祝住下。

    辛盛虽喝了酒,但只喝了三杯,没什么醉意,他和沈砺洗漱之后回房歇息,熄灯之前还又清醒的检查了一遍沈砺今日做的题,看完帮沈砺挑了几处错漏,然后说:“过些时日,我们都要回潍县一趟,砺哥儿你先回姜家吗?等我们回来京城再搬过来。”

    沈砺愣了愣,才问:“要去多久?何时回来?”

    辛盛心想皇上出行若是只为揭彩,也就最多在潍县待上一两天,加上来回的时间,半个多月也就回来了,只是不知皇上此行还有没有别的安排,便语气不甚确定的说:“许是半个多月吧。”

    如今才刚六月,若是半个月多便回来了,沈砺便抬头看向辛盛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同行吗?”

    辛盛闻言下意识想说会耽误沈砺备考院试,但反应过来一想,沈砺又不愿意借他阿爷沈大人的名头回国子监读书,他一个人留在京城闭门造车,好似还不如和自己一起上路。

    路上虽奔波,可马车上无事可做,自己和爹爹都可以和他讨论学问,许是对他备考更好……

    想到这辛盛便点头说:“好啊,你想走一趟那便一起去,可是想姜御医和南星了?”

    沈砺比辛盛小两岁,现在才十三岁,还是个稚嫩的小少年,从小又缺父母关爱,如今瞧着只与姜御医和姜南星最亲,其次才是姜家的表舅和表舅母们,辛盛便想他是不是和姜御医、姜南星他们分开了半年想他们了。

    沈砺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并不止如此,他既是有些想念舅公和表哥,也是有些不想与辛家人分开,还有,也想见见月娘妹妹了。

    自那日与辛祝说了要去贺州揭彩,周祺便开始筹备出行之事。

    皇上出京可是大事,如今周祺还未大婚,又没有年长皇子可以留宫监国,他先是准了萧相的告老,然后又飞快的任命了原吏部尚书齐大人为新任宰相。

    等户部上下加班加点的厘清了田册,又做出了合理的分田计划之后,周祺便在早朝之时公布了他要出行贺州之事。

    群臣震惊,年长位高的官员纷纷问皇上为何要离京,那什么辛氏宗族又有何功值得劳动皇上万金之躯去为其揭彩?

    皇上抬手示意众臣安静,然后让户部尚书出列,户部尚书与皇上早有默契,便掏出折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起了户部清田与分田之策。

    朝中官员中世家出身的有不少隐隐知道些,家里有送信来提过,皇上密派钦差用桑蚕之利换家中隐田之事,现在见户部尚书当朝上折子,才恍然原来此事竟然不光是自家,竟然天下世家都已被皇上的重利说动。

    大家都不禁想起当年成帝与明相以海贸之利诱天下世家,偏偏信者不多,清田之事半途而终,而那些拒绝过海贸换隐田的世家,私底下未尝不曾后悔过。

    如今新皇上任才刚三年,五月才出了先皇孝,谁知六月便有如此喜讯,清世家隐田,分田于万民,几代未成之事,终获成功。

    因世家已得好处,世家出身的官员皆面色平静,而平民出身的官员未忘初心者皆满脸狂喜,便是已经头发花白该方正持重者,也控制不住满心激荡的高声道:“国朝之幸!万民之幸!天佑我大庆!”

    周祺高坐于龙椅之上,亦是满脸的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卸下重担的轻松。

    狠狠地宣泄了一番情绪之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便纷纷恢复了理智与礼节,朝堂安静下来之后,有回过神来的大人出列询问道:“敢问那辛氏宗族可是与此事相关?”

    皇上颔首道:“天下世家愿意交出隐田,便是因为有辛氏所献的桑蚕之利,因辛氏女,朕的义妹明义公主携辛氏族人愿交出蚕种,助天下世家开办蚕所,辛氏之功难道不当得朕赐他们一座小小牌坊吗?”

    “当得!当得!”问话的老大人闻言深深鞠躬,遥敬那远在贺州的辛氏宗族,和那位明义公主殿下,心悦诚服的说道:“辛氏之功,利在千秋!”

    散朝之后,大人们凑到一起纷纷互相打听起那贺州辛氏,新任宰相齐相便出身贺州,有与齐相年龄、资历相仿者,或是与齐相亲近的官员,便都围上去询问:“齐相,您可知那辛氏?”

    齐相扶须点头道:“辛氏出自贺州东安府潍县,辛氏子亦是我之徒孙。”

    自齐大人被皇上擢升为宰相,朝臣们谁没有仔细打听过齐相相关的事情,谁不知道齐相只有一个徒弟,便是在吏部任职主事的杨怀恩,出身便是贺州东安府潍县。

    连带的他们便知道朝堂之中还有两个年轻的官员,一个叫杨怀德的,是杨怀恩的堂弟,一个叫杨继学的,是杨怀恩的亲儿子,好似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做的是学官,与朝堂干系不大,便没有细查。

    杨怀德是上一科殿试榜眼,大家便又想起上一科殿试状元叫辛长平!当时一甲状元、榜眼同乡同年还是一桩美谈!

    这辛长平既是贺州东安府潍县人士,又是辛姓之人,那就没跑了!定是那个献蚕种的辛氏!

    很快他们又发现那位皇上亲封的明义公主殿下便是辛长平的女儿,一时之间辛家所在的古井巷车流不息人潮涌动,直到皇上终于出发离京,辛家人才得以暂时脱身。

    坐上马车出了京城的城门,辛家众人对视一眼,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这些时日不论是在朝为官的辛长平,还是在国子监读书的辛盛,身边日日都不乏围上来试图与他们拉关系的官员或是官员子弟。

    就连开铺子的宋氏都被人调查了出来,铺子里一时之间涌进了各个官家夫人、小姐,哪怕宋氏推拒说铺子的单子都排到了明年,也拦不住她们非要留下银票定下订单。

    甚至连沈砺都被人打扰,他家那位阿爷如今是个四品官职,三品着紫,三品以下者只能穿红,沈大人心心念念的便是能在致仕之前穿上尊贵的紫袍,可四品想迈进一步犹如天堑,他在四品上已经待了十余年,不得寸进。

    当年当今皇上被先皇带到身边当做继承人教养,沈大人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下一任的帝王与他有亲啊!他的娘子可是下一任帝王亲母的亲姑姑!将来新皇登基,自己娘子便是太后的姑姑,皇上的姑奶奶,自己则是太后的姑父,皇上的姑爷爷。

    谁知新皇虽年幼,却完全不受他拉拢,他多次试图寻机会与还是皇子的新皇接触,对方都对自己不假辞色,十分的公事公办。

    沈大人不禁懊恼悔恨,当初不该对娘子的娘家那般冷淡,那位太后当年曾经多次上门想向他娘子求助,偏因为他不喜娘子的娘家穷亲戚上门,娘子也只好待家人冷淡。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没血缘的侄女竟然以宫女之身入宫,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先做先皇嫔妃,又有幸诞下龙子,本来年幼的皇子没有出头之日,谁知前面年长的皇子大乱斗,没一个能留下来争位的了,这个年幼的皇子被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砸中了。

    他儿子跟太后和新皇还有血缘关系,能舔着脸厚着脸皮去攀亲戚,他这个没有血缘又没有旧情谊的姑父、姑爷爷却只能干看着。

    如今眼见着长孙学业上愈发出息,虽然还是小孙子更出众,可谁也不会嫌弃自家孩子有出息的太多,沈大人便想将长孙接回来重新培养感情,现在得知长孙借住的人家竟然便是辛家,沈大人更是不肯放弃了。

    沈砺碍于孝道,沈大人来寻他,他便得见,这些日子都快烦死了,不禁跟辛盛庆幸的说道:“还好我跟你们一起走了,不然你们走了留下我,半日也别想清净了。”

    辛盛闻言也是苦笑,拍着沈砺的肩膀说:“嗳,是我家的事连累你了。”

    沈砺皱了皱眉,说:“盛兄说的什么话?我是抱怨我那阿爷,我可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辛家待我这般好,辛家有这般喜事我替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辛盛见状忙作揖道歉道:“是为兄说错话了,砺哥儿莫恼。”

    两人话一说开便和好如初,辛年到嘴边的:大哥、哥哥别吵架,只得咽了回去。

    一路上辛盛和辛长平都在指教沈砺的学业,有时辛长平和辛盛会被皇上召到御驾上,有一次连两岁多的辛年也被请去。

    皇上

    若不是因为先皇孝期耽误了大婚,如今这个年纪也该有辛年这般大的孩子了,辛年又是个聪慧至极的孩子,性子又大方乖巧,皇上见了一回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儿,见辛年不怕自己,还把他叫到身边抱了半天才念念不舍的放下。

    等辛家人走后,连总管忍不住催婚催生道:“皇上这么喜欢辛家小少爷,为何不听太后之言,早日大婚?”

    周祺闻言皱起了眉,自一出孝,大臣们纷纷上折子催他早日选秀立后,母后也常常念叨着想抱皇孙,只是他心神全被国事占据,实在抽不出心思和时间来。

    第194章

    且周祺曾亲眼见过父皇在位时期,那些年长的皇兄们如何手足相残,其中之险恶还历历在目。

    他如今才二十余岁,若如朝臣与母后催促般早早选秀立后择妃,到他四十来岁便会有许多成年的皇子。

    周祺可不觉得自己会是个短命的帝王,他从小就身体康健强壮,在被父皇接到身边亲自教养之前就没生过几回病症,到被父皇接到身边之后,更是得了姜御医的细心调理。

    那时父皇刚去,姜御医请辞告老,周祺还曾挽留道:“姜御医若离去,朕若有恙如何放心交给他人诊治?”

    结果姜御医回答周祺道:“皇上龙体康健非凡,必不会有他人难医之症。”

    若不是对皇上说长命百岁犯忌讳,姜御医都要直言周祺肯定能活到寿终正寝了。

    当初先皇因为会亲自领军征战,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身上留下了许多暗伤,才会刚六十多岁就故去了。

    周祺天生身体底子就好,生就一副长命之相,只要不作死,活个七八十岁是没问题的。

    当初先皇才刚五十岁出头,底下便有一溜成年的皇子,最年长的都三十了,便都觉得父皇老迈,自己正当壮年,迫不及待想要抢班夺权,起码先争着敲定个继承人的身份。

    周祺心想明相曾打趣过七老八十,人老糊涂,于是在年满七十岁之前坚决的辞官了,成祖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见明相这般说气得脸黑了好几天,最后批了明相的告老折子,没多久就退位让贤,追着明相去山居养老了。

    周祺一心追随明相,心里早就想好了,不论自己能活多少岁,等到了七十岁前便要和明相一般让位养老去,可自己若是现在就早早生下儿子,自己七十岁前的时候年长的儿子都该四、五十岁了,这对做儿子的是个折磨,对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折磨?

    于是周祺便有意拖延选秀立后择妃的日子,只要一日不立后,他就可以以长子非嫡恐生是非为由,让后宫的两个庶妃避孕。

    如今虽清田取得了大进展,但分田,推广新粮种,都需要慢慢去落实,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百姓安居乐业,那时他再选秀立后,择一个明理的女子,与她说明打算,再晚几年孕育孩儿,这般拖延下去,便可在他退位之时拥有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继承人。

    于是被连玉再次催婚,周祺便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来说:“朕登基之时便立下宏愿,愿天下再无饿死之民,在分田种新粮之政落实到位之前,朕无心劳民伤财选秀立后。”

    连玉闻言也没有太失望,对皇上的回答他也早有准备,想到如今皇上的三餐还是那般简陋,便知道皇上的决心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

    皇上的御驾一路往贺州去,沿途停歇之时都有当地官员上来拜见,沿路的百姓便也都听说了皇上出行的缘由,知晓了朝廷将要为天下无地、少地的百姓分田地,还听说了明相传下来的亩产过千的海外新粮种,纷纷跪拜天子恩德。

    虽还没有收到分下的田地和粮种,但回到家中就已经开始为圣明天子和仁慈大义的辛氏供上长生牌位,愿明君无病无忧护卫万民,愿那仁义的辛氏合族平安顺遂……

    等皇上的御驾到了贺州,贺州之民更是民心沸腾,不少百姓远远的跟随在皇上御驾之后往东安府、往潍县去,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垒补丁,他们的脸上都脸颊凹陷面色发黄,瞧着都是些常年忍饥挨饿惯了的模样。

    随护的军官禀告了皇上,询问是否要驱赶这些百姓,周祺闻言却说:“让他们跟着吧,想必他们也想亲眼看看帮他们要回田地的恩人,许是有人一路无饭食可用,你们每日做饭时多做上一些,给他们送去。”

    这些百姓都是最穷苦的那些百姓,他们跟上皇上的御驾,一是心怀感恩,连皇上都要亲自去表彰仁慈大义的辛氏宗族,他们这些受了好处的人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便想着去亲自说一声谢谢。

    二是听闻这般喜讯,如做了一场美梦,害怕梦醒了一切都是虚无,便想跟着去,看到尘埃落定,好相信这不是梦。

    他们有人身上带着点干粮,有人家里早就没有余粮,全靠每日去做苦力,干一天便才能活一天。

    路上御驾歇息之时,他们便跟着停下,有人坐下掏出饼子咀嚼,有人只能拿出葫芦或是水袋来以水充饥。

    见状那啃着饼子的人心下不忍,说来也怪,若是以前,便是见到别人以水充饥,他也不太舍得分粮食出去,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今日分给了别人,明日自己许就要饿着。

    可现在知道自己将重新拥有田地,以后每年都能有饭可吃,小气了半辈子了,突然变得大方了起来,回过神来竟然已经把自己手里的饼子扯出了一半递给了那一直喝水的人。

    那喝水的人犹豫了片刻,才双手接过那半张饼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扯出个笑容来更是添了许多褶皱,张嘴略显窘迫的道谢道:“多谢老弟,你看我也没什么可感谢你的……”

    回过神来本还有点不舍的人连忙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半张饼子罢了,等我分到了田,再也不怕没有饼子吃了。”

    听到这话,那个窘迫的人也舒展了表情,眼里涌上了满满的期盼,跟着赞同道:“是啊,等我们分到了田,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都是常年挨饿的成年人,半张饼子实在不够充饥的,但他们早就习惯了忍受饥饿,如今肚子里好歹有半张饼子,不会叽里咕噜的一直响叫了。

    正满足的摸着不那么干瘪的肚皮靠在树荫之下,突然人群骚动起来,细细听了半天才知道皇上怕他们有人没有饭吃,让兵丁多煮了些稠粥来分发。

    那刚刚吃了别人半张饼子的人忙拉着分他饼子的人说:“老弟,咱们也去领粥吧!”

    那分饼子的人闻言有些意动,可是走到人群中,却见领粥之人都是些没有包袱只挂着水囊、葫芦的人,便松了手说:“老哥,你去领吧,我身上还有饼子,就不去占这一口了。”

    那吃饼子的人闻言点点头,挤进去领了一碗稠粥,端着大碗出来却没有吃,而是四处寻找刚才那老弟,见他还在刚才的树荫下,便笑着跑了过去,将大碗往那老弟手上递,嘴上说:“刚才老弟分我半张饼子,现在我还老弟半碗稠粥,老弟你先喝!”

    那人身上虽还有一些饼子,可都是算好了后面还要吃用的,现在确实也还饿着,见这人非要分他半碗粥,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半。

    两人都吃了半张饼,又喝了半碗温热的稠粥,那只带着葫芦的人还将葫芦中剩的水倒进了碗中,把碗上粘的粥汤化解干净又一饮而尽,再才把干净的碗送还回去。

    兵丁收拾了锅碗后不久,御驾又重新启程,那两人便开始一直结伴同行,一路上便一直一人半张饼、半碗粥的分食。

    因为有百姓跟随其后,进入贺州境内御驾便放缓了速度,本来马车两天就该到达潍县的路程,愣是走了四天。

    等御驾终于到达潍县,在城门外十里等候多时的潍县官民纷纷激动的下跪高呼“皇上万岁”。

    别说这些百姓了,便是潍县县令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得见今上圣颜。

    他是先皇时期考上的进士,排名在三甲末流,当初便是殿试与鹿鸣宴都是坐在角落之中,远远的根本瞧不清先皇的身影,不过也可以回家吹嘘自己得过先皇召见了。

    可新皇召见,他是不敢奢望的,五品以上京官才可上朝,他一个七品地方官,无人脉也无大功劳,这辈子怕是到老最多升个六品。

    谁知道远在天边的新皇竟然会自己跑来潍县呢?而他恰好就幸运的是潍县的父母官,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潍县臣民在县外跪迎,还跪在第一排!

