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无月, 陋室烛光摇曳,未起笙歌,却尝人间快活。
优美肩线延展出去, 折转而落,洁白肩头被落下重重的吮吻,然留下的痕迹还不如红烛光映照上去的红, 令男人颇为懊恼。
总是如此。
但鸩王就好像有什么执念,依然坚持不懈,在真宿白如牛乳、滑如绸缎的肌肤之上, 落下一个个深吻, 似不弄出斑驳吻痕不罢休。
放在以往,便是蒙眼的上上回,真宿敏度最高之时,他都鲜少会因为这样的吻而血脉偾张,只觉有些痒。
许是鸩王失去神智的模样过于深刻,犹历历在目, 真宿感受着鸩王鲜活的呼吸, 不时斜来的带着思量的视线,压在身上的红梅传来的心脏鼓动,都让真宿为之振奋。
他的陛下回来了。
他的陛下正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怀里,在自己身上不辞劳苦地种下湿意。
真宿没忍住轻笑出声。
鸩王以为他是被自己弄痒了,本该情意绵绵当前,却似是弄巧成拙了。鸩王眸色加深, 唇角扯平了,显得比寻常还要严肃几分。
殊不知真宿是打心底感到一种介乎喜悦与刺激之间的,单纯的快活。
直到被真宿搂着脖颈, 软弹的唇瓣贴上来,鸩王身上的戾气尽消,连魔气都险些维持不住。
“庆儿。”呢喃尽数模糊于唇舌交缠之间,连喘息空余都没有,仿若无限引燃的炮竹,一节节接连爆开。
房内气温迅速上升。
两方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真宿不习惯自己身上仅挂片缕,鸩王却依然华贵长袍齐整裹身,随时抽身离开去上朝都不见得不得体。是以真宿金眸中掠过一丝不满与狡黠,运用他当了那么段时候的随侍经验,总算没有笨手笨脚,还是亲手为鸩王褪去了衣裳。
鸩王由着他作乱,也没闲着,如猛兽般深沉的目光。
真宿刻意打湿的身上,水珠蜿蜒而下的轨迹被修长的手指追逐着,水珠停下了,手指却不见停下……
这时,一条毛茸茸的蓬蓬大尾,却有了自己的意识那般,蓦然翘了起来,挡住了某人的手。
鸩王当即顿住了动作,再抬眼看向真宿,却见他也是一脸意想不到。
真宿的手还搭在他肩颈处,于是用意念去操控他的尾巴,岂料大尾巴不如何听指挥。它不挪开,鸩王便不能动作,快感卡得上不去下不来。是以真宿凑在鸩王耳侧,细声求道:“哥哥,帮我弄。”
这般包含歧义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真宿本以为鸩王定然会强势地回应,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鸩王半晌才动,触及自己腿间的那截碍事的棕白相间的大尾巴时,动作极尽小心翼翼,好似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他甚至感觉不到有触碰,更似是虚虚握着他的尾巴,引着它回到原位。
很显然,过去那么久了,鸩王对他之前被食人魑扯断尾巴一事,仍有余悸。
真宿心头好似沙漠地里一棵濒死的枯草,被移栽到了温暖湿润的土地里,空气中时不时释放出细密水雾,滋润他的干渴和刺激他的求生欲,不强烈,没有一涌而上的足以令他溺死的生命之源,而是润物细无声的呵护,关注,以及爱意。
教他沉沦。
贵为十殿阎王,一国帝王,九五之尊,虽说真宿自己一介修真之人,曾经的天之骄子,天然对皇权祛魅。可这一刻,被如此之人纾尊降贵,将自己捧在心尖尖,含在嘴里怕化了,握手里怕碎了,终究是心下鼓震,久久难以平复。所有的隔阂好似都不复存在,他原原本本地交出自己,鸩王原原本本地接纳他。
被黑雾包裹的房内密不透风,二人额上及两鬓都陆续渗出了汗,汗水滴落身上,光线打在其上,折射出银亮的光泽,显得阴影鲜明的肌肉愈发漂亮。
