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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鬼影

    可致命的是, 该地晶石并不属于他们,或是说,矿山里的所有地晶石, 都不属于他们。

    “提前开石?”银蜘蛛舍不得就这么交上去,纠结半晌,没忍住怂恿。

    真宿摇头, “孕鬼影之石,开石瞬间,必生异象。瞒不住的。”况且, 依真宿过去的性子, 他压根就没考虑过将这块地晶石昧下来。

    鸩王未执一词,明显听真宿的。

    鬼银任由银丝落在身上,缠得乱七八糟,却一动不动。

    最终地晶石还是交到了清算处。

    真宿上前表明,自己找到的这块地晶石内有鬼影,且十分完整, 不曾受损, 示意对方看在这品相上,应多付些花钱。

    不少路过的矿工,听闻“鬼影”二字,纷纷驻足了。

    岂知对方直接来一句:“你道这是鬼影,便一定是了?”

    在座的阴兵,俱不曾见过有鬼影的极品矿石。可那态度,显然不是因见识少而不信, 而是摆明了,无论真假,单纯瞧不上真宿一个挖矿的, 不愿多给他报酬。

    “你们不懂,那便寻个懂行的来看一看。”真宿抱臂,一派肃然道。

    众阴兵一下子被噎住,不由怒道:“每日叫嚣自己挖到极品矿的家伙数不胜数,莫非每件咱都须得找人鉴定?哪儿来那么多极品矿呢,倒是会做梦!”

    “那诸位意思,这必定不是鬼影石了?”

    然而当真宿如此说时,他们扎在那块地晶石上的视线,却异常动摇起来,随即胡乱打发道:“那必然不能是!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老实领了钱便走。”

    真宿点了下头,于是道:“既诸位认定此石非鬼影石,那我以寻常地晶石价格买回去,亦无不可了?”

    这下对面集体噤声,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谁也不愿将这天大的好处拱手让出,即便可能性极低,万万中无一二,可贪婪的人眼中只看得见那一二。互通眼色后,他们折中决定,干脆多花一点点钱打发掉真宿,避免争执过久,惹来更多人同他们瓜分。

    是以真宿手里被塞了八十两花钱,林林总总一并算进去。

    真宿轻挑了下眉。嗬,真大手笔。看来这岗位油水真不少。

    接着他从手里沉甸甸的一袋花钱中拨出一两,指着被随意堆在一旁的某块矿石,足有小马驹般大小,但掺了很多银色杂质,地晶石含量瞅着甚低,也不含珍贵的伴生矿,问他们能不能买下那块,杂质那么多,算便宜点。

    那几个阴兵正忙着将那块地晶石塞入箱匣之中,用特殊的篷布包裹,哪有空理会真宿更多,但也不肯便宜,只道爱要不要,收下钱便摆手赶人。

    真宿勉强拱手道谢,将那大块地晶石轻松夹在腋下,扭头离开了矿点。

    然而一脱离明里暗里的窥视后,真宿就将沉重的地晶石放到地上。

    后背黑雾缭绕,下一瞬,一宽阔伟岸的巨大身形笼罩在真宿头顶,全黑皮肤与无瞳红眼刹那间褪去,缓缓落地后,当即化身为寻常的清贵模样,着一身修长黑红打服,立于真宿身侧。

    鸩王瞥见真宿眉目间洋溢的笑意,不由也被感染,唇角微微上扬,道:“看来很顺利。”

    “嗯。还赚了不少。”真宿点点头,将清点好的花钱尽数收入囊中。他早已不是以前的性子,不再是那个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正道魁首。危机迫在眉睫,鬼影势必能成为他的底牌之一,便是截胡了它,也影响不了阴曹背后的不知名势力。是以真宿与鸩王商讨计谋,决定用一块含墨色杂质的地晶石做障眼法,将真的鬼影石昧下。

    恰在这时,地晶石抖落了一层废石,在里头充当粘合剂与扮演“杂质”的水银流动起来,俄顷,原地化作了银亮的八爪鱼,扒拉住了那一大块含有四脚兽墨色纹理的地晶石。

    “都是我!都是我的功劳!这鬼影必须分我一半!”鬼银急哄哄道。

    “那你晓得怎样分么?”真宿毫不留情指出。

    “……”鬼银语塞。

    它由于一直辗转于各类商人身边,对于鬼影极品矿,可说比旁边两人要了解太多了,故而它也格外明白,他们没有办法开石。

    鬼影石一旦剖开,必须立即认主,不然鬼影真身多半会直接跑掉,更有甚之,还可能会攻击所有人,认主是防止其攻击自己的最好手段。

    可认主又非一劳永逸之事,若是修为相差太多,或是鬼影性子过于不羁,噬主便是板上钉钉。偏生鬼影注定绝非凡品,真宿如今修为太低,换作传统境界看,仅仅是金丹境……而修为最高的鬼王,却拒绝了认主一事。

    当时鬼银在与他们分析利弊,鬼王是这么回的:“孤结契之人只能是庆儿。”

    好一个谈情说爱脑!鬼银要是有白眼,已然翻天上去了,说笑的,真有,它也不敢当着鬼王的面翻。

    “拿着太招摇了,不知能否放入乾坤袋。”真宿发出疑问。

    “无碍,未开石前,鬼影只是死物。”

    于是真宿将那鬼影不详的地晶石纳入了袋中,回到了地煞大院。

    夜半时分,真宿掏出先前黏在鬼影石表面的废石,说是废石,其实也是寻常的地晶石,只不过云雾纹不如何完整,价值很低。

    其补充阴煞气的效果不会太好,但对于用来当毒物吃的真宿而言,已然足矣。

    一个鬼影石都对付不了,使真宿内心对解开紫府禁制更为紧迫了。

    鸩王正在他身旁闭目养神,真宿只能动作尽量小,慢慢将毒摄入体内,引导至紫府禁制前。

    本来真宿也很担心自己挣扎的动静会很大,孰知,他忘了,一如当初在宫里,鸩王身上的龙气能缓解他的疼痛,此时也是如此奏效,以致于真宿主动窝进鸩王的怀里,脸颊肉贴上鸩王的锁骨,气息微微震颤,但那是心神振奋所致,而不是因疼痛而起。

    地晶石侵蚀禁制之力,十分霸道。

    十来块废石吸收完毕,不知不觉间,禁制便已只剩下最后一层!

    真宿喜上眉梢,一口气将余下的数十块废石,尽皆摄入。

    照理说,比方才翻了两三倍的毒量,怎么也该将浅浅一层禁制击碎了,然而,变数陡然生出,这最后一层禁制仿佛一个无底洞,竟将所有的毒量吸取殆尽,但都没有出现一条裂缝,依然坚固地封锁着真宿的紫府,令其撼不动,唤不醒。

    “怎么会这样……”真宿全然没想到这种情况,方才还庆幸着这般轻松,现下便茫然无措。

    “怎么了?”鸩王方才几乎全副心神放在了姩朝那边,协同本体处理甚是棘手的政事,可一察觉真宿情绪不对,便让分神专注回来了。

    真宿如实告诉鸩王,鸩王沉思片刻,道:“孤问了右相,他道禁制可能会根据立阵者风格,有不同的设计,不亲自观察禁制,极难得到答案,光靠盲目尝试,恐怕很难破解。而紫府外的禁制,须得敞开让搜魂,不然进不去看,危险极大。”

    真宿听鸩王提及过一两次他的右相,知道对方是个博学杂学的天才人物。对方如是说的话,真宿感觉也是没辙了。

    鸩王将人揽到身上压着,捏了捏他的脸,“尚不及灰心,待明日鬼市,孤去购置些阵法书从头学,兼之有右相辅佐,想必可以破解。”

    真宿不是担忧破解不了,只是时间着实太紧,这种遥遥无期的不落实感,很折磨人罢了。

    若是能有熟知法阵之人,替他探看便好了。但紫府之处极端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出事,非信任之人不可行……魔头尽用些歹毒的手段,半点余地都不留。相较之下,鸩王这种可靠,令真宿很快从仇恨中抽身。

    他用力亲了一下鸩王,但怕压着鸩王,到底翻身倒回原位,闭眼修炼,只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鸩王的腰侧。

    而鸩王许是对真宿当初被扯断尾巴的一幕,留下了阴影,任由真宿扫着,始终没有触碰真宿的尾巴,但也不曾移开,默默专注姩朝的政务。

    一日过去。

    三日为期的鬼市,再度开启。

    真宿依然没法从阴曹这侧的入口进入,而恶魂已然不在,这回由鸩王当真宿的眼,子时一到,便汇入百鬼千鬼的洪流之中,步入热闹的鬼市。

    鸩王目标明确,很快就走入了一家功法藏店,然后真宿亲眼看到鸩王的手在阵法书之上,停顿了一息,拿起了隔壁的一本双修功法。

    真宿:“……??”

    鸩王戴着的某银扳指:“。”

    第132章 阴兵 拾叁

    在鸩王拿起来的那一刻, 整个铺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但鸩王似乎毫不在意,与书置入花钱,解开双修功法的查阅禁制, 接着旁若无人地用神识翻看了起来。

    鬼市之地,介于阴曹与阳界之间,可畅通无阻地使用神识。

    而真宿虽与鸩王五感互通, 但不囊括神识。

    所以他和鬼银没法知道鸩王看到的是何种内容,只是不妨碍他们猜得脸都要烧红,而鸩王依旧身姿英挺, 翻阅时的清贵模样, 仿佛他在看的是什么重要奏折。

    半晌,被周遭的目光扎得难受的真宿,没忍住传音打断道:“陛下,要真想看……不若买回去再……”

    鸩王却道:“此功法不流通,只能场阅。”

    真宿沉默了。就那么想看吗!

    似是猜到真宿腹诽自己,鸩王解释道:“这是为了变强。”

    对!对的, 是得尽快提升他们实力没错。

    ……但、但这真的对吗!真宿在鬼市外头的真身, 此时都快要蹦起来了,连脖颈都是绯红一片。

    诡异的静谧流淌在整个铺子之中,其他人与掌柜的交流,都轻声细语的,仿佛怕惊扰了何人一样。

    其实拢共不过一炷香时间,鸩王极快地翻看了两本,最后取走了另两本阵法书, 结账后便出了铺子。

    真宿和鬼银还是无人说话,直至鸩王经过了一家药石铺。

    真宿出声了:“陛下进去看看。”

    鸩王没有犹豫,转身就进了店。

    面对琳琅满目的晶石, 炼制的各类补魔丹,补阴丹,凝气丹,筑基丹等等,真宿没想到那个鬼银一点动静都无。不由唤道:“鬼银,你睡着了?”

    鸩王手上的银扳指,蓦地转了转,以示抗议。

    “鬼影石一事,鬼银你出了大力,有什么想买的,尽管提。”只要价格他负担得起。真宿心下补充。

    鬼银反应却平平,故而引起了真宿注意。

    “补魔丹不要吗?”真宿问。

    鬼银实乃丹魔,真宿尚不知它都是如何汲取魔气,维持魔力的。

    银扳指轱辘转了转,小声嘀咕道:“真要给,那直接给我花钱好了,这里的补魔丹都不如何,下品品质也敢卖那么贵!”