    就是想想就懊恼得想撞树,潍县县令偷偷看着身侧这个和他同在第一排的小女子,甚至都称不上不女子,勉强是个少女。

    去年这个少女便做了县主,今年他更是辗转收到消息,她去年去京城又被封为了公主!

    这般人物,自己却早就把她得罪透了!

    如今他只能庆幸,好歹她不是那睚眦必报的记仇之人,便是得如此高位,也没给自己使过什么绊子,反而因为辛氏商行生意兴隆,辛氏又积极纳税,他去年考评还混上了个上等。

    辛月可不知道旁边那个潍县县令在心里嘀咕些什么,她也不关心,只是翘首以盼,盼着那御驾走快些,再快些。

    为什么隔着那么远,就要下跪啊!

    这土路又不平整,又不能垫上垫子,膝盖越来越痛了啊!救命!

    等辛月快要痛到麻木之时,御驾终于到了,周祺见辛月也跪在此地,忙下了御驾亲自扶她起身,结果辛月站起来之后痛得左右摇晃,险些摔倒,周祺忙扶住了辛月,找了个伴驾的借口把辛月带到了御驾之上。

    上了御驾周祺忙问辛月:“皇妹,你哪里不舒服?朕召御医来替你诊治。”

    “多谢皇兄,不用召御医。”辛月想揉自己的膝盖可碰到又马上缩了回去。

    周祺见状便知道辛月是膝盖跪伤了,忙叫随行的宫女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辛月上药,辛月虽紧咬着牙关忍着,也难免倒抽了几口冷气。

    等宫女替辛月上完药拉开了车上的布帘,周祺便心疼的说:“朕不是送信过来让你在家中等着吗?怎么还跑到这么远来跪迎?你年纪小,筋骨未成,那路又坑洼,跪这么久可仔细落下毛病。”

    辛月心里也委屈,本来皇上体恤,让她在家中等候,等御驾到了县中再召她一同去长河村,结果那潍县县令讨厌得很,一早就来辛家请辛月这个皇上亲封义妹、明义公主殿下一同带县中官员、乡绅去县外恭迎御驾。

    辛月推脱不得,只好跟着一起来了,本以为是御驾到了再跪下行礼,谁知他们站在十里处,这县令还派人去了二十里外候着,远远看见了御驾旗帜,便跑回来通知。

    他们这一群人还没瞧见御驾旗帜便齐刷刷的全跪了下来,辛月总不能鹤立鸡群的站着,只能跟着跪下。

    又因为御驾迁就身后跟随的百姓,速度比人快不了多少,二十里的行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辛月便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还好这宫中的药膏效果极好,刚刚宫女揉搓的时候除了触碰的疼痛外便感觉到阵阵清凉之意,现在被凉意包裹着,剧痛的感觉淡去了不少。

    既然辛月已经上了御驾,辛姑母和郭玉娘又前几日便和二叔一家先回了长河村,提前准备迎接御驾的事宜,便不需再去城中接人,于是御驾在潍县没有进潍县城中,而是直接转弯往长河村去。

    御驾还未来,早有流言传进了辛月耳中,她刚刚没看到那些传言中追随御驾的百姓,便问皇上:“皇兄,听说有百姓随驾同行,可是真的?”

    周祺点点头,和辛月说:“进了贺州起,便开始有百姓跟随,一开始只有数十人,一路行至此,竟有数千人了。”

    等到了长河村,辛月从御驾上下来,便迫不及待的转身向后远望,果然见到密密麻麻的百姓还在往前行走。

    长河村口一座崭新的牌坊被红绸罩着,辛氏数百族人悉数到场,在牌坊之后跪迎御驾,皇上还未下御驾,辛月等到爹娘、兄弟过来,来不及寒暄一句便结伴走到辛氏族人跪拜之处,辛长平一家五口跪到族人给他们留出来的位置上。

    第一排是族长辛祝与身负公主爵位的辛月,第二排是身负官职与举人功名的辛长平与辛盛,再后便是按族中辈分老幼相排。

    周祺已经知道了辛月膝盖跪伤了,自然不会再耽误让辛月伤上加伤,等辛氏众人到位,连玉便唱道:“皇上驾到!”

    御驾前方的辛氏族人和御驾后方跟来的上千百姓全都跪在地上高声喊道:“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祺从御驾上走下来,连玉举着圣旨开始宣读对辛氏义举的夸赞和赏赐,等圣旨宣读完之后,辛氏族人又集体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周祺快步到辛月面前扶起她,然后又扶起辛氏族长辛祝,再才开口说:“平身。”

    众人相继起身,便见皇上邀辛月和辛祝一起上前揭彩,于是辛月和辛祝各站一边,皇上则站在中间,三人抬手拉住红色的绸布同时用力,红色绸布便从那新建的牌坊上滑落。

    牌坊上刻着“忠义之族”四个大字,字上涂抹了金粉,今日阳光正好,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四个烫金的大字熠熠生辉。

    那些一路跟随御驾而来的百姓,这一刻又相继跪拜在地,朝着那个御赐的牌坊,也是朝着那数百辛氏族人,不知道是不是有合计约好过,虽然不甚整齐,但喊的却是同一句话:“多谢皇上!多谢明义公主!多谢辛氏!”

    周祺和身边的辛月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动容。

    百姓真的知道谁为他们好,他们许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也知恩,一路辛苦跟随,便是为了与他们道这一声谢。

    辛氏众人亦是心情激荡,本来得皇上亲至表彰,就已经让他们各个觉得恍如梦境,如今又被上千名百姓跪拜感谢,便是他们曾经心中有过不解,为何族长和大管事要将蚕种分给不相干的人,现在那些芥蒂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许是先前不知何为大义,可现在却恍然有些明了。

    先前辛长平考上状元,辛氏族中便开了七日的流水席,如今这皇上亲至御赐牌坊之喜,更甚于辛长平考上状元郎。

    更何况如今辛氏宗族富裕,族人也家家富裕,各个都上赶着出钱出力,辛长平、辛长安、辛长康、辛姑母、辛墨、辛月这几个辛氏商行股东更是各个慷慨解囊,早就定好了这回要开一个月的流水席。

    瞧见这些跟随御驾而来的百姓皆是一副久经困顿的样子,辛祝突然觉得自家开这一个月的流水席有些铺张浪费了,便拉着辛长平他们商议道:“不若将流水席改为十日,余下那二十日的宴席不如取消了,省下来的银两换成粮食和衣裳,送与这些远来之人。”

    “善。”辛长平和辛盛闻言连连点头,他们一路上瞧着这些百姓食不果腹,一大部分都是靠着皇上恩赐的粥汤充饥,不过他们各个都眼带光彩,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对未来起了期盼的笑意。

    如今辛祝这个提议说进了他们的心里,一个月的流水席哪有切实帮助到这些百姓来得有意义。

    辛长安和辛长康也跟着点头,作为真正种过田地的人,他们还说:“若还有剩余,不如采购一些农具,他们都是多年无地之人,家里想必是没有这些工具的,粮食会吃光,衣裳会穿破,不如一把趁手的农具帮他们日后种好田地,收获粮食自己养活自己和家人。”

    辛祝听得直点头,忙去安排自己三个儿子照此行事,辛文、辛武与辛全寻了族中善数之人去数那些百姓的数量,然后一人负责带人去采购米粮,一人负责带人去采购衣衫,一人负责带人去采购农具。

    周祺听到了辛氏众人的那番对话,又瞧见了他们这番安排,心中不禁连连点头,心道:这辛氏上下皆是良善之人,想来也是,只有如此宗族才能培养出义妹和辛爱卿这般忧国爱国之义士啊!

    皇

    上极给面子的留下与辛氏族人同吃宴席,辛祝作为辛氏族长,壮着胆子上前去朝着上千名远来的百姓喊话道:“各位同乡远道而来,辛氏作为东道,请各位同乡留下参加辛氏喜宴,待宴席结束请同乡们稍留,辛氏另有礼相赠。”

    说完之后辛祝忙追上去,今日他作为辛氏族长,有幸与皇上同桌用席,这可是做梦都不会去梦的美事,够他将来和孙子、重孙子们吹嘘到死的。

    先前安排过的辛氏族人连忙上前小心的将那落在地上的红色绸布收起来,放进了一个早就备好的箱子里,抬到辛氏宗族的祠堂之中,和那封夸赞、赏赐辛氏宗族的圣旨一起在辛氏祖宗牌位前供奉了起来。

    辛氏的族人纷纷也跟着去吃席,见那些百姓还愣在原地,便都和善的笑着招呼起来道:“同乡们,快来啊,我们准备了许多宴席,大家虽然人多,但轮着吃都能吃上的!”

    “是啊是啊,快来,咱们先到先得啊!”辛氏族人一人上前去抓住一个远来的百姓,强拉着往流水席的地方走去。

    有人带动,这些百姓纷纷如梦初醒,便都跟着去吃辛氏的流水席。

    那两位一路分享饼子和稠粥的百姓站在人群中,没轮上第一轮的流水席,但大家都很和谐的站在不远处轻声聊着天,看着那边流水席上都有些什么菜肴。

    那位分饼子的老弟颇为羡慕的说:“这席面可真是不错,有鱼有肉有鸡有鸭有蛋,我家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过年杀只鸡都是难得。”

    那位分稠粥的老哥连连点头,吸溜了几下口水才张口说话道:“没事,那辛氏的人不是说了吗,咱们都能吃到的,可惜只有我自己来了,我家老娘和娘子、娃娃们都没福气吃到咯。”

    他家米面缸里没多少余粮,他这一路都准备靠喝水充饥,自然不能带上家人,只是没想到皇上这般体恤百姓,竟然一路施粥,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上家人一起了,又可以见到刚才那番世面,一路又有稠粥可吃,如今还能混上一顿这般丰盛的宴席!

    第195章

    辛氏族人大部分都把席面让给了这些远来的贺州同乡,自己则站在旁边给这些同乡们维持秩序、指路之类的,听到分稠粥的这个同乡说的话,便笑着说:“虽然老哥你的家人没来,但我们族长说了要给你们送礼,你们也能带些粮食回去给家人填肚。”

    听了辛氏族人这话,不论是分稠粥的人,还是那分饼的人,连着旁边一些的贺州同乡一起,都面露感激的说:“辛氏实在仁义大方。”

    辛氏家家户户的桌椅都摆在了外面开席用,只有皇上那一桌单开在辛家老宅院内。

    数十桌的流水席,一桌挤着能坐十人,一轮便有三百余人能吃上。

    现场一千余人的贺州同乡,加上辛氏数百人,之后还有潍县周边许多得了消息赶来凑热闹贺喜之人,加起来有几千之数,这宴席从白日开到天黑,才算是让大家都吃上了一顿。

    下午辛祝的三个儿子带着采购回来的米粮、衣裳和农具回来,将这些东西按着人头一一分发给了那些远来的贺州同乡。

    辛氏的族人也都是过过苦日子的,对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贺州同乡们没有一丝的瞧不起,反而在分发礼物的时候亲切和善的说:“老哥,等朝廷分了田,发了粮种,种上几年地积攒一些钱财,日子就慢慢好过了,家里要是有那力气大的儿子或是手巧心细的闺女,到时候就送来咱辛氏商行参加招工,咱们商行包吃包住工钱又高,生病了还管看病,以后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

    “嗳!”那分稠粥的男人听到辛氏族人的这番话,眼里的光芒愈发闪亮。

    他先在发米粮的队伍里领到了一袋子白米和一袋子白面,这可是上等的细粮,他背回去换成粗粮,足够他和家人吃上几个月了。

    又去另一个队伍里领到了一身衣裳,他身上穿的麻衣已经是他家中最好的一身衣裳了,不过也前后都打了几个补丁,这身衣裳却是用崭新的棉布做的,料子柔软,针脚细密,他长到四十余岁,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衣裳。

    他儿子今年已经十九了,明年就成年了,本来他家贫,是没能力给儿子娶娘子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附近还有很多很多,若是一家都是儿子的,那便是一家子打光棍了,若是如他家这样有一儿一女的,还能找个同样有儿有女的人家换亲。

    换亲就是他把女儿嫁给那家的儿子,那家把女儿嫁给他儿子,但是这般亲事就难以两全,很难找到一个对方家儿子也不错,女儿也不错的。

    而且他女儿比儿子小太多,明年儿子二十岁,女儿才十二岁,这亲事就不太好寻。

    现在好了,朝廷要给无地少地的百姓发田地,他家能有自己的田地了,又听说有明相指点去海外寻回的高产粮种,一个能亩产上千,一个更是亩产数千,那以后就再也不怕吃不饱了。

    到时候他在家种地,让儿子出去找点事干,攒上两三年的银子,正经给儿子说个娘子,然后再攒个两三年的银子,给闺女做嫁妆,寻个好人家让闺女风光的嫁出去。

    光是想一想,他这几日便是睡在旷野,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也都日日是美梦。

    小心的抱着这身新衣裳,他心想这衣裳他可不能穿,别穿坏了,还是留给儿子到时候穿着去相看才好呢!

    领完了衣裳,辛氏甚至还要给他一把精铁打的农具,那分发农具的辛氏族人还问他想要哪个,他眼馋的望着那些种田的利器,有镰刀、有锄头,还有铁锹和铁铲,他想了想要了一把铁锹。

    一路空着手来,回程却又得了吃穿又得了农具,上千名贺州同乡纷纷和见到遇到的每个辛氏族人谢了又谢,再才红着眼眶满脸笑容的踏上回家的路。

    辛氏的流水席要办十天,皇上却是第二日就要掉头返程回京了。

    中午这顿宴席吃完,皇上主动提起要去辛氏商行看看,于是辛月便带着皇上先在长河村参观了一下辛氏蚕所,然后便去了清水镇瞧过辛氏丝坊和辛氏染坊。

    丝坊和染坊的工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能见到皇上,尤其是皇上还特意将去年选为贡品的那几种布料的织工叫来夸赞了两句。

    等皇上走后,这些织工各个都脚步飘忽如踩在云端,被别的织工们围着羡慕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天色渐晚,便是御驾也不会赶夜路,不过潍县的驿站规格可不够迎接皇上入住,御驾大得很,相当于是一个移动的房子,于是御驾便如在来时的路途一般驻扎在了潍县城内的一处空地。

    辛长平他们便脱离了队伍,回到自家的宅子住一晚,本来沈砺准备和辛月说几句话便回姜家住一晚的,谁知皇上突然带着护卫亲至辛家在潍县的宅子,说要在辛家吃晚食。

    护卫围住了辛家的宅子,沈砺这会儿要走也不好走了,辛长平便说让沈砺也留下一起吃饭。

    辛姑母作为辛氏女子,辛氏宗族这般的喜事,她又是擅厨艺的,便留在了长河村帮着操办流水席,本来准备今天晚上宋氏随便做点吃食的,这下只能赶紧去醉香阁订上一桌。

    席上周祺说:“皇妹,今日我也瞧过了辛氏的蚕所、丝坊与染坊,都各有得力的管事管理,皇妹似乎不必常在潍县亲力亲为,只需做一个掌舵之人把握方向便是。”

    辛月闻言一愣,看向周祺道:“皇兄的意思是?”

    周祺笑着说:“皇妹,京中的公主府已经修缮好了,等日后各地蚕所都建成了,你便不只是潍县这蚕所、丝坊、染坊的大管事了,天下蚕所都需向你汇报,何不将商行的总部设立在京城呢?”

    听了皇上这番话,辛月垂目沉思起来,想起去年她离开那几个月,确实大家都各自做得很好,自己便是通过书信往来,也和常在潍

    县的效果差不多。

    而且日后各地蚕所也都有辛氏商行的股份,确实也不好以小小的潍县做总部。

    辛月想明白之后点点头说:“皇兄说得对,商行的总部确实不该拘泥在潍县了,我会开始着手将商行总部迁至京城。”

    听了辛月这话,周祺高兴的点头,日后皇妹在京城,他也能时常召她入宫相见了。

    宋氏也很是高兴,如今瞧着自家在京城要待上许多年,今年过完年女儿一走,家里冷清得不行,若不是砺哥儿那孩子住了过来,年哥儿脸上都没什么笑脸了。

    现在好了,女儿要常住京城,哪怕是住那什么公主府,可总归都在京城,挨得这么近,不说让女儿天天回家,可女儿不回家的时候自己也能走几步去看她。

    辛长平和宋氏的想法一样,辛盛更是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小辛年没听明白,被沈砺解释之后知道姐姐日后能经常回家陪他,顿时高兴的拍起手掌来。

    周祺瞧见辛家众人的反应,会心一笑,又说:“公主府旁边还有一个空置的宅子,朕一并赏给辛爱卿,免得皇妹年岁还小,孤身住在公主府里害怕,两间宅子中间有一堵共用的院墙,你们可将墙上掏个门,这便和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别了。”

    别说京城的宅子寸土寸金,更何况建公主府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这宅子定然价值不菲,而且皇上这般贴心替辛月和辛家人着想,辛月和辛家众人皆是感动非常,纷纷跪下谢恩。

    等说完了辛家的事,周祺眼神略带疑惑的看向沈砺问:“这位是辛爱卿家的亲戚吗?”

