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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阴兵 贰

    “你道是你掘的, 那便是了?哈哈哈,莫要笑掉老子大牙,你瞧一瞧, 这儿有谁敢替你说话?”肥硕的长髯鼠阴兵龇着牙道。

    紧紧护着身前箩筐的老汉左右觑了觑,发现就没人敢对上他的目光,纷纷躲闪了。

    明明方才大伙一齐义愤填膺的, 围观的众人里多的是与他一样埋头吭哧吭哧挖的老实鬼。

    “看清楚了吧!还不速速交上来,等到老子亲自动手,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这时旁侧的人才敢吱声, 但都是小声劝解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真得罪了阴兵,就算挣到了这一回,那也绝没有下一回了,岂不得不偿失。

    老汉又何尝不知呢?理是这么个理,但他还是死死扒住了箩筐边沿,一点不舍得松手, 紧紧咬着不多的后槽牙, 整个人不知是因气愤还是惧怕,上下牙都哆嗦得要打起架。

    阴兵鼠眼一眯,显然不耐烦,就要亲自上手抢了。

    然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蓦地响起,如芭蕉扇扇去了焰火山的热气,又如甘霖降下——

    “那也分我一半吧。”

    众人纷纷朝声源看去, 只见一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腰间缀着水滴腰牌,正抱着臂, 眼中皆是奚落。

    长髯鼠想问凭什么,真宿已然猜到一般,解释道:“见者有份嘛,那我拿一份不过分吧。”

    “谁跟你说这是见者有份了?!”长髯鼠恼怒道。

    “那你怎么让他的都上交给你?”真宿反问。

    长髯鼠顿时一噎,老汉则怔愣住了,没想到又来一个明抢的。

    长髯鼠方才歪理邪说,将老汉挖的说成是捡的,那既然捡的就要上交,他们同为阴兵,自然没有不能平分的理了。

    不过让他吐出“囊中物”的一块儿来,跟割他的肉有何区别,长髯鼠自是不愿,正踌躇着,却见真宿掀开了老汉怀中箩筐上的盖子,讶言道:“诶,就这么点?算了,都留给老兄你吧。”

    长髯鼠不敢置信真宿就这么放弃了,狐疑地瞪他。

    真宿拍了拍手,好似在掸去手上沾的灰,然后满不在乎道:“方才塌了的那座矿里多的是完整的晶石,我箩筐里都装满了,才下来的,还以为这边也有好货呢,啧啧。老兄你现下去,指不定还能捡到呢。”

    长髯鼠和众人都朝真宿背后那个沉甸甸的箩筐瞟了瞟,转眼又瞧见真宿摊开了一只手,手心静静放着一大块纯净漂亮的血棘晶。众人倒吸一大口气,面上虽仍有质疑之色,但身体却无比诚实,争先恐后便往对面的矿山去了。不一会儿,原地仅剩下老汉和真宿。

    老汉还死死扒着箩筐,真宿却没多看他一眼,拔腿离开了,往清点处去。

    好半晌,老汉才回过神来,猛地朝真宿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抚着他的箩筐激动地喃喃自语。

    清点处同样争执不断,无非就是争吵这捡的矿值多少花钱,比起挖的是否要大打折扣。然后各个都说全是自己挖的,而非捡的。双方便争得不可开交。

    轮到真宿时,他倒是不慌,只道:“我的是挖的。”

    负责鉴定清点的阴兵们眉头一皱,像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辞,但面上都是鄙夷与不信。

    然后看着真宿没将箩筐放到秤上,而是将筐里足有两个人头大的血棘晶石取出来,放到他们面前。

    原本跟闹市一般喧闹的清点处,登时陷入了死寂。

    这么完整的一大块,连磕着碰着的痕迹都看不见,谁敢说这是捡的。

    阴兵们与真宿平静的目光对上,多少有些恍惚。

    他们纵是见多识广,也不免露出了贪婪之色,更多的阴魂一时都忘了那不是自己的,依然不由自主地向那庞大又完整的血棘晶石伸出了手。

    “这能换多少花钱?”真宿问。

    阴兵们没回话,满心满眼只剩下面前的血棘石,他们急急扫落那些攀附上来的手,夺到眼前细看。

    片刻后。

    “里头有、有流光……”一个阴兵震惊得都站了起来,其余几个反应过来想捂住他嘴时,却已晚了。

    阴魂里有识货的人颤声道:“流光?!!那不是极、极品才有的特质吗?!”

    其实即使是长年与矿石打交道的在场的阴魂阴兵,也极少人知道,流光、胎胚、鬼影,乃是矿石的三大极品特征。只因他们终其一生,都不大可能遇上一回这样的极品矿。

    阴兵们嗫嚅片刻,都定不下一个价格收真宿手里的这块晶石。

    最后竟是给了个二两花钱。

    与其他阴魂挖了一天的满满一箩筐,只能得到十来文钱相比,二两花钱着实不少了,可奈何这是极品晶石,即便不归挖矿工所有,亦不该仅有这点报酬。

    不过出乎所有鬼意料的是,真宿并没有出言提价,而是取过他自己的储物袋,将花钱放置进去,便潇洒离开了。

    附近还有一个矿点,真宿估摸着那二两花钱不一定够买套衣裳,保险起见,他又投身到旁边的矿山里去,这回他谨慎地收着力,没再闹出那么一大动静,不过相对的,也没有掘出比较好的矿,但不到半个时辰就再挣到了一两花钱,真宿还是蛮满意的。

    回小院前,他去坊市逛了一逛,发现坊市的东西竟没有很贵,他仅用五十文花钱便买到了一身梨花白道袍,袖沿与领沿皆绣有低调的花型金线,衬着他的金珠耳珰与足链,颇似哪家的贵公子跑出来了,与他先前臃肿的造型大相径庭,将寿衣铺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光看那身材与打扮,以及那周身的飘逸气质,真叫人移不开眼,只可惜当人们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发现却是那么平庸,不禁兴味骤减,很快便转开了目光。

    他们的反应自是落到了真宿眼里,真宿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新衣裳买到手,他终于不用穿着中衣到处晃荡,也不用穿那不便活动的蓑衣了。不过他还是没放弃去鬼市,因为他寻思指不定真会如白先生所言,能淘到好东西,他现下尚且缺少驱鬼的有力手段,譬如符箓或是法器经书。

    只是未等到鬼市的开启日,他腰间的水滴腰牌却先亮了。

    第112章 阴兵 叁

    回到勾魂司, 真宿四下张望,没见着阿桂的身影,便寻人问了问。阴兵们一个个神色不豫, 许是见他面生,俱不愿作答。最后真宿是在一群极其高壮的阴兵之间,无意瞥到了一双熟悉的灰兔耳, 这才寻到了几乎被挡严实了的阿桂。

    真宿本以为她是被为难了,快步上前,却发现阿桂实际是在训人, 那么些大高个, 竟被训得面露愧色、面红耳赤。

    未待真宿出声,阿桂的兔耳抖了抖,似是关注到什么动静了,忽然从阴兵群里跑了出来,来到了真宿面前,眼中带着些许雀跃和……敬佩?

    真宿虽惑, 但急于出任务前还上钱, 故而只当不察,将二两花钱塞到阿桂手里,道:“阿桂姐,这些钱,能抵那乾坤袋么?”

    阿桂感受着手心的重量,稍稍有些错愕,抬首问他:“你去哪儿搞来这么多花钱?”不才过了两天不到么?

    真宿道:“挖矿挣的。”

    “……挖矿有这么好赚?”她怎么不知?阿桂不禁皱眉, 掂了掂花钱,确实足有二两,“那乾坤袋不过是旧物, 且容物不多,那便抵了罢!”

    就是最常见的下等法器,必定也得十两花钱起步,逛过坊市的真宿自然知晓个中差异。

    因此对于阿桂的大方,他甚是意外。

    真宿感谢了一番后,又道:“阿桂姐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可开口。”

    阿桂姐豪迈一笑,兔耳猛地甩真宿臂膀上,显然对真宿的话很是满意。

    真宿想了想,正欲询问自己面上这易容法器值当几何时,勾魂司衙门前头蓦地一阵骚动。他扭头朝那方扫了眼,孰知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骚动的中心竟出现了两道眼熟的身影。

    那两道身影与一众妖化后凶神恶煞的阴兵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二人皆保留着人的模样,不见一丝妖化,也都戴着高帽,一白一黑,煞是打眼。兼之二人本身身段便颇为修长,这高帽一立,简直如同鹤立鸡群。周遭的阴兵见了他们,纷纷让出路来,神色有畏惧的,亦有恭敬的,致使真宿一眼便锁定了那两人的身影。

    一人戾气深重,一人肃然沉静,勾魂锁曳地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迈过大门门槛,便沿着真宿和阿桂所在的廊下缓缓走来。

    真宿一双金眸瞪得浑圆,丹唇微张:“……”

    那不是他来时遇着的黑无常吗?还有他旁边那一身白的家伙……

    先前他“眼瞎”见不着阴魂四处撞鬼,在上层酆都唯独能见着的那人,与此人长得一模一样。

    真宿哽了一下,哑声道:“他竟是……白无常?!”

    阿桂听到真宿嘀咕了一句,不过没听真切,正打算过问时,却见真宿极快地闪到了她身后,背过身,忽地问她:“易容法器最高能瞒过什么修为?”

    阿桂还真不知,阴曹鲜少用修为衡量实力,而多是用职阶或是魂阶。故而她还真被难倒了,一时迟疑道:“修为?换修为来算的话……”

    真宿急忙打断又追问道:“无常能看穿吗?”

    “能是能……”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便已从他们身前经过,阿桂连忙打招呼道:“黑爷,白爷!”

    黑白无常闻言朝她投来了一瞥,然而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了她身后。

    阿桂想起来真宿还不曾见过两位大人,遂引荐道:“啊,我身后这个就是上回从鬼将那儿唯一毫发无损归来的新人,呃,他名是……”

    阿桂卡住了,因真宿压根没告诉过她名字,于是偏过头去,欲求问他本人,岂料一转头,入目的竟不是那长身而立的青年,而是一名少年。

    “?!”阿桂想道你是何人,但一看此人身上没有变化的打扮,当即把话咽了回去。

    “见过黑爷白爷。”少年真宿微微颔首道。

    黑无常率先移开了眼,脚步未作停留,直直往大厅里进了。而他身侧的白无常则停了下来,微微倾身凑近看真宿的脸,原本乖戾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盯到真宿藏在袖中的手暗攥,险要蓄势时,对方摸了摸下巴,竟恢复了面无表情,抬脚从真宿身前离开,头也不回。

    二人走远后,真宿才慢慢松了拳。

    此时阿桂早已将人拽到一边,问道:“你、你怎么变小了?!”先前真宿起码高她两个头,现今看着竟缩水了不少,面纱之下的面容也变年轻了,瞅着就是个十五六的少年。

    真宿叹了口气,他这是变回了先前的少年形态。如今他虽只需用灵气便能改变形貌,无需用毒,可方才一时紧急,在他听到阿桂说面纱并不能在黑白无常面前起效的前一刻,便已先行动手了。

    少年时候的他,与青年时候的他,其实容貌区别并无太大,难说黑白无常会否将其认出。奈何他纵是想直截了当地改成他人模样,但如此一来灵气痕迹便会过多,更有可能被识破。

    不过现下看来,那两人应当是没认出他来。

    真宿不好与阿桂解释来龙去脉,只含糊道:“有时我一紧张便会变成这副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变回去,我也摸不准。”

    阿桂到底见多识广,仙鬼层和修仙界一样,这种事儿虽不寻常,但也算不上有多古怪,是以阿桂见真宿不愿提及,便没有往下问,只是忧心他这番模样,会否影响待会儿的任务。

    “无碍。”真宿挽了一下变得过长的道袍下摆,正色道。

    出发前,真宿发现,不仅黑白无常也在玄黑棺木前定立着,就连牛头马面也来了。

    真宿微微蹙眉,小声问旁边的阿桂:“这回的任务,竟又出动这么多阴差?牛头马面亦要勾魂么?”