    真宿只好给他留着一部分花钱,不过仍是代他收着,只是委托鸩王,专门给它在乾坤袋辟出一格,引得鸩王蓦地摩挲起了银扳指。

    银扳指感受到浑身一紧,瞬间装死不敢动了。

    真宿嗅出一人一魔之间的火药味了,唯有示意给鸩王也辟出一格,把乾坤袋中鸩王赠他的绯色香囊,与有鸩王提字的随侍腰牌,都归置入格中。

    鸩王神色一缓,但拒绝了,只道:“那是孤赠你的,固然要放在你那儿。”

    鬼银感觉身上可怖的威压,终于挪移开了。

    最后真宿让鸩王帮他买毒性纯正但边角的矿,如此一来,花费不算太夸张,但买下的量极其可观。

    他想,紫府禁制,用量破冲,不知能否奏效,但总不失为一种保险。敌人不知何时就打来,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真宿并未想错,凤翎魔君被魔门事务召回后,亦未将抓拿真宿一事抛诸脑后。

    他看着底下的正魔道对垒,正道人多势众,把魔道的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凤翎高傲的面上浮现怒容,“当我们魔道软柿子来捏?动作不断,有够烦人。”

    躬身立在一侧的古怪道人,同仇敌忾道:“这回是段温扬和宋葳合力,已然封堵魔道三大门的弟子多日……”

    很显然,这是冲着他来了。凤翎魔君嗤了一声:“真以为我会为了疑莲,不敢跟他们正道动手吗?呵呵,没脑子的东西。”

    “让底下的门人,放开了打。”他眉目凌厉,下令道。

    古怪道人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将顾虑道出,“如此这般,疑莲真君那边……”不好交代啊。古怪道人深知魔君大人对疑莲的执着,偏偏疑莲是正道一方,之前行事多有掣肘。

    不料凤翎却仰起脸笑了,“怕什么,有继庆在手,疑莲岂会同我翻脸?”

    “本魔君不过替他清理身边烦人的狗罢了,他还该谢谢我呢。”那个坏种,怕是早就烦透了那些个家伙日日拿他做春梦,沉浸在争抢真爱的戏剧之中。

    太可笑了。

    凤翎魔君邪气一笑,踩上栏杆,正准备往下方战得正酣的场地一跳,蓦地想起一事,及时转头与古怪道人吩咐道:“对了,你替我去阴曹……”.

    阴曹,勾魂司。

    被阴兵符传召而来的真宿,恰好与阿桂碰上了。

    真宿将面纱钱还回去,阿桂却摆手,“旧玩意罢了,你现下都用不上了吧。”

    虽说如此,但真宿不想欠着人情,阿桂见他坚持,则道让他多罩着自己。这一次次的,她方才明白自己当初并非抓了壮丁,而是抱了粗大腿。

    却不想,去到事务处后,发现他和阿桂分到了不同的任务,可最奇怪的是,这回他们都不是去沂廉村,而是寻常的旁的收魂任务。

    “为何不是去沂廉?”真宿问。

    衙门的人却不回答。

    阿桂挠了挠垂耳,“其实先前连续被分到沂廉,方才是古怪。那种大案,只有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级别的,才会是固定队伍,像我们这种阴兵,一般都是随机分配下去的。”

    是以先前他的任务,恐怕背后都有人刻意安排。

    那又是为何,现下又恢复了呢?

    真宿不由有些焦急,沂廉村的丢魂案,眼见就要来到最后阶段了,所有线索都已然指向了某一个答案,就差去将幕后黑手引出来。

    孰知现如今,临门一脚,却让他去执行旁的任务。

    真宿想召出鸩王,可鸩王去了就任大典,像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甚至连城隍也都去了阎王殿里,他自是不能打扰鸩王的好事。

    算了,那便先走一趟罢。他这任务只调派了三个阴兵,可见不会是多么棘手的事情。真宿朝玄黑棺木走去,阴兵符亮起,传送阵即将被激活。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真宿的上臂,将人扯离了棺木的传送阵范围。

    真宿回头一看,竟是头戴垂坠黑珠的冕旒,披着曳地玄袍,神色紧张又严峻的鸩王。

    “陛下?”真宿习惯性喊出口,喊完才察觉不对,改口道,“阎王大人。”

    鸩王未回话,身后便追来了一大群人。

    真宿定睛一看,发现参加大典的,有头有脸的勾魂司的上官们,全都在这了。其中黑白无常站得最前,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新晋阎王大人,蓦地从大典“出逃”,跑来“逮”真宿。

    鸩王收回手,欺近真宿耳侧道:“遇着何事了。”

    真宿金眸微微睁大,显然想不到鸩王是如何知道的,他并没有念咒召对方。

    鸩王传音道:“双修才结束不久,庆儿的情绪,孤在远处都能感知到。”

    真宿被鸩王的孟浪所吓住了,瞳孔地震,慌忙转移话题,将自己被调派去了旁的任务的事情,如实告知鸩王。

    鸩王闻言,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杵在后头的城隍。

    鸩王接过真宿的阴兵符,改了目的地,转头命牛头鬼面随真宿一起去沂廉村,务必将丢魂案彻查清楚,以及将楼澜抓拿归案。

    这听着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真宿毕竟只是个阴兵,这样明目张胆地让牛头马面听从真宿指挥,这位阎王大人的心,当真偏得离谱。

    “是,大人!!”

    见牛头马面一一应下,黑白无常脸色更为一言难尽了,目光在阎王和真宿之间逡巡,不明白为何空缺数十年之久的阎王之位,会突然被人占上,而这诡异地冒出来的顶头上官,莫名跟真宿走得这般近。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二人。

    “孤就不去了,有事召孤,乖。”鸩王传完音,抬手招呼众人随他回阎王殿继续大典,口中虽致歉,但语气显然毫无悔意,那目中无人的霸道,深深扎根于众阴官的印象。

    真宿虽不惯于被人滥用职权,以作偏向,但归根结底,鸩王此举确实解了他燃眉之急,他自不可能拆台下鸩王的面子,是以到底顺应了鸩王的安排,步入了前往沂廉村的传送棺木。

    一到地儿,真宿死活都不曾想到,沂廉村竟会沦为变成这么一番境地。

    沂廉村大多地方都是低洼地,积水深重,寻常出行都依赖竹筏,或是小木舟,本是独成一派的秀丽风景,如今却——

    有水之处,尽皆成了冰天雪地。在井边打水的妇女,被井水凝结的冰柱穿肠而过,悬挂于高处;握着竹篙划船的船夫,被从竹排缝隙间蔓延而出的水冻结成巨大的冰块,表情停留在将恐未恐的时候;正在饭桌旁的一大家子,被碗里或是筷间的素菜上挂的汁水,化作冰刺穿喉而过;上游人家尚是如此,处于飞瀑下游的人家,则更惨不忍睹了。

    那被整个冻结的瀑布,击石翻出的白浪永久停滞了,如同玉中冰花一般,而瀑布仿佛伸出了诸多冰棱,七拐八弯地攻击向所有它能触及的人。

    “这到底是……”

    真宿与牛头马面都狠狠怔住了。

    整个沂廉村都弥漫着寒气,但在此之上,还有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是鬼枭干的吗?”马面不禁呢喃。

    真宿没有说话,直接上去将冰砍断,试图将人救下。可惜一如预想,那些人早已没了呼吸,仅是“救”下了一具尸身。

    随着亲眼见到愈发多惨遭杀害的村民,真宿愈发沉默,眸色似沙尘暴来临时被风沙遮天蔽日的漠地,暗流涌动的沙面之下,正暗暗酝酿着什么。牛头马面亦是如此,他们仨一同在村内奔波,将所见之人尽皆从冰中掘出、放下,神色凝重得吓人。

    又救下一位姑娘后,旁侧突然传来一声细若蚊蚋的“多谢”。

    真宿与牛头马面,登时朝声源方向看去。

    第133章 阴兵 拾肆 这儿竟还藏着人?

    这儿竟还藏着人?

    真宿他们仔细一看, 发现角落里还当真有人,看着是个刚及笄的姑娘,简易盘着的发此时零落了不少发丝, 视线一直垂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牛头马面率先察觉不对,沉声道:“是阴魂。”

    真宿闻言瞳孔骤缩。不怪他惊愕, 他从未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阴兵,或是说,从不认为自己是阴魂, 是以对于村民看得见自己, 并未察觉异常,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既能看见他们,便意味着,这姑娘已然死了,且知晓他们是来勾魂的,所以才这般可怜相。

    真宿将目光挪开, 又定睛一瞧, 发现他们刚从爆发的冰棱中解下来的那具女尸,样貌与这姑娘一模一样,只是神色没有那么惊惶不定,而是略显空洞的郁郁不安。

    难怪向他们道谢。那是她的尸身。

    牛头马面用勾魂索圈住姑娘的腰身,她半点反抗都没有,乖乖跟着他们走了。

    “咱碰了尸首一事,下阴曹后不得提及。”牛头马面走前嘱咐了一句。

    姑娘嗫嚅着应下了, 没有多问。

    反倒是真宿将疑惑摆在了脸上,马面不得不提醒他道:“若不是你小子前头主张救人,我和牛头向来不会干涉阳间的事。没想到这一回, 阴魂竟有存留,尚不知还有多少。村民的尸首就先别管了,先将阴魂都勾回去要紧。”

    “好。”真宿远眺着村中炼狱般的景象,缓缓颔首。

    后来,他们一路上陆陆续续勾了不少魂,但余下的,并不安分,甚至饱含敌意,有深藏起来,亦有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的。

    那不管不顾的疯癫模样,很显然这番横死,令他们都恨极了,纷纷暴走,便是消亡,也不肯老实轮回,非要跟阴差碰上一碰。

    牛头马面二话不说便上去战成一团。真宿也不知,是牛头马面实力过于强悍,还是阴魂过于不堪一击,两方压根走不了几个来回,勾魂索后头便陆续拖有百来魂。

    个比个的不服,满口埋怨。

    “只会收拾咱这些虾兵蟹将,算什么好汉!放着为祸人间的鬼母不管,整个村子都被她屠尽了!!我们一家十二口,一个活口没留!那会儿你们又在何处?!若不是因为你们放着她三百年不管,哦,不对,是你们管不了吧!便只能抓咱这些个无辜弱小,老弱病残,刷刷功绩罢了!”

    “就是就是!此仇不报非为廉村人!还下地府,下个屁!!老子便是魂飞魄散,也要去跟那鬼婆娘拼了!!你们有种就撒开老子!”

    “别骂了,可别惹恼了老爷,阴差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老头子计较呀!呜呜呜……”

    谩骂不息,哭啼不止。真宿捕捉到关键字眼,上前询问道:“你们说的鬼母,莫非是楼澜?”

    方才骂得最凶的老者,叨叨的嘴未停下,立刻朝真宿瞪了过来,眼珠子险些要瞪出眼眶,“你知道她本名?!瓜老我就知道,你们些无用的走狗,必然清楚她杀了多少廉村人,可你们统统只会袖手旁观,压根就对付不了她!”

    牛头马面听得眉头紧蹙,扬起手就要封住老者不断喷脏的嘴。

    真宿却看了他们一眼,转头继续问老者话,牛头马面便收了手。

    老者虽出言不逊,但真宿还是从他那大量的嘲讽和恶毒的咒骂之中,提炼出了有关鬼母的重要信息。

    令真宿意想不到的是,鬼母这一外号,是从三百年前就流传至今。

    老者恶意满满地讥讽道,楼澜之所以被唤作鬼母,是因为她连续夭折了三胎,终究承受不住自己不能为人母的事实,发疯被夫家囚禁在了后院。

    再后来,其夫家,于村中盘踞多年的名门望族,一夜惨遭屠戮,无一存活,所有人都说,定是她索命来了。

    道她可能很早就因郁结与失宠,死在了后院,成了地缚凶煞鬼。即便在屠戮了夫家之后,也阴魂不散,时不时闹出命案,然而纵使请了天师修者前来,却一直无人能将其驱离。

    于是,这一蔑称逐渐流传了下来。村中一旦发生诡案,无论大小,最初大家都会倾向于是鬼母干的。可三百年终究不短,渐渐地,后生里头鲜有人相信。且已然无人说得清,那些命案,哪些是鬼母干的,哪些是旁的恶人干的。

    名为厉鬼的阴霾长年累月地压在沂廉村上空,可日子终是要过的。总归是得过且过了许多年,沂廉村又慢慢发展起来了,势头还相当不错,其中灵泉生意捣鼓得颇有声色。就在众人以为与鬼母“相安无事”时,村中的富商望族,又一次出了大事儿。

    那便是真宿他们所追查的百魂丢失案。

    话说回来,楼澜为何会突然间对全村人动手?真宿细细琢磨,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令她震怒的,忍无可忍之事?可那手法看着不像仇杀,此类大范围的、几乎同时发生的屠戮,更是不像是凭楼澜与她那群所剩无几的部下,所能施行的。

    不对,真宿倏然想起,有一物事儿,可以实现,且正是楼澜精通之法!