    沈砺连忙起身自我介绍道:“学生沈砺见过皇上。”

    辛长平则出言说:“禀皇上,沈砺是臣子辛盛的至交好友,因故借住在臣家,他亦有亲人在潍县,故此次回潍县便带着他一起同归。”

    “原来如此。”周祺闻言点了点头,让沈砺坐下,不过瞧着沈砺的脸,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眼熟、耳熟,便有些疑惑的笑着说:“不知为何,朕莫名觉得此子有些面善。”

    辛家众人可没见过沈砺那个弟弟沈砌,而且众人都避讳着直视皇上的脸,只有辛月忍不住看过皇上的脸,皇上也不生气,真拿辛月当妹妹一般,说特许她直视圣颜。

    于是辛月瞧着皇上的脸,又瞧瞧沈砺的脸,恍然大悟的说:“皇兄,想来是母后与沈家哥哥有亲,所以沈家哥哥长得与皇兄竟有几分相似。”

    周祺闻言盯着沈砺的脸仔细瞧了瞧,确实与他母后有几分相似,而他自己也长得有几分似母后,被辛月这一提醒,周祺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沈家人。”

    周祺想起前两年他母后的表弟曾经入宫来请自己主持公道,结果他派人一番查证,却发现最没有公道的就是这个表舅,当时便骂了他一通,又想起今年过年这个表舅带着妻儿入宫拜年,那个儿子好似叫沈砌,瞧着比这沈砺年岁小一些。

    回忆了一番那个沈砌的长相,与这沈砺更为相似,这定就是表舅那不受待见的嫡长子了。

    那时他派去的人查到的消息是说这孩子快被爹娘逼死了,当时周祺就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如今瞧着,倒是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的样子,听他口称学生,想来已有功名,看来这孩子后来离了沈家之后却过得不错。

    若是论起亲缘,这孩子也算是他的表弟,周祺瞧着沈砺的眼神便亲切了一些,问道:“你今年多大?身上已有了功名?”

    沈砺忙又要起身回话,周祺摆了摆手说:“就坐着说话便是,不用站起来,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表哥呢。”

    沈砺可不敢真的当皇上是表哥,虽没再站起来,但也有些拘谨的答道:“回皇上,学生今年十三岁,今年考过了县试与府试,如今是个童生。”

    十三岁便考中了童生,也是聪慧有才的孩子,周祺想起沈家那位母后的姑姑还曾特地进宫跟母后说,她家那小孙子府试得了案首,那孩子确实有些神童之资,但这孩子也不差啊,怎么沈家人偏心成这样?

    周祺一边在心中腹诽,脸上却一直带着亲和的笑意,夸赞了沈砺一番,还解下身上的玉佩送给了沈砺,出言勉励道:“今日有缘在此遇见,朕也没什么准备,便将这枚玉佩送与你,希望早日在殿试上见到你。”

    等皇上回御驾歇息之后,辛月和家人才得了空间说话亲近。

    明日御驾启程回京,辛长平和辛盛也要跟着回去上值的上值、读书的读书,便也都不能留下多住几日。

    不过还好,今日知道了辛月也要准备搬去京城常住,他们便也没那么难舍难分了。

    和家人说了半天话,辛月瞧向沉默了许久的沈砺道:“沈家哥哥,你明日也要回京城吗?”

    沈砺回过神来收起手中的玉佩,点头说:“是啊。”

    辛月想了想这搬迁商行总部去京城的事虽然已经定下,但怎么也得筹备几个月,便说:“可惜我便是搬去京城也得几个月之后了,还是赶不上沈家哥哥院试,不能替沈家哥哥送考了,便先预祝沈家哥哥院试顺利,更进一步!”

    沈砺闻言倒没有觉得可惜,他本来就没曾想过院试之时辛月会到京城替他送考,不过今日听说辛月要搬去京城常住,辛家人俱是高兴非常,沈砺却有些失落了。

    本以为他考完了院试,回到潍县还能与之前那般常到辛家替辛月检查课业……

    沈砺收起心中的失落,扯出个笑脸来说:“谢谢月娘妹妹,我还有礼物带给你。”

    沈砺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大大的锦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和琥珀十分相似的玉猫,辛月惊喜的瞧着沈砺递过来的玉雕琥珀,上下的瞧了瞧,最后笑着说:“太像了!沈家哥哥的雕工又有精进。”

    不过高兴完之后辛月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的表情,说:“沈家哥哥,如今科举最是紧要,这玉雕我都说了等你考完科举再送我,何必急于一时呢?”

    沈砺闻言好脾气的笑着解释道:“我总不能日夜无休的读书,这是闲暇时才刻的,就像月娘妹妹先前说过的,劳逸结合嘛。”

    说完沈砺又举手说:“我保证我没有玩物丧志耽误学业。”

    辛月想起沈砺县试与府试的名次,确实也不像耽误了学业的样子,这才收了担忧,高兴的去招呼玳瑁和雪团来瞧这玉雕的琥珀。

    玳瑁和雪团瞧见这玉雕先是惊喜的冲了过来,结果贴近了才发现这不是真的琥珀,它没有温度,舔上去也没有毛,雪团比较聪明,发现了这个玉雕是假的,可玳瑁是个傻乎乎的死心眼,不依不饶的舔着玉雕,想要帮助兄弟复活。

    辛月发现自己想错了,办错了事,猫猫们不知道什么是雕像,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睹物思人,只好讪讪的抱走了玉雕,将玉雕装回锦盒里藏了起来。

    玳瑁不依不挠的追着辛月“喵喵”叫着好像要辛月把琥珀交出来,辛月只好一遍遍的哄着它说:“别闹了别闹了,过几个月我就带你去京城与琥珀团聚了好不好?”

    沈砺瞧着这出辛月自己折腾出来的闹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最后和辛月道了声别,趁着天还没黑透,独自往姜家赶去。

    沈砺敲响了姜家的门,姜南星见到表弟惊喜得不行,拉着表弟的手说:“天呐,表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在京城备考院试吗?”

    姜御医倒是消息灵通些,问道:“是跟着辛家人一起回来的吗?”

    沈砺点点头说:“是的舅公,我今日回来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要跟辛家人一起回京城了。”

    姜南星闻言有些不舍的说:“这么快就要走啊?那你今日便跟我一起睡我的房间吧,反正你的屋子半年没住人了,都没收拾。”

    “好。”沈砺笑了笑说:“等考完院试我便回潍县了。”

    姜南星听了这才高兴起来,姜御医却说:“若是院试过了,明年的乡试砺哥儿你不下场试试吗?”

    沈砺闻言愣了愣,他还从没想过乡试的事情呢,去年先生也只是说他如今可以考考童生试,若是童生试过了,可以试着搏一搏院试,便茫然的说:“舅公,先生只说我可以试试院试,乡试……我没想过呢。”

    姜御医虽然不是学文的,但活了大半辈子,又多年在宫中,接触的不是皇上便是大臣,算是很有见识了,他看向沈砺说:“你县试、府试都在前三,院试定然无虞,你的先生想来也不曾料到你能取得这般成绩,这半年多你进步了许多啊,若此次院试成绩不错,为何不一鼓作气接着考乡试呢?”

    沈砺自己也知道,这半年多,他有幸得盛兄和辛伯父教导,自己已经不是去年的自己了,不然不会接连取得县试与府试的前三,只是他早已经习惯于平凡,确实从未想过以十四岁的年纪去下场乡试。

    辛伯父那般状元之才,当年都在乡试上折戟多次,自己如何能这么自大……

    姜御医瞧见沈砺脸上的犹豫,便说:“这科举之事我是不如辛家父子明了,不如你明日回去之后问问辛家父子,你如今的火候可值得去乡试一搏?舅公不是逼你非要明年考过乡试,便是不过也算是积累经验嘛,就像你表哥如今跟着苏大夫给人看诊,苏大夫都会让你表哥也上手替病人把脉开方,虽然你表哥不是次次都对,甚至错的时候更多,但这也是积累经验的过程啊。”

    沈砺还在犹豫,姜南星先被姜御医这番话说服了,连连点头赞同的说:“阿爷说得有理,有些遇到过一回

    的病症,下回再瞧我便更有把握了。”

    沈砺见表哥也这么说,他便点点头说:“那我明日问问辛伯父和盛兄,若是他们觉得我能试试,我过了院试便报名明年的乡试。”

    姜御医和姜南星皆点头赞同,之后沈砺又说:“可若是要参加乡试,那我是否还要留在京城备考?”

    九月出院试的榜单,若是沈砺回潍县,不过两个多月又是过年。

    去年因为沈砺要回京城考科举,所以姜御医带着他们一起回了京城过年。

    今年又因为收了杨芸娘为徒,杨芸娘的家人都在京城,总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年也不能与家人团聚,也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个人上路回京城,所以今年乃至以后,每年姜御医都得带着姜南星和杨芸娘回京城过年。

    那沈砺回潍县两个多月便要来回奔波实在不值当,再说过年之后五月便是乡试,更是该静下心好好读书备考。

    这么一说,若是明年沈砺真能过了乡试,那就更不能回潍县了,黎山书院的先生都只有举人功名,沈砺若过了乡试得了举人功名,便得寻个更好的去处就学,以图学业精进好参加会试、殿试,求个进士功名。

    这么一想,姜南星的脸都垮了几分,说:“那以后岂不是表弟便要一直在京城了?”

    沈砺闻言拍着姜南星的胳膊说:“表哥莫担忧,乡试人才济济,我怕是考不过的。”

    姜南星听了沈砺这话却收起了沮丧,瞪着沈砺道:“表弟怎可这么说?你为什么就考不过?我觉得你肯定能考过,你可是县试第三、府试第三,当初辛盛是县试第一、府试第一,这么说你比辛盛只差了两点而已!我相信你!”

    沈砺被表哥这么看好,心中却无奈的想着:怎么就是差两点而已,要知道盛兄那般的天才,他考第一是因为名次的极限只有第一,自己考第三却是因为自己的极限只有第三……

    晚上沈砺和姜南星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姜南星还在嘀咕着乡试的事,想起那沈砌县试、府试皆是案首,定然院试也能考过,说不定也要参加明年的乡试呢。

    第196章

    姜南星再是向着自家表弟,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那个沈砌当然肯定比不上他的挚友辛盛!但确实也是个天才……

    一想到若是沈砌乡试再中,那些讨厌的沈家人又要嘚瑟了,于是姜南星咬着牙说:“表弟,你肯定能考过乡试的!”

    沈砺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干脆装作困极了说:“表哥……我困了,我要睡了……”

    说完沈砺立刻闭紧眼睛,控制着呼吸装作已经入睡了的模样,不论姜南星再说什么话,都不搭理一句。

    想到明日一早沈砺便要去和辛家人汇合,随着御驾一起返京,姜南星这才闭上了嘴巴,不再打扰沈砺睡觉,不过这一晚他都没睡好,第二日起床之时便顶着两只熊猫眼。

    天还没亮透,姜南星还不到去药堂的时候,正好也半年没见过辛盛他们了,干脆便背着自己的医药箱先送沈砺去辛家。

    路上姜南星时不时的伸手拍一下自己的医药箱,弄出一阵声响来。

    沈砺便垂目去瞧姜南星身上的药箱,见这药箱造型新颖,并不是舅公与表舅们常背的款式,抬头又看见表哥满脸的骄傲之色,眼神里就差直接写上“快问我”三个字了。

    沈砺压下笑意,摆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问:“表哥,你这医药箱怎么和舅公他们的不一样?”

    姜南星闻言脸上便露出大大的笑脸来,得意之色更甚,摸着医药箱说:“这是月娘妹妹送我的生辰礼,特意替我定制的,月娘妹妹自己画的图纸请辛家二叔亲手做的呢。”

    说完他还打开锁,掀开上盖来给沈砺介绍道:“你瞧,这最上面放的是银针,等日后我和阿爷学会了扎针之术便可替人施针治病,这还放了一方锦帕,若有女子求诊,便可在其手腕上盖着锦帕把脉,拿起这个隔层,下面便是多个小格子,可以放咱们药堂的成药,若是对症便可直接给病患开药,最下面是一个抽屉,拉开便是笔墨纸砚,若是需要开方熬药,病人家中不一定备有笔墨,我就可以取出笔墨来现场开方。”

    沈砺仔细的瞧了一遍,点头夸道:“这医药箱很不错,想得很是周到。”

    姜南星炫耀完后脸上更是笑意不断,高兴的说:“那是,这可是月娘妹妹特意给我定做的嘛,阿爷瞧见了都喜欢,给了我许多银子叫我再买一些,阿爷自己留了一个,另外的还准备回京城的时候带回去给爹爹、叔父还有咱家药堂的大夫们呢。”

    沈砺闻言忙说:“那为何昨晚不提?我今日便可带回京城去呀。”

    姜南星摇头说:“这医药箱沉着呢,又占地方,你是随着辛家的马车回来的,阿爷怕车上放不下,反正这东西又不急用的,等我们过年前带回去便是了。”

    这倒也是,沈砺想想若是两个还好,若是太多确实不好占那么多地方放,便不再说这个。

    这么一路说着话,便到了辛家,姜南星来辛家比沈砺都多,自然也不见外,跟着便进去了。

    姜南星先去给辛长平和宋氏问了安,便直奔着找辛盛去,先勾肩搭背的亲近了一会儿,再才出言打听道:“辛盛,你瞧我表弟如今的学识,若是八月院试过了,明年可能试试参加乡试?”

    辛盛闻言瞧了一眼沈砺,见沈砺面色紧张,眼神忐忑,辛盛沉思了一会儿说:“以砺哥儿现在的才学,过院试是不难的,乡试比院试的难度大了太多,若要参加乡试的话,那这一年的时间砺哥儿需得更加勤学才好。”

    听到辛盛说乡试比院试的难度大了太多的时候,沈砺以为自己是不够格参加乡试的,眼神还暗淡了一瞬。

    虽然昨晚他也清醒的拒绝过参加乡试,但今年县试和府试接连取得前三的成绩确实让他自信了许多,所以也难免在舅公的劝说和表哥的夸赞下起了点奢望。

    沈砺刚想在心里劝自己一句以后要脚踏实地,却听到了辛盛后面的话,这个意思是如果自己再努力勤学,到明年就可以参加乡试吗?

    沈砺抬头看向辛盛求证,辛盛对着沈砺点了点头说:“砺哥儿底子打得很稳,只是乡试

    考的范围比院试更大更广,这大半年需要扩充更多的知识,会比现在更辛苦一些,如何?你要试试吗?”

    姜南星刚才也以为辛盛前面那话是说沈砺还不够水平,劝沈砺放弃的意思,没想到峰回路转,姜南星比沈砺还高兴,连忙拉着沈砺的袖子撺掇道:“表弟,那你考完院试就留在京城继续跟着辛盛和辛叔叔求学吧,若是明年能考过乡试,十四岁的举人,你可不比什么天才差了!”