    阿桂抱臂点头,“非也。寻常牛头马面大人都是驻守司里的,只有甲级任务和特级任务,方会委托他们支援。”

    真宿不免想到上回收服鬼将的任务,那次连牛头马面都应对得那般力不从心,可见棘手至极,他或许低估了那鬼将,当初他能全身而退,兴许只是运气。

    思及此,真宿顿时被激起了浑身战栗,不知是因棋逢敌手而激动,还是因当时被紧缚住的感觉随思而现,那触感阴魂不散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真宿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身上那战栗之感甩掉,接着丧钟一响,便跟随前人,跨进了棺木之内.

    阳间,修仙界,?洲?府,沂廉村。

    说是村,实际上规模有镇之大,纳有千余家族。此村占三山,依河围湖,腾栏空廊,民房之间多是以舟代步,以织锦与孕灵泉为生。背后似乎并没有大宗门罩着,但与数个中立的世家门阀皆有来往,为其轮番供给灵泉,达成了某种平衡,是以此地尚算安定,非势力强争之地。

    真宿一行人踱步间,浅水漫及膝下,在深蓝的夜色之下,水面倒映着山林的影子,显得幽黑深邃,好似里头潜伏着不祥的怪物一般。加速的心跳声并不显,因远处是倒悬瀑布的击石之声,近处则是民房里时不时传出的谈话声。

    因夜幕刚至,村里还带着日头刚落时的余温,不少村民借着昏黄的灯火,仍在外头走动串门,谈及兴致之处,甚至会言笑晏晏。

    若是在寻常村落,这并无什么,但在一个刚发生了一百八十条人命凭空消失的怪事中心,不说应当人心惶惶,村民竟还能有此闲情逸致,无需细思,已然瘆得慌。

    人死了,其实并不归阴司管,但是人死后,魂却断了归魂路,不达阴曹,不知所向,便是勾魂使最常应对的事儿了。

    这么多的阳魂不知所踪,这在勾魂司里头,亦是少见的大案。是以出动了牛头马面前来增援,意在找出这一百八十条魂。

    进村后,阴兵阴差们便分了几路,真宿与阿桂等人负责一山头,淌着水四处察看。

    “可有古怪之处?”他们数人游走了一圈,复又聚集。

    “怪啊!”阿桂抢着道。

    她形容了一下方才她与真宿亲眼瞅见的光景。

    那是山的南边,堆满了坟冢的一块地那儿,有一无脸人正掘着坟,操使铁锹的动作很是熟练,不一会儿便挖了个洞,然后置入棺椁,填土祭酒。

    “莫非那里头埋的就是那一百八十人?”其余人登时被吊起了好奇心。

    阿桂却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古怪在何处?”

    “那棺木里没有尸体。”真宿道。

    “?!”众人惊诧。

    真宿用神识查看过,那山里的百余个坟坑,起码有半数落有新鲜草叶,很显然那一半便是近期被翻动过的,有可能亦是出自此无脸人之手。因为这些坟坑里的棺椁,皆是空的。

    空棺木远不足一百八十个。

    可要说如此可疑的行径里头没有蹊跷,断然是没人相信的。

    只是纠结此处并无用,他们手上的情报太少了,于是接下来跟踪的跟踪,搜查的搜查,追魂法阵索魂符箓齐上阵,夜深了,表面上逐渐归于静谧的沂廉村,在阴阳相隔的对立面,却开始沸反盈天。

    另一山头。

    黑无常总觉着自踏入这最西边的山里,便有种被盯上的恶寒之感。

    他正欲问白无常是否亦有同感时,发觉压根不见白无常的踪影。

    “喂,白无常你这家伙又到哪儿躲懒去了?!”黑无常愤怒一吼,却无人回应。

    四处寻找间,他一个不留神竟从一坡上跌跤滚落山崖,然后落到了一个溶洞的入口处。

    在那洞里头,黑无常竟看见一群面容姣好、身姿绰约的女子,载歌载舞,以灵泉净面,举办着一场神秘的宴会——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一更。

    第113章 阴兵 肆

    黑无常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如此隐蔽的一处地方,竟犹如世外桃源。暗河表面漂浮着的河灯,灯火映照着女子们欢愉的神色, 随舞而动的衣裳飘带则被五光十色的石笋乳石染上绚丽色彩,银铃般的笑声在洞内不停回响。

    回过神后,黑无常眉间疑虑深重, 慢慢行至溶洞的中心,黑靴扰乱的水面波纹与窸窣的水草声,并未引起女子们的注意。

    再往里深入, 他亲眼见到深处排布着众多洞穴, 妆奁常服寝具、锅碗瓢盆,俱被收拾得颇有条理,静静放置在这些洞穴里头。他没想到,女子们竟就生活在此处。

    要论避世,此洞上方便是繁华热闹的村子,若为修炼, 却没察觉到此处有多少灵气汇聚, 女子们体内更是真气驳杂,很显然,无一练气入境,不过凡俗人而已。

    那为何要住在这溶洞内?

    黑无常思之不得其解。

    宴会仍在进行,黑无常迟迟不见结束的迹象,于洞内又寻不到跟那百八十魂相关的情报,遂原路返回入口, 果断离开了此处。

    黑无常用灵视逡巡了一下八方,依然不见白无常之踪迹。

    “那家伙……”虽然素来随心所欲,但行勾魂之务时, 从未见过他这般行事,什么都不与他知会。

    然而黑无常不免想到了先前一役,当时惨烈的战况,可谓历历在目,白无常被那鬼将削去了半截身,魂碎灵散,在阴司里固魂了好几日方才恢复过来。

    自从那会儿开始,白无常便似乎变了个性子,易怒,戾气深重……

    黑无常叹气,决定先不管他了,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串白铃,手腕轻轻一震,如花般的铃铛便荡出了一阵潮汐般的波动。

    下一刻,远处的真宿眼前骤然一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山头,若非他认得神识里扫过的光景,指不定会慌起来,以为自己被什么人抓到了什么危险地。

    接着他便与传唤自己的黑无常对上了目光,见黑无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自己几眼,心下不免紧了紧,但没有撇开眼,毕竟那样更易令人生疑。

    好在很快其余阴兵也被传召了过来,个比个的高大,纷纷挡在了他的身前,截断了黑无常的视野。

    黑无常只是微微蹙眉,总觉着方才看到的少年身上莫名有种熟悉感,但转念一想,应当只是在勾魂司里见过,到底没再在意,转而开始画法阵。命阴兵们各占方位,他负责控阵,十六阴兵负责入梦,剩余的则把守望风。

    这个时辰尚早,但已然有不少村民入眠,因个小被黑无常安排去入梦的真宿,数息间闭眼沉入了一位村民的梦里。

    这梦相当平静,真宿想套梦主的话,委实再简单不过,但同时也意味着,梦主身上恐怕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因为梦主若是大量村民魂魄失踪一事的知情者,应当很难保持如此平静。

    梦主叫刘骆,是土生土长的沂廉村人,家有两老一儿一女两孙,妻子是外村逃难而来的,长得煞是好看,在刘骆的梦里一直出现,且所见的是其颇为年轻时的模样。

    刘家是世代做木头生意的,沂廉村盛产耐潮耐浸的坚实木材,那些栽木的土地大多都由刘家掌控,故而刘家的宅子在钟灵毓秀的沂廉村里,都排得上号。

    其余儿子都分了家,刘骆作为长子,便与两老同住老宅。这些情报都是真宿诱导刘骆回答得来的,但与此同时,还有些古怪的东西,不受控制地直直灌输到真宿的次紫府里。

    真宿初时不知这是什么,但随着他次紫府解读分析了一番后,他知晓了,这些是刘骆的念,可以说是执念,亦可以说是痴念。

    “我想回我原来的镇子看看……相公,我就是想回去看一看我娘的坟,不日便会回来。”

    “不许走。”

    “相公……你不相信我吗?”

    “……唉,带上刘桉,不然我不放心。”

    “好的,相公!就数你对我最好了!!”

    念中,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载着妻子与自己亲弟的马车离去的背影。

    此时他的妻子与刘骆梦中常出现的面孔一样,年纪看着约莫二十出头,十分年轻。

    画面一转,继承了刘骆妻子姣好长相的女儿,正与刘骆吵得面红耳赤。

    “我不成亲!!付琢哥哥不回来,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女儿不愿!!”

    “与你道多少遍了,那小子在峪牙谷成家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难不成你们私定终身了?!”

    “……”

    “你、别告诉你爹我这是真的!!我怎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不孝女!!”

    “啪——”

    “你打我?!”

    “如何打不得?!我是你爹!!女孩子家家的,不知廉耻乃是大过,这叫你爹我日后在村里怎抬得起头?!”

    “阿娘……呜呜呜阿娘……我不要爹爹,我要阿娘……”

    “……你!!”

    念中再一转画面,女儿披着红盖头,在一阵敲锣打鼓的欢庆声中,被送入一顶用刘家最好的木头打造的浮水轿子,然后乘着水,顺瀑布而落,直直栽入十丈深潭。

    瀑布激流冲刷出来的白沫不断翻腾,将红盖头与七零八落的木头彻底打入谭底。

    目睹至此处,真宿的心不免也如同那些木头一样,直往下沉。

    不过真宿没忘记今夜的目的,他那寻常如同击罄般清越的少年音,变得有点低沉,又有点凛冽,带着劝诱的意味,徐徐向梦中的刘骆发问:“近些日子,村里可有发生怪事?”

    “怪事倒没有,就是近来柏木卖得特别好,棺材铺急订了许多,颇有些不同寻常。”

    “……那可知近日村里有人失踪或是身亡吗?”真宿又问。

    “喜丧倒是有两家,都是老人走了,其余不曾知晓了。”

    梦中的梦主一般意识不到自己不在梦中,即便是潜意识里执意要规避或瞒骗某些事儿,那也不是低修为的人可以越阶做到的。

    刘骆的修为比真宿要低太多了,只堪堪筑基。

    是以真宿没有过多怀疑他的回复是否为真。

    入梦结束。

    真宿睁开眼时,近处房屋外悬挂的灯笼光芒微微刺到了他的眼眸。

    真宿揉了揉眼,发现法阵上仅剩下他一人了。

    十六名入梦的阴兵,只他除外,都站在了法阵外,黑无常则一面盯着真宿,一面听其余阴兵汇报搜集到的信息。

    很快,他们已然锁定了其中百余人的下落。

    真宿也起身走了过去。

    地上的法阵画线急速收束,红光从线凝聚成圆点,没入黑无常尖长的墨色指甲之上,退为墨色,缀为圆圈之纹样,与指甲融为一体。

    最后将真宿带来的消息一合,众人发现根本动摇不了他们方才得出的定论,更看不出有新的指向。

    据闻沂廉村与某个外村在外合办了三年一度的品酒宴,外村以稻米出名,沂廉以灵泉出名,合办酿酒与酒坊生意多年,诚邀不少散修盟与小门小派前来尝酒买酒。故而两村极为重视,沂廉村自然也派了七八十人去外村筹备宴会。

    而品酒宴结束,这些人却迟迟未回村,杳无音信。

    因此黑无常打算集结所有阴兵,以及牛头马面和白无常,向外村出发一探。

    可惜令牌一出,竟唤不来白无常,阴兵亦缺了十来人,包括阿桂。

    “不妙,莫非此地有恶?”有人如此判断道。

    “恶?”有人不明白。

    “魅祟恶煞秽,恶魂级别便能制造出魂之域,可断绝召唤或是传送,极大增幅恶魂自身的力量。”