    真宿当即对牛头马面道:“是法阵!此次很可能是法阵造成的,沂廉村应当藏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又是法阵??”牛头马面顿时想起当时那个禁术法阵,“是献祭?!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但刚说罢,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性极大。

    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沂廉村寻找起了法阵的痕迹。

    据村民亡魂所言,这场毫无人性的杀戮,还未过去三个时辰。虽然这一段时间不短,或许足够幕后凶手去将法阵销毁,但有这功夫,不若用来逃跑更好,除非对方没想逃,唯怕被人揪出来。

    好在真宿他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便查到了蛛丝马迹。

    确实存在法阵!而这个法阵当真是太庞大了,观其规模,若想要从其边缘的几个点,勾勒出真正的边线,再以此估算出阵眼的位置,以及锁定可能是阵眼的具体物什,兴许耗费一夜都没法解决。

    除非有人能飞到上空,停留足够久……

    真宿金眸瞥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蓦地眯了眯眼,一往上抬,银手镯便化作一朵银水母,缓缓上浮至高空。

    “去吧。”真宿放飞了鬼银之后,顺道向牛头马面解释了下,“这是我的一样法器。”

    牛头本来下意识就要斥责。因阴兵若要带法器,必须在出发前申请,而绝不容许私自使用未经批准的法器。可转念一想,临行时,新官上任的阎王爷,对真宿那副维护的姿态,他不得不将嘴闭上,转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面亦未出言。

    真宿他们负责在地面上,往发现法阵灵气痕迹的地方缀上阴火,好让鬼银以此为连接点,直至能将法阵的圆环边线,完整勾画出来。

    过了不久,银水母落回了真宿手上。

    “如何,算出来阵眼的位置了吗?”

    银水母欢快地舞起触手,正想说话,被真宿捂住了不知在何处的嘴,连忙改为传音道:“那当然!在商市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我的算术可算得上不错!你说巧不巧?阵眼位置恰好囊括了村里的三座山,且山尖正好能连成一线。”

    “你是道,阵眼很可能就在这三座山之上?”真宿传音回问。

    “那三座山,都没有冰雪痕迹。”鬼银道。

    “法阵多是借势而起,尤其天地之势。村里的瀑布都被冻结了,山脉却没有沾一点冰雪……”真宿在双修之前,也跟着鸩王学了半宿的阵法,此时沿着这些蛛丝马迹,心下有了自己的评断。

    同时真宿虚心问及牛头马面,那二人对法阵的研究怎么都比他要高上不少,当初八轮环法阵便是由马面识出的。

    马面自然甚是意外,听到真宿娓娓道出评断,竟与自己所想大差不差,遂合计道:“没错,我亦是估计阵眼有仨,就分别置于三座山上。”

    紧接着,他们便继续去搜寻真正的阵眼之物。

    真宿与鬼银去到最西面的山上。山上风景很是熟悉,头一次到沂廉村时,真宿就是在此处遇到了那个无脸的掘墓人。

    后来他们竟是一次都没再遇着那人。

    而今,孤月当空,夜风萧瑟,偌大的墓地上,本该埋在地下的空棺木,竟被翻掘出了地面,横七竖八列着,四下间歇地传来虫鸣,很是瘆人。

    真宿感觉手上的银手镯蓦地收紧了。

    不过真宿还是提步上前,配合神识,真宿发现,棺木内果然见不到任何一具尸体,仅有大量蛆虫在棺木底板上蠕动。

    “总觉得不太对劲……”若棺椁都是空的,何必掘出来。

    他犹记得这些棺木,在初次时,便都是空的。

    真宿挑了一副棺,躺了进去,鬼银当即想飞走,但到底忍住了,只吼道:“作甚要躺进来啊啊啊!!”

    “抱歉。”真宿不仅躺进去了,还对棺壁敲敲打打,扰得棺内的蛆虫疯狂往外逃窜。敲打间,真宿隐隐能察觉出些微不寻常的震动,相当的微弱。

    “有东西。”真宿咬破指尖,将仙血抹上棺壁,旋即,一阵红光锃地亮起,真宿亲眼看到棺棺之间,棺的外壁浮现了一圈符文。

    “是法阵!”

    是法阵对棺椁附有防护,是以他敲打的动作被吸收走了很大一部分的力,才使那动静听着很古怪。

    真宿虽看不懂法阵上的纹路与字符,但他大抵能猜到,这些空棺木在之前发生过何事。

    那里头,必定躺过人!

    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能弄清楚,真宿直觉那便十分接近真相了。

    真宿这边颇为顺利,但牛头马面那边,却撞了南墙。

    不仅搜寻不到有关阵眼的线索,那数百村民的阴魂也开始躁动起来,不知在恐惧些什么,但一个发狂,其余人莫名其妙也被感染了似的,刹那间红了眼,阴煞气暴涨。

    距离日出尚有一段时间,然而如此这般,他们的搜寻压根不能正常展开。

    “我们先回趟阴曹!”维持秩序的牛头不堪其扰,语气也不善起来。

    眼见真相即将被揭露,若是现下离开,指不定会生变。真宿一时为难住了。

    然而,马面这时拍了拍真宿的肩,道:“我跟牛头先将魂引渡回去,然后尽快增派阴兵过来。真宿你则在此继续调查,等着我们。”

    牛头欲言又止,但收到马面的眼神暗示之后,终究是点了头。

    真宿不由感激一笑,眉眼弯弯,“多谢二位。”

    目送牛头马面领着洋洋洒洒一群阴魂入了玄色棺木后,真宿果断回身,带着鬼银,向洞女的洞穴疾步而去。

    第134章 阴兵 拾伍

    甫一接近溶洞, 真宿就隐约察着有人的气息。

    但神识扩开后,却没探知到活人的踪迹,便是虫傀洞女也感知不出来。

    待真宿谨慎踏入洞中, 隐匿全部气息,然后看见洞内的暗河上弥漫着大量灵气,且随着深入洞内, 那灵气就更浓郁,浓郁得神识所及皆是一片青蓝。

    滴答滴答。

    溶洞顶上倒挂的石柱不住地垂落凝结的水。

    “呜呜呜。”

    “呵,这就不行了?”

    “付琢哥哥, 雁儿只有你了, 你道会娶我的,可千万不得反悔!”

    “娶娶娶。不娶你,我还能娶谁。等我伤养好,将鬼母那个疯子彻底解决掉……洞房花烛夜,可不会像如今这样悠着你。快动。”

    其后便是拍击的响声,暗河激荡而起的水声。真宿跟鬼银藏在暗处, 登时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不过对于这种事儿,真宿已然被鸩王带坏了,此时都能面不改色,好整以暇。鬼银就没那么淡定了,无奈围观几次都还是习惯不了一点,可又抵不住好奇,自以为隐蔽地偷瞟了好几眼。

    “啊哈, 付、付琢哥哥,你当真要杀了尊……鬼母吗?”

    “你装什么,将她心肝儿偷出来的, 背叛她的,不就是你刘蝶雁么。怎么,不会到这会儿,又舍不得了吧?”

    “这怎么会呢!付琢哥哥想怎么样做就怎么做。”

    “是么?”男人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

    真宿一面耳听八方,一面在后方的石柱间移动。他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听到了有关楼澜的情报。略一打量,池中男女虽未着寸缕,但一旁的石凳上搁置着衣物。

    其中便有楼澜手下的女修衣裳。

    而那女修也长得有些眼熟,真宿隐隐有印象,觉着自己应当在何处见过。不过既然此人是楼澜手下,那便不奇怪了,多半是先前鸩王与楼澜交战时,曾见过。

    而除了这一重要线索,真宿还发现了真正的意外之喜。

    他看见了一个包袱,搁在了一个箩筐里头,随着灵水起伏漂着。

    真宿气息顿时急促起来,惹得鬼银都私下传音问他发生何事。真宿指了指那头,鬼银定睛一看,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也险些要飞起来。

    正当他们准备趁二人不备,去够到箩筐时,变数骤生!

    被称为付琢的男人,蓦地掐住了刘蝶雁的脖颈——

    “付哥……哥,为……何……”刘蝶雁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绝望得瞳孔放大。

    “这灵泉水恢复还是不够快。你既然能背叛鬼母,便有可能也背叛我,你以为我会容许你这样的人与我共塌?”

    “何况,是你说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呵,这便让你成为我魑魂的养料好了。”付琢掌心瞬间爆出黑气,刘蝶雁全身爬上密匝匝的被蚀刻出的兰花纹路。

    “不要,不!!”

    一声惨厉尖叫乍然而止,付琢却没有感受到魂魄的充盈,不由诧异地睁开眸,只见手里的人竟被一长着兽耳兽尾的高大男人,救到了一旁。

    男人缓缓转过那张摄魂夺魄的漂亮脸庞,令付琢险些看出了神。

    “你是何人?如何闯进来的?”付琢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责问道。

    真宿并未同他废话,只问:“为何要杀她。”

    “少多管闲事!”付琢原本还想套对方的话,若是无关人士,那便大发善心放他一马好了,看在他长得这般可人的份上。然而真宿这番强硬介入的姿态,很显然不可能就这么了了。

    付琢怒急攻心,将一旁衣物都吸到手上,一一穿上,随即便飞速朝真宿贴近,击出怨力一掌。

    真宿没想到对方竟是走的武斗路子,只从容对出一掌,付琢就被打吐了血,后退时砸碎了两根石柱子,在水里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

    他神色骇人地望着真宿,胸腔赫赫漏着气,“怎会这么强——”

    付琢狠狠瞪着真宿,口中的牙齿渐渐伸长,变成一口锯子般的狰狞尖齿。

    可他终究没有张开嘴,而是指尖夹着一张传送符箓,一挥,人便倏地消失了。

    真宿没追,连忙回到刘蝶雁身旁。鬼银已替她盖上了衣服,可露出的手足可看出,她身上的纹路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人也十分虚弱。

    她半睁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真宿金眸掠过一丝震惊,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何处见过她。

    “你是刘骆的女儿。”真宿道的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在刘骆的梦里,真宿清晰记得,眼前的姑娘,披上了红盖头,坐上水轿,连人带轿俯冲入了瀑布下方。

    久违听到家人的名讳,刘蝶雁蓦地笑了,“是。”

    她眨掉的眼泪汇入河中,面上有憎恨,又有释怀,更有讽刺,好几种情愫写在面上,导致她面容瞧着甚是扭曲。“他死了,我都不曾为他感到悲伤,或许这就是我这种人应得的下场吧。”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真宿莫名就是知道,她指的是刘骆。

    这场冰封屠杀,刘骆确实没有逃过一劫,已被牛头马面他们带了回去。

    刘蝶雁艰辛地抬起手,指向那个仍在不远处漂着的箩筐,弱声道:“请帮忙将少主还给尊主,尊主楼澜。”

    说罢,手就彻底脱力,真宿甚至来不及托住,她身体便已化作萤火虫般的点点星光,消弭于洞中。

    鬼银登时鬼叫起来:“啊啊啊!就差一点!!魔气差点就能全渡走了!!”