    从小被人喊做天才的辛盛无辜躺枪,无奈的撇了姜南星一眼,但因为深知姜南星是个什么性格,所以辛盛才不往心里去呢。

    沈砺有些犹豫,他从小就是个不怕吃苦的性子,犹豫的自然不是怕要更加努力,他是怕太麻烦辛盛和辛伯父,毕竟自己与辛家非亲非故,只是因为表哥而和辛盛结识为友,如今已经在辛家叨扰了半年,如何好意思再又麻烦辛家一年……

    辛长平在一边听了半天,也在心里思索了半响,见沈砺脸上纠结,他走过去出声道:“砺哥儿,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辛长平原先还在潍县的时候便见过沈砺几回,也常在儿子嘴里听到沈砺的事情,知道他是个天资尚可却勤奋非常的孩子。

    与儿子辛盛不同,辛长平自己便是个天资尚可的人,辛盛进学之后辛长平就很少再在辛盛的学业之上出言指导,因为深知辛盛走的和自己不是一条路。

    过年之前,辛长平见沈砺风雪无阻的来自家与儿子请教学问,便内心十分动容,虽然他公务繁忙,却也抽出了几天时间下值之后去帮着指点了沈砺几日。

    那时他便觉得辛盛走的路与自己不同,与沈砺也不同,沈砺受儿子指点虽然也进步了许多,但要跟上儿子的思维还是很吃力,学得有些辛苦,倒是自己教导沈砺的时候,对方接受得更快。

    因为在沈砺身上看到了早年勤学求知的自己,这半年沈砺住到辛家之后,辛长平每逢休沐日,只要无事不出门,便会整日指点沈砺读书。

    也是这半年的日日相处,让辛长平对沈砺愈发的欣赏和喜爱,心里也起了丝收徒的念头。

    他自己虽然有两个儿子,可大儿子是个他教不了的,小儿子瞧着也是大儿子那般的天才,他又不是走学官那条路的,这辈子想给人做先生,还真就只能自己收徒弟。

    虽然辛长平不想走学官的路,但读书人大多都会想有个衣钵传人的,就像当年杨怀德瞧见辛盛便如获至宝倾囊相授,辛长平看沈砺便也有点那个意思。

    沈砺被吓了一跳,一是没想到辛伯父就在旁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他有些羞涩,辛伯父是他尊敬的长辈,他受了辛伯父许多教导,心里其实偷偷拿辛伯父当师父看待的,而且因为从小缺父母关爱,他甚至还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幻想过:若自己是辛伯父的儿子该多好啊。

    二是被辛伯父的话语惊吓到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辛伯父说出他心里偷偷期盼之事呢?

    沈砺满脸的震惊,转身看着辛长平,迷茫的问:“辛伯父,我可是听错了?您是说愿意收我为徒?”

    这般正经的大事,且是对表弟甚有好处的喜事,姜南星这般性子跳脱之人都忍住了,憋着话没有出声打扰。

    辛盛惊讶了一瞬,但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反而面带微笑乐见其成的瞧着自己的爹爹和好友。

    辛长平点点头,笑着说:“你当然没听错,只是我有政务在身,还是只能在空暇之时教导你,不过你既然有意参加明年的乡试,那我也要多挤出些闲暇来了。”

    得了辛伯父的肯定,又见辛伯父已经开始替自己打算起来,沈砺自然不会拿乔,心中满是惊喜的跪下,抬头眼眶微红的高声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沈砺便干脆利落的给辛长平磕了三个头。

    辛长平连忙笑着把沈砺拉了起来,拍了拍沈砺的肩膀说:“今日匆忙,为师什么都没准备,等回到了京城,咱们再正经补上一个拜师礼。”

    沈砺笑着应是,确实他也该补上一份正经的束脩礼才对。

    不过虽然拜师礼回京城之后还要补办,但师徒名分这就已经定下了,于是沈砺今日便改了口,被辛长平带着去拜见了宋氏口称师母,又与辛盛和辛年师兄、师弟相称,最后见到辛月之时,笑着喊了一声:“师妹。”

    辛月听说自家爹爹收了沈砺为徒,也挺高兴的,便亲热的喊了沈砺一声:“师哥。”

    以如今的师徒关系而言,沈砺以后便算是辛家自家人了。

    天色越来越亮,快到御驾要启程的吉时了,辛家人便都坐上了马车往御驾那去汇合,姜南星便在此和表弟与辛家众人告别,只辛月跟着上了马车,还要再去见一见皇上。

    姜南星亲眼看着表弟拜了师,哪还有心情直接去医馆,见辛家的马车走了之后便快步往自家走去,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大声喊道:“阿爷!阿爷!你在哪儿?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姜御医皱着眉从屋里出来,问他:“你送走砺哥儿了?怎么不去医馆,跑回来做什么?”

    姜南星跑上前去拉着姜御医的衣袖说:“阿爷!表弟刚刚拜了辛盛之父为师,日后他就是状元郎的徒弟啦!我是赶着回来告诉你此事的,辛叔叔说回京之后要正经办个拜师礼,咱家是不是得替表弟好好准备一份束脩呀?”

    姜御医闻言惊讶了片刻,然后便满脸是笑意,高声道:“那好!那好啊!砺哥儿能拜辛大人为师,不仅对学业有益,将来步入官场,也能得到诸多帮扶,这可是大好事,快写信送去京城,让你爹娘精心替砺哥儿准备好束脩。”

    “嗳!”姜南星高声应下,放下医药箱便去屋里摊纸研墨写信,一边磨墨一边还和跟进来的阿爷说:“我听辛叔叔和辛盛的意思,表弟若要参加明年的乡试,需要更加努力的勤学一年,那便是明年可以一试的意思吧?”

    姜御医扶着胡须笑着点头道:“我本是想让砺哥儿明年长长见识,可既然他拜得了贤师,许是明年乡试便不止增长见识了。”

    “那就太好了。”姜南星愈发高兴起来,提笔写信之时便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娘亲和爹爹千万要用心,莫要丢了表弟在师门的脸面。

    辛月跟着家人的马车到了御驾之后,便下车往御驾那边走,护卫御驾的兵丁都知道辛月的身份,便也无人拦她,直到到了御驾旁边,才有宫人问她可是来求见皇上。

    辛月点头说是之后,那宫人便爬上御驾去通传,不一会儿就下来接辛月上去。

    周祺不等辛月行礼便拉了她坐下,说:“此次重逢过于短暂,朕盼着皇妹早日搬到京城,等定下去京城的日子记得来信。”

    辛月点点头,又和周祺闲聊了几句,等连玉来催说该动身了,辛月便被周祺亲自送下御驾。

    辛月站在路边,见自家的马车经过,车窗的布帘是掀开的,娘亲、哥哥、弟弟的脸都挤在窗前,后面隐约还能瞧见爹爹和沈砺的脸,辛月高举着手摇晃着与他们告别,嘴里喊道:“京城再见!”

    送走了皇上和家人,辛月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召集了辛氏商行的管事们来开会。

    得知辛氏商行的总部将要搬迁到京城去,众人都很惊讶与不舍,但听说是皇上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反驳。

    再加上辛月解释将来天下九州几乎处处都有蚕所,日后辛氏商行的规模无比壮大,年底要召各地的管事来总部汇报工作,交账结银,总不能让他们都来潍县这个小县城。

    对了,还有施维和辛氏丝坊合股的制衣坊,辛氏占了制衣坊四成的股,施维自己做了制衣坊的管事,如今他也在辛氏商行开会的管事之中。

    其余几个管事不舍让辛月把总部搬去京城,施维却没有这个想法,他家本就在京城,他又不是贺州人,且他野心勃勃还想把制衣坊开遍九州呢,自然不会觉得辛氏商行的

    总部去京城不好,反而兴奋起来说:“那以后每年年底我们都要去京城咯?”

    施维心想这样更好了,他每年都能回到京城让他爹看看自己的事业做得多大!看他爹还怎么小瞧他!

    宋惜娘还是不舍,忍不住问:“那搬到府城去不行吗?东安府是贺州首府,总不是小地方了吧?”

    还是胡娘子见多识广,拉着宋惜娘劝解道:“将来天下九州的蚕所开办起来,辛氏商行就不仅仅是辛氏商行了,与皇家牵扯这般深,却离京城这么远,确实不太合适。”

    宋惜娘虽不是什么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可也不傻,胡娘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自然懂了,难怪皇上会主动催着表妹将总部搬到京城。

    大家便再没有挽留之语,开始讨论起辛月要带哪些人去京城,将来总部设在京城之后如何管理各处蚕所和潍县的丝坊、染坊、制衣坊了。

    胡娘子一心只想管好丝坊,没有去京城常驻的想法,宋惜娘更是不能离了染坊,而蚕所的辛长康和辛墨更是不能走。

    辛祝除了是染坊的管事,他还是辛氏族长,更不可能离开宗族。

    而施维在贺州的制衣坊刚起步,还得盯在潍县,而且将来还要往其余九州发展,也是不会现在就回京城的。

    扒拉了半天,竟然没一个人能跟辛月去京城的,要到京城开办商行总部,总不能让辛月一个光杆司令去重头开始吧?

    辛长康虽然有两个儿子,可大儿子在读书,一心要追随大伯和大堂哥的脚步科举做官,对经商没有半点兴趣,也分不出人去帮侄女。

    最后只有辛祝出言说:“月娘,你若瞧得上,就把辛武和辛全带去京城见见世面吧。”

    辛月答应了下来,族长家的儿子都是读过点书的,辛武和辛全也都在商行做着小管事,带他们去京城也算有了两个不错的帮手。

    散会之后辛月揉着脑袋头疼,便是有辛武和辛全,人也还是少啊!

    宋惜娘没跟别人一起走,留了下来,今天这会她听了半天,知道表妹缺人手,犹豫的说:“若不然,叫哥哥跟表妹你去京城?”

    宋光耀这两年在褚家商行里干得很不错,如今也是个小管事了,辛月闻言疑惑的说:“表哥在褚家干得好好的,再说表哥若是走了,你一个人如何生活?”

    宋惜娘脸色微红的说:“哥哥本来就准备这两年要从褚家商行离开,他说日后我和褚奕成了婚,他这个大舅哥在亲家干活不太好,做得好人家觉得他是靠裙带关系,做得不好人家也不好管他,与其到时候让褚家为难,不如自己早些出去。”

    宋光耀是个老实人,他的性子若是要他出去和人谈生意有些为难他,但做内勤管理可是十分合适的。

    辛月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商行总部到了京城,可不是光等着蚕所、丝坊、染坊、制衣坊年底来交账收钱的,总部也有总部该干的活。

    去年江州织行针对辛氏商行,弄出一个丝织大会来,倒是误打误撞的帮辛氏商行在天下都打开了名声,这活动不错,正该年年举办下去。

    只是辛月不准备拘泥于丝绸,天下还是普通百姓居多,丝绸还是有钱人才能日常穿戴消费得起的。

    不如在京城弄一个布料博览会,除了丝绸,也拉着棉布和麻布的布坊来参加。

    再还有如今有了制衣坊,也可以带着施维一起每年搞搞服装发布会嘛。

    生产很重要,但推广也同样重要啊,这么一想,总部在京城的事业也大有可为呀!

    人才,人才!辛月还是很需要人才!

    办展览需要宋光耀这样细致的大管家型人才,只是虽然宋光耀早有离开褚家的心思,可毕竟宋惜娘还没成家呢,褚奕今年也才十六岁,他俩要成婚也是三年多后的事情了。

    宋惜娘听辛月担心若是宋光耀走了,她一个人在潍县生活,有些忐忑的望着辛月说:“表妹,如今姑姑、姑父都在京城生活,你也马上要去京城了,我想若是……若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今年把我爹娘接回来。”

    辛月愣了愣,两年多没听人提起过宋惜娘、宋光耀的爹娘了,她都忘了这两人,差点以为表哥与表姐是孤儿了……

    这下才想起来,他们还有爹娘的呢!

    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那对招人厌烦的夫妻,辛月心里涌起了一丝烦躁,但是她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虽然自己很讨厌宋惜娘的爹娘,可对宋光耀和宋惜娘来说那可是亲生的爹娘,又从小疼爱他们,便是知道爹娘做得不对,也不可能断绝关系弃之不理的。

    这两年多任由宋承业和徐氏在军中吃苦,都是因为宋光耀和宋惜娘是明事理的人,知道爹娘做错了事,又不愿惹得姑姑、姑父寒心,才狠着心让爹娘在军中长教训的。

    如今是知道自家日后都不在潍县生活了,宋惜娘才提出想接她爹娘回来,辛月自然不会因为对宋承业和徐氏的厌恶牵连到宋惜娘的身上,便点点头说:“那也行,这样你有爹娘在家相伴,那便可以问问表哥是否愿意随我去京城了。”

    宋惜娘红了眼眶,拉着辛月的手直晃道:“表妹,谢谢你。”

    辛月拍了拍宋惜娘的背,轻声宽慰她道:“表姐,你放心,在我心中,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与你好,与他们不相干。”

    宋惜娘重重的点头,认真的说:“嗯!表妹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

    第197章

    宋惜娘得了辛月的话,便在回家之后特意等着哥哥回来。

    宋光耀回来之后便被妹妹拉着坐下说话,听妹妹说表妹要将辛氏商行的总部搬到京城去,宋光耀想了想说:“这倒是好事,京城乃是天下中心,天子脚下,再说姑姑一家又都在京城,只表妹一人在潍县也确实孤单。”

    宋惜娘见自家哥哥也说好,这下便彻底散去了心中的不情愿。

    她能有如今这般成就,都是多亏了姑姑一家,尤其是表妹,总是不吝于帮助自己,既然去京城对表妹是好事,自己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阻拦呢?

    大不了日后自己努努力,早日让辛阿爷放心,年底去京城汇报染坊能派自己去,这样每年自己也能见到表妹,还能见到姑姑他们呢!

    宋惜娘想开了之后心情便开阔了许多,然后笑着说:“哥哥,你不是想从褚家商行出来吗?正好表妹如今要去京城新建辛氏商行总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如你一起去京城帮她?”

    宋光耀闻言怔愣了一会儿,若说起来,如今魏县人谁不知道辛氏商行前景光明,以往说起商业,都论褚家第一,现在谁都知道辛氏的将来可不仅仅拘泥于潍县。

    连皇上都亲临潍县为辛氏揭彩,这等荣耀莫说褚家了,便是贺州最顶尖的那几个世家也比不上啊。

    宋光耀本就准备从褚家商行脱身,就像他自己苦恼的那般,自从妹妹与褚家少主定下亲事,他在褚家商行便待得有些不自在,大家对他的态度变得十分微妙。

    要说起来褚家商行里可不缺关系户,这等家族经营的商行,里面十个人起码有六个姓褚的,可他们姓褚的被提拔就是理所当然,人人都觉得培养自己人很正常。

    可自己去年先被提拔做了小管事,一开始还没人说什么闲话,等妹妹与褚奕定下亲事之后,便有些闲言碎语往他耳朵里传,说什么难怪他能被提拔做小管事,原来是有个好妹妹之类的酸话。

    宋家的门第本就比褚家差了太远太远,宋光耀可不想将来妹妹嫁进褚家后,还要因为自己在褚家商行做事,被褚家那些亲故们说闲话,万一说什么宋家都是靠着妹妹吸褚家的血,妹妹可如何在褚家站稳脚跟。

    所以宋光耀便跟宋惜娘露过口风,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请辞。

    只是褚奕本就看重宋光耀办事稳妥,自定下郎舅关系之后更是对宋光耀信任非常,宋光耀便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要离开的话。

    现在听妹妹说表妹那边缺人,宋光耀不是不心动,辛氏商行的待遇是出名的好,而且男子汉谁不想到京城那种地方去长长见识呢?再加上自家受了姑姑家多少恩情,若是能帮到表妹,宋光耀也责无旁贷。

    只是宋光耀和辛月的担忧是一样的,他看了一眼妹妹叹了口气,心想:可惜时机不对,若是过几年妹妹出嫁后,他定会麻利的答应下来,可现在不行,爹娘都不在家,他便是妹妹的家长,自然得在潍县陪着直到亲自送妹妹出嫁。

    宋惜娘见哥哥不答应,便追着问原因,等听哥哥说是因为怕她无人看顾,忙说道:“我跟表妹说过了,若是你要跟着去京城,咱们就把爹娘接回来,这样我便不是一个人了。”

    宋光耀听了皱起眉说:“咱们不是说好了,等过几年你出嫁之后再接爹娘吗?”

    宋惜娘连忙解释道:“哥哥,先前咱们说好先不接爹娘归家,一是为了让爹娘长教训,二是怕寒了姑姑一家的心,如今姑姑一家都在京城,现在连表妹都要去京城了,咱们把爹娘接回来,爹娘也没法跑到姑姑他们面前碍眼了。”

    说完宋惜娘又补上一句:“我今日跟表妹说了,表妹也答应了。”

    宋光耀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头思考起来。

    这两年多爹娘在军营被严加管教,瞧着比以前少了许多轻浮之气。

    宋光耀虽定期会去看望爹娘,却一直没有把家中的情况告知他们,他们一直还以为自己和妹妹在姑姑家中寄人篱下,上回他去看望他们的时候,爹娘竟然还攒下点碎银子给了他,说让他攒起来过两年好说亲

    事。

    宋光耀很明白自己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是欺软怕硬,若是知道姑父考中了状元做了官,表妹做了皇上的义妹,比起厚着脸皮蹭上去要好处,他们更怕被如今位高权重的姑父和表妹报复。

    若是表妹愿意配合自己演一出戏,冷着脸给他们甩一通脸色,保管他们老老实实的不敢再作妖。

    想到这宋光耀都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了,不过荒唐虽荒唐,但有用就行,于是宋光耀便跟宋惜娘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兄妹俩便一起去辛家寻辛月。

    辛月听表哥说要自己配合着恐吓宋承业与徐氏一番,听到宋光耀这个做儿子的揭爹娘的短,莫名觉得有些搞笑。

    辛月虽然做了公主,可一直低调非常,还从没和人摆过谱耍过脾气呢,不过若是对宋承业和徐氏,辛月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就像宋光耀说的,这两人就是那欺软怕硬的,当初惹了府城守备,便被吓得等死,现在自己可是皇上的义妹,堂堂公主殿下,比守备大人品级还高呢,还怕吓不死他们?