情至深处,热得两人几乎要融化在一块,却无人顾得上。
一番水乳交融的鏖战过后,真宿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脸颊的潮红亦逐渐消退,盯着那牵着十重瓣莲刺青微微起伏的背肌,指腹在那妖冶繁复的花心上描摹了两下,勾得还在低喘的鸩王,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被睨这么一眼,真宿蓦地发现自己竟忘记了正事,不由得“啊”了一声。
鸩王终于从余韵中彻底清醒过来,懒怠地翻过身来看真宿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写着迷惑。
真宿露出懊恼神色,道:“咱俩把双修给忘了……”
鸩王闻言,也鲜见地哑言了:“……”
双修与寻常床笫之欢,并非同一码事,不可同一而论。双修,须得配合功法,针对穴位,还涉及灵气精元的梳理、净化、输送与交融,虽说床事亦少不了技巧,但远比不上双修的复杂程度与专注程度。
真宿自三尸满契以来,阴煞气与修为暴涨,体内的真气乱七八糟,一直不曾有时间打坐梳理。若是双修成功,比起独自梳理吸收,很可能再上升一个台阶。
既已想起这般要紧事,二人眼神一对上,便按着脑海里的双修功法,面对面,膝盖顶膝盖,开始打坐。
梳理灵气对于修真者,就彷如呼吸一样,是刻印在本能里的事了。梳理不难,但要发挥出多倍的效用,就不能埋头自己梳理。真宿险些就因为习惯,一下子给梳理通了,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双修啊,是以停住了动作,转而去看鸩王。
以往,真宿的神识怎样都没法穿透鸩王的王者紫气,可现如今,当他指腹点在鸩王的某个穴位,亦或是经脉节点时,那绛紫色会有微妙的浮动,好似扬起了尘埃一般。
真宿不禁感到新奇,便在各个穴位游移了起来,辅助梳理的同时,尝试着将绛紫色擦去,意图看清底下真正的色彩。
某人玩得不亦乐乎,但苦了鸩王。
这无异于撩拨,而每一次净化,皆会振荡鸩王体内的灵气,使其变得稀薄纯粹,脏污的杂质被拔除的那瞬间,那快感远胜无数,亦远胜于独自一人的净化,从前或许需要振荡数百回,双修时便是事半功倍,仅需要数回,便能一下子净化澄澈,是以那快感由百化一,刹那间堆叠膨胀,饶是忍耐力惊人的鸩王,仍是被激起了一阵阵战栗。
“庆儿……”住手。
鸩王倾注心神,极力压制着快感的扩散,无比地欲要让真宿停下,可对上真宿那透着天真的可爱神色,他终究是没有将话说尽。
然而这不过是开胃小菜,后头的大菜——交融,才是真的“残酷”。
灵气进入不同人体内之后,所经运转的路线虽大差不差,但是转化成的真气品质却大不相同,大多都会带上“个人色彩”,而这种差异,便是来自于人的不同体质、修为、金丹或元婴等等的差别。
人与人体内的真气差异越大,融合的难度就越高,需要克服的阻滞越多,用以克服的交融也就需要更多次。
鸩王不怕难,怕的是不难。
偏生真宿与他,明明修为相差甚远,一个金丹期,一个化神期,身上虽都带有魔气,但程度差得多,一个被鬼银偷吃得只剩下二重瓣,一个仍有十重瓣,更别说,一个是真仙体与伪至阴体,一个则是龙蝎体,故而正常而言,他们的真气理应相差极大才对。可事实上,不知是否是分神为阴,真仙体为阳的缘故,他们的真气契合得离谱!
是以他们的交融,一次抵百次,那真气的冲刷与贯通,简直要将魂魄都冲散,紫府都抽离出去,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思考不了。那灭顶之感,叫人一阵后怕,仿佛自己不是自己,只觉脑子都要坏掉了。
着实过于恐怖了!