    真宿知道从刚才起,鬼银便变作了一朵银色的剑花,插在刘蝶雁的蚀纹上,极力想救她。

    而鬼银知道自己危急关头用出来了,注定没法再隐瞒,便老实告诉真宿,那是它吸收魔气的一种法子。

    剑花寄生于花型刺青,可抢夺其中的魔气养分,唯一的缺点就是起效较慢,但它就是这样汲取真宿身上的魔气的。

    “……”难怪鬼银看不上补魔丹,原是悄咪咪偷他魔气呢,难怪他都快掉到二重瓣了。就是不知鬼银是何时弄的,自己竟察觉不出,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而鬼银不敢说,其实它是趁着那两人在榻上“酣战”,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偷摸上去渡的魔气,没敢渡鸩王的,只渡了真宿的。

    反正是他欠它的!

    真宿倒没跟它计较这些,魔气没了,对他而言是好事。这厢鬼银没救到人,他又何尝没有责任。真宿眼尾微垂,望着刘蝶雁消失的地方发了会儿呆,才去将箩筐里的包袱抱出来。

    鹅黄色的包袱一动不动,不见一丝起伏。

    “死的?”真宿疑惑——

    作者有话说:耶,肝完这周的了,应该没榜了下周,没的话我歇两天[柠檬]

    第135章 阴兵 拾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被称作少主, 真宿自然而然地以为,此包袱内,包裹着的, 必然是个婴童。

    可这彷如死物的状态……

    难以想象楼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日日将它揣在臂弯里的。

    该不会正是她夭折了的三胎之一?

    多想无益,为对付楼澜, 必然得弄清楚她的软肋到底是什么。真宿硬下心来,解开了包袱——

    入目,包袱中竟置着一块焦炭般的团儿, 大小比一般婴儿要大上一圈。

    “是尸骸?!”鬼银也跟真宿一样, 顿时看直了眼。

    “……”只能说,是意料之中,可当真直击包袱的真面目,真宿却只余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他宁可自己是料想错了。

    好在真宿习惯性地用神识扫一遍, 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不对, 他体内有气流动,虽然很微弱,还断断续续,但我应当没看错。”真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焦炭。

    鬼银深感不可思议,火速化作水母飘到跟前,不由惊叫道:“还真活着?!那是魔气啊!”

    “也不见得。”真宿紧蹙眉头,神色是鲜有的严肃, “上回的八轮环法阵没有成功,但她们必定早就尝试过不下一次了,那堆不可名状的残肢断骸, 便是证物。”

    “然而,若之前就成功的话,她就不必再用我来当诱饵,试图用陛下来再次施行起死复生之术。”

    是以,这个少主,恐怕很难被称作活着。极可能是失败的产物,只是比一潭死水,又要神异一些。

    或许并非一点复生可能也没有?

    真宿还在这斟酌着有否什么办法,鬼银却已然将自己囤起来的魔气用触手给那焦炭渡过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焦炭那黑乎乎一团,压根看不清何处是头是脚,却蓦地探出了婴儿般短胖的十指,有力地扒住了鬼银的触手,接着张开了一个似口的玄妙圆洞,发出蓝绿色的幽光,缓缓吮吸着触手末端。

    真宿登时屏住了呼吸,分毫不敢动,生怕会惊动了这小东西。

    银水母也很意外,因为它原本也只是胡乱一试,见此自是嘚瑟不已,旋转伞盖,好让伞盖边上的“眼睛”纷纷看向真宿,仿佛是在道“快夸我”。

    真宿正想朝他投去赞赏的一眼,岂知,鬼银忽然痛叫了一声:“别咬!别咬!哎呀疼死我了!!快帮我拉开这小子!!”

    只见鬼银的触手被焦炭“鬼婴”吃进了大半,那小手还揪得愈发用力了起来,鬼银试图飘走,却拽着鬼婴一并飞起来了。

    “!!”真宿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托着鬼婴,口里也在劝鬼银冷静,“别那么大动作啊!”那看着可真是焦炭啊!!可摔不得啊啊!真宿也要崩溃了。

    很快便成了一人一水母一焦炭,在灵气四溢的溶洞里乱成一团的诡异光景。

    “真的没有了!!别咬了,我不是给你吃的!快撒开!!”鬼银还在鬼叫着,真宿不得已将手伸进鬼婴那发着邪光的口里,欲要将鬼银触手掏出来,替换成自己的手。

    反正他真仙体堪比坚石,不惧鬼婴的啃咬。

    然而,就在他成功解救出鬼银之后,溶洞外涌现了一群人,带头的楼澜率先冲了进来,恰好撞见了真宿一手掏进鬼婴口里的“骇人”景象。

    “放肆!!!——”饱含怨毒的鬼枭威压登时在溶洞内扩开,石柱无论粗细,根根断裂,楼澜那泣血的吼叫传入真宿耳中的同时,楼澜瞬间来到了他的身侧。

    好快!真宿甫一诧异,下一刻却被一盘结着带刺花根的链锤打飞了出去,花粉弥散。

    真宿下意识将鬼婴护进怀里,直至人蜷着深深嵌进石墙之中,仍没有松开手。

    楼澜却低估了真宿的力量,没想到她竟无法从真宿手上抢走鬼婴,眼睁睁看着真宿带着她的宝贝飞出去,登时心都要颤裂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才真正让楼澜彻底心碎,理智尽失。

    真宿即便已然用另一只手臂与腰腹替鬼婴接下绝大部分的冲击力,然而真宿本身不得不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以致于鬼婴竟碎成了一抔焦土,洒落在了真宿身上。

    真宿猛地闭了眼:“……”

    鬼银则大惊失色地飘了过来:“!!”

    此时楼澜的部下们也都来了,女修们亦都纷纷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斥责真宿:“少主!!好你个大胆狂徒,你怎么敢对少主动手的?!何人派你来的!”

    楼澜死死瞪着真宿抖落的焦土,浑身剧烈抖颤,七窍逐渐涌出黑血。

    真宿看到她那副模样,便知道,解释无用。

    果不其然,下一瞬,楼澜的链锤已然裹着风朝他头颅狠砸过来。

    一场烈战避无可避——

    真宿用拳头生生接下了楼澜的重锤一击!

    拳风瞬息爆开,整个溶洞都猛地摇晃了起来,剧烈震颤之下,女修们及时互相搀着,方才没有跌倒。

    这结实无比的一击,竟被真宿接下了,却连皮都没破,女修们不禁都如临大敌,立即上前支援楼澜。

    楼澜身段比真宿还要高出一大截,本来应当比较难攻击到稍低处的真宿,偏偏她握持的是链锤,能轻易甩到低处,且链条轨迹多变,攻击角度丰富,极难预测锤子的来袭方向。

    真宿虽身强体悍,但是一次次被这么狠重的锤子砸中,那链锤上头的花蕾还会喷薄出花粉,有催眠之效,是叠加的。初次被打飞时,他已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尚算清醒,可接连承受了五六次不及闪避的攻击之后,真宿眼皮愈发沉重。

    楼澜浑身都散发着不要命的狠劲,女修们的攻势则稍显收着,但弥补了楼澜攻击之后空出来的缝隙,一看就是经过了相当多的配合。

    鬼银想替真宿澄清,可是它刚加入战场,不到盏茶便被打出来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真宿招架着密集的攻击,不忘朝鬼银传音道:“寻个地方躲起来,我能应付。”

    鬼银觉着按自己“人设”,应当刺真宿几句,但没想到这种危难关头,真宿却不愿连累自己,它不由强忍着颤音,佯装淡定道:“我知道了,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真宿轻勾唇角,金眸中却加深了战意,厉光一掠而过。

    接下来,真宿丝毫没有慢下来的动作,与开始打出节奏、打出破解思路的拳脚,让楼澜面容逐渐失色,女修们咬牙互相输送阴煞气,勉强一次次恢复阵法的站位。

    两方明明人数悬殊,却打得不分伯仲,打得溶洞快要土崩瓦解,顶上不住掉落石块碎屑,暗河则几要被动不动爆风破火的招式蒸干水分,烟尘飞沙兜兜转转。

    “……”楼澜气息变得粗重,不明白真宿为何始终没有失去意识,那妖兽般金色的眸子明亮得惊人。

    真宿自不会让她知晓,这种催眠用的花毒,已被他刻意摄入,所以前头毒发时发了几次困。他没有以毒攻毒,是因为他想着这现成的新毒,势必要拿去冲击紫府试试。

    可惜紫府禁制只晃动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而不得不说的是,楼澜这不管不顾的缠劲儿,真宿应对得绝不轻松,但近来的一次双修,给他涨了不少修为,他的“至阴体”若再养一养,兴许很快就能养成能随时转化的阴阳体。届时,阴阳倒转,魅祟恶煞秽都将难以近他的身。

    一方试图将对方置之死地,一方则还顾忌着什么,终究没有下狠手。

    楼澜见链锤不能拿真宿如何,紫府中理智已然撕扯殆尽的她,忽地裂开口,森森然笑道:“受死吧!!!”

    刹那间,真宿只觉一股玄奥的巨力,如同海中漩涡,从他足下的灵泉暗河中涌现,将他直往下拽。而他足下早已荡出一个又一个的浪纹,纹间亮起悬空的符文。

    楼澜默念着阵法咒语,真宿深知不妙,却已然慢了一步,如今他浑身都动弹不得,而离那股能将人直接搅成碎片的恐怖力量,则越来越近了。

    鬼银看着真宿一动不动,便知有猫腻,眼见真宿就要被暗河吞噬,它登时绝望大喊:“主人!!!”

    疾速下沉的真宿,眉目倏然染上悲悯与哀伤之色,脖颈亦悄然爬上极致的墨色。

    对不住了。

    第136章 鬼子母 壹

    真宿蓦地启唇吐息, 将方才暗暗吸入体内的大量灵气,附上五毒,这便是集结了他从进入小世界至今, 所收集的最强的五种毒物!同时,还附上了至纯至阳之气,于阴魂而言, 适量的阳气是大补,但过量的阳气,则是至毒。是以这也就意味着, 他要动真格了!