    想到这里,辛月都起了些恶趣味,笑着点头说:“好,表哥放心吧,到时候我把护卫带着,穿上公主的礼服,定让舅舅、舅母知道什么是公主的威严。”

    和辛月说好之后,宋光耀便和宋惜娘约好休息的日子,一起去府城。

    东安府的守备大人还是先前那位,他与辛长平也算是友人,当初辛长平中了状元,这位守备大人还派人来送礼道贺过呢。

    因为守备大人特地关照过,所以宋光耀每回都能顺利见到自己爹娘,这回他带着妹妹来,早就认识他的守营军官便要放他进去,嘴里说着:“这回来得早了些呀,往常不是三个月才来一回的?”

    宋光耀连忙解释道:“大人,麻烦您帮我通报一声,今日我带了银子想来赎我爹娘回家。”

    那军官不知道当初守备大人和辛长平私下的约定,闻言便公事公办的说:“原来如此,那我去和守备大人禀告一声。”

    “麻烦您了。”宋光耀连忙道谢。

    那守门的军官去寻守备大人禀告此事,守备大人听说之后却没让人去收银子放人,而是让守门的军官将宋光耀带来见他。

    宋光耀不疑有他,以为这是正常的程序,便跟着去了守备大人的营帐,一进去便跪下道:“草民宋光耀拜见大人。”

    守备大人知道辛长平对这个侄儿和对那妻兄不是一回事,便叫宋光耀起身,还给了他椅子坐,等宋光耀坐下之后守备大人便问:“你今日要来赎你爹娘归家?那你姑父可知晓?”

    宋光耀愣了愣,不知为何守备大人要问他姑父是否知晓,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草民还未告知姑父。”

    守备大人闻言皱起眉头,按理说那二人的家属拿银子来赎,只要补足了罚银他便该放人,但是他当初与辛长平说好了免了那欠银,现在如何好收银子呢?

    宋光耀不知守备大人心中的纠结,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银票,虽然他升了小管事,但两年多时间可攒不够赎爹娘的银钱,这银票是宋惜娘从辛氏商行得的分红银子。

    不过宋光耀说话算话,当初他说了赎爹娘的银钱该他出,所以虽然接了妹妹的银票,却非要立下字据,这银票算是他和妹妹借的,将来攒够了便要还给妹妹。

    守备大人看到这银票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和宋光耀说了当初的内情。

    宋光耀这才知道当初的内情,正在怔愣中,突然听到守备大人劝他:“你可莫要怨怪你姑父,你爹娘当初实在不像样子,若不让他们吃吃苦头,便是救回去了,难保将来不闯下更大的祸事,这回靠你姑父保住了他们,下回就不一定了,再说了,你姑父又不是欠了他们的,凭什么回回给他们平祸事呢?”

    宋光耀连忙点头称是,道:“大人放心,草民知道姑父是一片好心。”

    说完又有些羞赧的解释道:“其实草民自己也是这般想的,家妹早就攒够了银子能够赎爹娘归家,但草民拦下了,便是想让爹娘长了教训,免得日后再惹出别的祸事。”

    守备大人听到宋光耀的话,愣了两息才大笑出声道:“好!好!难怪你姑父愿意为你们筹谋,你们既明白事理,那我就不多说了,这银票你收回去,去接你爹娘回家吧。”

    宋光耀起身又深深给守备大人鞠躬致谢,再才告辞出去,那军官得了守备大人吩咐,便带着宋光耀兄妹俩去接宋承业和徐氏。

    宋承业正在井边打水,刚挑起两桶水要往回走,突然被官他的兵丁喊住道:“宋承业!放下水桶,回营中收拾东西,你儿女来接你了。”

    宋承业闻言瞪大了眼睛,恍然之间卸了力,水桶跌落下来,好不容打上的水便全洒了出去,那兵丁见状气得急了眼要骂,宋承业手忙脚乱的要扶桶,不过那兵丁反应过来宋承业要走了,也不归他管了,这才咬牙咽下了责骂,催促道:“别管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去!”

    “嗳嗳嗳!”宋承业连忙应声,顾不得思索,快步往自己住的营帐里跑。

    宋承业住的是男子营帐,他娘子徐氏则在远处的女子营地,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那点行李,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兵丁道:“军爷,请问那我娘子呢?可有人通知她归家?”

    那兵丁点点头说:“放心吧,自有人去叫她,你赶紧收拾好了我带你出去,你们就能碰到了。”

    宋承业听了连忙加快速度,赶紧收好了东西绑成个包袱挎在背上,便迫不及待的跟着往外走。

    等与徐氏碰了面,两人便张口想说话,却被呵斥住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两人便讪讪的闭了嘴。

    直到被带到了军营大门,见到自己一双儿女,宋承业和徐氏心里才踏实了下来,有了一股真实感,原来真的是儿女来接他们回家了,原来不是做梦啊。

    两人在军营两年多,学得最深刻的便是令行禁止,管他们的兵丁说什么就得照做,说不让他们说话便绝不能开口,于是便是见到了儿女,心中激动不已,却也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只是两双眼睛都饱含激动的盯着儿女,一刻都不曾挪开。

    那军官悄悄收了宋光耀递过去的荷包,便让人开了门,笑着将宋光耀他们送出军营。

    等走出了好几步,听到儿女喊他们“爹爹、娘亲”,宋承业和徐氏才声音嘶哑的开口说:“啊,我……我们这就出来了?”

    宋光耀带着爹娘妹妹上了等着的骡车,再才跟爹娘解释道:“是的,你们欠下的罚银已经缴清了,不用再回去做苦役了。”

    宋承业和徐氏皆是满脸的恍然,虽然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便是自己夫妻二人在军营干了两年苦力,抵消了二十两银子,那也还欠着守备大人八十两银子呢!

    自己的儿女自己知晓,如何能弄到这么多银子?

    宋承业疑惑的看着儿子问:“你如何得来这么多银子?难道是你阿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不待儿子回答便先嗤笑一声,说:“你爹若是有救你的心,当年知道咱们入狱便不会跑得那么快,连孙子孙女都不管了。”

    宋承业闻言脸色黑了两分,却没有争辩,他这两年虽被强行改造成吃苦耐劳的苦力,内心却从没忘记过亲爹的狠心,每日熬过来都靠着对亲爹的恨意,日日在心中发誓,出去了一定要找到他爹,要回被他爹匿下来的那些家业!

    宋光耀看了爹娘一眼,又和妹妹使了眼色,这才开口说:“银子是我借来的,爹娘不是说你们若是在外面干活,能更快挣到银子交罚银吗?所以我便跟钱庄借了银子,现在你们出来了,可一定要努力干活挣钱,咱们早日把欠银还上。”

    宋承业和徐氏听了这话,愣了片刻,才皱眉叹气的说:“原来是借的银子啊,那好吧,等回去了我们歇几日便找活干去。”

    不过这两人都是管过铺子的,也和钱庄打过交道,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疑惑的问:“可是钱庄借银子都得有东西抵押,咱家的铺子和宅子都赔给守备府了,你拿什么抵押的?”

    宋光耀早有准备,便说:“我用妹妹的嫁妆宅子抵押的,所以咱们可得赶紧还上,若是还不上,妹妹的嫁妆就没了。”

    “什么嫁妆?什么宅子?”宋承业和徐氏听得一头雾水,连声追问。

    宋光耀这才把隐瞒了爹娘两年多的事情挑挑拣拣的说道:“那年你们被下狱,我和妹妹借住在姑姑家,我俩总不能在姑姑家吃白饭,姑父替我寻了个差事送我去了褚家商行上工,妹妹则跟着去姑姑的铺子想帮着干活。”

    宋承业和徐氏听了顿时心疼儿女小小年纪便要寄人篱下,以往在家中可是一点活都不用他们干的,不过两人再是厚脸皮,也不能怪妹妹妹夫没照顾好自己的儿女,说不出他们该供着自己儿女不让自己儿女干活的话来。

    宋光耀见爹娘没说话,便接着说:“后来姑姑和表妹发现妹妹在染色上十分有天赋,姑姑和姑父大义,不仅不记仇,还真心为妹妹好,花了银钱走了门路,将妹妹送去了府城的皇家染坊学艺。”

    宋承业闻言想起自己那些年对妹妹的刻薄,尤其是有抛弃自己不管的爹做对比,更显得妹妹此举情深义重……

    宋承业难得的心里稍微有一点羞愧,他在心里想着等他找到了爹,要回家产,就把镇上那个小宅子送给妹妹吧,那宅子当初便是娘亲给妹妹准备的陪嫁,就当是自己替娘亲物归原主了。

    徐氏看向女儿求证,宋惜娘便连连点头,说:“姑姑那时铺子刚开,还欠着许多债务呢,家里也没多少银子,却舍得出银子送我去学艺,还是姑父托人走的门路,又亲自送我去府城。”

    徐氏闻言心里十分别扭,她转头问儿子道:“我不是让你带着妹妹回阿公家吗?”

    宋光耀皱起眉,看着娘亲认真的说:“我曾经去过阿公家,阿公和舅舅一听爹娘被关进了守备府的牢狱,便推了我出去,舅母还说娘亲你嫁到了宋家便是宋家人,我和妹妹也姓宋,叫我们不要来害徐家。”

    徐氏听了这话气得脸瞬间变红,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这话你早怎么不说?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些年我拿回家里多少银子多少东西,那时他们怎么不说我是宋家人不是徐家人!”

    “早告诉娘亲又有什么用处呢?平白让娘亲在军营里生气罢了。”宋光耀垂目掩下眼中的嘲讽,便是这些所谓的至亲的所作所为,才让他愈发看清了身边的人,经此一难,越发觉得姑姑一家的难得。

    徐氏先前还讽刺夫君被亲爹抛弃,这下她都不敢去看宋承业的脸色,她的爹娘兄嫂,比之公爹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承业倒没有心思嘲讽徐氏,他追问道:“那惜娘的嫁妆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光耀便接着说:“后来表妹机缘巧合在辛家老宅的后山上发现了蚕种,辛氏全族开起了商行,做起了养蚕织布的生意,因为妹妹有染布的手艺,表妹便做主请了刚学成的妹妹去辛氏的染坊做管事,妹妹挣得的银两我便做主让她挨着姑姑家买了一间宅子。”

    宋家一直做的绣铺生意,整日都和丝绸布料打交道的,宋承业和徐氏自然对蚕种不陌生,虽然从没亲眼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如何珍贵的东西,听到儿子这番话,简直像听传奇故事一般不可置信。

    正要出言询问,宋光耀却立马接着说:“爹爹娘亲,不是惜娘挣了银子不早早拿出来救你们,只是女儿家自己挣下的银钱本就该是自己的嫁妆,我才是家中长子,挣银子救爹娘该是我的责任,如何能厚颜动妹妹的嫁妆银子救爹娘?再加上妹妹年纪不小了,家中又变故成这样,若妹妹没有嫁妆傍身,如何能寻到好婚事?所以我便拒绝了妹妹要用她的嫁妆银子救你们,爹爹娘亲,你们能理解吧?”

    宋承业和徐氏都是既看重儿子,又疼爱女儿的,想想女儿今年都及笄了,若不是他们赔光了家产,今年正该替女儿大办及笄礼,然后替女儿准备上丰厚的嫁妆寻个好人家……

    两人谁都说不出怨怪的话来,连连点头说:“耀哥儿做得对。”

    “爹爹娘亲不怪我就好。”宋光耀观察着爹娘的神色,见他们确实都没有不满,心里才舒服了两分,便接着说:“爹爹娘亲,你们还不知道吧,去年姑父高中状元在京城做官,如今姑姑姑父一家都在京城,表妹因为向皇上进献商行股份有功,去年也被皇上封了县主,去年十月表妹入京被召入宫,太后娘娘瞧见表妹便喜欢,收了表妹做义女,皇上便下旨封了表妹做公主……”

    宋承业和徐氏一脸听天书的表情,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了,嘴巴更是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不可置信的打断宋光耀的话,震惊的说:“公……公……公主?状……状……状元?”

    那个乡试屡次落地的妹夫竟然能考上状元?

    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做太后娘娘的义女?竟然成了公主?

    宋承业和徐氏两个人忍不住互相掐起对方的胳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今天听到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超出他们二人的想象了。

    第198章

    一路上跟儿女确认了数十次,都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宋承业和徐氏才不得不相信了这件打破他们认知的事情,不过还是满脸的震惊和恍惚,直到骡车停到一间宅子外,他俩的表情都没有恢复正常。

    下了骡车,徐氏打量了一圈四周,有些疑惑的说:“这里是柳荫巷吧?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就住这里,我来给他们家送过绣品。”

    宋光耀点点头说:“是,赵家也住这条巷。”

    徐氏闻言便问:“你不是说挨着你姑姑家买的宅子吗?怎么不在青松巷?”

    说完又仔细打量面前这宅子的大门,看着门上挂着的宋宅惊疑不定的说:“柳荫巷的宅子都不小,价格也高呢。”

    宋惜娘便开口解释道:“我买的这间就是柳荫巷最小的宅子,只有一进院,姑姑家前两年便买了这里的宅子搬过来了。”

    宋惜娘开了门带爹娘进去,柔声说:“爹爹、娘亲,你们住正房,我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漱一番,等收拾好了,咱们便登门去拜访表妹。”

    宋承业和徐氏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一句他们是长辈,哪有长辈去拜访晚辈的?不过话到嘴边两人想起外甥女那公主身份,话又咽了回去,呛到咳嗽了两声呐呐的点头说好。

    宋惜娘去灶房烧水,宋承业和徐氏便在这宅子里四处逛了起来,宋家先前在清水镇的宅子可是三进的大宅子,这个一进的宅子在他们眼里自然没什么可惊奇的,不过两个人住了两年多的军中通铺,倒也不会说一句不好。

    再加上这可是女儿自己挣来的宅子,他们本以为便是哪一日能从军营中出来,也找不到个落脚地,先前宋承业和徐氏休息的时候见面,宋承业还咬牙切齿的说:“等咱们出去了,就把镇上那个小宅子的锁砸了,住进去再说,我就不信爹还好意思回来跟我们抢这间小宅子。”

    宋承业和徐氏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嘴里满口都是夸女儿厉害,小小年纪就能靠自己置下家业。

    宋光耀跟在他们身边,插了一句嘴道:“是啊,可是这宅子现在抵押了出去,每月咱们都要按时还银子的,若是还不上,宅子就要被钱庄收走了。”

    宋承业和徐氏闻言收回了手,讪讪的说:“知道了,我们略歇几日就去找活干,肯定不会让钱庄收走惜娘的宅子的。”

    徐氏还憧憬的说:“惜娘有这么好的嫁妆,定能说下个好亲事!”

    宋惜娘正过来喊哥哥去抬水,听到她娘亲这句话,脸色顿时变红了,羞涩的低头说:“娘

    亲,我已经定了亲了。”

    “什么?”徐氏和宋承业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谁给你定的亲事?什么时候定的?定的谁家?”

    宋光耀挡在宋惜娘面前,看着爹娘说:“爹娘不在家,长兄为父,我做主帮惜娘定的亲事,有什么不妥吗?”

    宋承业和徐氏惊讶的看着宋光耀,宋光耀直视着爹娘,眼神坚定,宋承业和徐氏对视一眼,皆觉得儿子变化巨大。

    以前宋光耀是个性子温吞的老实孩子,别说宋盏看不上这个孙子,便是宋承业和徐氏这对亲爹娘也有时会觉得儿子性子太弱,可现在瞧着,儿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许是家逢巨变催人成长吧?宋承业和徐氏觉得愧对孩子,便都笑着说:“没错没错,长兄如父,没有什么不妥。”

    徐氏接着追问:“那定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可配得上咱们惜娘?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家的孩子?”

    宋光耀点点头说:“爹娘归家,是该请妹婿上门见见。”

    宋光耀拉着爹娘和妹妹到屋里坐下慢慢细说,道:“和妹妹定下亲事的是褚家少主褚奕,这门亲事是咱们家高攀了,爹娘日后可要行事谨慎,莫要让褚家看轻了妹妹。”

    “褚家?”宋承业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可是褚家商行那个褚家?”