    “恶魂……那便棘手了!意味着此地有恶鬼或是厉鬼级别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阴兵脸色都不好看,唯有真宿金眸一亮,眼底的雀跃险些要满溢出来。

    他寻思,厉鬼仅次于鬼将,恶鬼则稍次于厉鬼,对上鬼将,他暂且一筹莫展,但若是对上厉鬼或恶鬼,他应当能驾驭得来。

    要是能将其收服,那么收服那张狂又好色的鬼将,便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真宿战意高涨,扩开神识意图将恶魂之域找出来。

    然而这时候,黑无常已然将纯黑的令牌掰成两半,将尖锐的一头直插入心脏——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另一副纯白令牌发出了异常的光亮,紧接着,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与一道被身旁人衬得娇小玲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纯白令牌正前方。

    真宿先前在黑无常用令牌逆向传送自己的刹那间,及时伸手抓住了黑无常的领子,于是一并被传到了白无常身边来。

    黑无常满目都是诧异,连仍插着心口的令牌都忘了拔。

    恶魂登时发出一阵滔天尖啸,不知是不满有人擅自侵入他的领域,亦或是为有人自投罗网而感到兴奋不已。

    白无常瞥都没瞥黑无常与真宿一眼,他手中挥舞着快如闪电的勾魂锁,与操着长刀、浑身裹着浓浓杀气的男人激烈缠斗。

    勾魂锁被白无常操使得出神入化,漫天的白色光弧闪动飞舞。这般极高速的勾魂锁抽在人的身上,怕都能削铁如泥般将人削成丝儿。而专门针对阴魂的法器勾魂锁,若抽中恶魂,那么那疼痛便等同于抽筋拔骨,撕裂魂,震颤魂,使其再也无法聚拢成型,直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第十司的白无常的实力,远远凌驾于其他司的白无常之上,有天才之称,备受上官期待。

    恶魂的动作似乎因忌惮而多少有些收着,令白无常进攻越发激进,打得恶魂节节败退。然而白无常杀红了眼,没注意到恶魂其实在有意识地用“破绽”引诱他往一处陷阱走去——

    作者有话说:更晚了,抱歉[爆哭]早上才写完

    第114章 阴兵 伍

    恶魂的刀法亦非等闲, 招架密不透风,近乎诡谲地将勾魂锁四面八方的攻势格挡了下来,相接处擦出激烈火花。由于双方攻速都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这天幕之下,一片暗色中红火光弧即隐即现,若从远处看, 宛如一头背上会放电的隐身灵兽蛰伏在这山头之上,炫丽又低调。

    乍看之下,白无常那一往无前的杀意几要压倒恶魂一方, 而恶魂只能招架, 全然落在了对方的节奏中。但处于局外的真宿,却清晰看到,恶魂的身法并非被逼退之下的无章法,而是恰恰相反,恶魂手上那把长刀上的红光有积攒之势,每一下招架都令它更红更暗。

    黑无常亦看出来了, 绕到了恶魂身后, 欲要助白无常一臂之力,协力击溃恶魂。

    岂料白无常咬着牙怒道:“统统让开!莫要阻我!”

    黑无常的动作不禁放缓,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听从白无常的话,不过数息,他已然旋身挥舞勾魂锁,朝恶魂攻去。

    然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他的勾魂锁将将要击中恶魂的前一瞬,恶魂的长刀刀身彻底被红光镀满, 骤然分离成四把长刀,腾挪闪越于勾魂锁那如网似幕的空隙,双双一前一后同时瞬发, 冲着贯穿黑白无常的头颅而去——

    “!!”白无常因神智高度集中,先一瞬便头皮炸开,知晓必须尽快闪躲开,然而可怖的是,他亦清楚地意识到,他躲不开。

    黑无常则由于是从身后偷袭,是以并未展开架势,闪避的步伐更是施展不及。

    一切似乎刹那已成定数,然而本应在旁观的某人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就在红光即将没入黑白无常的额前,仅余半寸之际,长刀的冲势却生生止住了,连同整把刀消失在了半空。

    马上该吞噬到魂气的长刀,竟毫无感应。恶魂不由错愕,定睛一看,只见一白袍少年漫步于勾魂锁刮起的凌厉罡风之中,他的墨发飘然飞舞,却不曾被削落一丝,而再细看,则见少年的指间赫然夹着四把猩红长刀。

    恶魂:“……这怎么”

    然而“可能”二字未道出,那少年便已抬起左手,将漫天切割的勾魂锁一把攥在了手里,如掐花般轻易。

    “锁链借我一用。”真宿落下一句,未待两位无常出言阻止,便闪现到了恶魂身后。再一眨眼,恶魂喉间便骤然一紧,他发现自己脖颈缠上的勾魂锁正以骇人的巨力步步收紧,其魂气几乎要被挤压至涨破,仿佛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

    “我、我败了!!别杀我!”恶魂求饶道。

    俄顷,冷冽的气息攀上他的耳侧,少年好听的声音随之传来:“与我订魂契,不然……”

    眼见杀气腾腾的黑白无常就要走近,恶魂不敢迟疑,当即疯狂点头。

    “咬破。”真宿强横地将两指探入恶魂的口中,命令道。

    恶魂何曾想过,自己会被这么个看着比他孙儿还要小的后生压制至此,是以带着不甘与愤懑,用犬牙狠狠刺穿了真宿的手指,然后将血吞咽了下去。

    真宿足跟一碾,与恶魂四周的地面轰然下沉,登时掀起狂风,漫天草屑烟尘乱舞。真宿抽出两指,改为五指一张,紧捂住了恶魂的脸,将恶魂暴力按进了自己眉心!禁锢于三尸之上位!

    烟尘散去,原地只余下真宿一人的身影。

    黑白无常赶到近前时,只见真宿一面用指头给唇角抹上血,一面耷拉着眉眼,道:“大意了,还是让他给跑了。”

    黑白无常听闻后,心下巨震,尤其是白无常。

    白无常自认凭他一人便能将恶魂降服,没想到竟险些吃了大亏。那致命一击,若是真吃下,恐怕他现下……

    当时长刀的飞速之快,比雷霆更甚。白无常想不明白眼前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在一息间拦下不同方向的四把刀的……当时他看都看不清,若非他亲眼目睹就在下一刻,那刀出现在了少年的手里,否则他也不可能相信。

    先前明明连阴魂都看不见……这小子到底是何人……

    白无常直盯着真宿,盯得桃花眼都干涩了,不由得眯了眯,手心攥破了亦毫无所觉,其血即落地之时,化作了黑气飘散而去。

    黑无常惊惶过后,也回过味来了,看着真宿的眼神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因为那操使勾魂锁的粗暴手法,莫名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人。

    真宿不知这两人心里所思,只觉得他们的眼神都甚是耐人寻味,看不懂,便也不纠结了,真宿上前将勾魂锁归还给白无常。

    这时,因恶魂之域消失了,牛头马面终于找了过来。

    “到底发生何事?!为何方才唤你们没有反应?!”牛头吼完,低头一看地面那个下陷的大坑洞,以及周遭的一地狼藉,猜到此处必然是刚历经了一番乱战。

    白无常解释道:“是臣冒进了,偶然寻到了一恶魂的所在,未曾通报,便独自应战。”

    “恶魂?!”牛头马面脸色骤变,显然都没有想到此次当真会碰上这种级别的魂体。

    “那它到何处去了?”

    “臣失手了,让他跑了。”

    真宿见白无常将责任全揽到了他一人身上,不由得看了过去,白无常并没有理会真宿的目光,继续道:“暂且无法笃定,那恶魂与该村子的丢魂案有关,但既已发现了此等存在,不除不行,臣回去自会汇报,下回势必将此恶魂抓拿下!”

    “……”真宿心虚地按了下胸口,没有说话。

    黑无常撇了他一眼,亦没有作声,只垂下头听候牛头马面发落。

    牛头没好气地甩手道:“回去再算!”

    后来直到天将亮,所有阴兵阴差都没有在沂廉村寻到更多线索,遂决定先行打道回地府。至于之前入梦查出来的外村品酒宴一事,亦须回去从新计议。

    天光乍现之际,真宿排在队列最后头,前脚一踏入玄黑棺木之中,次紫府蓦地一阵剧痛,他的六感敏度急剧飙升,直觉后头有什么危险气息,于是在传送走的前一刻,猛地敞开了神识——

    于第二座山头的山腰处,一盘着发髻、簪着金钗的高大妇人,怀里正搂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的脸一直朝着玄黑棺木的方向,似乎在眺望。

    明明借着神识,亦无法探清对方的五官轮廓,可真宿却莫名觉得那妇人应当是在“垂泪”。

    然不及再看,一阵红光掠过,真宿神识被拽回了一片黑暗中,再一睁眼,眼前已然变回了勾魂司那插满了黑幡的衙府。

    真宿本以为黑白无常会抓他去一并做报告,然而并没有,那两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向他道了声谢,便放他回了地煞大院。

    直到顶着雪狐狸和大耳狐自以为隐蔽的打量,在自己床榻坐下来,真宿都仍心有余悸,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那妇人身上的哀伤太过浓重,让他难以忽视,甚至深深影响着他,险些从那情绪深潭里走不出来。

    “太诡异了……沂廉村。”真宿抹了把脸,正打算去净个面,却突然感觉极其疲惫。后背的四重瓣刺青又隐隐发起热,不过他未能察觉,只因此时他的头顶两侧与尾椎更烫,那有如烙铁般的热度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一股诡异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简直要将他骨肉脏腑都打碎一般,其后狠拽着真宿的意识往下沉.

    姩朝,皇宫。

    近两日鸩王终于没再梦到那些旖旎的龙阳风光,但夜里眠得很浅,便是殿外有些风吹草动,他皆能即刻醒来。

    是以到了半夜,他索性不躺着了,起来打坐炼化龙气。

    可如此这般也压不下他不知从何处窜起来的火气,使他感到既烦躁又空茫,常有种双足触不到地的不踏实感。

    蒲勋之前来觐见之后,亦大为意外,明明他已然封锁压制了鸩王身上的十重瓣,却不知为何鸩王身上的戾气依旧越来越重。

    这日与鸩王秘密商议着,为着尽早结束当前朝代的统治权御,往下一朝代去,便需要看看鸩王失忆前大体上做出了多少成绩,于是他们将御书房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统算得差不多时,他正欲与鸩王说什么时,发现鸩王垂眸死死盯着手里的一书卷,眉头深锁,细看之下,他的手竟甚至在颤抖。

    蒲勋之寻思莫非有什么重大发现,连忙凑到近前,发现那竟是一幅字,上头写着鸩王的本名,而非当朝皇帝的名讳。

    鸩王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这字如何?”

    蒲勋之沉默了,半晌才道:“……虽‘稍稍’失了陛下的一贯水准,然……然……”

    鸩王怒道:“这就不是朕的字!!”即便是非惯用的左手,他都写不出这般无形无骨、不堪入目的字来。

    蒲勋之则惊愕不已。这一方小世界里,竟还有人知晓鸩王的本名?!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得鸩王如此信任?

    “可有署名?”蒲勋之抻长脖颈,试图看清。

    鸩王盯着那幅字看得入神,并未作答,但说起署名,他脑海里忽地闪过了某个模糊画面,可惜他根本捕捉不到分毫细节,拼命回想,也仅仅留下了自己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什么的印象。

    鸩王接着又翻到了几张纸,上头的笔迹与他的很像,看得出来是临摹他的。

    可是他依旧搞不清究竟是何人写的。

    碍于不愿让其他人知晓他失忆一事,是以鸩王终究没传人来问。心头的暴戾几欲冲出胸腔,无意间,那数张纸在鸩王手心皱作一团,不复原样。

    鸩王心底莫名有种恐慌感,可他硬是将欲把纸张熨平的冲动压了下去,抛开纸团,转而翻阅书卷。

    蒲勋之只扫了一眼滚到角落里的纸团,便收回了视线,参与回商议之中.