可若是在此时叫停,真气一旦倒灌,莫说走火入魔,他们本都已入魔了,是以魔气一加剧,时刻可能魔人躯体化,便不可能维持理智,从而彻底疯魔。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场双修,竟比前头的大战还要凶险。
真宿本没察觉不对,这时他真仙体的强悍就突出出来了,虽飘飘欲仙,但他对于这种会冲击次紫府级别的感觉向来警惕,因为苦惯了,亏得他常年为毒发产生的剧痛所害,遇上眼前这种情况,他第一时刻反应便是要全副身心去抵御和克制。而他确实抵御下来了,头脑一片清明。
鸩王并非没有抵御,但其体质与经验比之真宿,尚有欠缺,幸好真宿清醒着,很快便注意到了鸩王情况不对。
就跟灵气暴涨可能会使修者爆体而亡,真宿能看清绛紫色之下,一片刺目的鲜红,乃是经脉刺漏的征兆!真宿顿时急了,连忙将毒素渡入鸩王体内,成结去堵住所有的经脉缺口,又嘴对嘴给鸩王喂了两颗阳气凝结而成的药石,卖力纾解鸩王未能释放的精元。
“哥哥,鸩默,看我,看着我。”真宿拍了拍鸩王的脸,唤道。
随着精元释出,体内真气逐渐稳定下来,鸩王也慢慢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聚焦落回真宿面上。
“庆儿。”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唇间吐露。
见此,真宿狠狠松了口气,金眸中闪烁着水光,懊恼道:“哥哥,咱再也不双修了,庆儿错了!”
孰知耳畔却传来鸩王的一句“不行”。
真宿不免一脸诧异:“??”
鸩王将手放在了真宿的丹田处,“庆儿突破元婴了。”
真宿“啊”了一声,内视一眼后,吃惊不已:“还真是?!”
他竟一举突破至元婴期了!!——
作者有话说:求求让我正常发出来[合十]
第142章 阴兵 拾捌
元婴期, 之于金丹期,中间可谓隔着天堑,突破者万不存一, 皆为天才中的栋梁之才。多少人终其漫长一生,俱被拒之门外,不得窥见一丝元婴的天光。都说一境一坎坷, 都说练气期筛出有潜力之人,筑基则是筛出真正具备修仙资质之人,那么元婴便是筛出有天赋与运途之人。
当年真宿首次突破至元婴期时, 是一众元婴里头, 突破年岁最小的,直接震惊整个修真界,比后续在天元榜夺魁都要广为人知。
如今,重达元婴,真宿无疑是激动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至阴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升为了至阴中期!终于可以修炼神通了!
思及此, 真宿一阵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将头埋进了鸩王颈窝,毛茸茸的兽耳蹭得鸩王喉咙发痒。
鸩王固然没舍得推开真宿,只折了折那两只软如松糕的三角耳,惹得真宿抬起头来,用莹莹发亮的金眸看着他,看得他心旌摇曳。
“别这样看孤, 除非庆儿还想再来一回。”鸩王后撑着手,半敛着凤眸严肃道。
“不可!”真宿操心鸩王的身体,方才着实吓到他了, 是以当即拉开了距离,给鸩王擦拭身子,再亲手为其一一穿上衣裳,然后粘着鸩王睡下了。
鸩王瞥着真宿那漂亮香甜的睡颜,眉目舒展,意识集中通往了远在史书小世界中的另一个他。
姩朝,正仁殿。
淡月疏星时,鸩王蓦地从龙床上卷腹起身,旋即着履,大步流星地往右相下榻的地方走,外头守卫与伺候的汤荃险些没跟上。
右相迷迷糊糊地察觉床头有人,登时吓出冷汗,挣扎着醒来。
仔细一看,发现原是鸩王,叠着腿坐在他的红木柜子上,低头对他言道:“蒲卿亦不寐?”
“……”蒲勋之不禁额角一抽,忍下驳斥的冲动,无奈应道,“臣是。”
随后蒲勋之就察觉鸩王眼中的愉悦之色,遂好奇道:“宫主这般高兴,所为何事?”
鸩王攥起拳头,“朕将余斛帝的龙气都转化完成了,且修为大有进境,估摸着分神于近日便能凝出实体。”
蒲勋之大喜过望,“宫主,这、这是如何做到的?!那岂不是可往下一个小世界去了?”