    徐氏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她当初嫁到宋家便是高嫁,生下女儿之后心里也想着日后要让女儿嫁个比宋家更好的人家,可怎么也不敢往褚家这种门第去想啊。

    宋光耀点点头,宋承业只是疲懒不是傻子,他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虽长相随了娘子是个美人胚子,可褚家那般门第,还是褚家少主,能继承褚家大半家财的人,他再是护短也不敢说自己女儿能配得上这般人物啊?

    沉默了半响,宋承业皱着眉说:“耀哥儿,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褚家的少主,如何能瞧上咱家这门户?”

    被爹娘盯着看,宋光耀也不怵,从容的解释道:“褚家和辛氏合作,褚家的家主与妹妹见过之后,亲自请了姑父上门来说和的,因为褚家家主看重妹妹,再加上当时姑父中了状元,带着妹妹的身份也好听了一些。”

    没想到自己女儿得了妹妹妹夫的好处,竟然定下这么好的亲事,宋承业和徐氏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等宋光耀和宋承业去抬了水,宋承业和徐氏仔细的洗漱了一番,又换上儿女准备好的新衣服,便满脸拘谨的跟在儿子身后去辛家。

    辛月知道今日表哥表姐要去接舅舅、舅母回来,特意从库房翻出公主的礼服和太后送她的头面,算着时间让彩兰替她梳头戴上了整套的头面,还画上了妆容,打扮得极有气势的等着他们来。

    辛家的宅子大,连大门都比宋惜娘的宅子宽,宋承业见儿子去敲门,出来的应门的是个仆人,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仆人还说要去禀告公主殿下。

    等了一会儿,才过来领他们进门,一进外院,便见院里站着四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腰间皆配着长剑,眼神锋利,轻轻扫过来便极有压迫感。

    那带路的仆人将他们带到一个会客的厅中,宋承业轻声问:“耀哥儿,刚刚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宋光耀解释道:“那是皇上派给表妹的四个护卫,都是近卫军出身的大人。”

    “近……近卫军啊。”宋承业缩了缩脖子,他和徐氏在军营待了两年多,也对军队有了些了解,自然听说过近卫军的大名,九州各地守备府的大人们,大都是出自近卫军,那可是天子亲卫!外甥女身边竟然便跟着四个。

    宋承业和徐氏愈发拘谨,连辛家女仆上了茶水,都不敢端起来喝一口,沉默的等了半响,才见到陌生至极的外甥女前来。

    辛月一身满绣的华丽公主礼服,头发被盘起插戴了满头的宝石头面,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身边还跟着一个颇有气势的女子,进门之后便喊:“公主殿下驾到。”

    宋承业和徐氏愕然的对视,却见儿女都跪下朝外甥女行礼,他俩便也慌张的跟着跪下,口里也跟着喊道:“草民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辛月端着架势目不斜视的走到主位之上,坐下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了句:“平身。”

    宋光耀和宋惜娘便说:“谢殿下。”

    宋承业和徐氏又跟着学,起身之后坐下都不敢坐实了,只坐了半个屁股。

    辛月忍着心中的笑意,肃着脸扫了一眼宋承业和徐氏,冷冷的说:“原来是舅舅和舅母回家了,这两年多你们可受了教训?”

    宋承业和徐氏在守备大人面前都怕得要死,更何况辛月这个公主以前还与他们有间隙,两人回忆起两年半前,自己夫妻二人还曾指着外甥女的鼻子骂她没有教养,那时可想不到这小丫头竟然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两个人都怕得要命,膝盖一软险些再跪下,最后只能握紧椅子的扶手稳住身形,低头说:“回公主殿下,草民都知道错了,日后定然老老实实的,绝不给公主殿下添麻烦。”

    “哼。”辛月冷笑一声,说:“你们能给我添什么麻烦?难道还指望我替你们平乱子吗?”

    宋承业和徐氏滑跪到地上,跪下俯首连声说:“不敢不敢。”

    辛月见他俩都低着头,脸上的笑意便不再憋着,朝着宋光耀和宋惜娘无声的笑起来,宋光耀忙使眼色张嘴无声的说:再多吓他们几句。

    宋惜娘则伸手给辛月比了个大拇指,夸她演得好。

    辛月活动了一下脸颊,收起笑容重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知道就好,起来坐着吧,毕竟也算是长辈,跪着说话显得我这个公主不通人情。”

    宋承业和徐氏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回坐下更是只敢搭个屁股尖了。

    辛月看着这夫妻俩,接着说:“既然回家了,日后便安生的过日子,莫要让我听到你们仗着我家的名声做什么恶事,我的眼里不揉沙子,若有那一天,便是表哥、表姐给你们求情也不管用的,表姐和褚家的亲事,褚家瞧的是表姐的人才和我家的面子,你们要是作妖,弄得我家在褚家面前没脸,别怪我们不念亲戚情谊,毕竟咱们也没什么情谊。”

    宋承业和徐氏飞快的点着头,忙说:“公主殿下放心,草民不敢坏您的名声。”

    “知道就好。”辛月冷笑一声,说:“过些日子我要去京城了,表哥要与我同去,你们好生找份工做,老老实实的护着表姐,等表姐出嫁的时候我会回来,这潍县到处都有我的耳目,若是听到你们什么不好的话语,那军营你们是出来了,朝廷的牢狱倒也可以请你们去住一住。”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宋承业和徐氏头摇得飞快。

    辛月吓唬完了他们,便端茶送客。

    宋承业和徐氏跟着儿女往外走,路过前院见那四个护卫拔剑在练武,招式凌厉,剑身闪着寒光,吓得他们手都轻颤了起来,直到出了辛家的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宋承业和徐氏老老实实的在家缩着歇息了几日,然后便主动出门去找活干。

    辛氏商行在招工,他们却不敢去,褚家商行他们怕丢女儿的脸,更是不敢去,最后徐氏找到了黎山杨家的桑园,得了一份采摘桑叶的活计。

    而宋承业犹豫了几日后找了儿女说:“耀哥儿,我想暂时先不找活干,先去找找你阿爷的踪迹,我和你娘亲算了算,咱们家可不止当初你阿爷给我的那些家产,你姨妈估计是怀了身孕,你阿爷跟咱们藏了心眼昧下了家产想给后面的崽子呢!”

    说到这里,宋承业气得满脸涨红,说:“咱家的产业都是靠你阿奶挣下的,凭啥给别的女人生的崽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宋光耀听得愣住了,他当初因为年纪小,没接触过家里的生意,这会

    儿听爹爹细说当初阿奶和姑姑绣品的售价,心里算了算发现确实差了许多。

    宋光耀沉吟了片刻,才点头说:“好,正好我要从褚家请辞,等我辞了工陪着爹爹一起去找阿爷,但是若是找回了家产,这家产该有姑姑一份。”

    宋承业愣了愣,不乐意的说:“咱们宋家的家产自然该是我这个儿子的。”

    宋光耀冷了脸看着宋承业说:“爹爹的意思是咱家的家产也没有妹妹的份吗?”

    宋承业心虚的看了一眼女儿,小声的说:“若是找回来了,等惜娘出嫁的时候,自然要给惜娘备上丰厚的陪嫁,给惜娘长点面子,免得褚家人瞧不起惜娘。”

    “那当初家里给姑姑丰厚的陪嫁了吗?”宋光耀冷着脸质问道。

    宋承业窘迫的垂了脸,当初因为妹妹不愿意与辛家退婚,爹爹不仅收回了先前准备的陪嫁,还把娘亲单独给妹妹准备的那套小宅子也抢走了,妹妹嫁到辛家去只带走了辛家给的聘礼,可以说是一点陪嫁都没有的。

    徐氏推了推宋承业,说:“我与你爹爹还在军中便说好了,若是找到你阿爷要回家产,便把你阿奶当初置办的那个宅子还给你姑姑。”

    “是啊是啊。”宋承业点头说:“这两年多亏你姑姑看顾你们俩,我们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宋光耀脸上的神情这才舒缓了一点,但还是坚持说:“不光是阿奶给姑姑的宅子,其余的家产要了回来,也得给姑姑一份,惜娘是宋家的女儿,姑姑亦是,给惜娘多少嫁妆,便该给姑姑补上多少。”

    徐氏闻言有些肉疼的说:“你姑父都做了状元,在京城做大官了,你表妹都是公主了,你姑姑也不缺这点东西了吧?”

    “姑姑不缺那也是她该得的!”宋光耀瞪着爹娘说:“我们承了姑姑家这么大的恩情,若不是姑姑、姑父不计前嫌为爹娘奔走,爹娘怎么能这么轻易从军营脱身?我和妹妹无处可去,都是靠姑姑大义收留,如今妹妹还得了这么好的婚事,说一句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宋惜娘也跟着说了一句:“若是爹娘实在舍不得,那便把我的那份嫁妆补给姑姑吧,若不然,我以后都没脸见姑姑一家了。”

    “这……”宋承业和徐氏对视一眼,最后只好无奈的说:“好好好,补给你们姑姑便是。”

    宋光耀次日便去褚家商行请辞,褚奕自然是百般挽留,还说:“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酸话了?他们都是些没能力的小人,就知道嫉妒贤能的,宋兄莫要放在心上。”

    只是听大舅哥说要去京城帮着表妹筹办辛氏商行总部,褚奕知道辛氏的发展前景,便才没再拦着大舅哥的前程。

    宋光耀又跟褚奕说了自家爹娘归家之事,请褚奕上门见见,褚奕连忙点头应下,回去便和阿爷说要备礼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岳母。

    褚家家主闻言说:“那两人虽不是什么能人,资质平庸又心比天高的,但是你莫要因为他们就看轻惜娘,惜娘和耀哥儿都是好孩子,宋家那夫妇俩你就当个亲戚长辈敬着便是。”

    褚奕连忙点头说:“我晓得的,阿爷放心,我知道惜娘是个好姑娘,她那般厉害,我若不是生在褚家,可远远比不上她的。”

    褚家家主这才满意的扶须说:“你晓得就好,这潍县我瞧着出众的女子就这几个,明义公主咱家是肖想不了的,杨家的姑娘也没有缘分,惜娘虽没有个好娘家,可她自己的才能比得上几个好娘家了,你可要好生珍惜。”

    褚奕受教,精心准备了登门的礼品去宋家见宋惜娘的爹娘。

    宋承业和徐氏都极看重女儿这门好亲事,自然不会在褚奕面前作妖,亲热的拉着褚奕吃了一顿饭,收了褚奕送的礼还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好送你的,等日后有机会再给你补上一个见面礼。”

    亲眼见过褚奕,见褚奕确实和女儿惜娘年纪相当,长得也是仪表堂堂,接人待物有礼有节,宋承业和徐氏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褚家竟然能和自己这般门第定亲,是不是褚家少主身有不妥之处。

    安顿好了家中,宋光耀便陪着宋承业出门去寻宋盏的踪迹。

    当初宋承业接手家中的绣庄,曾被宋盏带着去府城拜访宋盏的老关系,他们便也没有像个没头苍蝇乱撞,而是到了府城寻宋盏的老关系打听。

    宋盏当初本是准备到府城开个新绣铺的,还特意请了人教小徐氏刺绣,谁知后来宋承业和徐氏得罪了府城守备,宋家的绣庄和宅子全被封了,他带着小徐氏连夜逃跑,深怕被牵连进去。

    既然得罪的是东安府守备,宋盏哪里还敢自投罗网去东安府。

    宋承业带着儿子一户一户的登门打听情况,终于找到一户知道消息的,那人说宋盏曾经托他在府城找过商铺,本来都定好了铺子的,结果突然慌慌张张的来找他退了铺子,说要去外府避祸。

    宋承业连忙追问那人可知道他爹去了哪里,那人回忆了一番才说:“他说是要去临安府,但在何处落脚我就不知道了,只提过一句在临安有个相熟的布商,好似姓古,你们要不去临安府打听打听?”

    宋承业和宋光耀谢过这人,便连忙去车马行租了一辆带车夫的马车去了临安府,在临安府城四处问有哪家布庄的老板姓古,一番打听之下找了那个布庄,便上门去问布庄老板可知道宋盏在何处。

    那古老板听说了他们的来意,惊讶的瞧着宋承业和宋光耀,说:“你们说你们是宋老板的儿孙?”

    “是啊,我是他的嫡子,我儿子是他的嫡孙。”宋承业点头。

    古老板仔细看了看二人,确实和宋盏长得有些相似,不解的说:“可是宋老板说他只有一个幼子啊,那孩子才出生不到两年啊。”

    宋承业气得脸通红,咬牙说:“我是原配嫡出的儿子,那个幼子是我爹娶的继室所出。”

    古老板恍然大悟,心里想这怕是宋盏家的儿子来闹事了,他便犹豫不敢告诉宋承业宋盏的住所。

    宋光耀看出古老板的纠结,上前拱手行礼道:“古老板,两年前我爹娘出了事,前些时日才回到家中,得知我阿爷不见踪迹,十分担忧,我阿爷年纪不

    小了,继室年轻,幼子年幼,若出了什么事,我爹作为长子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四处寻找,劳烦你若知晓我阿爷去向,告知我们一声。”

    古老板见宋光耀仪表堂堂,说话又有理有据,心中便对他有几分好感,心想长子长孙来寻亲爹亲爷,自己拦着也不像话,便告诉了宋盏的住址。

    宋光耀和宋承业连连道谢,便立刻寻到宋盏在临安府的家中。

    宋盏和小徐氏都不在家,家中只有那个两年前见过宋光耀和宋承业的丫头抱着个一岁多的胖小子。

    那丫头见过宋承业和宋光耀,便喊他们:“大少爷,孙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宋承业瞪着那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牙险些咬碎了,宋光耀赶在他爹发脾气前,对那个丫鬟说:“我们才知道阿爷给我生了个小叔叔,便打听着来看看,这就是我那小叔叔吧?长得真可爱,快让我抱抱。”

    第199章

    这小丫鬟是个头脑简单不太聪明的姑娘,她只觉得这少爷和孙少爷都是自己怀里小少爷的至亲,便放心的将怀中的小少爷递给了宋光耀。

    大概是因为宋光耀长得跟宋盏挺像的,这虎头虎脑的小子也不怕生,他瞧着宋光耀便张开嘴笑了起来,还伸手去摸宋光耀的脸。

    宋光耀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子,竟然真被爹娘说中了,算着时间他带着妹妹上门求助的时候,姨母应该已经怀了这个孩子,因为觉得还有其他的后代,所以阿爷一点都不顾及牢狱中的儿子,也不管自己和妹妹,就只带着姨母逃离了潍县。

    宋光耀收起复杂的思绪,看向那个丫鬟说:“我和爹爹带着小叔叔去铺子里寻阿爷。”

    小丫鬟闻言一点不担心,点点头说:“好的孙少爷,那奴婢去街上买点菜肉做上饭食等你们回来。”

    马车上,宋承业伸手做出一副要掐人的姿态朝小崽子靠过去。

    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爹的新儿子骗了过来,宋承业瞪着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崽子越想越气,尤其是这小崽子脸上都是笑拉着自己儿子陪着他玩,宋承业看着小崽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碍眼。

    “爹!”宋光耀瞧见了宋承业的小动作,将怀里的小叔叔挪了个方向躲开宋承业的手,皱着眉头喝止道:“他还是个婴孩。”

    “哼!”宋承业放下了手,不高兴的说:“看这小崽子笑得碍眼。”

    宋光耀不赞同的说:“他只是个婴孩,什么都不懂的,爹爹有不满冲着阿爷去,欺负一个说话、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孩子作甚。”

    宋承业闻言收回了瞪着小崽子的眼神,咬牙切齿的说:“行,等见着了你阿爷,我倒要问问他,花着我娘亲挣的银钱养别的女人和孩子,他亏不亏心!”

    马车停在街面上的一家铺子前,宋盏坐在柜台后瞧见这马车,还以为是有客人来了,忙迎了出来。

    自两年前慌慌张张跑来到临安府,他买了间宅子安顿好小徐氏,便托友人帮着寻了个铺面,又在临安府招了两个绣娘,便重新开起了宋家绣铺。

    只是不论是那两个招来的绣娘,还是后来生完孩子出来做活的小徐氏,绣工都远远不如他原配妻子,这铺子的生意只能说混得过去,不亏小赚一点。

    外面这客人坐马车来的,想来应该是个好出身的,说不定是个大生意呢,宋盏便挂起殷勤的笑脸快步跑到了马车旁,见有人下来便连忙招徕道:“客人可是来定制绣品的?我们家有好绣娘,手艺顶顶好的……”

    宋盏的话说到一半,瞧见下来的人的脸便顿住了,这张脸他看了快四十年的,从小看到大,自然不会认不出来,结结巴巴的说:“承业……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刻宋盏心中百转千回,既然儿子能找到这里,知道自己开了铺子,定然就知道自己不止有分家时那明面上的几十两银钱了。

    宋光耀还没下车,宋承业就冲动的上前去掐着自己老父的肩膀,怒气冲冲的高声说:“爹啊,可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我在军营里做了两年多的苦力,本以为我爹就算不忙着救我,好歹能照看着孙儿孙女,谁曾想!我爹带着后娶的小妻子跑到外府生儿子开铺子了!”

