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老娘回归

    “让一让,衡阳长老来了。”


    几百年云雾缭绕的尧山这一日出奇的云开日朗,显得剑心台都要宽敞了几分,周围不仅坐满了各个院里来的尧山弟子,还有应邀前来观摩的其他门派弟子。


    昨日按时从试炼镜中走出的弟子几乎都通过比剑获得了名次,首徒大选已到了最后关头——争夺第一。


    天空金光一闪,所谓衡阳长老坐着太师椅从天而降,高调地停在了长老席中央位置。


    由于驻颜时已是耳顺之年,在一众青年模样的长老之间,难得是花白胡子一大把的长相。


    衡阳来看自己徒弟的最后一场比试。


    剑心台上,一位小麦肤色的精壮弟子戏耍似的逗弄了对手半天,终于将对手一脚踢下擂台,随即收敛剑气,长剑入鞘。


    “抱歉师弟,承让了。”他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手,没有丝毫颔首。


    不等对方回应,周围已经被潮水般的欢呼声淹没。


    “不愧是裴师兄!首徒当之无愧!”


    “感受到裴师兄方才的剑气了吗,竟然已是金丹二重,甚至快要突破了!”


    “此番成了首徒,等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元婴,他这个年纪就步入元婴境的整个尧山没有先例吧?”


    【谁能有他厉害,你再四舍五入一下裴狗马上都要飞升了】


    【这群人这么舔裴狗吗】


    “还是有一位的,不过……不太好提起,那位师祖风评太差了。”


    裴术转身面向长老席行礼,颔首的瞬间,眼神显露出几分阴谋得逞般的得意,而起身后,他蹙了蹙眉,随即化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内敛谦卑大师兄。


    “此次首徒人选已定,胜者为衡阳长老大弟子裴术,请衡阳长老赐九天玄铁剑及尧山高阶剑谱。”


    “做的不错。”衡阳终于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向剑心台中央伸出手,灵力会聚于掌心。


    一柄暗纹黑色玄铁剑冲破剑心台,带着划破空气的铮然之声,悬停在衡阳的掌心,随后直接将剑递给裴术。


    “师父……还没有给这柄剑取名。”裴术迟疑道。


    按理说应当是赐剑之前首徒自己为新得的神剑取名,再由首席长老刺字于剑身,才算礼成。


    “我记得今日是知尘仙君的出关之日,为师算了算吉日,他老人家应当快要回到尧山了,到时候为师请他老人家给你刺字。”衡阳显得有几分得意。


    “太师祖今日出关?”裴术一时也没能掩饰脸上的兴奋。


    二人对话并未设置屏障,周围金丹以上的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师兄真是天选之人,那可是知尘仙君耶,已经在长乐山闭关七百年,此次出关应当已破大乘七重境,飞升成仙了,竟然要回到尧山吗……”


    “能让知尘仙君刺字的首徒,千年一遇啊!我师父的师父都没见过他!”


    裴术生硬地压下脸上的得意,向衡阳跪拜下去,双手向上欲接玄铁剑。


    “等等——”


    人群中忽然有人中气十足大吼一声。


    众人惊诧着向来人望去,观众自然而然让开了一条道。


    尧山一望无际的长阶之上,一个挂着外门弟子腰牌的红衣女子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气喘吁吁跨上最后一级台阶。


    “试炼镜出了岔子……此次首徒大选应当暂停排查!”宁昭上气不接下气道。


    废了她大半条命才赚一万灵石,这次血亏。


    云尚拥被传送到溪山,不属于试炼镜原本划定的范围,自然也就没有直达尧山的传送出口,需要自己从溪山千里迢迢御剑回来。


    天亮之前,由于神止在与须灵曜缠斗,宁昭只得召出另一把暗红色的佩剑——蚀阴。


    尧山同届弟子之中只会诞生出一位首徒,不论修为等级也不论出处,只要夺得魁首便能得到长老团亲自挑选的稀有神剑和剑谱。从此会被宗门单独培养,一骑绝尘,仙途平步青云。


    这两把剑正是一千年前宁昭成为首徒时,师父破例赠予她的,一把属阳,一把属阴,她取名神止与蚀阴。


    神止是要好使许多的,蚀阴是时常不听话的,比如方才——


    由于太久没有被召唤,它歪歪扭扭飞了一路,终于在山脚下把宁昭扔下了,说什么也不肯再飞。


    尧山为防外敌,境内设了结节,需念相应口诀才能瞬移,她都八百年没回来了,口诀也早换了八百回,于是,她只能背着云尚拥徒步爬上了尧山。


    “什么人?”


    “那是……云师兄?!”


    “快,快救人,云师兄回来了!”


    “我就说云师兄怎么没能按时从试炼镜出来,原来昏迷了吗?”