    阳间,修仙界,皇陵地宫。

    与此前冷冷戚戚不同,不过数日,方圆百里迁来了诸多鬼魂,什么小鬼、殇鬼、恶鬼,便是厉鬼亦有四五名,皆是道上赫赫有名之徒。

    而他们皆是前来投靠地宫里头的鬼将的,本来他们被鬼将极快极狠的地盘扩张所挤压得要消亡了,孰知某一日后,鬼将突然不再暴力清除,而是出言将他们招揽到麾下。

    这么多年一直如同一盘散沙的鬼们,有怕死的,有富雄心壮志的,还有单纯想找乐子的,纷纷前来了。

    这两日鬼将没再梦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令他难得清醒了一下的神智,又不甚清醒了,甚至变本加厉,每日不是念叨着要将找一金眸少年,就是发疯无差别吞噬鬼魂,谁靠近谁倒霉。

    底下的鬼都怕了他了,除了顺从还能如何呢?

    于是鬼们主动担起了替鬼将寻人的活儿。

    “老大,您能说得更细些么?那人除了眼睛是金色的,就没别的特征了?”虽然金眸并不寻常,但修仙界可不是一般的幅员辽阔,与世隔绝的地方更是不少,就凭这一点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鬼将却良久不发一语。

    底下的鬼只能主动问道:“是男是女?芳龄几何?家中有什么人?修为如何?模样身形?”

    岂料鬼将全然不接话,依然沉默,直至所有鬼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道:“六寸长。”

    众鬼都愣住了,不约而同道:“那是何处?”——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115章 妖化

    “该不会是身长六寸吧?纸人?”

    “不是身长还能是甚么, 总不能是势长吧?”

    “……呸!你看老大像是会讲荤话的鬼吗!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然而众鬼部嘀咕来嘀咕去,就是无一敢再向他们老大细问。

    鬼将身上的煞气太过浓重,神色又极其晦涩可怖, 部下们既畏又惧,但更多的还是崇拜,他们当即保证, 必然给老大将此不知死活的小子逮回来!献给老大泄恨!

    于是部下们见着金眸就抓,甭管是人是鬼,或是妖魔精怪, 通通带回地宫给鬼将掌眼, 一时间,于外界掀起了好一阵风波.

    一夜无梦,但醒来时,真宿感觉比先前被魅祟缠身时更累,于是起身打坐调息,这时外头幽红萤绿的灯光从窗棱间倾注进来, 打在真宿的背上, 头上,余下的则洒落在被褥之上。

    真宿无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投在被褥上的影子,头顶支起了两个三角状的影子。

    他下意识回首望了眼窗棱,却没发现有什么三角模样的物什,其后一个诡异的念头浮上心头。

    “……不会吧……”真宿抬手在自己头上抓了抓,然而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他摸到了一手毛乎乎的柔软。

    再用力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感直入真宿的骨髓。

    真宿不由得翻身下床,站立时莫名感觉天花板变矮了许多, 但顾不上思虑,急急走到了铜镜前。

    岂料镜子竟照不出他的全身,后退数步,真宿方才看清了镜子里映照的身影。

    只见镜中人的头上竖立着一对霜白色兽耳,毛厚厚的,外廓三角,内簇着小小的深棕三角,轻轻抖动一下,耳尖那蒲公英般的绒毛就像会流动一般,先前那有如云团般软和的手感,想必就是摸的此处了。

    镜中人的兽耳尖直抵天花,那神祇般的黄金体格,轻易便占满了整个镜面。倒三角的上身将宽松的中衣撑得满满的,蕴藏的力量仿佛要破衣而出,至于下.身则因变得过于修长,原本能覆过脚背的长裤竟只堪堪过膝,竟衬出几分不正经。

    真宿还来不及思量为何身上的压制失效了,竟是恢复了真仙体的状态,床边的禁制忽地传来被触发的感应,真宿指尖一划,禁制浮起的流光便如风旋般原地打转。不一会儿,雪狐狸和大耳狐花魁的身影便现身于床侧,二人盯着自己目瞪口呆的模样映入真宿的眼帘。

    真宿当即背过身去敛好衣襟,束紧了腰带,方转回身来,问他们道:“你们看了多久?”

    雪礼和阡陌的狐狸眼忽地睁得更大了,直勾勾地盯着真宿身后某处,激动得几欲十指相扣。

    真宿不明所以,顺着他们目光垂头一看,发现自己腿间有一粗大的影子一晃而过。真宿伸手往后一掏,把住了一条棕白相间的毛茸茸的粗大尾巴。

    “……”细看其上,共有九节棕白环纹。

    真宿终于知道自己妖化成了什么,以及他们所说的进入阴曹后会妖化之言,原来是真的。虽然外头满大街都是妖化的阴兵阴魂,但一直未曾轮到自己,他自然并无多少实感。

    而眼下有了。

    许是真宿丰神俊朗的姿貌,与那颇有些潦草与笨重的兽耳大尾巴,二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过于反差,以致于看上去极富冲击力。

    看得雪礼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发烫的耳朵,平日就数她最甜嘴蜜舌,此时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心里却在尖叫着:一个人怎能既甜美又帅气,那也太犯规了!

    阡陌则是彻底失语了,因心潮澎湃,两颊绯若桃花。他几欲喊出内心所想:好想摸啊啊啊!!这什么这什么!!九节狼也太可爱了!!

    真宿看他们一副想扑过来的样子,英眉微微蹙起,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二人方稍稍清醒了过来,交换了一下眼神,安抚道:“奴婢只是奉白先生之命,来提醒大人,明日子时,鬼市便会开启。”

    “大人莫怕,如无旁的吩咐,奴们这便回去了。”

    真宿果决摇头,他们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

    到头来,真宿也没弄懂他们知会归知会,为何要隐身藏在自己房里。不过只要不是魔头的人,倒不足为惧。

    而此时的白先生并不在地煞大院,而是在酆都最高的常魂塔里,与一浑身缠满了布条的古怪道人接头。

    白先生素来以温和面目示人,现下他的面上却掩不住薄怒,质问道:“尔不是道,这消息绝不会给其他人,只由白某来留意一番吗?!”

    古怪道人的嘴亦被布条挡住了,那声音便显得闷闷的,“我何时有将那消息泄露出去了?你可有证据?”

    “呵,证据,何须证据,你出去稍微打听一下,便知到处都有人在找一金眸少年。”白先生眼底流露不屑,但因忌惮其背后之人,到底按捺住了不满,“尔等这样做,不就是觉得我价开高了?”

    古怪道人沉默了一瞬,本想解释他并不知晓此事,可是白先生这番咄咄逼人,着实令人恼火。他堂堂一介魔道之人,为凤翎魔君办事,在道上有名有姓,自是忍不了一个大院的小小管事同自己阴阳怪气。

    白先生的话也提醒了他,要寻人,托谁办不是办呢?人多更快,还无需看人脸色。

    正当古怪道人打算甩手离开时,白先生却道:“人我找到了,若要我手上的消息,不用付我钱,让魔君亲自来寻我。”

    古怪道人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对方,见白先生眼里并无调笑,而是认真,再一想白先生的信誉,最终还是点了头。

    白先生眼底不禁掠过一丝得意。

    鬼市开市将近,真宿荷包空空的,故而一头扎进矿山,拼了命地挖矿,攒花钱。

    三尸里的恶魂亦需以地晶石喂养,否则阴煞气没法源源不断地供给到他的“至阴体”中去。

    可惜地晶石虽不算罕见,但对于阴兵而言,则是极度依赖的物资,地晶石可用于修补魂气的缺失,相当于阴兵的药品。

    是以地晶石售价并不低,地晶石矿更是重兵把守,他这种级别的阴兵,不经批准是没法进去挖的。

    好在因为真宿妖化后的模样,在阴魂里头兴起了不小的话题。

    “诶,瞧见没,那边那个矿工,那身子……啧啧!”

    “虽然长得不咋行,但讲真,妖化程度控制得这么好,此人绝非弱者呐!”

    “只是刚妖化罢了。过段时日便会浑身长毛,獠牙钩爪甲壳都给你长满。这样子帅是帅,但咱当年刚长出耳朵尾巴那会儿,不也瞧着和他差不多!”

    “……得了吧!有几个能有那样好的身材?长相没那么重要,气质好那才是真好!那臂力,光看着都受不了!若是能被他抱起来……”

    真宿虽能听到周遭其他矿工的议论纷纷,初时还略有些得意,大尾巴晃荡的,但随着传入耳里的虎狼之词越发多了起来,真宿霜白色的立耳都要变红色了,只好屏蔽了听感,埋头挥镐。

    而真宿堵得住自己耳朵,堵不住旁人的嘴。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他在挖矿的事儿便传入到了白无常耳里。

    然后真宿的申请便忽然被通过了,被特允参与挖地晶石矿。

    吭哧吭哧挖了近两日的矿,真宿挣了整整十两花钱,然后只花了一两花钱,便换来了足够喂恶魂半月的地晶石,都是些形散零碎的,由于卖相不好,价不高,而他作为第一手矿工,更是很好讲价与入手,最终只花了坊市价的一半不到,买了下来。

    终于抽出空的白无常,刚跑到矿点,却被告知真宿已经离开了。白无常顿时目光一暗,不过未作停留,便转身而去了。

    酆都位于西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墙之间,挂着条灰扑扑的布帘,触手上去,会发现布帘底下是真真切切的墙面,坚实不可摧。

    而子时一到,一众背负着行囊或是货郎担的阴魂们便头也不抬地向着那面墙走去,穿墙的一瞬,布帘与墙皆变透。

    真宿走在阴魂群的中间,完美的身形与那粗粗的九环大尾巴很是打眼,前后都有不少人偷偷觑着他,目光不是带着好奇,便是欣羡,直到目睹真宿狠狠撞在了墙上。

    “?!”众阴魂,但凡看见这一幕的,无不倒吸一口气,发出惊叹。

    真宿也被撞懵了,捂着发红的鼻子,驻在了原地。

    第116章 鬼市

    真宿借着身形, 极快地伸手触了一下身前的墙,毫不意外的,墙体并未变通透, 他的手,乃至一指都无法穿过墙,只有一片坚实抵了回来。

    真宿这才敢肯定, 他这是没法进鬼市了。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缀着的阴兵腰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阴魂无法进入鬼市之事,几乎无人风闻过。

    可谁能想到真宿其实压根不是阴魂呢。

    此地不宜久留。真宿顶着众多热烈扎人的视线, 默默走出了队列, 接着众鬼便只看到一个耷拉着三角耳与大尾巴的身影消失在了鬼群后头。

    不过真宿并未走远,而是寻了个高处隐蔽身形,俯瞰着那入口处。

    只见队列在一阵散漫之后,又恢复了秩序,都纷纷往那堵墙后进,再也没有真宿那样的例外发生。

    阴魂从这个入口进, 那阳魂从何处进?都说鬼市是人鬼交易之地, 可通阴阳两界,是以真宿寻思那应当会有另一入口,以供人进。

    可那入口势必也是位于阳间某处,他没有任务,不经由棺木传送,根本无法随意到达阳间。

    来都来了,却没法进去一瞧……若错过这一回鬼市, 又得候十日。

    真宿思量片刻,次紫府忽地掠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黑白无常应当不会来这儿吧?