    街面之上人来人往的,本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干的,可宋承业的话太劲爆,听到的人顿时都围了上来,要听个明白。

    宋盏见连旁边的铺子老板们都出来扒着门伸着耳朵瞪着眼睛看,他是个好脸面的,血气上涌,红着脸拉着宋承业小声的说:“承业,咱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不了,就在外说!”宋承业冷哼一声,见围着许多人他更是兴奋,跟这些人说:“大家正好帮我评评理!”

    看热闹的人就怕看了个热闹还没头没尾的,抓心挠肺的不知道详情,见状自然热心的搭话道:“嗳!跟咱说说,咱给你评理!”

    “承业!”宋盏见状板着脸要训斥宋承业,但宋承业如今哪吃宋盏这一套,宋盏在他面前现在可是没有半点父亲颜面的。

    仗着在军营两年多的苦力生涯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宋承业牢牢的箍着宋盏的肩膀让宋盏不能脱身,手下用着劲,嘴却是闲着的,便说起自家的故事。

    宋承业从多年前讲起,说他爹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阿公阿婆瞧他爹可怜,便收养了他爹,给他娘做赘夫,没成想几年之后他阿公阿婆也去世了,他爹和他娘便一起去了大户人家做下人。

    他爹攒下了些银钱,他娘则学会了一身好技艺,两人成年之后赎身出来,便成了亲一起开了一家小绣铺。

    这小绣铺靠着他娘亲绝伦的刺绣手艺生意兴隆,从小绣铺开成了大绣庄,家里也从租宅子到买小宅子、最后置办下三进的大宅子,也算是个小有家资的人家了。

    他娘亲操劳多年,几年前便先一步离世了,他爹一出了妻孝就要另娶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继妻,因为他不同意,他爹便说与他分家,将家中产业全数分给他,他爹只要一间小宅子和几十两银子养老。

    听到这里,围观群众还说:“虽然你爹这么快就另娶,对你娘亲是冷情了些,可家产都留给你了,只留了点养老银子,也还算是对原配和原配之子讲道义了啊。”

    宋承业闻言冷笑一声,说:“是啊,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若是这样也就算了,我就眼不见心不烦的让我爹去过他的小日子了。”

    宋盏被突然力大如牛的儿子控制着,走又走不脱,劝又劝不动儿子住嘴,脸上浮现一丝哀求之意道:“承业,是爹对不住你,有不满咱们回去说好吗?爹肯定补偿你……”

    宋承业满是恨意的瞪着宋盏,冷冷的说:“晚了。”

    说完宋承业接着大声揭他爹的短,道:“两年多前我接手家中的绣庄,因为一桩生意失误,要赔大笔银钱,家里的绣庄和宅子都抵进去都不够,我和我娘子便都被关进了牢狱,我有一儿一女,当时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被从家里赶了出来,无措的去寻阿爷求助,我爹把自己的亲孙儿、亲孙女哄到客栈里,然后连夜就收拾东西带着他的小娘子跑了!”

    “这……”刚刚替宋盏说话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指责宋盏道:“虎毒不食子,便是儿子败光了家业,你怎么能丢下不成年的孙儿孙女都不管了?”

    围观群众义愤填膺的帮着宋承业骂宋盏,宋承业又添了一把火道:“我哪里败光了家业,你们瞧瞧我爹带着小娘子跑到你们临安府,又开起了这么大的绣铺,又置办了新宅子,分家的时候那几十两银子这么值钱、这么经花吗?”

    众人恍然大悟,几十两银子,拖家带口的搬家到外府,路上便要花去一小半了,剩下的莫说开铺子买宅子了,便是租宅子也就够花用一两年的,瞧宋盏身上穿着绸衣,有个宋承业这么大的儿子,他自己还白白嫩嫩的瞧不出年纪,可不像个过苦日子的。

    这老小子定是匿了和原配挣下的家财,哄傻儿子呢!

    宋盏的脸皮被当众揭下,脸上愈发的白,这时候宋光耀才抱着宋盏的小儿子下了马车,冲宋盏叫道:“阿爷。”

    宋盏瞧见宋光耀怀里的幼子,脸色一变,而躲在绣铺不敢出来的小徐氏见自己儿子竟然落到了宋承业、宋光耀的手里,顾不得躲着了,慌张的冲了出来喊道:“继业!”

    宋承业被这声继业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徐氏是在叫那个小崽子。

    他爹竟然给小崽子取名继业!

    宋承业顿时怒不可遏,有自己这个承业,还给小崽子取名继业!好你个宋盏!你这是明晃晃的想要把我娘亲挣下的家业送给后娶的小老婆生的小崽子啊!

    宋盏见这一出闹剧已经不可挽回,脸上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发白的,一直保持着年轻面相的他一下子好像衰老了许多,叹气道:“承业,别闹了,你想要什么咱们进去商量。”

    见宋盏终于松口,宋承业冷笑一声,便揪着宋盏往宋家绣铺里走,躲在里面的两个绣娘对视一眼,害怕他们起了冲突波及到自己,慌忙跑了出去。

    宋光耀也抱着怀里的宋继业进了铺子,宋继业年纪小,看不懂情况,只是瞧见了宋盏和小徐氏,便伸着手喊爹娘,想要爹娘抱自己。

    小徐氏连忙跟着对宋光耀说:“耀哥儿,把继业给姨母吧,继业还小,莫要吓着他。”

    宋光耀脚步顿了顿,回头望着小徐氏说:“我该喊你姨母还是阿奶?那日我与妹妹上门

    求助,你也在,为何你们当晚就自己跑了?”

    小徐氏讪讪的收回手,目露不堪的移开了视线,心虚的说:“我……你阿爷说要走,我只能跟着走,我也没有办法能救你爹娘……”

    “行了!”宋盏打断了小徐氏的话,进了铺子隔绝了那群人的议论,虽然还被儿子压着不能挣脱,但宋盏自在了一些,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儿子和孙子。

    儿子这两年大概是吃了许多苦的,以往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现在却有这么大力气,身形瞧着也健硕了许多。

    孙子长大了,那时候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现在瞧着倒像个成年男子了。

    不过这还不是他最大的变化,宋盏仔细瞧着孙子的脸,这孩子竟然一点不见当初那个懦弱的少年影子,反而有了一股子难言的气势,宋盏不禁心中有些悔意,当初本觉得孙子跟儿子一样没出息,现在瞧着这两年孙子竟然成长了这么多。

    宋盏叹了口气,看向儿子说:“我是还藏了些家业,你不是个经商的材料我早就知晓了,自然不会把家业都交给你去败耗,如今耀哥儿瞧着很有几分样子,那咱们便再重新分一遍家产。”

    宋承业闻言不服气的想顶嘴,但是一想到家里的铺子和宅子都没了,还是有点心虚的,便忍了回去,一边问一遍威胁道:“怎么分?你得先告诉我你藏了多少,我这两年可是日日夜夜都在算,你若是再与我隐瞒,可别怪我对你这个爹爹不尊重。”

    宋盏本想隐瞒一些的,可是听儿子这么说,又见孙子确实有了出息的样子,心想不论是留给继业,还是给了光耀,总归都是自己的后代儿孙,再才说了实话道:“我在钱庄本还有两千两银子,到了临安府置宅子开铺子取用了五百两,这新开的铺子生意平平,这两年挣的只够维持开销的,现在就是钱庄里还存着一千五百两。”

    宋盏本想说这笔银子一分为二,可宋承业已经先开了口道:“这银子今日去取出来给我。”

    宋盏闻言皱起眉头说:“你如今有个弟弟,当初镇上的宅子、铺子和这临安府的铺子、宅子价值差不多,这银子你和继业一人一半……”

    “凭什么!”宋承业手下的劲加大,愤怒的说:“那银子都是我娘亲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凭什么给你后生的小崽子!”

    说完宋承业又瞪向小徐氏,恶狠狠的说:“你不是也是绣娘吗?有本事自己给你儿子挣家业去,凭什么抢我娘亲挣的银子给你儿子!”

    小徐氏在宋承业吃人的眼神下缩了缩身子,不敢吭声。

    “阿爷这么分有失公平。”宋光耀听了半响,见他爹和他阿爷僵持住了,主动出声道:“按律我是长孙,也该有一份,按情理,这家业都是阿奶辛劳所得,总不能阿奶的女儿得不到,却只给阿爷继妻所出的儿子吧?依我看,这家业应该分为四份,我爹一份,姑姑一份,小叔叔一份,我一份。”

    宋盏听宋光耀说长孙该得一份的时候表情还好,听说该给女儿一份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反驳道:“你姑姑一个出嫁女,有何资格分家产?”

    宋光耀笑了笑说:“阿爷离开家乡两年多,怕是没有跟故友联系吧?”

    宋盏不解孙子为何转移话题。

    宋光耀也没卖关子,接着说:“前年姑父过了乡试,得了举人功名,去年二月参加京中春闱,高中状元,如今在京中为官,官至六品,姑姑如今已是六品的诰命夫人。”

    宋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瞧着宋光耀,甚至怀疑孙子是为了吓唬自己故意编造谎话。

    那个女婿多年乡试考不过,怎么可能高中状元!

    可孙子好像怕吓不够他,竟然还接着说:“对了,阿爷可还记得表妹?如今再见到可不能唤她的名字了,她如今是太后娘娘义女,皇上的义妹,圣旨亲封的明义公主殿下,咱们见到她都得跪拜行礼呢。”

    宋光耀说完低头瞧着怀里乖巧的小叔叔,语气温柔的说:“阿爷,你说若是姑姑和表妹知道阿爷要将阿奶辛苦挣下的家业给小叔叔,她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宋盏不敢置信,这太荒谬了!若说女婿考中状元还算有点可信度,女婿好歹是个读书人,可外孙女做公主?

    滑稽!滑稽!

    “阿爷不信啊?”宋光耀笑了笑,问:“阿爷做着绣铺生意,竟然没听说过辛氏丝坊的绸布吗?”

    宋盏一愣,眼光转到他铺中的柜架上,那里有一格专门便是放的辛氏绸布,只是那绸布难道不是江州的吗?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长河村那一处姓辛的人!

    宋光耀顺着宋盏的眼神看见了那几匹辛氏的绸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说:“阿爷这铺子里就有啊,那怎么不知道辛氏的名声呢?”

    宋盏恍恍惚惚,被孙子介绍了一番外孙女的丰功伟绩,什么慧眼独具发现蚕种,又雷厉风行开办了辛氏商行,还大义向朝廷敬献了股份得到皇上嘉许封为县主,之后又得了太后青眼收为义女,最后又为朝廷清田献出蚕种,引得皇上亲至贺州嘉奖辛氏……

    皇上才离开没多久,虽然一路没经过临安府,但这两日街面上也有传闻说皇上来过贺州,只是宋盏不知详情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不似孙子能瞎编出来的,宋盏恍惚非常,但又不得不信。

    被他几乎光着身子嫁出去的女儿竟然有这么大的运到,又是状元夫人,又是公主亲娘。

    宋盏知道女儿锦娘与自己没几分感情,只与嫡妻感情深厚,当初他另娶顾忌女婿身有功名又在衙门办差,便不敢让女儿知晓,如今女儿身份地位这么高,若知道自己藏匿了家产给了后生的儿子……

    宋盏只好应下了孙子提出的分配方案,他本想把那一千五百两一分为四,可宋承业立刻跳脚道:“这临安府的宅子铺子难道就白给小崽子了?铺子宅子都是他的,他便不该再分银子!”

    宋盏气得指着讨债的儿子说:“那你亏了镇上的铺子和宅子,你也不该再分了!”

    宋光耀皱着眉说:“那就把这些都算上,一共两千五百两的家产,四人分,每人分六百两,多的一百两给惜娘做嫁妆,惜娘是宋家嫡长孙女,出嫁家里本就该给她置办嫁妆的,爹爹和小叔叔都已经得了五百两的宅子和铺子,那便一人再得一百两,剩下的我与姑姑一人得六百两!”

    宋承业和宋盏一起傻了眼。

    宋继业年纪小,分给宋继业的自然还是要在宋盏手里打理,他那一千五百两银子自己竟然只能留下一百两,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话。

    宋承业本来很生气,可一瞧见他爹的脸色,他顿时又高兴了,再一想,虽然自己只得一百两,可加上儿子的六百两和女儿的一百两,自己这房便得了八百两,加上他亏掉了宅子和铺子,他这一房得的家产过半了,便舒了一口气拍板道:“就这么分!现在就去钱庄取银子!”

    宋承业压着宋盏立刻就去钱庄将一千五百两银子全取了回来,只留给他爹一百两的银票,另外一千四百两揣进了自己怀里。

    宋盏拿着一百两银票欲哭无泪,小徐氏鼓起勇气上前跟宋光耀说:“耀哥儿,能把继业还给我了吗?”

    宋光耀点点头,这才把充作人质的小叔叔递给了小徐氏。

    宋继业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见被塞到娘亲怀里,他便笑出了声,不过见抱了他半天的宋光耀要走,他瘪了瘪嘴巴颇为不舍的伸手喊:“叔叔,不走,玩!”

    宋光耀脚步一顿,无奈的回头说:“你才是叔叔呢。”

    虽然宋继业想留下宋光耀,可宋盏和小徐氏都巴不得宋光耀和宋承业赶紧走,一句留他们吃饭的话都不说。

    等他们走了,宋盏坐下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一百两银票唉声叹气,小徐氏抱着因为宋光耀走了而哭闹起来的儿子,一边拍着哄着,一边跟宋盏说:“夫君,既然我堂姐和承业的案子已经消了,咱们是不是搬回潍县去?”

    宋盏闻言皱着眉头说:“别想了,锦娘那个性子,绝对容不下你和继业的,她们如今位高权重的,咱们还是在临安府安生的过日子吧。”

    小徐氏闻言看着怀里的幼子,虽不再劝说,心里却有些忧虑的想到:宋盏都快六十了,不知道能不能护着儿子长大,若是他去了,自己带着儿子孤儿寡母在这无亲无眷的临安府,可如何安身……

    没人知道小徐氏的忧虑,宋承业志得意满的拍着怀里鼓鼓囊囊的银票,谁知马车一走动,儿子就伸出了手。

    宋承业自从被儿子接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儿子面前好似再也摆不起为父的威严了,只好讪讪的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不舍的递了过去。

    宋光耀毫不客气的接过银票,先分出了六百两单放着,说:“这六百两我要带去京城交给姑姑。”

    第200章

    宋承业不舍的瞅了瞅那六百两,只是刚才宋光耀说出来威吓宋盏的话,宋承业也听进了心里,妹妹如今已经是六品诰命夫人,妹夫又是状元出身,如今已经官至六品,将来说不定能登阁拜相呢。

    宋承业便是不舍那六百两也只能忍着,毕竟前些年他早就把妹妹的情谊耗尽了。

    现在想一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莫欺读书人穷,十几年的穷秀才,竟然说翻身就翻身了。

    早知道当初对妹妹一家好些了,唉,都怪妹夫,既然有这等才华,为何前面要蹉跎

    那么多年,早点表现出来自己肯定得抱紧他的大腿啊……

    宋光耀虽看出了他爹面有不舍,却不知道他爹心里在想什么,他又拿出三百两来说:“我再给妹妹添二百两,给妹妹做嫁妆。”

    对这个安排宋承业倒是点了点头,女儿惜娘高嫁褚家,褚家那般门第,女儿要嫁的又是褚家的继承人,三百两的嫁妆都不算多,不过自家也就这么点家底,从爹那里扣回来八百两,给女儿陪嫁三百两已经快一半的,算是对女儿顶顶大方了。

    宋承业看向宋光耀手里剩下的五百两,伸手过去说:“那这剩下的就交给为父……”

    宋光耀拿着银票的手往旁边一躲,便让宋承业扑了个空,他只扯出一张百两的银票瞧着面露不悦的宋承业说:“这一百两是爹爹的。”

    宋承业刚要接过自己那一百两,结果宋光耀又收了回去说:“既然爹爹已经有了银子,那便得赶紧去把钱庄借的银子还了,早日把妹妹的嫁妆宅子抵押解了,借了八十两,提前还也要扣一点利息,估摸着剩个十几两,那利息我替爹爹付了,便给爹爹二十两吧。”

    说完宋光耀从自己身上掏出二十两银票来递给宋承业,这是他这两年多积攒下来的积蓄。

    宋光耀将说要还借款的一百两单收起来,看着剩下的四百两又安排道:“等回去我便用这银子在潍县买一间宅子,总不能让爹娘一直住在妹妹的嫁妆宅子里,说出去不好听,将来妹妹成亲得从咱家的宅子出嫁,回娘家也得有处去,最好还是买在柳荫巷,还得是个两进的宅子将来才能住得开,估摸着得花掉一半去。”

    这倒说得也在理,宋承业便瞪着宋光耀手里最后的二百两,期盼的说:“那剩下的这二百两,耀哥儿就给爹娘吧,你娘亲摘桑叶爬树太危险了,我看我们还是在县城里开个铺子的好。”

    宋光耀听了宋承业的话,皱起眉头说:“爹爹,我要跟表妹去京城,穷家富路,我还得在京城安身,而且过一年多我就要及冠了,这银子给你们去开铺子,到时候我用什么定亲成家呢?”