    弟子们将宁昭背上的云尚拥接了过去。


    裴术望着不省人事的云尚拥,一股凉意从后背蔓延至全身,那“刚正不阿”的脸上险些没收住杀意。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回来?


    他明明私下找了昼冕神君,神君不是说把他送去溪山了吗?溪山可是那个人的地界,怎么可能让云尚拥活着回来?


    还有,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


    他的目光落在宁昭脸上,一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张脸他记得。


    一百年前,他要对云尚拥下手时,就是这个女人挡在了前面,而他亲手将剑插进了她的胸膛。那时,她也是外门弟子的身份。


    他很确定,她死了,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徒儿,你慌什么?”衡阳不知道裴术那么多心理活动,只当他是担心云尚拥回来抢他的首徒之位。


    裴术从慌乱的思绪中一瞬间抽离。医师已经抬走了云尚拥,只有那个红衣女人还站在原地。


    她的目光如同洞若观火的鹰隼,越过人群,直勾勾落在他身上,仿佛早已知晓他做过的所有事。


    裴术心底又泛起一阵寒意。


    衡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庆幸云尚拥那小子没能从试炼镜按时出来,若当真与云尚拥一战,裴术还真没有几分胜算。


    如今竟然有人想要重赛,他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绝不能让人威胁到他徒弟的位置。


    “方才你说,试炼镜出了问题,可有证据?”衡阳问宁昭。


    【试炼镜是主神昼冕神君动的手脚,当然查不出问题了,这怎么办】


    【女主可千万别出岔子让我们阿云错过了首徒之位】


    宁昭理所当然道:“云尚拥都被溪山的冰给冻晕了,你让医师一查便知是不是刚解冻,试炼镜里有这种能冻死人的地方吗?自然是传错了呀。”


    “那么你是说,是你,在溪山救了他?还替他解了冻?”衡阳抓住突破口,一字一顿问道。


    所有人都望向宁昭,毕竟她只是个外门弟子,自己去到溪山都不能活着回来,又何谈救人?


    “谁救的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如铁证,云尚拥他受到了试炼镜本不该出现的攻击,首徒大选理应等他恢复后重新进行。”宁昭不耐烦道。


    身旁有长老想解释,却被衡阳无情打断:“不巧,方才我已宣布裴术为尧山首徒,且仪式也已结束,定下的人选不会再改。”


    “唉。”宁昭扶额叹气,“尧山有自己的规矩,存疑必究,什么时候由你衡阳长老一锤定音了?”


    见首席长老被质问,某位爱拍马屁的长老呵斥道:“尧山剑术天下第一,靠的是实力,自然强者为尊,反正怎么样也不容你个外门弟子置喙!”


    为了不引人注目,当初混在一众弟子之间,跟着云尚拥一起被传送去溪山的时候,宁昭特意换了套山寨外门弟子服,看来还挺真的,连长老都没看出来。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如果我打败了衡阳,便可以为云尚拥争取一个机会?”她问。


    “好大的口气!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那长老气急而起。


    沉寂了许久的裴术终于在局促中认定了一件事。


    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曾经被杀死的那位,她既然带回了云尚拥,应当是知道这次的真相,必不能留。


    于是他请命道:“师父,不必你出手,弟子替你教训她。”


    他本就到了元婴最后一重,又新得了九天玄铁剑,还对付不了她一个装神弄鬼的外门弟子么?


    玄铁剑裹挟着一阵风直直向宁昭劈来,丝毫不掩饰霸道张狂的剑气。


    观众席修为不高的弟子们被剑气祸及,有些已然东倒西歪地飞了出去。


    没有人能看清宁昭的闪避轨迹,只是看见裴术的剑光如白虹贯日,空中留下残影无数,没有一剑击中目标。


    宁昭始终没有还手,在剑影之中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裴术。


    她并没有看过原著,也没有亲眼见到裴术去求主神昼冕暗害云尚拥,只是漫天弹幕这样告诉她,她也曾怀疑过真实性。


    如今看来裴术是急了,哪里是来试探她,根本就是招招下死手,反而像是坐实了这一点。


    那可就没必要同他浪费时间了。


    宁昭冲裴术哂然一笑,打了个响指。


    一柄金色的剑从天而降,径直迎上裴术手中的九天玄铁剑,发出“当”一声刺耳的铮然,所有人捂住了双耳,但却不愿错过这第一招交锋的结果。


    于是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


    九天玄铁剑,断成了两截。


    裴术眼睁睁望着手中新得的剑渐渐失去光泽,沿着断痕缓缓掉落在地上。


    “你也配?”