    一刻钟后,一个背上挎着红色长刀的年长刀客, 顺着队列朝鬼市入口走近,然后那个披着布帘的墙在其身穿过的一瞬,变得半透,刀客畅通无阻地迈进了鬼市的坊门。

    仍待在鬼市外头的真宿看到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在金眸失去焦距的同时,真宿唇角微勾的弧度亦静止了。

    那刀客正是真宿从上三尸放出来的恶魂,此时其深灰的眼瞳被真宿所侵入与连结,他之所视,便是真宿之所见。

    恶魂还是没习惯被个面首似的后生驱使,但他深知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的理,于是还是在心里传音道:“……主子,是要买何物?”

    远程操控着恶魂的真宿,听他这么一问,便将控制权交回到恶魂自身,只道:“帮我看看,有无能自由变幻尺寸的衣裳卖。”他身上的道袍虽足够宽大,但着实不太合身,若是能随身而变,他便不愁切换形态后会变得手忙脚乱的了。

    恶魂这才想起,方才被放出来时,真宿的形貌的确与先前制服他时大相径庭,想必对方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年轻,约莫与其深不可测的实力一样,难以估量。恶魂心下敬畏更深,立马将买衣服的活计揽下。

    穿过坊门后的一个路口,道路便宽阔了数倍,道路两旁有摆摊的,但更多的是固定的商铺,一进去便会看到琳琅满目的法器玉石药材等等,虽五花八门,但并不如坊市那般齐全,什么等阶都能囊括,而是大多都只有某个等阶的孤品,讲究一个先到先得,是以初开市,便已十分热闹。

    而除了不知何时来的店家,不少阴魂阳魂进来之后,亦会拿出自己的物什,拿布匹垫在地下,便原地叫卖了。

    暂不见有成衣铺,就连小摊上也极少有卖衣裳的,甲胄一类有护身效果的配饰防具倒是不少,不过那不是真宿所需的,更不是他手上这点花钱所能负担的。是以恶魂逛了好一会儿,终于寻到了一处成衣铺,当即加快步伐。

    然而远远看到那成衣铺,却没法走过去,只因通往其的路上,有个小摊周边围满了或人或鬼,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在真宿的指示下,恶魂灵活地挤了进去,其后他们便看到,小摊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银色的圆丹,静静置于黄纸上,隐隐反着光泽。

    恶魂嗅了嗅,却闻不出那丹有何特殊的药味,甚至根本闻不出它有丝毫的味儿。

    真宿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总觉着有些眼熟。

    围观的人对这么一颗全然看不出名堂的丹,都显得很是兴奋,甚至有人在一旁摆了赌桌,但就是无人出手向摊主买下它。

    “你猜这回它几个时辰能卖出去?”

    “回回都赌,回回都输。”

    “我看没戏,这丹现下老有名了,谁还那么蠢会买下啊?”

    恶魂从身边的人口的七言八语中,慢慢了然。

    这就是一颗丹药,传闻初时是一颗废丹,而它看起来也符合废丹常有的特征,表面有疏孔,无药香。不过外貌并非绝对,只是寻了众多丹师,甚至有著名炼药门派的宗师级人物过目,却都定言这便是一颗废丹,无疗效,无增益。

    唯有一臭名昭著的魔道之人,笃定其内有乾坤。不过此丹尚未落入他手,此人便已被正道讨伐致死。

    于是这么一颗平平无奇的丹药,一路颠簸,辗转于各个商贩手中,虽无人看得出其有何玄妙之处,偏生总有心存侥幸之人,不舍得遗弃。

    到后来,它已然变成了一个传说,其价格被炒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而今流落到了鬼市,价格依然高企,足足要五千两花钱。

    但这价钱只配得上其名气,纯粹凑热闹的,大多拿不出这钱,就算勉强拿得出手,可若是断在自己手上,转卖不出去,那损失就太大了,毕竟它的“无能”亦早已出名。而识货的更是看不上这种骗局,绝不会蹚这浑水。然后就如同击鼓传花一般,唯有赌徒或是贪图其名气的一些无聊又富裕之人,会买下来,妄图成为其转手之路上的一环,出名一把。

    “都炒到五千两了啊……越来越难卖了吧。”

    “真是疯了,这么多年了,还停不下来。”

    恶魂用神识也看不出什么玄机,只看到黄纸上有个防盗的禁制,但还是向真宿提了一嘴是否有兴趣。

    真宿很直接地回道:“我没钱。”

    恶魂语塞了,然后果断挤出了人群,往成衣铺走去。

    就在这时,银丹猛地震颤了一下,三两人注意到了,正欲招呼更多人来看,岂料到,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人群登时人头攒动,惊叫此起彼伏。

    恶魂听闻骚动,只以为是作赌的人在起哄,没再回头看,只继续踏入店内。

    但凡他用神识多看一眼,便会看到那张黄纸上此时变得空荡荡,众目睽睽之下,银丹竟消失了。

    摊主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鬼市上空。

    成衣铺卖的大多是仿各大门派的道服,不过会将差异做得十分明显,好让人甄别真假,不至于被大宗门追究。真宿亦看到了很像他以前的宗门清玄门的道服,应当是外门弟子的款式,清隽秀雅,没有绣上清玄门的门徽。

    不过他对此并无多少情怀,他的极武道在清玄门内独为一支,尚武,穿的都是极其利落的打服,束发束肘束腰束腿,不得佩戴任何多余的配饰,他当年的貂披和氅衣都是出门在外才穿的。

    至于内门的仿制服,真宿不知是它不敢仿制还是仿得区别太大了,反正真宿一眼看去,并未看到。

    倒是七渊宗和罡阳门的道服极其抢眼,一紫一黄,占据了店里大部分的展位。

    真宿隐隐看明了,眼下外界各大宗门的名声地位高低。

    恶魂此时已从店家处得知,他们赶巧有能贴合身形的布衣法器,还可帮忙缝入衣物中。

    “主子,可确要此物,倒不贵,只要三十两花钱。”

    “……这不贵?!”真宿惊道。

    恶魂怔住了,没想到能收服自己的人这么抠门,有那实力,总不可能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一通弯弯绕绕的思量之后,在真宿沮丧地欲让恶魂离开时,恶魂掏出了一袋花钱,将那法器买下了。

    店家顿时喜上眉梢,数着花钱,连忙问道:“客官欲要缝制到哪件衣裳上?”

    恶魂转问真宿。

    真宿才从恶魂的大手笔里回过神来,咳咳两声,压低声线,正色道:“看到你正对面左手侧的那件打服了吗?红黑配色的,缝那上面吧。”

    恶魂当即让店家将那件打服取来,好在这回只需三两不到,真宿让恶魂从他乾坤袋里取。

    因此恶魂自是看到了乾坤袋里少得可怜的花钱,眼底不禁流露出怜悯之色。

    离开成衣铺后,真宿仍不免在心底嘀咕,到底何人说鬼市里物美价廉的?

    鬼市里亦有地晶石售卖,但真宿发现这个价格虽比坊市低,但也比他收回来的要贵上一些,真宿终究没有出手。

    恶魂方才虽从乾坤袋里见到真宿确实有一些地晶石存货,但求人不如求己,他尚未接受自己已然沦为三尸的事实,毕竟真宿对他的态度也全然不像个主子,倒像个友人。遂还是打算前去买些,他饿了。

    真宿以为他不知,遂喝止道:“我有晶石……”

    然而话音未落,从鬼市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波异常的骚乱,甭管阴魂还是阳魂,都在逃窜,一时之间,整个鬼市好不安宁。

    恶魂用神识探向远处,只见一头上长角的厉鬼,领着一群小鬼殇鬼,逮着人就凑到脸上去看,好似在强吻人一般,看得恶魂一愣。

    不少有脾气的,便与这些冒犯人的家伙动手了,是以鬼市登时变成了武斗场一般,除开打起来的,剩余的鬼仍执着地见人就抓过去细细打量。

    真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通过恶魂之耳目,他听见——

    “你们什么人!!快放开我娘子!你们到底要寻什么人?!”

    “告诉你,你不就通风报信了?你管老子找的什么人!”

    “呵!既说不通,那便看招!!”

    一片绚烂的刀光剑影攻势之下,厉鬼一重棍便将对方打成了一滩魂水,缓缓渗入地面,永远也发不出声来,女子见状当即发出悲鸣,被吓晕倒地。

    然而厉鬼看也没看那对苦命鸳鸯一眼,他那双红眼直接锁定了几丈开外的恶魂。

    “看什么看?”厉鬼嗤罢,身上煞气便如刀罡般飞离,而后火速缠绕住了恶魂的头颅,反侵蚀其神识。

    恶魂发出忍痛的低吼。

    远在鬼市外的真宿,金眸骤然眨动了下,同时心底一寒,他与恶魂的连结断开了——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只能写个2500,最后竟然满3000字了,好耶。

    第117章 阴兵 陆

    真宿急了, 试图强行将恶魂收入三尸,却没有成功,只觉牵引的另一头是一片虚无, 深不见底,远不及岸。

    真宿只能跃下屋檐,冲向鬼市的入口。

    恶魂的神识被反控了, 导致他全然动弹不得,如同陷入黑暗,感受不到外界如何了, 连紫府都极难运转。

    厉鬼轻蔑笑了笑, 便要搜他的神识,瞧瞧恶魂方才为何要盯着自己看,有何企图。

    恶魂察觉到厉鬼的动作,却无法阻止,顿时一阵绝望。

    就在恶魂神识即将被读的时候,恶魂头顶忽地流落银色的液体, 犹如战盔一般覆盖住其头颅的整个表面。

    旋即厉鬼猛地一怔, 满目都是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本该被他开颅读取的恶魂的紫府,竟生生多了堵墙横亘于紫府前,将他的煞气侵蚀断开了!

    而恶魂头上的银盔亦一闪而过地收回了,凝聚在恶魂的发带之上,绽开银色的花枝。

    恶魂刚从浮浮沉沉的意识中醒来,便听到心里有传音。

    “跑!!”

    恶魂以为是真宿传的音, 果断转身朝鬼市入口拔腿而逃。

    厉鬼神色狰狞,可他看了眼对方逃的方向,放弃了追逐, 顺道拦下了其余跟班。

    “随他去,甭追了。反正那老东西只有恶的程度,看得出来他那眸色没有伪装,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厉鬼此言一出,众鬼便将目标转移回其余人身上,一时之间,鬼市充斥着各种惨厉叫声,刀锋映照着天上的血月。

    而此时的真宿仍在用蛮力砸墙,那墙虽被他轰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但依然纹丝不动,真宿没法穿过其进入鬼市。

    “该怎么办?!”真宿神色凝重,一面焦急得几欲叹息,一面轰击墙体。

    位于酆都高塔的监察阴兵,却能感应到鬼市入口的墙体正遭人攻击,这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墙体的禁制竟有崩坏的迹象,而那破坏仍在持续。

    究竟来了何等人物,竟能破坏十殿阎王联合设立的禁制?!!