    宋承业闻言傻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光耀,合着他从东安府折腾到临安府,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找到他爹要回了家产,就只能拿到二十两银子?

    宋光耀叹了口气,原本是想着有欠款的压力在,爹娘也疼爱妹妹,必然不会眼看着妹妹的嫁妆宅子被收走,定得好好做工挣钱还债,可因为找到阿爷分到了家产,这债务压力没了,还见着自己手里多了一大笔银钱,爹娘的性子如何还能接受吃苦做工。

    想了半响,宋光耀才看向宋承业说:“这二百两我至少得带走一半,若是爹娘想开铺子,在我走之前,能给出一个合理且有前景的方案来,我便留一百两给你们开铺子用。”

    等回到潍县已经是晚上,下了马车,宋光耀在门外给车夫结清剩余的车资,宋承业已经一脸苦大仇深的进了院子。

    徐氏摘了一天的桑叶,浑身都是疼的,胳膊和小腿上甚至还蹭出了一些划痕,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宋承业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她心一沉,失落的问:“没找到爹的去向?”

    宋承业摇摇头说:“找到了,在临安府呢,你堂妹给爹生了个儿子,一岁多了,爹给他取名继业。”

    徐氏一愣,不过此事她早就猜到了,便没有太惊讶,至于那孩子是叫继业还是什么,宋承业心里会为了名字难受,徐氏却不在意,她只在意一件事,于是连忙拉着宋承业的手问:“那银子呢?爹肯定还藏了不少吧?”

    宋承业点点头,作势从怀里掏银票,徐氏眼睛亮亮的候着,心里想那老家伙肯定藏了不少,有了这笔银子,自己便不用再干活了……

    “二十两?”徐氏接过宋承业递给她的银票,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这两年多她在宋承业面前早就不再维持那个娇弱的模样了,先前在牢里为了推卸责任就没少吵架,后来去了军营,两人都觉得日子凄苦,纷纷怨怪对方,便是难得见一面也要吵一吵。

    徐氏在宋承业心里的形象早就进化成泼妇了,徐氏也早就破罐子破摔的放飞自我了,将那二十两银票“啪”的拍在宋承业脸上,怒气满满的吼道:“宋承业!你就给我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宋光耀刚进门便见到了暴躁的娘亲和郁躁的爹,娘亲伸手在挠爹爹的脸,爹爹一边闪躲一边大吼道:“你住手啊!我就只拿到二十两!我还想要银子呢!你问你儿子要去!”

    “娘亲?”宋光耀震惊的看着徐氏,徐氏被儿子一喊才恍然想起如今自己和夫君不在牢狱也不在军营,而自己这样子竟然被儿子瞧见了,不对,还有女儿。

    被吵架声引出门的宋惜娘惊恐的看着打成一团的娘亲和爹爹。

    徐氏和宋承业收了手,对着儿女尴尬一笑。

    宋光耀把爹娘和妹妹一起叫到了屋里坐下,跟娘亲和妹妹详说起这一趟的情况。

    徐氏这才知道原来公爹藏的银子大半都被他们要了过来,只是都在儿子手里,而儿子早就分配好了要给姑姑的,要给妹妹的,要买宅子的,要给自己留着的……

    瞧着刚刚在夫君脸上抓出的红痕,徐氏心虚的冲宋承业讨好的笑了笑,原来不是夫君跟她藏了银子,而是夫君真的只有二十两。

    徐氏低头仔细想了想,给女儿三百两置办嫁妆是应该的,女儿的夫家可是褚家,若嫁妆薄了,说不定会被人笑话。

    买个宅子也是应该的,女儿这宅子是要做嫁妆的,儿子说得没错,他们一直住着不像话。

    儿子要留银子准备定亲成家更是应该的,甚至那二百两都不知道够不够呢,毕竟女儿要做褚家的少夫人,儿子总不能娶个太差的娘子回来。

    只有要给宋锦娘那六百两,徐氏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这些日子在杨家桑园做工,一起干活的妇人聊天话题都是围着辛家的,她听说了辛家如今有多富裕,还知道宋锦娘开的绣铺生意多么火爆。

    宋锦娘哪里还缺这点银子?

    徐氏

    便试探的问宋光耀道:“耀哥儿,我听说了你姑姑现在可有钱呢,她开的那个绣铺每个月都挣上百两银子呢,这六百两你姑姑几个月就挣到了,不如……”

    宋光耀不等徐氏说完未尽之语就抢先拒绝道:“这是姑姑应得的,跟姑姑缺不缺银子没关系。”

    见娘亲也想开铺子,宋光耀便把和爹爹说过的话又和娘亲说了一遍,徐氏听儿子说要他们给出合理有前景的方案才给一百两银子他们开铺子,有些生气的说:“一百两?就不说铺租了,这些银子进布料都进不了多少匹啊。”

    宋光耀闻言却说:“当初姑姑开绣铺,只有抵押辛家田地的几十两银子呢。”

    徐氏颇为嫉妒的说:“那是你姑姑有手艺,我们还得另花银子请绣娘呢。”

    宋光耀做了两年多的工,已经有了一些眼界和自己的想法,便说:“爹娘既没有雄厚的本钱,又没有刺绣的技艺,那开绣铺便不是适合你们的生意,还是另想想别的吧。”

    因为爹娘都太惦记自己手里的银票,未免夜长梦多,宋光耀干脆第二日天一亮就去辛家寻表妹,本来想自己到了京城再将银票给姑姑的,现在便直接先给了表妹收着吧。

    宋光耀来的时候辛月才起来,见他回来了便邀请他一起吃朝食,宋光耀也不推辞便跟辛月坐在一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他和他爹这一路寻阿爷的经历。

    辛月听到宋光耀说宋盏私底下藏了两千两银子的时候,嘲讽的笑了起来说:“阿公这一辈子,瞒着结发妻子,防着女儿,又骗了儿子,本都是至亲,却都防备至此,真是可笑。”

    宋光耀点点头,也觉得唏嘘,阿爷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呢?如今远离故土,儿女孙辈皆断了联系,身边只有一继妻和幼子,年纪那么大了,都不知能不能看到幼子成年……

    说完了一路的事情,宋光耀也吃完了朝食,便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六张一百两的银票来递给辛月道:“这一份家产是给姑姑的,表妹你先替姑姑收着,等到了京城再交给姑姑。”

    辛月一脸震惊的听着宋光耀说起怎么从宋盏那里要来了大半银子,还替自己娘亲争来了一份,辛月心想这些银子大半功劳都是靠着阿婆的绣技,自己娘亲是阿婆的女儿,凭什么不能分一份?于是心安理得的替娘亲收了。

    虽然辛家如今的家资,六百两已经不算什么大钱了,但这是阿婆传下来的家产,对娘亲来说意义自然不一般。

    见辛月收了银子,宋光耀才松了一口气,辛月要出门去商行,正好宋光耀已经从褚家商行辞工,又已经办完了寻宋盏的事情,辛月便邀宋光耀一起去,说:“表哥不如现在就开始在辛氏商行上工吧,趁着离开潍县之前好生熟悉一番咱们商行,将来到了京城才好与他们沟通事宜。”

    宋光耀自然不会拒绝,便快步跑回去交待一声,然后跟着辛月的马车一起去清水镇。

    路上宋光耀和辛月闲聊,说起对走后的安排,辛月听到表哥说舅舅、舅母还想要开铺子,他要舅舅、舅母交出方案来,得他觉得可行才给他们银子开铺子。

    听宋光耀说因为舅母不会刺绣,他便否了他们想继续开绣铺的想法,辛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了娘亲先前生气的时候,曾经点评舅母的一句话。

    娘亲说她那个嫂子,在脸上涂脂抹粉的时候手巧得很,可一拿起绣花针,那手指便成了木头做的。

    “表妹为何发笑?”宋光耀疑惑的看着突然捧着肚子笑个不停地辛月。

    “想起一桩旧事,不过表哥所说言之有理,舅舅、舅母都不懂刺绣,没必要再开绣铺。”辛月忍着笑和宋光耀说:“不过我看舅母是一叶障目了,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非在短处上较劲。”

    “什么长处?”宋光耀实在想不出自己娘亲有什么能被表妹称为长处的地方。

    “当然是打扮自己啊。”辛月想起宋氏的话差点又笑了出来,咳嗽一声掩盖了笑意,再才认真的说:“我身边的彩兰原先是太后娘娘的梳头宫女,太后娘娘让她跟着我,可我又不用日日梳妆,便让她去锦绣阁替人梳妆打扮,生意极好呢,舅母若是做这个生意,定也能挣到银钱。”

    宋光耀闻言眼睛一亮,表妹说得没错,他娘亲很擅长打扮自己,他从小就常见娘亲坐在妆奁前涂脂抹粉,他娘亲本来就长得好,可妆扮完后还会变得更加漂亮。

    不过,娘亲若能给别人妆扮,爹爹做什么好呢?

    见宋光耀当了真,真把自己随口一句话当做不错的商机来讨论,辛月也认真的帮宋光耀想起法子来,毕竟自己要带表哥去京城,走之前若是把他爹娘都安顿好了,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安心替自己办事呀。

    这一想,顺便也把回京城之后对彩兰的安置也想好了。

    辛月想着回京城之后和彩兰一起开一间美妆铺子,铺子分为两个区域,一半给人梳妆打扮,一半则售卖胭脂水粉,来化妆打扮的客人用得好自然会买,来买胭脂水粉的客人肯定也会有需要精心装扮的时候,两边正好相辅相成,到时候让彩兰多带些徒弟,等和施维把服装发布会搞起来,可需要很多造型师呢。

    辛月便把这个点子也告诉了宋光耀,说:“舅母负责给人梳妆打扮,舅舅在另一边售卖胭脂水粉,这样他们就都有事情干了。”

    宋光耀越想越觉得好,连忙多谢辛月。

    等回去之后宋光耀便问爹娘可想好了要开什么铺子,见他们还是没什么好想法,便把表妹告诉的点子说了出来。

    徐氏一听便觉得好,连连说:“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若说刺绣十个我也比不上一个宋锦娘,可若是比梳妆打扮,二十个宋锦娘也比不上一个我呀!”

    宋承业和徐氏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徐氏的梳妆手艺有多好,他倒不反对徐氏开梳妆铺子,只是对儿子安排他卖胭脂水粉颇有微词,挣扎道:“我一个男子,如何好售卖这些妇人玩意?”

    宋光耀闻言反驳道:“先前绣庄往来买卖绣品的也多是女子,怎么绣品卖得,胭脂水粉就卖不得了?”

    徐氏已经下定了决

    心就要开梳妆铺子,也跟着儿子一起帮腔道:“就是,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而辛月回去之后也跟彩兰说了自己的计划,彩兰闻言自然乐意,高兴的应了下来。

    时间一晃便过去两个月,潍县的事情都基本交接安排好了,辛月便开始准备带人去京城了,这日她便跟辛姑母说:“姑母,咱们开始收拾东西吧,月底便可以往京城去了。”

    辛姑母闻言却面露犹豫的看着辛月,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郭玉娘也皱着小脸,辛月恍然想起最近太忙了,许久没有跟姑母和表妹好好聊过天,仔细想想最近几日表妹和姑母的情绪好似都有些不太一样……

    辛月连忙问:“姑母,可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辛姑母看了眼辛月,又看了眼郭玉娘,纠结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说:“月娘,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张嫂子瞧玉娘学厨十分有天赋,醉香阁大厨是张嫂子的师兄,张嫂子便曾经带玉娘去醉香阁见过醉香阁的大厨,醉香阁的大厨又将玉娘推荐给了他们的师父……”

    辛月一愣,潍县的醉香阁是齐菡娘家的产业,齐菡娘的爹爹是御厨的儿子,据齐菡娘说她爹爹的厨艺不输她阿爷。

    东安府每个县城都开了醉香阁,大厨都是齐菡娘爹爹的徒弟,所以姑母说的师父就是齐菡娘的爹爹了。

    郭玉娘咬着嘴唇也是满脸的犹豫,她看着表姐眼里十分不舍,可又想要去学厨艺,将来好写出一本厚厚的菜谱烧给爹爹……

    辛月看了看辛姑母,又看了看郭玉娘,疑惑的问:“然后呢?”

    辛姑母虽然脸上很纠结,但眼里却带着一丝骄傲的说:“昨日齐大厨来了潍县,看上了玉娘,想要收玉娘做关门弟子,只是学厨艺得许多年,若是拜了师,我和玉娘就要去东安府长住了……”

    辛月愣了愣,先是十分的不舍,她来了这里快三年,便跟辛姑母和郭玉娘相处了快三年,对辛月来说辛姑母和郭玉娘与爹娘、哥哥、弟弟都没有什么分别,他们都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家人。

    可是……

    辛月拉起郭玉娘的手,不满八岁的小姑娘,跟着娘亲学厨艺,手上已经有了粗粝的手茧,郭玉娘是真心喜欢厨艺的,不论夏天多么炎热的时候,她这么小小年纪都能忍着燥热待在灶房里,便是热出一身痱子也只是乖乖的泡去痱的药水澡,第二日接着进灶房。

    齐大厨是祖传的御厨手艺,对于学厨艺的人来说,这是极好极好的机遇。

    张家婶娘当初是本就会厨艺,当初齐大厨在府城开了第一家醉香阁,张家婶娘应聘去在醉香阁后厨做了两年帮厨,齐大厨不是个小气的,那时一边带着徒弟,一边也指导张家婶娘,张家婶娘便也跟着凑趣喊齐大厨师父,喊那个齐大厨的徒弟大师兄。

    其实张家婶娘并没有正经的拜师,而郭玉娘现在却是要正经的拜师学艺。

    齐大厨已经有了许多徒弟了,齐萱娘成亲之后齐大厨便不再收徒了,酒楼都交给了女儿管理。

    这回是被大弟子强烈推荐说有一个好苗子,他正好在家待得无聊便来潍县转转,看看小女儿,也看看小女儿闹着要招赘的那个男子。

    把郭玉娘召去一考校,却见猎心喜,说好了不再收徒的人又起了心思要收个关门弟子。

    辛月忍着心中的不舍,挤出个笑容道:“那可是大好事啊,我与齐大厨的女儿相熟,知晓齐大厨的厉害,表妹能拜到这么厉害的师父,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大厨的!”

    郭玉娘闻言瘪了瘪嘴巴,靠在辛月身上,双手环着辛月抱得紧紧的,隐约带着哭腔的说:“可是我不想和表姐分开。”

    郭玉娘这一出把辛月的眼泪也带了下来,辛月连忙低头掩饰,飞快的拭去了眼泪才说:“我也不舍得和你们分开,但表姐有表姐的事情要做,表妹也有表妹的人生要走。”

    辛月拍了拍郭玉娘的背,温柔的哄着她说:“没关系的,过年的时候你总该放假的,到时候和商行的人一起去京城团聚,等过些年你出师了,我还等着你兑现承诺呢。”

    “啊?”郭玉娘松开辛月,揉着眼睛擦去了眼泪,定定的望着辛月。

    辛月趁机捏住郭玉娘的脸颊,她也长大了好多,脸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怕是再过两年就再也没有了,辛月便趁机多捏了捏,然后才意犹未尽的说:“你忘了?你之前可是跟我许诺,长大了要给我做一辈子的好吃的呢!我可一直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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