鸩王点头,不过微妙地略过了回复,并未作答。
翌日,东宫。
皇上身边的宣旨太监前脚一走,太子身边的新詹事忙道:“太子殿下,此行恐怕……总之须得慎之又慎。”
太子却不以为意,背着手道:“陈卿此话怎讲。”
詹事不敢说这很可能是鸿门宴,只好引经据典道:“从没有帝王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便退位的先例,尤其国家蒸蒸日上之时……”
太子闻之笑笑,他却对父皇这回放权的决定毫不意外。此事早有征兆,最初他也不愿相信,但随着父皇让他下地方治理私盐等民生难题,越来越多的重担都交付于他,他便知,这一日迟早会到来。
自从那人不在了以后,父皇便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很是陌生。虽然依旧每日兢兢业业上朝,把持朝政,但心气神是明眼人可见的不同,对身边很多人事物都不再上心,甚至不闻不问,后宫更是半步都不曾踏入。
然而前段时间,父皇面上竟重新有了熟悉的神色,总是待在那人的庑房里,一待就是一宿。
就是不知人是想开了,还是彻底疯魔了。太子眼底的愁云飘之不散,眼一闭,便马不停蹄地往金銮殿去。
见其油盐不进的模样,新詹事气得在后头甩袖长叹。
进殿后,叩首礼毕,太子迎面便是鸩王揣着袖口,居高临下地立在他身旁,静静地斜着目光看他。
太子被盯得一阵悚然,半晌后没忍住开口唤道:“父皇。”
鸩王站在台阶上,环视一周偌大的殿堂,忽然问:“太子,为君,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为民。江山社稷,挣民意,得天下。”
鸩王却继续追问:“若民心所向,另有所属呢?”
太子顿时蹙眉,“那便是儿臣所为,未能尽善尽美。”
“那你这便退位让贤?”
太子嗅出了问题背后,鸩王的考验,额间不禁渗出细汗,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来。
鸩王观他神色纠结,便知晓太子不是甘心放弃的人,只是为人处世尚且太嫩了。
“为君,最重要的,即为君。若为君之人,并非是你,你的一切言论皆可以是虚言、谎言,唯独你为君王,方成真言。”
“民只听真言,不听虚言。”鸩王眉目阴沉了下来。
太子恍然,心道自己竟是想错了,父皇此番言论,分明是敲打自己来了!莫非近日他的表现释出了什么错误信号,亦或是有人在背后妖言惑众,使得父皇对他起了疑心?怀疑他野心勃勃,欲要夺权?故而特意宣旨让他前来商讨继承皇位一事,其实当真是从苗头处掐灭?
素来杀伐果断的鸩王,皇家又从不真谈感情,可太子本以为,自己还是略微不同的,比起其他的皇子,父皇对他要亲近得多,他对鸩王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多少有些盲目崇拜了。
然而下一刻,鸩王的话,却又令他险些没回过神来。
“朕予以退位,后日即行太子你的登基大典。”鸩王将手搭在了太子的肩上,此时此刻,太子只觉自己身上从未有过这般沉重。
“父皇……”太子不敢置信,眼眶迅速泛红,声音低落道,“父皇是要离开了吗?”
鸩王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殿堂。
“姩国,就交给你了。”
思绪回笼,鸩王察觉怀里的人醒来了,惺忪的金眸像是蒙上了一层云雾,虽聚不起焦,但本能地就往他怀里蹭。
鸩王享受着某人的黏糊和依赖,轻拍着对方的背,正欲将姩朝之后的打算告诉真宿,顺道问问看真宿是否想回去看一眼时,乍然间,阎王府那边传来了动静。
“庆儿,孤要回阎王府一趟。”
真宿没肯撒手,尾音软糯地喃喃道:“我也去,我也去。”
鸩王伺候着他换上用黑雾线修补过的打服,便藏身到了中三尸处。
待真宿赶到阎王府附近,鸩王方才裹着一身黑雾,从后头隐匿进府邸内,再敞门行至候在门后的一众阴兵面前。
“有何急事?”鸩王问道。
“阎王大人!黑狱又有数十魂出逃,刚逮进去的傀儡门长老便不见了!!”