    吐息成风, 毒气急剧扩散,水中的法阵符文疯狂闪烁,转眼便黯淡了下去。真宿浑身一松,当即撑着地面一跃而上,飒爽点地立定,余光扫着足下的法阵彻底破碎, 溶于滚滚暗河之中。

    另一侧, 楼澜初见毒风,本不如何惧怕,因她就是使眠花锤的,自信有足够的耐毒之力。然而全然没想到的是,那毒风在钻入她的七窍之后,直接如恶火般灼烧起了她的阴魂,她却无处可逃。

    楼澜瞪大双目, 挣扎中,失去焦距的茶眸回笼了高光,神智亦得了片刻清明, 只是下一瞬便立刻被那噬魂的剧毒给绞了个粉碎。

    “这到底是何物!”女修们同样不解,她们只知毒风袭来,自己全身都发痛,一种要被活生生溶解的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皮肉掉落,躯干肢体变得不成人形,却无力回天,从而感到无尽的绝望。

    楼澜见女修这般惨烈,死斗复仇的疯劲与欲望直攀巅峰,竟抵御着真宿掺了至纯阳气的毒,从七窍逐出灼灼黑焰,嘶吼着朝真宿冲去。

    三步并做两步,只瞬息便伸出极长的穿戴甲,袭至真宿鼻尖。

    恰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捅破天的惊人啼哭,倏然响起。

    虽说婴儿声音大差不差,但楼澜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孩儿发出来的。

    楼澜的穿戴甲与真宿交叉的双臂激撞在一起,迸出闷重雷暴,即将引发之时,楼澜回身就朝婴儿啼哭的方向,揪心奔去。

    真宿亦顿住了,拖着淌血的双臂,落后一步再前去。

    只见溶洞被打出了的破洞,洒下一注银白月光,投在一个悬在半空的浑身青绿火焰球的身上。

    那熊熊燃烧着的阴火球,大张着嘴一样的圆洞,那嚎啕大哭便是从此处发出,响得惊天动地,真宿注意到他下方的水面则飘荡着数个结块的焦土。

    鬼婴,活过来了?真宿眸光莹烁。

    楼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魂牵梦萦数百年,在幻境中重演过无数遍的场景,竟成真了。

    “夸儿!!——”楼澜上前一把抱住了悬浮着的鬼婴。

    鬼婴没有挣扎,啼哭奇迹般地停下了,而后嘴巴合了合,打了个嗝儿,突然笑开了:“阿、妈。”

    楼澜登时泪如雨下,不断从发红的眼眶汹涌而出,她捂住了嘴,再将鬼婴小心翼翼地托着脑袋,护进怀中,纵使阴火不停地灼烧到她,烧出一片焦痕,却不曾放松臂膀的任一肌肉,而是紧紧地,贴合着。“欸——娘亲在这儿!”

    鬼银也看呆了,但反应过来后,连忙飞到真宿身侧,打量他的伤势。

    “无大碍。”真宿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泥灰和水珠。

    然后走到还在苦苦挣扎的女修跟前,她们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却依然被真宿靠近的身影吓得本能地往后蹦,真宿没管,强行上去将人逮住,一一将她们身上的五毒摄回来,再每人塞几颗补魂的晶石,好让她们尽快恢复。

    有人错愕,有人怀疑,亦有人依然满含杀意。真宿并未在意,转身走开,故而未看到暗潮汹涌的水下,囤积了不少发黑的虫子尸体,随波荡漾,徐徐流出洞外。

    楼澜从巨大的喜悦中半清醒过来,见到真宿此举,原本警惕不已的心,不再提起,而是静默地盯着真宿。

    “现下能与我谈谈了吗?楼……道姑。”

    楼澜一面哄着鬼婴玩,一面走到那碎得不成样的石桌前,与真宿隔石堆相望,周身暴戾徐徐退去,望向鬼婴时,甚至会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先前的疯魔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好。”她说.

    阴曹,阎王殿。

    鸩王想过事情会很多,但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新上任,架不住囤积了数十年的案卷和待办文书,既然也不是用不着人来处理,为何可以忍受这么多年积在案头不管?

    但鸩王不及思量背后种种,便一头扎进案卷浪潮之中,批阅整理起来。

    城隍倒是自就职大典结束,便早早溜了,特意回到阳间的城隍庙里,“忙碌”起来。

    真宿与他交换情报时,曾提及过,于矿山处,真宿亲耳听闻矿工们抱怨轮回遥遥无期。

    第十殿阎王掌五道轮回,却唯有第十殿阎王是空缺的,这轮回停摆,自然就滋生了诸多的问题,大批阴魂被迫滞留阴曹,日复一日,没有盼头。但奇异的是,酆都十区,却不见丝毫的拥堵。

    鸩王不断批阅着,始终没找到可解释对齐这现象的缘由。

    相当离奇。

    好似忙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一阵,桌上地上柜子上,以及整个库房里,压根不见案卷有减少分毫,置他手边的不过杯水车薪。

    不成想,过了半会儿,竟传来了一噩耗,黑狱发生了特大骚乱,有十数名恶名昭著的煞魂,意外逃出了黑狱。刚带着数百阴魂赶回来的牛头马面,未及向阎王禀报,就被派往了黑狱,一切流程,却未经阎王之手。

    沂廉村急需增援一事,牛头马面试图寻人报给阎王,然而他们仅看见对方答应得好好的,却不知消息注定石沉大海。

    黑狱的事,鸩王了解暂未走到,须由他处理的那一步,是以静下心,继续提笔批阅。

    只是批着批着,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强烈心悸,一如当时甫一见到真宿挡在自己身前,叛军的短.枪必然要刺中真宿的那一刹那,他所感知的不妙预感。

    鸩王捏着狼毫笔的手一紧。真宿定然是陷入了险境!

    虽不见真宿召自己,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宿是来不及召唤自己,亦或是无法召唤自己呢?!

    思及此,鸩王不再踌躇,抛下案卷,目射冷光,飞速朝殿内的传送阵大步跑去,身影转眼消失在原地。

    鸩王赶至真宿所在的溶洞时,本以为会看见剑拔弩张的场面,然而出乎意料的,除了女修们尚有些防备地围拢在真宿背后,楼澜眉目温婉,抱着一团火,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因为他们已然解开了误会,交换了不少双方的线索。

    真宿在听闻楼澜的自述时,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灵心族的妙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

    灵心族,是天生体型巨大,长有两颗心脏的异人。楼澜作为流失在外的幼儿,被沂廉村的名门楼家一族所抱养,赐予楼姓,并予以与亲闺女一样的待遇。

    为此,楼澜小时候对楼家上下很是感激,对青梅竹马的未来夫君,亦爱屋及乌,芳心暗许。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竹马放着门户登对的另外几家小姐没理会,毅然选择了楼澜。

    本以为要走上幸福的平凡日子,没想到,迎来的竟是无边的黑暗。

    怀胎十月,楼澜为夫君诞下子嗣,喜极而泣不及半日,仍卧床起不来的楼澜,却听闻孩儿夭折了。

    她当时跌落床榻,是一路拖着血痕,爬去找她的孩儿的。

    可惜她怎么也见不着尸体。

    那小小的身子,初时明明响起那样明亮的啼哭,应当颇有气力才对。

    为何转眼间,好好的一个娃儿就没了呢?

    然而这样可怕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次。

    是傻子,也该清醒过来了。

    是有人弄死了她的孩儿!她三个无辜的孩儿啊!

    第四回,她极其的虚弱,但硬是从鬼门关爬回来了,随后佯装昏厥,骗过了所有人,用隐蝶追随着她在孩儿包袱上留下的特殊药粉,一路追到了老爷和夫人的院子里。

    而后,她亲眼看见了,一个足以令她目眦欲裂、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画面。

    没有一位母亲,能承受那个地狱般的图景,承受自己的亲生骨肉发出那样凄厉无助的哭叫。

    他的公公,婆婆,以及她的夫君,正围着活烹着她孩儿的汤锅,露出如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随和模样。

    然而,锅里她的宝贝夸儿,很快就发不出声音了。

    她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她疯了。

    后来的事儿她其实没什么记忆了,她只知晓,自己亲手血洗了楼家。

    其实她早就察觉过些许端倪,隐约猜到楼家背后干了不少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儿。

    是她的服从与偏袒,间接害死了她自己,以及她的四个可怜的未见天日多时的娃娃。她没有面目面对他们,于是将自己活埋在了紧挨着夸儿尸体的地里。

    楼家,是食人魑一族,主食人。长年在外物色粮食,再将看中的幼童拐回来养大。

    楼澜由于有着两个强大的心脏,这灵心,据称吃了可延年益寿,是以,一个长达她一生的阴谋,就此种下。

    谁也没想到,某一日,她从土里醒来了。

    她成了地缚阴煞鬼。

    阴差前来要强制将她带离,她不愿离开埋着夸儿的那个小院,是以一次又一次地与阴差死战。

    而后来,不再有阴差来了。

    许是生前执念太盛,她依旧放不下,看着在沂廉村里依然过得有声有色的食人魑一族所有旁支、本家,她起了杀心。

    可食人魑一族,底蕴颇深,她与他们斗了百余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期间她拉拢了被村民遗弃的洞女们,皆因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是以轻易就走到了一起,结了盟。

    洞女们也是食人魑的储备粮——

    作者有话说:[修改]润色了一下

    第137章 鬼子母 贰

    沂廉村曾有与洞神成婚的习俗。

    凡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却迟迟没有成家的,亦或是因身体残缺,生活难以自理而无人愿意照顾的可怜人, 均被视为是道德有失的,甚至是魂魄不齐的。这种事情一暴露,往往那年灵泉的质量就会大幅下降, 是以人人都说,是这些人玷污了脚下流淌着的灵泉。

    唯有献予洞神,与洞神缔结为夫妻, 方可保灵泉不受影响。

    灵泉是沂廉村的命脉, 关乎灵泉无小事,于是这些可怜人,不想被活活打死,就只能披上红盖头,被送上水轿,坠入洞神的“怀抱”。

    可从始自终, 就不存在什么洞神。

    这不过是一些为人父母的, 最后的一点“慈悲”。

    不愿女儿因私德名声等事,被村里人围剿致死,从而捏造了这样的信仰,再委托别人定期给送去粮食,勉强留出一条生路。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其实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食人魑看中谁,略施诸如污人清白、损人神智的手段, 便能将其变成遭人唾弃,无人愿意婚娶的村中罪人。

    食人魑在背后实控的家族,再暗中给予献祭过亲骨肉的家族好处, 扶持其发展,从而变相吸引更多村民心甘情愿,甚至是无中生有地将女儿推入深渊,以谋求改运。

    嘴里还要念叨着,这是能救你的最后办法了啊,爹也不愿的。

    说至此,真宿见女修们有的落了泪,有的则露出了怨憎的眼神。

    而楼澜眼中有不屑,有怒其不争,还有同仇敌忾。

    令真宿隐隐提着的心,沉降了下来。他一直在思量冰封沂廉村的凶手,到底是不是眼前之人,可楼澜这般“有血有肉”、神色生动之人,全然不似什么麻木不仁的穷凶极恶者。村中纵是还有漏网之鱼——食人魑族人,但定然无辜的村民更多,他觉得她下不了这手。

    不然根本不用等到此时。

    真宿继续一面观察,一面引导着问:“那之后?说来我曾遇过一群洞女,就在此地起舞祝酒,她们身由虫筑,若失了光照,便一盘散沙,险些维持不住人形,我看那并不似你的手下,瞅着没有多少神智,不似凡人,亦不似修者。”

    楼澜听闻真宿的话,柳眉纠结,用尽半生修养才将欲言的话收回,转而简略道:“是,洞女被吞食了肉.体之后,不多时,洞中便会出现长着她们模样的傀儡。那,是虫傀。”

    楼澜气愤的是,操纵虫傀之人,一直未曾露出马脚,而她们至今也识破不了对方的真面目。也正是此人,一直在暗地里协助食人魑一族,多半是利益盟友,但也排除不了是过命之交的可能。

    “稍等,对于操纵虫傀的人,或许我有头绪。”真宿忽然道。

    楼澜当即投来视线,眼中显露出了不自知的期盼之色,对着一个不久前才死战了一番的“敌人”。

    真宿想到的是,山上的空棺椁,棺椁间的法阵,棺木底的虫子,伪装成洞女的虫子,最初见到的埋藏空棺椁的无脸人……

    然而正当真宿打算开口时,鸩王来了。

    楼澜瞬息就警觉起来,她虽认不得鸩王的这副模样,可她敏锐地嗅出了他身上鬼王的气息。

    鸩王是故意漏出气息的。他不信任鬼母。

    当初答应为鬼母在外界搞出大动静,将阴差的目光都从沂廉村吸引走,然而还未实施,合作已然破裂,且被反咬了一口,鬼母绑了真宿不说,还试图将他作为复活阵的祭品。

    气氛忽地变得剑拔弩张,未待真宿出言调和,鸩王猛地闪现至真宿身后,真宿本能地欲要挡在楼澜和鬼婴身前,岂知刹那的无声与真空之后,一场爆炸擦着真宿的脸发生了。

    溶洞整个被炸飞,远在高处的地水纷纷随着崩塌的地面一同坠落,不过转眼,溶洞已不复存在,成了被废石夯实的底座,一丝月光都不能透进。

    那样的威力,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真宿反应过来是遭遇了袭击时,鸩王身上的黑雾已然卷袭他身,将他整个笼罩了起来,急剧膨胀的爆裂之气,没有伤及他。

    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真宿毕竟迟了一息才反应过来,爆炸之后,眼见坍塌的巨石要砸到所有人身上,他当即出拳将落石尽数轰成齑粉,意欲为其余人争取喘息和撤离的时间。只可惜那爆炸本身就威力极大,楼澜被炸得没了半侧身子,无神地垂着眸,淌了一地黑血。

    而她怀里的鬼婴仍灼灼燃烧着,张着口,愣了愣,蓦地发出尖声惊叫。

    真宿亦大喊:“楼澜!!”