    高塔阴兵们登时如临大敌,正要集结前往入口处时,破坏竟停下了。

    真宿停下了重击,因为他看到了一大群源源不断逃亡而出的阴魂,而其中就有恶魂的身影。

    一记目光,真宿就成功连接上了恶魂,引着他随自己往僻静处隐匿起来。

    “你如何逃出来的?”真宿甚是好奇。

    恶魂沉吟道:“不知,许是有高手路见不平,暗中出手罢!忽然间就有了破绽,老身便往这头跑了。”

    真宿闻言也松了口气。如若不然,恐怕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家当,就要全折进去了,以及刚收服回来的恶魂,也难逃一劫。

    鬼市入口忽然出现一群阴兵,着装与真宿以往见过的都不大一样,面上覆着带有尖尖鸟喙的罩子,脑后垂着长长的三两条蓝翎,背骨则长着等身长的黑色翅羽。

    他们察看了好一会儿入口的墙体之后,迫不及待地争相涌入了鬼市。

    见此真宿收回视线,接过恶魂交出的乾坤袋,然后刚好看到了恶魂头上的银饰,跟花枝似的缠绕在发带外围,瞅着还挺漂亮,就是不似恶魂这类知命之年的叔辈会戴的。

    真宿回想了下,发现自己先前也没有关于此发饰的印象,这般独特的发饰,按理说他应当会留意得到才对。

    不过真宿没有多想,也没有发现恶魂头上的银饰,骤然凝聚成了银色的水珠,从恶魂发丝上滑落,然后跃到了真宿的耳珰,似膜般张开,裹住了那颗金色的真珠。

    真宿的注意力被乾坤袋里的红黑打服彻底夺去。

    打服和劲装很是类似,但关节处的束缚带更明显,也更紧身。

    在成衣铺看到它的第一眼,真宿就想起了初次与鸩王出城的那一天。想起他们同穿着红黑配色的衣裳走在街上,想起鸩王非要买下却又嫌弃的螃蟹灯,还有想起喂鸩王吃撒子时,漫天的火树银花。

    也不知那人现今如何了……

    不告而别,违背承诺,那人定然恨透了他吧……好在后来对方还是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无论如何,他是个明君,甚么纠葛情长,不过过眼云烟,朝堂社稷民生修炼,哪样不比这重要?

    想必他会做好的。

    真宿只寄希望于他能平安顺遂,步入正轨,寻到新的……

    心里蓦然一缩,隐隐痉挛了一刹,真宿忙眨了眨眼,按下心底的不适,随手丢给恶魂半数的地晶石,以当奖励。

    恶魂不由大喜,狼吞虎咽了起来。

    不料煞气暴涨,黑气冲霄,真宿怕被人看见,当即把恶魂收回三尸之上。

    那熏天的煞气实在恐怖,真宿感觉自己背上的四重瓣怕是又要加上一重了。好不容易回到地煞大院,真宿没跟路过的花魁们打招呼,便阖门布下禁制,在床上打坐。

    随着恶魂的进食,煞气逐渐收敛,再慢慢转化为真宿“至阴体”的养分,抑制阳穴真气的反弹,致使不会丢失“至阴体”的表象。

    毕竟若是恢复了他真仙体的至纯至阳,怕是整个阴曹的鬼怪阴魂都会冲进来把他吃了。

    梳理真气是个琐碎细致的活计,真宿最是厌烦这种细致活儿,弄着弄着就几乎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水滴腰牌亮了.

    “这次什么任务?”真宿替换上了红黑打服,一面整理束袖,一面与身旁的阿桂搭话。

    阿桂听到熟悉的声音,没多想,直接回道:“去荷稻村,查沂廉村的村民是不是真到那儿去了。”

    说罢,阿桂瞥见了一条棕白的粗大尾巴在身侧晃荡,不由暗觉哪里不对劲,甫一抬头,便愣住了。

    阿桂看着那快有三个她那么高大的男人,头顶三角耳,身后棒槌般的毛绒大尾巴,傻眼道:“你哪位……?”

    真宿伸手将阿桂提溜起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后,阿桂不服,蓦地变成了巨大的妖兔,然后纤长的腿从厚厚的毛发里直立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真宿。

    真宿还未说什么,后头一众同僚不由得崩溃道:“啊啊!阿桂姐快收起您的腿,求您了,太惊悚了,鬼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放屁!”阿桂姐追着他们蹦过去了,巨大的身子一落地,整个勾魂司的地面都在震颤。

    本次的任务,据闻是不用黑白无常参与的,只是命低阶的阴兵前去打头阵调查。可不知为何,真宿发现黑白无常还是来了。

    来了便来了,但那两人过于灼热的目光,扎在真宿身上,令真宿想忽视都难。

    进棺木时,真宿本欲排在后头,可是黑白无常迟迟不动身,真宿只能先行。孰知刚跨入棺材,他的大尾巴被人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这章短短,见面应该要下下章之后[求求你了]

    第118章 阴兵 柒

    这么一通拽, 真宿自然驻足回头,然后便看见罪魁祸首,竟是总是端着一脸严肃的黑无常。

    黑无常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冒犯, 连忙松开了手,低声道:“抱歉。”

    白无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替真宿的大尾巴顺了顺被抓乱的毛, 破天荒地没有嘲弄黑无常,只催促道:“走吧。”

    真宿现下已然能平视甚至稍稍俯视他们,他点了点头, 便俯身进了传送法阵。

    白无常旋即跟上。

    黑无常落在最后, 收起讪讪的笑容,瞪着白无常那理过毛的手,又恢复了肃冷的神色,紧随其后.

    阳间,修仙界,?洲?府荷稻村。

    村里四处都可见挂着彩布幡旗, 不少村民攀在木架子上, 拆下一根根木头,用裹布往下运。

    不过由于入夜了,除了这些人,路上仍是逐渐空荡。

    阴阳有隔,入梦时机未到,真宿他们只能分散去听村民的茶余闲话,搜罗有关这品酒宴的线索。

    “这办席可真累人, 邻村给的钱倒是足,就是这些仙人也忒难服侍了。”

    “你都道仙人了,小点声儿, 他们走没走咱也不知呢!”

    “邻村的倒是走得利落,往年都会留下来派点儿礼,家家户户送点烟叶茶叶的,今年啥也没落着!各个一来就端着相,只讲官话,一句亨州话都没听着!”

    “对呀,听你这么一说,嘿,还真是!”

    听着阴兵们总结的话语,黑白无常无需交换眼神,都心下了然。沂廉村本该来办宴席的人,似是换了一批人,换了一群不会说本地方言的外乡人。那么也意味着,失踪的百人恐怕在沂廉村就已惨遭杀手,连身带魂。

    而真宿的关注点却尤为不同,他停驻在一对妯娌附近,认真倾听着。

    只听她们谈论到——

    “做酱的老莫家的幺女,听说啊,被洞神选中了,不日就要祭河去了。”

    “……我记得那女儿不是婚嫁了么?早嫁到沂廉了。”

    “被休了呀!哎呀,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妇人压低声音,“那幺妹,似乎是石女啊,嫁过去三年都没个蛋出来,不过他们那男方家里对外的说辞是,幺妹跌了腿,之后就跛了脚,日日光吃不做活,他们家供养不起,便把人休了哩!谁知道啊,那一家转头就抬了轿进门了,另娶了不知哪家的姑娘。”

    “……这也太可怜。”

    “别别别,可别可怜人家了,嫁与洞神可是他们老莫家修来八辈子的福呐!不见前几日除了品酒宴,村西角那边也大排筵席么,就是老莫家在办喜宴呢!与洞神结亲的家族,皆会得洞神庇护,哪个不是朱门绣户,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

    “……啧啧,也是。”

    后续妇人们的话题就转了开去,但这段话,让真宿不得不与先前入梦梦见的,联系了起来。

    他寻思,如若这个地方真存在洞神这种邪物,那么它必定与百魂失踪案有关,再不济也会与能造成这么大伤亡的事件的幕后黑手,有所交锋。

    真宿往回走时,其余阴兵正纳闷着黑白无常为何不动身,既事已查明,那群沂廉村的失踪者根本就没有来荷稻村参加品酒宴。

    阿桂则敏锐地洞察到真宿不在的事实,偷瞄两位上官的目光,不由得眯了眯深红的眼睛,眼神耐人寻味。

    不久,真宿就回来将自己的发现告予黑白无常。黑无常听到“洞神”一词,当即联想到了那一日在溶洞里看见的光景,那群仙子般的女子,以及洞内的生活气息。

    黑无常神色难掩奇异,胸口不禁一阵大起伏,真宿与白无常见状,便直问他怎么了,此时候在一旁的阴兵都为真宿与上官们的熟稔所震惊,纷纷挤眉弄眼。

    “先上路罢。至于那个‘洞神’,我带你们亲自去看便了了。”黑无常沉吟道。

    于是一行阴兵阴差又集体赶往沂廉村。

    沂廉村。

    一道浑身笼罩着紫黑煞气的伟岸身影,踩着山巅的古木高枝,俯瞰着整座村。

    俄顷,树下传来风吹草动,两位仙娥打扮的年轻女修,足尖轻不沾地,缓缓停在树桩前,然后说道:“鬼将大人。”

    树顶之人,煞气汹涌翻腾间,露出了一双深邃墨瞳,古井无波地扫了眼树下,而后道:“让鬼母来见孤。”

    女修闻言心下不悦,连对方自称“孤”的这份狂妄都顾不上,只怒斥道:“尊称你一声大人,可莫要真以为自己是何等人物了,竟敢对楼澜尊主大不敬!!”

    然而树上连回应也无,女修们对视一眼,顿时抽出腰间软剑,便要向上方纵身攻去。

    岂知刹那间,一道绮丽侧影从一簇萤绿火焰中出现,绿火燃尽后,真身彻底显现,竟是一位螓首蛾眉的妇人,身长十尺,妆容有种古朴到妖冶的神秘感,盘发簪翠,身着齐胸襦裙,体态丰腴,双手怀抱着一团得密实的包袱,温柔慈爱的目光落于包袱之上。

    此人出现时,树上之人双目登时闪现一抹凶光,旋即侧过身去,正对着来者。女修们见此亦停下了动作,纷纷膝跪行礼:“参见尊主。”

    楼澜摆了摆手,向树上之人微微颔首:“鬼将……不,我当如何称呼阁下?”

    “闲话就不必了。你道孤要找的人曾来过此地,此事当真?”

    楼澜先是一顿,而后轻笑了一声,声音空灵如梦魇吟语,“说来我并不能全然确定。但即便只是一丝可能,想必阁下还是不会放过的,那人对于阁下,便是如此重要,是不是?”

    这种直刺命门的试探,换作一般人,定然是一口否定,然而鬼将兀自点了下头,高鼻深目的俊朗面容一扫阴郁,眸中暗闪着细碎的光。

    楼澜当即抚掌称赞:“阁下果真坦荡之人!看在阁下对我的这份信任,下回遇着那少年,我势必将人留下,待阁下前来亲迎他回去。”

    鬼将闻言,其紫府中不由得浮现了这番愿景,其呼吸倏然急促不已,煞气如洪般暴涨,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修几要被掀翻到地上。鬼将狠咬后齿,浑身筋肉隆起,将死门之阴倒转,生生抵挡住了黑气对其紫府的蒙蔽与强控。但这明显非长久之策,以免误伤了鬼母和她的从属,致使今日合作之谈作废,是以鬼将没有犹豫,一个影遁便消失无踪,临走前传音于鬼母:“若成事,孤欠你一份人情。”

    须臾之后,楼澜涂抹着青绿色的眼睑微掀,眼底掠过狠毒与算计。

    再一回神,便是女修们激动地出声,向她禀报道:“尊主,那群阴兵又来了!!”