    耳边传来那个女人轻不可闻的笑声。


    四下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瞧着这一幕。


    神剑,断了。


    “他不行,衡阳长老,还得你来。”宁昭偏了偏脑袋,手中的剑缓缓对准了衡阳。


    虽然像是在邀请一战,但眼神却像在看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狗,拍着手鼓励它说“来,不要怕,凶一个”。


    衡阳不得不承认,当下他竟然乱了。


    他本是不信这个女人说的话,什么云尚拥被送到了溪山她还能把他救回来这种事,但她竟然能轻易砍断神剑,此时还气定神闲地拿剑对准他,他看不透她的修为,也感受不到她的剑气。


    莫非,她的修为还在他之上?


    “呵,想要折断九天玄铁剑,绝无可能!”衡阳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怎么不可能?”宁昭在手中金色的剑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剑名为神止,意为诸神退避,诛神用的。”


    衡阳似乎觉得剑名有些耳熟,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但她无畏的神情点燃了他的怒火,很快将这分怀疑抛之脑后。


    “胡言乱语!还想诛神?莫非修的是邪魔外道!”他怒喝道。


    此言一出,仿佛正中所有人的疑虑,霎时所有人都附和起来。


    “对啊,早就觉得她奇怪了,我方才探她原身,竟然是半妖,原来是鬼道恶妖么?”


    修真界本就不待见妖修,如若妖修的手中沾过人类的血,那便会堕入鬼道,沦为恶妖,被正道除名,永世不得飞升。


    而典型的恶妖,便是溪山老祖须灵曜。不仅如此,他所执掌的溪山整个门派都修鬼道,与修真界隔绝,早已被划分到妖魔鬼怪那一类去了。


    “太高估我了,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尧山弟子罢了,有被记录在册的。”宁昭道,这倒是实话。


    “哼,还在伪装,尧山弟子听令,给我列阵!抓住这个妖邪!”衡阳下令道。


    气氛刹那间剑拔弩张,宁昭也只是气定神闲地叹了口气。


    她的神识探到有人来了。


    下一刻,尧山上空蓦然炸开一道金色的闪电,随后云彩都染上了七彩的光晕,似有仙人腾云驾雾而来。


    “这是……”


    “是知尘太师祖回尧山了!”


    须臾,从流光溢彩的天幕中走出一位气宇不凡、风骨峭峻的黄衫青年,双眸沉寂温和如春水,眉间一抹金印,周身荡漾着圣洁之光。


    他落在宁昭面前,不悲不喜地望着她。


    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着湘妃色纱衣的梅岭弟子。


    “知尘太师祖回来了,她完了。”人群中有人议论道,“还带了梅岭的人来,这回丢人丢到别的门派了。”


    知尘太师祖似乎是七百年未出关,老眼昏花了,眯着眼睛,倾身凑近宁昭。


    半晌,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他向她抬起了手掌——


    “太师祖要出手了。”众人屏住呼吸。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太师祖狠狠在宁昭脑门上扣了一记爆栗。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他嗔怪道。


    四下又是一阵鸦雀无声,尧山弟子们都停滞在了原地。


    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宁昭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打破了寂静:“师尊。”


    声音不大,但震耳欲聋。


    “这个女人叫太师祖师尊是什么意思……”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闭嘴。”旁边有眼力见的弟子赶紧扯了扯那人的袖子。


    虽然议论声细如蚊吟,但依旧逃不过知尘的耳朵,他眉头微挑,问宁昭:“徒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刚刚。”宁昭挠了挠头道。


    “难怪他们还不认识你啊。”知尘瞥向一众弟子们。


    只一个轻飘飘的回眸,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修为低的弟子们已然感觉到颅内震颤,耳鸣目眩。


    “做长辈的别太高调了,那就简单让他们认识一下吧。”


    知尘拍了拍宁昭的肩,随后弯起唇角,和蔼可亲地对周围所有尧山剑修柔声道:“还不跪下。”


    他这四个字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压,别提观众席的众弟子,就连长老席的诸位长老也支撑不住跪地,腰也挺不直,只得直直盯着地面。


    刹那间四周齐刷刷跪了一片。


    “介绍一下,这是诸位的师祖,宁昭。”


    在众人的跪拜下,宁昭感知到知尘身后有位梅岭弟子始终直勾勾盯着她,视线灼热,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于是终于还是不自在地迎上他的目光。


    刹那间四目相对。


    那人勾了勾唇角,手中折扇“呲啦”一声展开,掩住了下半张脸。


    一双狐狸眼微微弯起,泛着氤氲水光,凝出几分促狭之意。


    看见这张脸,宁昭额间青筋跳了跳,随即闪开了视线,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间的挂牌,那块象征梅岭弟子的挂牌上,明晃晃刻着两个字——白曜。


    这小子追来了呀,还是被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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