鸩王当即黑了脸。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正好就对上躲在一旁的真宿错愕的目光,鸩王顿觉一阵头疼——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捏[猫爪][星星眼][比心][烟花]
第143章 阴兵 拾玖
鸩王本欲在背地里将黑狱一案解决, 毕竟事关其阎王之位的尊严,不愿在真宿面前落得一个无能且不配位的形象。
然而还是让真宿知晓了。
没想到背后之人如此之快就二次出手,本以为先前只是针对他的下马威。想来这放出黑狱的阴魂, 兴许还别有用意。
对上真宿震惊又包含不解的目光,鸩王忽觉颇为难堪。
将众部将遣去阎王殿等候,他则落后几步, 等候真宿“兴师问罪”。
真宿确实神色不豫。
鸩王从未见过真宿冲着自己,是如此神色,心下不禁揪紧。
“怎么没听哥哥提及过, 为何不曾与我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宿鲜少地用上了质问的口吻。
鸩王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然后亲眼看着真宿金灿灿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鸩王登时着急不已,却有种无力感,一时无从开口。皆因事实胜于雄辩,此事他就是没有处理好,连眼线都尚未寻到合适人选去安插。
接着,他听到真宿低落道:“还是庆儿太不可靠了, 不怪哥哥瞒着我。”
鸩王心下震动, 委实没想到真宿介意的点,竟是自己的隐瞒,而非无能,且还怪的不是他。
“庆儿怎怪自己?”鸩王艰难启齿坦言,“是孤没处理好,只想着自己解决,好让庆儿事后可……表扬孤。”崇拜孤、依赖孤。
真宿听后, 突然意识到他和鸩王皆有一个通病,原来不止是他自己如此。遇事总想着自己解决,生怕拖累对方, 看似为对方着想,实际上这般小心翼翼,何尝不是对自己能力以及对对方的不信任呢。
二人显然都想通了,对视一眼,眼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一切流淌于无言的默契中。
“这是最后一回了。”真宿金眸浮上笑意,但还是故作严肃道。
鸩王额头抵上真宿的额头,凤眸中闪烁着动容,“嗯,最后一回。”
“我们是道侣呀。待我们回归修仙界,将魔头清除出去,我们就办个合籍大典如何?”真宿说出此提议时,玉白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绯色。
这还是真宿首次口头承认他们的关系。鸩王喉间一紧,指腹在真宿脸颊的红霞上轻轻摩挲着,强压下气息的颤动,低声应道:“好,庆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宿眉目弯弯,兽耳晃晃,牵过鸩王,并肩向着阎王殿走去。
黑狱这回又逃脱了数十阴魂,且比之前的煞魂还要高级,此事不□□出,众阴兵阴差虽知阎王爷新上任,此事与他干系不大,但他办事不力的软弱形象已然传开,传播速度之快,可见背后多半有推手,而要鸩王退下阎王之位的言论甚嚣尘上。
阎王爷虽说是一殿之主,但阴曹并不止一殿,十殿阎罗之间都是互相掣肘的,鸩王此时才明白为何第十殿的阎罗,会空缺如此之久,先前未必没有人尝试当过,估摸着都被权力斗争弄下来了。
“呵,这回定不叫他们称心。”鸩王目光阴鸷,语气凉薄,显然下了某种决心,与先前在真宿面前的柔情道侣形象截然相反。
真宿则自告奋勇,让鸩王给他参与调查黑狱一案的权限。
牛头马面本欲与真宿同行,他们自上回得知鸩王压根没有收到提醒,便留了个心眼,这回一被传召到黑狱,便寻了黑白无常顶替,他们则亲自将消息带回来,再等鸩王授命。
鸩王本也想这么安排,真宿却拒绝了,他说:“牛头马面这一级别的,定会遭到提防,根本行动不开。不若大人演一出戏,佯装被膈应到,只派遣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小小阴兵,降低对面的警惕性。”
好一个像他一样的阴兵。要是随意一个阴兵都有他那身本事,牛头马面这位置,何时轮得到他们来坐?牛头马面嘴角抽抽,生生抑制住了开口的冲动。
鸩王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按真宿的话,佯装大发雷霆,将所有阴兵都赶了出去,传音让牛头马面盯着他们,勿要让人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而真宿顺理成章拿着注入了法诀的阴兵符,步履坚定地走进了传送至黑狱的法阵.