    楼澜目光一转。

    浊月高挂,真宿一行人终于回来了。由于棺木没法在不同村落之间传送,只能通阴阳,是以最终花了不少时间赶路。在洒落的银月之下,他们的身影投不下一丝阴影,零星几个村民经过,皆熟视无睹般地略过去了。

    黑无常本欲遣一部分阴兵去入梦,可是白无常不愿去布阵,真宿亦着急于去溶洞一探,黑无常支不开白无常和其余人。于是到头来,全部人都到溶洞里去了。

    溶洞虽算隐蔽,但实际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更不见有禁制或是障眼法等手段,其位于瀑布下游,仅仅被一些野生草植掩去了一半洞口,里头隐隐有清冷的灯光透出。

    这一回鱼贯而入,溶洞内依然五光十色,洞女们依然在翩翩起舞,给黑无常一种她们仿佛夜夜笙歌之感,诡异得说不上来。

    本该是被村民献祭给洞神的洞女,本该坐着轿子坠入瀑布,此时此刻却毫发无损,好好地生活在这洞内,夜里置酒设宴,罗衣蹁跹。洞女们大多面容温婉,身段曼妙,好些阴兵都看傻了,被阿桂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投入搜查。

    然而他们在洞内仔细寻了一番,并未见到疑似洞神的存在。

    “会不会就在她们之中?”有人提出心中疑惑。

    阴兵碰不了阳间之人,但可以勾魂,可是勾魂司有规定,不允许他们接触未尽阳寿之人,更别提对其行使勾魂之法了。

    真宿倒是可以碰触她们,但是必须将阴兵牌子丢开,此举极可能暴露他的特殊体质,他非死人的事实,是以真宿左思右想,到底没有出手。

    用神识扫去,亦看不出古怪,绿红蓝黄的色彩,一一对应着人的五脏六腑与经脉等器物,看得出并无甚明显疾病,比大多数凡人都要康健,竟是瞧不出端倪。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此地必有蹊跷。

    是以他们变得烦躁不安,意料之外地,不知哪个阴兵踩到了河灯,用阴气挤掉了原有的空气,致使那盏河灯蓦地熄灭了。

    但洞内地上的浅水仍飘浮着二十余盏河灯,按理说,并不会影响照明,可真宿的神识里,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靠近那盏熄灭河灯的两个洞女,身上斑斓的色彩竟如同瓷瓶崩分离析了一般,细分成一片片碎片,迸溅分离出去,几要四散而落。然而洞女往稍光亮些的地方挪移几步,灯光打在洞女身上后,神识里的碎片登时蠕动着黏合回去,重新融为一体,洞女的身体上又恢复为正常的色块。

    “!!”真宿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方才诡异至极的一幕,定然大有问题。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果断弹指射出气道,将一盏盏河灯尽数灭了。

    洞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119章 阴兵 捌

    神识里果然复现了先前的一幕。

    色块微微震颤, 再蓦地分裂,涌动着要脱离原位。

    而肉眼之所及,洞外微弱的丁点亮光, 便得以让擅长夜视的阴兵们看见,数十位洞女形散体歪,毫无仪态地抽搐了好几下, 纷纷掉头往洞穴深处走,接着便要一头扎进她们各自的闺房。

    阴兵尽数追了过去,真宿则趁乱搭上其中一位洞女的肩膀, 制住对方的去路。随之指腹微微使力, 真宿忽觉洞女的肤下有活物蠕动的触感。

    正当真宿欲要提醒其他人之时,手下的活物瞬间从洞女口中飞涌而出,朝真宿袭去。

    白无常一直暗暗关注着真宿,是以出手极其迅捷,用拂尘在真宿身前打出一个圆,如银白盾牌般竖立着。那群蜂拥而至的活物, 顿时一同绕了开去, 欲从圆的旁侧继续进攻。

    就在这一间隙,真宿与黑白无常都看清了,那堆活物竟是成千上万的尸虫!而因它们的集体出动,于原先洞女所站的位置,只褪下了一张薄薄的人皮,漂浮在浅水上。

    白无常画圆的速度比尸虫的堆筑迁移速度要快上不少,然而他的法阵发出的银白亮光, 让洞内亮堂了许多,尸虫的攻势竟愈发迅猛。

    真宿次紫府飞速运转,联想到方才河灯熄灭的奇异景象, 他当即想到,这尸虫怕是喜光,在光照之下,命力与活性会更强。

    于是真宿制止了白无常挥拂尘的动作,引尸虫进入更为黑暗的闺房之中,体内短暂解除了至阴体,指尖升起一簇至阳纯火。

    果不其然,尸虫们登时发了疯似的朝那团火扑去,阳火点燃了它们的羽翅、触角以及肥硕的身躯,无声地被“嘭”地胀大的火焰狠狠吞噬,最终零落成灰。

    待黑白无常跟进来时,真宿已然重新打通阴穴关窍,变回了“至阴体”。

    他笼统又含糊地向黑白无常描述了一下方才是如何解决尸虫,以及尸虫的趋光习性。

    黑无常掏出燃着幽绿阴火的手提灯,一通巡视后,喃喃道:“单单尸虫,绝不可能有如此组织性,亦不可能伪装出人的习性与动作。这到底是……”

    白无常接过话,道:“是虫傀,有虫傀师在操纵。”

    真宿与黑无常都不禁一脸诧异,不怪他们震惊,毕竟假若白无常的说辞为真,那便意味着,这洞内所有的洞女,怕是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人皮,全靠尸虫填充并堆积起来。

    “……”这种事放在阴间,都算得上骇人听闻了。真宿如是想。

    黑无常当即下令道:“先不要动其余的人,全员撤出此地,损失一具傀儡,对方势必会前来查看,所有人到洞外埋伏,隐匿!”

    然而全员埋伏了近乎整个后半夜,溶洞口附近都没有人出现。

    “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黑无常自知决策失误,不由瞟了眼白无常。

    却见白无常鲜见地没有对他加以嘲讽,只摆手道:“先回勾魂司。”

    其余人没有异议。

    远处的地平线微微发红,真宿一行人自是加快了步伐,向荷稻村走去,棺木置在了荷稻村的北边。

    真宿逐渐放缓了些,不知不觉便落在最后头,黑白无常关切地投来视线,但真宿抖了抖立耳,没有解释。

    黑白无常都走到前面去了,可他身后依然有两道视线,如蛛丝般黏连在他背上。

    神识一扫,竟是两个阴魂,她们身上没有寻常人体的分明色块,而是三抹鱼状的玄色,在交替轮转,这便是鬼一般在神识中呈现的模样。

    然而真宿回首扫视,阴魂所在的方向却被山体或是树林挡得严实,距离并不近,他没法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玄黑棺木就在眼前,阴兵陆续进入,黑白无常见真宿驻在原地,催促了一下:“太阳要出来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真宿固然可以滞留阳间,毕竟他压根就不是真正的阴兵,可相对的,身后的阴魂也很可能会隐匿起来,她们应当无法在白天自由游走。

    真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霜白的立耳也随之微微晃动,他到底抬腿迈进了棺木之内,紧随黑白无常的身影。

    黑白无常在传送走的一刹那,亲眼看着真宿也跨了进来,终于放下心。

    然而扬起的唇角尚未恢复寻常的冷漠弧度,他们眼前划过一片眼花缭乱,再一切换,眼前已然是勾魂司那再熟悉不过的院堂与古楼。

    又结束了一夜的任务。

    黑白无常不约而同地心想,这次可得将人留下,好好聊聊,纵是真宿不愿作答,多相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但当他们背过身去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

    真宿没有回阴曹。

    他确实踏入了棺木内的传送阵,可是那法阵却被人小小的改动了,以至于真宿睁眼时,发现自己不知正处何地,天上不见一丝亮光,比方才要暗上百倍,比深夜之时更为漆黑。

    “……”他想他大抵是进入了恶魂之域那样的领域,遮天蔽日,与世隔绝。

    四周偶有几声寂寥的鸦叫声,却什么活物都见不着,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包括他自身的。

    真宿尝试着挣动,但全身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没了体内绝大部分的感知,感觉不到真气的流动,甚至弯曲不了自己的一根小拇指。

    次紫府与上三尸,亦唤不动,仿佛彻底断连了。

    “冷静、冷静……”神识开不了,真宿只能用肉眼试图从四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之中,看到些什么。

    然而不知过去了多久,真宿几乎要对时间失去概念,好似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浑浑噩噩之时,右方传来了极轻的动静,紧接着右侧的风似是停了。

    真宿缓缓将头偏过去,隐约看到了一截裙摆。

    视线再往上,只见极长的襦裙之上,丰腴的胸脯再往上,是一施了粉黛的妇人脸庞,其唇心点绛的檀口微启,双目隐在眼窝阴影之下,看不清神色。

    “哪个才是你的真面目?”她问。

    真宿不解,但并没有为其解惑的意愿,他回的是:“你是何人?”

    妇人顿了顿,轻笑道:“楼澜。”

    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介绍更多,真宿对这个名字也陌生得很,还在修真界时,他也不曾听闻过这名讳。不过照对方这个身形,并不常见,很有可能是巨人族群出身,目测比他要高出一截。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将在找的人,是你吗?”楼澜臂间依旧揽着她的宝贝包袱,目光在真宿身上逡巡了一会儿,“上一回,你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却变成如此。”

    楼澜的声音似乎变得不那么自信,又追问了一遍:“小东西,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身?”

    鬼将?真宿在记忆中搜寻到了那被煞气团团围住的家伙,看不清面容,连身形都看不出来,只记得那缠绕住自己的感觉简直像蟒一样窒息,一样黏腻。

    “我不认识他。”真宿直言道。

    “哦?”楼澜似是厌倦了真宿的不正面回答,也不再问了,“罢了。他快到了,那便看看他识得不识得你。”

    真宿不禁蹙起眉心。

    是旧识?可他应当不认识会变成鬼将的人。早前的挚友,身死魂消的身死魂消,有好下场的,就不剩几个……该不会是他们当中的谁……

    无论是何人,他也不愿有自己熟识的人死去。

    楼澜并没有走开,翘着腿悬坐在半空,遥看着远方某处。

    真宿的金眸则跟随着楼澜身上流淌的煞气,清凌凌地转着。

    不消一炷香,楼澜牵起了唇角,直起腰肢,往前踱了一步,“欢迎。阁下要的人,就在此。”

    楼澜面对着的前方,一片迷雾般的黑暗,蓦地被撩开,而后一张总是闯入真宿梦中的冷峻贵雅的脸庞,从暗处探出,极致的阴翳在其面上切割出明暗,纵是漆黑之中,亦显阴郁,而其素来冷冽的眼底正倒映着诡异的赤色。

    真宿的瞳孔骤然震颤——

    作者有话说:老公来了。

    第120章 重逢 只一眼。

    只一眼。

    忽然之间, 真宿能感觉到自己异常鼓动的心跳了,不仅如此,浑身的真气也逐渐能调动起来, 在体内疯狂冲撞阳穴,他甚至感应到了上三尸的躁动,而后背的四重瓣, 则飞速升起烙铁烫肉般的炙热。

    紧紧盯着鬼将的真宿,金眸瞪大,魂魄险些出窍。

    怎么可能……陛下怎会在这里?!莫非在他离开之后, 魔头依旧不愿放过姩朝的人?他人已然不在了, 明明再伤害陛下,都不能用小世界的崩塌来埋葬他,那贱徒孙究竟为何还要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真宿脸上不禁淌下清透的泪水,令与他对上目光的鬼将为之一愣,然而鬼将转瞬又压下了眉峰,神色漠然得仿佛不认识真宿, 眼中无一丝动摇。

    真宿见此, 心下猛地一沉,反上一股钻心的冰寒。

    鬼母没有错过鬼将面上转瞬即逝的错愕,是以盈盈一笑,问:“阁下,何不走近些瞧一瞧?可是你要的人?”