    女修们要是见着了,想必也一样冷静不了,然而爆炸源就在她们之中,首当其冲的她们,瞬息化作尘灰,神魂烬灭。

    将庞大的楼澜和鬼婴救出去之后,真宿一回身,发现鸩王虽然跟着自己冲出来了,但是十分不对劲。

    太安静了。

    被黑雾保护得毫发无损的他,压根没想到,鸩王将黑雾尽数向真宿倾泻,一层层地垒起,巩固成最为坚实可靠的防御,而他自身,却承载了极大部分的冲击。

    真宿看着黑血从鸩王额上一直流落至下颌,再蜿蜒没入锁骨之下,顿时唇齿哆嗦:“……陛下?”

    鬼银此时也藏不住了,化身水母凑近一看,“鬼王没事吧?”

    一阵沉默。

    “鸩默!!!醒醒!”真宿托起鸩王的脸,看进其墨色的眼瞳之中,却只看到一片空茫,映照不出真宿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神识却也不能探查出问题,鸩王依旧是一团绛紫色,看不清细节。

    那爆炸到底是何物引起的?杀伤人不止,难不成还能夺人神智?!

    真宿感到恐慌,人明明还站立着,但足下却如踏泥沼,有种踩不实,直往下坠之感。他心下后悔不迭,恼火自己就不该将鸩王牵扯进来,甚至反被保护,安于对方的羽翼之下,如同废物!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好鸩王,他都干了何事?!他什么都没干!!思及此,真宿恨不得一拳痛揍自己。

    可此地受不住他的动静,比起可能横生枝节,他还是勉强振作着,疾速思量可行的下一步。

    当时爆炸是从他身后发起的,没有凭空入侵的痕迹,那便只能是他身后的女修身上来的偷袭。

    这般恐怖的威力,断不是那群女修能制造出来的,不说楼澜,连鸩王都招架不了。

    ——混入了虫傀!

    真宿蓦地灵光一闪,而下一刻,仿佛是要验证其猜想,幕后的罪魁祸首直接现身,前来赶尽杀绝。

    “有谁来了!”鬼银惊慌道。

    乌泱泱地来了一群飞虫,铺天盖地。飞虫散开后,露出下方的数十人。各个身穿华衣锦服,目光有不善,更多的则是痛快与幸灾乐祸,尤其当他们目睹到楼澜的惨状之时。而填埋空棺木的无脸人,赫然在列,落在稍隐蔽的后方,脸静静朝向着真宿这一侧。

    “怎么还没死透啊,阴煞巨鬼母,不愧是你个遗百年的祸害,果真难杀!不过你不也没杀成咱们吗?想不到吧,你身边的洞女,随时都可以被我们用虫傀替换掉。”

    “虽害咱不得已动用了全村口粮,但既然咱杀回来了,定叫你好看!不仅所有洞女,还有你,也逃不过!便让你们看看,我们食人魑一族千年的底蕴!岂容得了你们在老子头上作祟!!”

    “都受死吧!!”

    真宿却仿佛恍然未闻,手从鸩王的后背一直往上,抚上鸩王的后脑,旋即温柔又强制地将鸩王摁进自己的胸膛、骨血,乃至三尸之中位。

    而后,缓缓抬首,对上前方的食人魑群,黯然的金眸浮上暴戾之气——

    作者有话说:[修改]最后加了点对话

    第138章 鬼子母 叁

    食人魑一个个露出狰狞面目, 不再收敛嘴里锯刀般的利齿,腥气直往外冒。可当他们朝鬼母冲去时,一道身影也正冲着他们而来, 面对面,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如同滚滚战车径直撞飞了十数人, 硬闯出一条道,直取后方无脸人的命门。

    他们没想到,率先发难的, 竟是那个一直没被他们放眼里的阴兵。

    攻速快如闪电, 无脸人却及时反应了过来,身形步伐诡魅,将将避了开去,不忘拓步拉开距离,提防真宿连环攻击。很显然,他的实力比其余人要高强得多。

    真宿知道自己没有错判。

    擒贼先擒王。

    单论体术, 真宿肉.身近乎无敌。在几乎招招带起飓风的重拳厉脚之下, 无脸人很快就失了初时的从容,着急之下,挥铲招架的动作变形夸张。偏生铺天盖地的飞虫俯冲袭击真宿,大大干扰他的六感,杀也杀不尽,致使无脸人在真宿手下又撑了好几回。

    周遭的食人魑更是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见真宿只挑无脸人一人揍, 便不时从旁骚扰,更有甚者,扒在真宿身上撕咬。

    可惜一个个的, 把牙啃崩了,都没法破真宿的皮。

    好些个食人魑捂着淌血的嘴,满脸的不可思议,转而一阵羞恼,愤愤指着无脸人道:“要你何用?!区区一个阴兵都摆不平,还不快把他杀了!!”

    此话一出,最具威严的数个食人魑脸色一变,立马斥责出言不逊的小辈:“少胡言乱语!丢人现眼的玩意,走,随叔公去收拾鬼母!”

    “不过就是个掘墓的——”小辈们仍是不服,但下一刻便被长者抓了过去,往楼澜方向带。

    楼澜的情况极其不妙。

    鬼银忍着阴火的灼烧,将鬼婴与鬼母隔离开,楼澜之前在溶洞受的伤太重了,鬼银在收到真宿的传音后,试着将楼澜的伤口处都包裹起来,现今勉强吊着命。

    而鬼婴明显察觉到娘亲的状况不对,不停哭嚎,他的阴火对于楼澜本就是负担,现下失去意识,奄奄一息,更是雪上加霜。鬼银不得已分出部分水银,去裹住鬼婴。

    “疼死了啊啊……”鬼银感觉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鬼婴的火比想象中要恐怖多了,它都不知鬼母是如何忍受这种噬魂的痛楚,将他一直揣在怀里不松手的。

    真宿一直暗暗用神识扫视着全场,自然注意到了,食人魑正往楼澜那处逼去。

    他金眸冷意迸溅,当即横抬出腿,强劲的腿风犹如出鞘利剑,在无脸人退避之际,飞速旋身挪到对方后背,锁扣封喉!

    这回无脸人没闪躲成功,被制住了要害,登时不动了,虫群亦似有忌惮,停住了攻势。

    真宿眼见食人魑即将围攻楼澜,唇角一撇,迅速胁问道:“你将他们的神智藏去了何处!”

    无脸人却一声不吭,忽地软倒在真宿手里,似是失了意识。

    “!”真宿一时怒极,猜测他是故意拖延,然而后方已然一片混乱,真宿只能使巧劲一劈,管他装的或是如何,当真将人劈晕过去之后,立即赶回楼澜身旁,与众食人魑恶斗起来。

    鬼银原本意识都快模糊,看到真宿回来,登时打了鸡血般,盯着真宿的一招一式,不知是附和还是指挥,从旁叽叽喳喳道:“揍他!快揍他下盘!扫腿!对!就是那样!——左勾拳!后肘击!膝盖给他脸上狠狠来一下!!帅!”

    食人魑拢共来了六七十人,而真宿仅有一人。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本以为收拾起真宿来,不会比碾死一只蝼蚁难。

    然而,谁也没能接近楼澜,地上接连躺倒一片,皆因根骨断裂、鼻青脸肿而蜷身痛吟。

    “他真的是阴兵吗!明明当年连牛头马面都拿鬼母没辙!区区一个阴兵,岂能有此等实力?!”

    “太离谱了……我一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嘶——疼疼疼。”

    食人魑们一时无人胆敢上前,真宿短暂松了口气,下意识抚上自己心口旁,那处是三尸之中位。他轻声呼唤,却仍旧听不到鸩王的回应,金眸不禁有水色熠动,但一闭一睁之后,真宿的金眸只余下近乎无情的冷光。

    真宿尚在思量局势该如何打开,更糟的却已然来了。

    无脸人果然是装的,就为了引开真宿。缓过了真宿的手刀后,此时他已缓缓站立起身,双掌向下,念起法诀。忽然间,破土而出两副巨大的棺木,稳矗在地面。

    虽然两棺都很大,但右手侧的比左手侧的还要高出一大截,瞅着就如同鸩王与楼澜的身长差。

    真宿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圆睁,“不对——”

    然而越不想什么来,越是会来什么。

    只见两张棺材板“嘭”地被轰飞,砸至极远处,激起一阵水花。

    随着水帘落下,两道真宿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无脸人的左右两侧。

    真宿猛地回头,然而他身旁的楼澜,仍佝偻着庞大身躯半跪在原地,双目依然空茫无神。

    鬼银亦是同样震惊,因它自己就覆在楼澜身上,都无需去看,便知楼澜定然还留在原地。可如此一来,对面那人……是谁??

    鬼婴莫名也不叫了,在楼澜怀里眺望着远处的高大身影,嘴里嘟嘟囔囔。

    没错,无脸人右手侧的,是与楼澜长得一模一样的灵心族巨人,但身躯完好,并不见损伤,手持眠花锤,用余光扫着无脸人。

    无脸人左手侧的,则是与鸩王看不出分毫区别的男人,被阴影雕出深邃轮廓,一双凤眸专注地盯着无脸人,似在等候他说话。

    无脸人明明面上一片平滑空白,却莫名让真宿感觉对方正在笑,顿时后背发寒。

    “去将那几个赝品都杀光。”无脸人下令道。

    接着,“楼澜”与“鸩默”便将目光投向了前方,被一群食人魑团团围着的,打扮熟悉,面目却极端模糊的几人。

    “好。庆儿在这等着孤。”“鸩默”说罢,便扇动黑雾幻化的巨大黑羽,向前飞去。

    “行。”“楼澜”亦应答道,她虽脑中混乱,甚至想不起来身侧的青年凭什么对自己发号司令,但是对于此人,心底隐隐有种出于信任的踏实感,是以她拎起锤,没有犹豫地踏上了战场。

    真宿只感觉体内的怒火就要破体而出,头一回感到如此的怒不可遏,一种被糊弄,珍贵的东西被肆意摆弄,甚至被玷污了的感觉。

    “……呵。”真宿被气笑了,狠狠攥紧了拳心,咬牙道,“说谁赝品呢。”

    “不,可,原,谅。”真宿话音一落,便提步杀出重围,直朝无脸人疾冲而去。

    然刚至半途,便被“楼澜”的一记重锤,与“鸩默”的苗刀直刺,给拦住了去路。

    真宿抬臂同时一挡,地上登时拖出两条长长的后退步痕。

    一声怒喝,真宿赤手空拳迎上,对敌的力度与之前相比,显得方才仿佛是什么小打小闹,而此刻则对轰出了欲要毁天灭地的动静。

    没料到的是,对面竟招架住了!

    “鸩默”和“楼澜”身上的气势令真宿有一瞬的恍惚。太像了,尤其是“鸩默”,那身段招式,他再熟悉不过了,竟是寻不到一丝破绽。

    难道他们二人,不是无脸人捏出来的虫傀?不,绝不可能……他中三尸里的鸩王还半昏迷地待在里头呢,那不可能是假的。而面前的两人,则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现实却偏要反驳他似的,告诉他,眼前二人才是真的。

    一个鬼枭,一个鬼王,在沂廉村这块刚死了大批活人的阴煞之地,简直是如鱼得水。而同时对两人的真宿,本就困难,偏偏越打,心中原本坚定的信念就越是动摇,几乎为真假所惑,下意识地束手束脚了起来,从而落入了下风。

    对面二人则没有真宿这样的顾忌,又因久违遇上如此有挑战性的敌人,敞开了打,倒是越打越酣畅!未几,真宿的真仙体终于接近极限,三人高速又狠厉的战斗,看得所有食人魑眼花缭乱,最后只隐约察觉,在一堆残影之中,某人身上的血色越来越多。

    “等等,那人不是阴兵吗?!为何他流的是红色的血……”

    “对啊,阴魂只会流黑血啊。”且确切地说,那并非是真正的血液,而是阴魂受损劣化的表现罢了。

    鬼银很想上去帮忙,虽然它不知自己能否帮上真宿,可是委实不忍再看下去了。它心底对真宿曾遗弃自己的埋怨,早不知何时就消失殆尽了,早就习惯了跟随着主人,习惯了听主人出声唤自己“鬼银”。然而此时,遍体鳞伤的真宿,取代了它回忆中总是眼带甜甜笑意的真宿,它泪水几要倾泻而出。如若不是真宿亲自拜托自己,它无法在此时弃楼澜而去,它必然要去帮真宿,哪怕只是替他挡一挡——

    就在鬼银眼睁睁看着“鸩默”的极长苗刀,将要插入真宿心口的刹那,它终是收起了覆在楼澜身上的水银,化身银弓弩,准备射出一箭。

    此时真宿猛然抬眼,瞪了一眼“鸩默”,然后直接手握刀身,喃喃低语道:“连我都认不得了,那便不能怪我——”毁了你的刀。真宿在心中念完后半段词儿,“鸩默”的苗刀便开始熔解,最后彻底化成了一滩钢水。

    苗刀乃阳火铸造,阴毒果有奇效。真宿收起掌心囤积的墨色,也顾不得哗哗流血的手伤,没有恋战,找准对面二人新一轮攻势的空隙,火速退回大后方。

    鬼银突然对上主人的脸,不由得有些慌张,生怕真宿怪它没护好楼澜。

    然而真宿没有停步,只来得及给了鬼银一个转瞬即逝的勾唇笑。待它回过身,没成想看见真宿将自己血淋淋的手塞进了鬼婴的口里。

    “要救你娘亲和你我,便同我结契,楼子夸。”真宿俯视着鬼婴黑乎乎全然看不清的脸蛋,语气肃然强势,“快道好。”

    鬼银本以为鬼婴那如同未开神智的状态,不可能听懂真宿的话,更不可能答应,没成想,鬼婴发出了字正腔圆的“好”,好生惊悚。

    敌人攻上来时,真宿的下三尸已然充盈。

    可真宿要做的,还不止于此。虽满脸是血,但他那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此时亮得发光,里头淬着纯粹的战意。他转向楼澜,重复了一遍结契的邀请。

    鬼银心道,她没有意识,那要如何结契……

    岂料下一刻,偌大一个鬼母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如何做到的?!鬼银看得一整个目瞪口呆。

    真宿许是猜到了鬼银在想什么,解释道:“越是虚弱,越是容易结契。没有意识的情况,更是能够强行结契。”

    《五至经》上原本就是倾向于用这种邪道之法收复阴魂。毕竟越凶恶的阴魂,阴煞之力更纯更强,要收服如此强大的对象,唯有用实力“打服”对方,总不能寄希望于凭嘴皮子说服吧。

    陛下是个例外。

    远处的无脸人单手杵着铲子的杆儿,高高挂起般察看着这一侧的局势,对真宿的手段没有什么头绪,但显然没当一回事,身体动都不带动一下,甚是沉着。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沉着的“面具”!他那薄薄的脸皮下突然印出了模糊的五官轮廓,一张真正的人脸简直像要冲破最外层的脸皮,十足的狰狞且扭曲!——

    作者有话说:救命,人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岔子。我一直把上三尸对应的上丹田以为是两胸之间的位置,不对啊啊啊,上丹田应该是眉心,中丹田才是胸中间,所以鸩王应该被收进的是接近心脏的中丹田啊啊啊啊。我改改改前面。

    改后统一为:最开始的恶魂收在上丹田,这个没变。但鸩王的鬼王形态,对应收进中丹田,也就是三尸中位。

    很抱歉,查过资料,但开头就记错了。

    涉及的章节已修改。

    第139章 鬼子母 肆

    只见地面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风暴中心, 逐步走出一道身影,三角的兽耳不见一丝霜白,变成了如同当前天色一般的玄黑, 隐隐泛着银光;后头立起的九节环大尾巴亦从棕白相间,变为了黑白相间,毛发粗粗炸开。

    因填满了三尸, 阴煞气暴涨,真宿上身打服有法器加成,却依然挡不住, 此时零落一地碎布, 袒露出一身完美肌肉,与兽耳蓬尾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衬得浑身发着圣洁白光。

    真宿视线落定在无脸人身上,打了个响指,身侧便倏然显现出三道身影——

    九尺高的鬼母跷着长腿坐在拔地而起的花枝之上,手里提着眠花链锤, 双眸扫了下周遭的食人魑, 随后斜睨向远处的无脸人,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

    一团蓝绿火球熊熊燃烧着,弹跳至半空又落下,口中发出能撕碎耳膜的婴儿啼叫。

    半身隐在黑雾之中,半身显露出布满玄黑纹路的伟岸身段,极强的鬼王威压随之铺开,食人魑尽皆跪了下去, 无一能抬起头来,一睹真容。男人却一个眼神都欠奉,视线越过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鸩默”, 环视一周全局,最后回到身旁的真宿身上。

    许是被真宿那白得发光的上身闪了眼,鸩王蹙起了眉,用黑雾化做斗篷,给真宿亲手盖了上去。

    真宿对上鸩王瞥来的目光,压了压唇珠,倒没说什么,只重新看向无脸人。再打响指,原本作出攻击态势的“鸩默”与“楼澜”,便蓦然将后背交给了真宿,转而面朝向了无脸人的方向。

    如此一来,从以一敌百、孤立无援,至敌为我用、以六敌一,局势堂堂扭转!

    无脸人终于忍无可忍,崩溃地怒吼道:“这怎么可能!!你究竟何方妖孽,为何能识破我的法术!?”

    “鱼目混珠之术,不愧是被归为十大禁术之一的法术。”真宿笑了,“可惜鱼目终究是鱼目。”

    无脸人面皮底下的面孔,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中途,真宿当真要以为那两个正与自己对抗的,就是鸩王与楼澜本人,皆因那战斗思维,绝非傀儡所能原原本本复刻而来的。便自然以为自己这一方的,很可能早在中了虫傀女修的爆炸时,就被调换了。

    然而他又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

    若是能调换,无脸人何必还寻上门来,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来给予楼澜最后一击的。

    险些就被骗过去了。

    是以真宿想到了鸩王买来的那两本阵法书,忆起了其中记载的一个法术,与当前的状况没有九成相似,亦有六成。

    那便是十大禁术之一的鱼目混珠术。

    ——以假乱真,在真者体内置入母蛊,然后在傀儡中置入子蛊,如此一来,真者神智便会投射到赝品之上,却意识不到正控制的并非自己的真身,从而使赝品得到媲美真者的经验、修为、神通,乃至特殊体质。

    像,实在是像。

    可惜因其为禁术,书上对此的介绍也仅有如此简略几句,至于破解之法,那基本是没有的。

    然而谁叫真宿修的,赶巧是旁门左道呢?

    至阴阶段,每回纳三尸,都须对阴魂进行一次神识或意识的重连。但真宿把直面了爆炸的鸩王收回中三尸的那一回,却没有唤回他的意识。

    于是真宿决定放手一搏,赌是子母蛊的优先级高,还是结契的优先级高。

    结果很显然是他赌赢了。

    楼澜恢复了神智,他三尸齐全,修为暴涨,就连鸩王都重构了连接,彻底压过了子母蛊的威力。

    无脸人气急败坏想要重新用子母蛊控制他制造的两具虫傀,然而,无论怎么弄,都无法停下逐渐朝他靠近的“鸩默”和“楼澜”。

    真正的楼澜挽着裙摆,朝真宿行了个礼,昳丽的面庞挂上温婉的笑容,道:“多谢恩公。”

    说罢便抱起鬼婴,极快地朝无脸人飞去。

    真宿本想回话,但对方走得太快,隔壁鸩王的目光又多少给人压迫感,真宿到底将话全咽了回去,只咳了声,道:“陛下,欢迎回来。”

    鸩王静静看着他,就在真宿心下越发没底时,鸩王猛地搂过他的腰,振翅飞起,转眼便双双落在了无脸人身后。

    鸩王从后一手抓住了无脸人的脸,声如淬毒:“就凭你,也敢装成庆儿。”一想到自己透过他空白的脸,看到的却是真宿的幻觉,鸩王就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寒。他手上的力度不住加大,只消再加半成,便足以将他的脸捏碎成泥。

    被自己诱作绝佳战力的二人,现下变成了四个!无脸人手脚发软,几要滑倒在地。作为傀儡门人,自认完美无缺的杰作傀儡,竟遭到了反控,简直是奇耻大辱!

    失去战意的那一刻,一切便尘埃落定。

    真宿一面提溜着鬼婴,用它将那两具巨大傀儡连同棺木都烧成了灰,一面问鸩王:“牛头马面为何还不来?天都要亮了。”他和鸩王都没有勾魂锁,要将这群被楼澜了结的食人魑和无脸人都带下去,多少有些无从下手。

    楼澜本意欲将他们魂魄也灭个干净,但由真宿出言劝阻了,表示他们所存已不足一十,这场冰封屠村,需要留人作证,至于丢魂案,亦会如实记录。

    但保证几个首脑以及无脸人这个傀儡门门人,必定会收进黑狱,永不得入轮回。

    听到“黑狱”二字,鸩王剑眉微挑,面色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真宿也就没注意到。

    “我召了黑白无常,正在来的路上了。”鸩王回道。

    食人魑的阴魂听到后,不由虎躯一震,纷纷骂起了无脸人。

    “你个贱奴!竟敢把我们变成虫子!!”

    “老子怎会沦为虫子!!怎么会!!食欲全无了,老子还以为是我病了,合着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到死他们才知晓自己早就变成了虫傀,那些空棺椁里的法阵压根就不是什么重塑肉.体之术,只是单纯的固魂入傀之术。一直被傀儡门的人耍得团团转,叫他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食人魑,全然没法接受,比起楼澜这样的杀仇之敌,他们现下更想和无脸人打一架。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硬扛着鸩王的威压,也要揪过无脸人的头发,七手八脚地揍作一团。

    堂堂一介傀儡门的元婴长老,竟沦落至此,被宗门底下罩着的负责供灵泉的一族所清算。

    无脸人被打得忍无可忍,什么修养矜持都丢了,只鄙夷道:“若非傀儡门罩着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复兴食人魑族?以为此等品阶的灵泉,轮得到你们这些废物来掌控?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

    “吹吧你就,如今还不是跟咱一个样!高贵什么,一个掘墓的。跟他废话啥,揍他,狠狠揍!!”