    岂料鬼将并未动一步,只远远打量着真宿。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中,映着真宿神祇般的成熟体格, 那委屈耷拉的兽耳,再到腿间隐约可见的蓬松大尾巴。鬼将眼底的赤色变得浓稠深暗,仿佛混入了尾巴的那抹棕白。

    他的视线, 与玉石鉴定师观察璞玉时的别无二致,细细地“舔舐”着真宿的每一寸肌肤,短短数息,其目力扩至极致,在那把人翻来覆去地看,来来回回地看。

    不过当其视线落到真宿耳垂上的镶银耳珰时,真宿就感觉身上令人窒息的黏腻感消失了,似乎方才只是他的错觉。真宿真切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质疑之色。

    其后真宿和楼澜便见鬼将阴沉着脸,道:“鱼目混珠。”

    真宿比楼澜更惊讶,惊得眼眶滚落下最后几颗透明珠子,止了泪。

    楼澜不由回头望向真宿。她确实从未想过会有人假扮成鬼将所寻之人,好接近对方。她抓来的诱饵,其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这一猜想,令楼澜神色凝重,她正欲开口审问真宿——

    便听真宿说道:“……我不认识他。”

    楼澜目光来回逡巡于二人,最后见鬼将始终不肯往前一步,楼澜眼神一暗,只道:“既然不认识,那我如何处理这小东西,便与阁下无关了。”

    楼澜飘到了真宿身侧,尖长的穿戴甲划过真宿薄薄的脸颊,目露欣赏道:“他的肉.体会是个不错的容器,看着就很适合我的夸儿。一个阴兵,却有着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简直是捡到宝了。”

    话音刚落,地上便发出了一圈赤红的亮光,将真宿的周围都照得亮堂了起来。

    真宿终于得以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冰冷的石床上,全身被紫红色肠子般的阴物给牢牢缚在上头。石床底下则是一个巨大的八轮环法阵,繁复诡谲的法阵纹路上,竟布着数不清的尸块残肢断头,好几条拖曳出来的粗大血痕,以及发绿发黑的胆汁,甚至是旁的不明污物。

    随着法阵的激活,深重的血腥气与恶臭异味亦同时被激发了,那味道冲得真宿头昏脑涨,偏偏始作俑者仍挂着温婉祥和的笑容。

    “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俩这般无缘,竟是互不相识。”说罢楼澜还摊了摊手,随即又打了个响指,两个笼子便被女修们推着出来。

    笼子门闩一抽出,两个穿着华贵锦袍的老者便面目狰狞地爬了出来,好似饿死鬼一般,发绿的口涎一直滴落到地上,死死盯着真宿的方向,浑浊的双目发出饥渴的精光。而他们脖子上皆束着链条,另一端则牵在女修手上,迟迟不得女修的准许,他们便用尖利的指甲刮擦着石板地,分明是迫不及待想要进食了。

    楼澜厌恶地扫了那头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知是因那两个老者,还是因那刺耳的动静。

    真宿看着看着那两个女修,忽觉有种强烈的熟悉感。虽然衣着打扮很是陌生,但是那容貌,那站姿,他很清楚自己必定在何处见过,且就在近段时候……

    对了,他想起来了,是在沂廉村的溶洞里!

    可那群洞女不是早死了吗?!还被剥下人皮制成虫傀,为何又会成为楼澜的手下,还穿着修士的服装?

    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想浮上真宿的心头。

    不过眼下固然是恢复自由最为要紧。方才他哭的时候,亦没忘记要去冲击被身下的法阵封锁了的次紫府。先不消说他正处于这个不祥的阵法中心,随时可能被其灭掉,便是这四面八方都被楼澜的领域罩了起来,他不得不尽快寻到突破口,同鸩王离开。

    在真气的不懈冲击之下,次紫府终于松动了,真宿立时通过次紫府开启了乾坤袋,把剩余的地晶石尽数喂给了上三尸里的恶魂。而这一切动作都在暗地里进行。

    恶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楼澜纵览全场,且此地是她的领域,一个念动,甚至无需口头下令,那两个饿鬼般的老者便扭着锦袍下骨节歪曲的四肢,像异形蜘蛛般沿着地上的阵纹快速爬向真宿。

    真宿正伺机而发,岂知由始至终看起来好似局外人一般高高挂起、不可一世的某人,身后煞气腾地凝实为巨蝎模样。若细看,可见巨蝎头上还生着尖翘的独角,发着绛紫的迷光,后头的尾针更是高高立起。

    “龙蝎。”鬼将一声令下,龙蝎的巨大钳肢宛如投石战车投出的巨石,往两个老怪物的行进路线上,劈出势大力沉的一个下砸。

    轰隆一声,风浪翻飞。弥漫的烟尘落下,只见老怪物们几乎被掀飞了出去,但也意味着他们未当身受此一击,而是避了开去。折了的手脚角度比先前还诡异,他们又继续向真宿爬去,这回速度慢了许多。

    鬼将这一出手,楼澜不禁促狭地笑了,上挑的眼里写着赤裸裸的“得逞”二字,“哎呀,怎的忽然动手了,阁下?该不会与我说,你现下才想起来,你认识这小子吧?”

    楼澜一面调笑,一面眼疾手快地用锋利的穿戴甲抵住了真宿的脖颈。

    其动作之迷惑性与迅疾程度,非鬼将煞气之所能及。

    鬼将在楼澜的斜睨下,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舌尖顿时一阵铁锈味。他捂着额角,硬生生将逐渐爬满全身的莲茎刺青压制下去,收起了龙蝎。

    “鬼将,乖乖走过来。”楼澜收起了笑,纤指上过长的穿戴甲直刺入真宿的皮肉,更深几分。

    鬼将抬步向前。

    楼澜暗暗关注着他的落脚之处。

    “饿鬼”老怪物一南一北,分别朝真宿逼近,扭曲的面容透着贪婪与癫狂。

    一切尽发生在短短一息间,而这一息间,真宿忽地想明白了什么。

    楼澜由始至终都只是把他看作诱饵,而非真的欲要获得他的身体,不然她不该放那两个老怪物出来,伤及他,根本不符合她需要容器的利益。

    故而,楼澜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鸩王!

    真宿当即向着鬼将大喊:“别过来!!”

    鬼将被真宿那炸毛小狮子一般的怒容所震,霎时停住了步伐,鞋底悬在半空,随之他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断然将腿收了回去。

    眼见鬼将差点就要踏进她提前布好的阵眼,楼澜气不打一处来,偏过头去,便要拿真宿开刀。

    然而真宿早有预料,就等着她这一下,刹那间,一团黑雾在楼澜面前炸开,一位指夹八把猩红长刀的恶魂刀客,猱身而上,便要刺向楼澜的头颅。

    “你是如何”挣脱她的阵法金规束缚的?!楼澜目露震惊。可是恶魂那迎面一击,竟在下一刻,化为了虚无。

    真宿眼睁睁看着恶魂被楼澜那从脖颈一直撕裂到嘴巴的裂口,一口吞了下去。

    “恶、恶魂————”真宿登时气息剧烈抖颤,目露悔恨。他还没来得及问恶魂姓甚名谁,便……

    楼澜上身的大裂口恢复原初,她的赤色长舌勾了一圈贝齿,笑道:“还挺美味,多谢款待。小东西,养鬼养得颇为不错,还有么?”

    真宿咬紧了牙关,就要奋起反击,孰知这时法阵红光大盛,地面忽然涌现了众多枯骨,七手八脚地扒拉住了真宿,将他牢牢固定在了石床上。

    他又一次失去了次紫府、三尸以及真仙体的绝大部分感应,全然动弹不得。

    鬼将狭长的凤眸一眯,阴煞气猛然暴涨,从掌心横着拔出一把极长的苗刀,刀锋附上了绛紫雷光。

    法阵所及范围之广,鬼将深知一旦踏入,便极可能被控住,便会毫无胜算可言。于是鬼将面不改色地用刀狠狠插进手腕,再竖着往下一劏,大量的鲜血喷溅到发着红光的法阵纹路上,盖住了好一截。

    楼澜登时如临大敌,她险些呕出血来。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真宿了,阵法用于困囿真宿,尚有富余,但要兼顾把鬼将彻底拖进阵眼,控住对方的话,这一纹路干扰,便是致命一点。

    是以楼澜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火速发号施令。潜伏在法阵周遭的二百名女修,当即从膝跪待命状态,相继起身,集体围剿鬼将。

    “将他逼入阵中,尽量削弱他!!”楼澜传音至众女修。

    女修们身段柔韧,身形鬼魅,步伐多变却暗含规律。如此多人,阵型配合上却极为精妙绝伦,加上阵法的攻击加成,与之缠斗的鬼将,一时竟占不到上风。

    楼澜更是亲自出手,如同飒爽的将领,率着众女修,打出一波接一波吸血噬魂的阴狠攻击。

    一对多,且楼澜实力并不在他之下。鬼将越是招架,越是重负,本就岌岌可危的神智,数次陷入不清醒,全凭意志与本能,勉强坚持着。

    先前在树下会见鬼将的其一女修,见鬼将状态不对,不由高声嘲弄道:“莫不是真以为你一介鬼将,我们需要怕你吧?吾等尊主乃是不世出的鬼枭!离鬼王仅有一步之遥,何时轮到你个鬼将在此狂妄!!”

    闻之,其余女修精神大为提振,纷纷朝楼澜投去崇拜的一瞥,出招愈发密集,步步逼近鬼将。

    在他们战得正酣之时,法阵中心的石床上却上演着可怖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哈呃……啊啊啊!!”

    被丢弃在石床上的真宿,被那两个佝偻着身子发出诡异笑声的老怪物攀在了身上,不由分说便撕咬他的身体。

    真宿本该沉寂的耳珰竟兀自晃动,银光闪了又闪,好似在焦急。

    可真宿的身体就像真正的玉石,他们嗑得牙都崩了,都没法啃下真宿的半点血肉,只堪堪破了点皮。

    老怪物们气急败坏,不一会儿,终是不甘地转移了目标,尖利的鲨鱼牙齿“咔”地咬住了真宿霜白色的立耳,扯下一嘴毛,真宿登时吃痛。

    耳珰上附着的银,震颤得更剧烈了,终是坐不住了,流动平铺覆盖住真宿的两只耳朵,致其变成了银白色。

    老怪物又啃不动了。

    真宿看不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景,正困惑着,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从头上传来,而是忽然间,从尾椎钻心刻骨地传来了。

    也就有了上面真宿的痛叫。

    他毛茸茸的粗大尾巴,竟是被老怪物徒手扯断,拔了下来,断口血淋淋一片。

    真宿险些痛昏了过去。

    这一如雷贯耳、响彻天际的惨叫声,自是立即吸引到了已被自己煞气团团包围的鬼将。

    鬼将的墨瞳短暂地清澈了些,其目光朝真宿射去,看到那被“饿鬼”啃吃到一半的九环断尾,看到真宿虚弱痛苦的面容,拼劲绷紧却挣不脱去的身子。来不及发出“庆儿”的一声呼喊,他便眼前一黑。

    楼澜没有放过这一机会,命女修们将僵在原地的鬼将,推至阵眼之上,法阵发出的赤光头一回将整片领域都染红了,亮如栖霞。

    十八把足有半人高的定魂针,瞬间从法阵中穿刺而出,尽数扎入鬼将伟岸精悍的躯体。

    楼澜屏住了呼吸,紧了紧怀中鼓鼓的包袱,眼中闪烁着极度亢奋的光芒。

    有了鬼将的煞气,她的夸儿,便能活过来!!!

    鬼将一动不动。

    就在楼澜一方准备就地施行复活仪式之时,浑身血洞的鬼将却猛地睁开了全红无瞳的双眼,眼周隆起的血管,眦裂后流出潺潺黑血。倒生莲十重瓣刺青迅速覆满全身,乍看之下肤色变为纯粹而极致的黑。

    与此同时,鬼枭楼澜的赤红领域被玄紫色彻底吞噬、覆盖,域中灵气尽数被抽空,转瞬,无限膨大的黑雾爆开,独属于“秽”级别的超强威压震荡开去,那绝对之力,能致人肝肠寸断,心神俱灭!

    而这脱胎换骨,散发着鬼王之势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一边拔下身上的穿魂针,一边朝着某人踱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

    [再修改]老怪物衣着不统一问题,改为都是锦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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