    “晓得了,晓得了,你最有本事,你没败给他们!行了吧,哈哈哈哈,甭笑掉咱们大牙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与咒骂声相互交错,鬼银顶着鬼婴在头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真宿让鸩王帮忙看管着,自己则走向楼澜,示意聊两句。

    楼澜正放空着,对未来的路,颇有些迷茫。被真宿这么一位阴兵给强制结契了,意味着未来都要在对方的管控之下,若是只她一人,她本是无谓,可偏偏夸儿醒来了,同时也与真宿结契了。母子俩就这么与一个陌生人绑定了,兴许就是一辈子。叫她多少有些意难平。

    岂料真宿竟让她选择,道:“方才危难关头,强行与楼道姑和夸儿结了三尸契,深感歉意。道姑可自行斟酌,若要解契,便与我道,这无需什么代价。”

    这种契约对于修者而言,乃是大大增强实力的途经,连《五至经》都不曾考量会有人主动与强大阴魂解契的可能,是以压根不会为此增设门槛。至于实力在宿主之下的阴魂,那解契更没有难度了。

    只需双方意愿一致,将仙血驱之体外即可。

    楼澜满目都是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修改]改了一下食人魑的下场,所剩不足一十。

    第140章 阴兵 拾柒

    楼澜细细打量着真宿, 只见他面上不见一丝算计与恶意,那双金眸虽看似无情,可细看, 实际澄澈得如同一汪明镜。

    她未尝不能殊死一搏,但真宿实力深不可测之余,还有极为棘手的鬼王可能从旁助阵。二人肉眼可见的亲密异常, 当初绑真宿时,鬼王更是冒死来救。

    若非必要,她自是不愿对上他们。

    楼澜一时间想了许多, 为着夸儿, 她不得不多想,不得不谋求后路,可就是从未想过,真宿会将抉择权交到她手上。

    不过她没被这份天大的惊喜砸昏头脑。她清楚,允许她解契,不代表便可就此离开。身为阴兵的真宿, 很可能会将她和夸儿带去阴曹, 走轮回之道,就像那几个食人魑。

    轮回,意味着要放下仇恨,要忘记这一切,要与夸儿分离……

    深吸一口气后,楼澜道:“无需解契。楼澜尚欠恩公一份人情,待偿还后, 我会带着夸儿一并离开。”

    察觉楼澜语气稍有冷硬,真宿瞧过去,却见对方眼中并无敌意。真宿上挑的狸奴眼尾微弯, 道:“好。”

    鸩王也朝楼澜投去一瞥,墨瞳隐在眼窝的阴翳下,只一息便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身旁人之上。

    黑白无常赶来前,楼澜提出想去一个地方。

    真宿颔首,遂一行人随之动身。

    去到地儿,发现是一片隐蔽的草甸,立着数百个落着薄灰的木牌,上头却没有刻一个字。真宿神识一扫,清晰看见地下埋的皆是片缕衣角,零碎信物,这很显然是衣冠冢。

    食人魑面色都颇为尴尬,不住偷瞄真宿,似是生怕会被当场“清算”。

    真宿一眼便知,这是洞女们的坟。

    楼澜蓦地撕下一节衣袖,默默地也立起了一个坟,插上一根随手拾来的枝桠。

    “请许楼澜与你们同立碑于此。”一声几不可闻的默念融入风中,随风远去。

    俄顷,天边曙光乍现,两道黑白身影骤现于鸩王身侧,俯首行礼道:“属下来迟。”

    一来黑白无常便心下打鼓,疑惑阎王为何会出现在沂廉村,亲自走这一趟。然而这份疑惑,在瞥见真宿后便莫名打消了。

    原是因为真宿在此……

    可转念一想,二人意识了什么,心中复杂更甚。

    而此时已然退回原初模样的真宿,收敛了一身煞气,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子,对上黑白无常余光的偷瞥,点头示意。

    正在下令的鸩王见之,墨瞳寒光一掠。

    黑白无常只觉眼球一阵刺痛,像被无形的毒气渗入,又似被鬼物强行挤压拧转,不得不将焦点从真宿身上移开。

    甫一移开,那痛感便随之消失,仿佛方才的只是错觉。

    日头几要出现,一无所知的真宿在一旁以眼神催促鸩王。

    抓拿的命令一下。

    不多时,勾魂锁圈住余下几个垂头耷脑的食人魑和无脸人,玄色棺木阵光一闪,原地便只留下一片冻土,与坟冢旁破冻而出的小小新芽.

    阴曹,勾魂司。

    一回到衙门,牛头马面便迎了上来。

    “阎王大人,您到沂廉村去了?”

    鸩王点头,然后眼神示意他们随自己去阎王殿,制止了他们在此言说。

    真宿不知他们要聊什么,只知沂廉村的案子得由他来收尾,是以跟着黑白无常进衙里去了。

    鸩王稍停步,亲眼看着真宿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抬步前往阎王殿。

    坐下后,鸩王道:“说吧,黑狱情况如何?”

    “未能寻到煞魂的去向,太蹊跷了!且黑狱的狱卒一问三不知的,不知是不肯说实话,还是当真这般糊涂。”马面一五一十禀报道。

    “狱卒归何人管?”鸩王又问。

    “黑狱地带……属于十不管,呃,也就是不归十殿管辖。”牛头答到。

    再往上,那便不是他们小小阴差可知的,便是有所听闻,也轮不得由他们提及。

    刚来就给他架空了那般,黑狱这么大的事儿,虽说不归阎王管,但终究不是不能管,不然也用不着召牛头马面去了。

    这显然是一记下马威。

    鸩王眸光森冷。

    黑狱管理如此松散,若是不夺来管制权,这样的事儿怕不会是最后一次。那真宿承诺楼澜会关他们进黑狱的事儿,即便成了,也并非一了百了。

    牛头马面良久没等到鸩王发话,稍有些坐不住,终究还是开口过问了沂廉村一案。

    “解决了,真宿在跟进。”谈及此时,鸩王身上充满压迫力的霸气收敛了起来,语气柔和。

    “那太好了,看来增援及时!”牛头马面皆欣喜道。

    鸩王却愣了一瞬,斜去凝重的目光,“什么增援?”

    牛头马面诧异得四目相对,也愣住了.

    真宿与鸩王一前一后忙碌了整整一日,沂廉村的案子尚算真正的告一段落,仅存的食人魑与无脸人都被关进了黑狱,刑期各异,但皆在五百载以上,无脸人最多,为九百三十载。

    散衙回大院时,白先生迎了上来,真宿一时警惕,以为对方认出了鸩王来。

    好在并非,白先生是来为眼前这位新晋阎王领路的。

    “阎王府已然打理焕然一新,阎王大人请随小的来。”白先生声音带着细微的抖颤,似是对鸩王抱有畏惧,就连真宿随同着阎王、出双入对之景,竟一时都没意识到不妥,直到后头和花魁们提及时,方才反应过来。

    当然也可能是真宿与鸩王相处时的态度过于自然。

    真宿稍为错愕,显然把这茬给忘了,在人前,他总不好将堂堂阎王大人带回自己屋里头。

    与此同时,心里分道扬镳的念头,又一次闯了出来。从那场爆炸起,就一直压抑着的恐慌与后怕,都驱使着他,欲要与鸩王道别,再独自回房。固然,真正欲要的别离远不止如此。

    孰知鸩王像是猜到了什么,手猛地搭上了真宿肩头,硬是将人带走了。

    阎王府正是意料中的庄严气派,前院还安排了数十个仆从前来相迎,一时间,让真宿有种回到了姩国宫廷的错觉。

    白先生还想着四处介绍,鸩王却毫不留情地挥退了众人,“孤喜清净,无需人伺候。”

    “这,这不合规矩……”白先生很是犹豫,毕竟那一位叮嘱过他,必须看紧阎王。他从未想过阎王这种散发着矜贵清绝气质的人,竟会拒绝伺候,一人不留。

    但他终究不敢得罪鸩王,只好应下,然后忍住回头冲动,默默离开了。

    真宿看着对方离开大院,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他没认出陛下。”

    鸩王用黑雾扯出丝线,交错层叠,捆扎在府邸各个方位。

    整好后,鸩王抓过真宿胳膊,道:“走吧。”

    真宿明白鸩王这是要同他回自己的小院,腿脚却诚实地变沉了,半晌没有动。

    次紫府中不断闪掠过,鸩王护在自己身前迎击爆炸的画面,以及鸩王事后目光涣散无神的模样,还有朝着自己挥舞苗刀、杀意盎然的身姿。

    心脏泛起细密的疼,绕着所有经脉来回穿刺般的疼。

    还是没保护好他。

    真宿不免联想到当初,自己挡在鸩王面前接下叛军偷袭的那一幕,当时的鸩王,是否会跟自己一样,陷入悔恨与心痛呢?

    是会的吧……

    他抹不去对鸩王的伤害,但是他舍不得离开。

    什么逃避,什么不拖累!!统统都是借口罢了!!这一回,他真的不愿抛下鸩王,不会再跑了。

    变强,他须得变强!

    真宿蓦地金眸一亮,轻按下鸩王的头,让他猝然回到中三尸,然后一个飞檐走壁,冲回自己院落的小房子里,开始更衣打水。

    一炷香后,红烛光幽幽地映着四面墙,映着床头一个散着湿发、披着薄透中衣、毛茸茸的耳朵微动的身影,在其欺霜胜雪的肤色上,涂抹上一层胭红。

    接着,那道身影的腿间,凭空出现了另一道极其高大俊猛的身影,如同一座烟岚云岫的峻山,投下的暗影将身前人牢牢笼住。

    “哥哥。”清越的声音响起,如涓涓流水传入鸩王的耳中,但总觉得咬字间有些黏连,似情人缱绻迷情时的呼唤。鸩王何曾见过真宿这般诱惑,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随着余光看到那被发尾打湿的衣服,隐隐透出饱满又玉白的肌肉,绸缎面还反着潋滟水光,鸩王喉结不禁狠狠滚动。

    要说读不懂真宿此番意图,那他就是傻子了,可他实在难以相信,是以迟疑片刻,终究开口问道:“庆儿,这是怎么了?”

    真宿微微往前探身,勾起的唇瓣在鸩王颈侧若有似无地擦过,低声道:“哥哥不是说,双修可以变强吗?庆儿想变强。”

    鸩王气息顿时一滞,那双墨瞳如化不开的浓雾,情.欲在极速地堆积。这时,发尾坠落一颗冰凉的水珠,滴到了他的手背,令鸩王心尖陡然发颤,下一刻,他的手猛地揪住了那一缕“罪魁祸首”,捻了捻,旋即带着那股凉意,抚上了真宿的脸颊。

    “好吗,哥哥。”真宿露出甜甜的笑靥,再仰起些许,令自己脸颊更贴合进鸩王的掌心。

    “……如庆儿所愿。”鸩王滚烫的呼吸与真宿的紧密交缠,因激动而轻颤的手指探进真宿口中,压住了那比之以往都要甜,彷如勾魂陷阱般的粉舌。

    而他心甘情愿。

    随着清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某个银手镯被精准掷出窗外,玄黑的雾将整个房间封锁了起来,不漏一丝缝隙。

    在地上轱辘两圈静置下来的银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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