阴曹下层,黑狱。
黑狱,观其名,兴许会让人以为它是一个巨大的监牢,关押着诸多穷凶极恶的罪人。但实则不然,黑狱更似一个储藏空间,没有多余的生活区域,仅仅是对各路凶煞恶魂的封存,唯有时间一直变动流逝,魂的自我意识不日便会迷失于漫长的时间长河之中。每个封存的格子之间相隔甚远,并不密集。狱卒更似管事,掌控着对应管辖区域的传送密令。因密令极其复杂,且七日便会一换,唯有黑狱之主识得密令规律,千百年来,都不曾有大的变动,可见这一套运作之稳定。
真宿来到时,黑白无常在某个狱卒手下没落到半点好,转头就相互争吵得面红耳赤。
“少把你的少爷脾气带来这儿,你这态度,人家肯配合就怪了!”黑无常气恼道。
白无常却将眉一挑,不以为意道:“你还不懂吗?那人是被打过招呼了,真要论身份,他狱卒地位还越不过咱头上去,我凭什么要给他好颜色。”
“你、你,真是跟你说了也白说!”黑无常气得想要甩袖离去,然而状况不允许,身旁的家伙又极其不可靠,他只好琢磨该如何推进调查。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裹束在利落打服下的修长健硕身段,缀着反差过大的蓬蓬兽耳兽尾,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然而那人精致俊气的面庞却全然不输外型,同样打眼得很,每回都能把黑无常看愣。
白无常也没淡定到哪儿去,但他素来骄傲,便是当真看傻了,亦不会承认。
“前辈们,敢问情况如何?”真宿满心满眼都是案子,对于二人神色微妙并未多想,上来便问。
情况着实不如何,二人收拾肆意乱飘的心绪,将进展一一道出。
“能将阴魂放出来的只有狱卒和黑狱主能办到,但狱卒丝毫不配合。据闻上一回亦是如此,最终无奈结案,什么都没查出来,逃脱的阴魂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狱卒不用为此负责?”真宿朝稍远处的狱卒投去一瞥,狱卒察觉真宿的视线后,目光极其不善地瞪了回来。真宿又问,“说起来,黑狱有几处出口?”
“只有一处。”黑无常道。
那便是来时的那一个了。
真宿招呼二人去往传送法阵瞅一瞅,临走时手上的银镯子悄然脱落,滚至角落时截然化作灵活的银蜘蛛,转眼便消失不见。
到地细查,法阵是双向的,须得用兵符激活,可真宿的阴兵符,若不是被赋予了权限文书烧成灰烬后化作的法诀符文,他也是无法凭借自己的兵符传来黑狱的。
不过既然仅有此出口,法阵被动手脚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黑白无常对法阵的研究算不上深,真宿也仅仅学了点皮毛,是以他们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要是能有精通法阵之人在就好了。
阵法师,乃是修仙界最为稀缺的人才,没有之一,比炼丹炼器符箓灵植等专精修者都要稀缺,且上限更高。
各大宗门的护宗大阵乃是立宗的根基之一。故而,即便是修为再低微的阵法师,大多正派宗门皆不会怠慢,而若是在修仙界稍有名望的,那必定会被奉为座上宾。修仙界还时不时就会传言,为争抢阵法师作为客卿,哪哪两宗又大打出手的常事儿。
真宿忽地想起来,他这儿就有这么一位对阵法深有研究之人——能布出禁术之首阵法的楼澜!
然不好直接将黑白无常遣走,真宿生出一个甚是离经叛道的念头:既然他能与恶魂共感,那反过来,让楼澜占用自己的双目,或许不是不可能。
真宿没有放出鬼母,而是通过次紫府与上三尸沟通。
片刻后,金色漾开,清浅馥郁的茶色盈盈而上,充斥真宿的整个眼瞳。
楼澜自是惊骇的,但想到是真宿,又觉得情理之中。不愧是他。
在楼澜注意到脚下的日月扭芽纹法阵之后,便顾不上这些,让真宿蹲下身去,仔细看了起来。
黑白无常余光看到真宿忽然这般认真投入,不免感到意外。
但更令他们意外的,是真宿接下来的剖析。一开始光盯着真宿漂亮的五官看,他俩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可紫府到底是转的,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真宿口中的话竟犀利得有如阵法大师,一套一套的,把他们听得心服口服。纵使暂且无从得知其是真是假,但他们心底觉着,就该是那样!
真宿听着楼澜的分析,亦觉受益匪浅,然后毫无保留地同黑白无常道出:“该传送法阵是阵中阵,最外层的衔尾纹路能防止篡改。还有这内里二层的扭芽纹,与珠算盘是类似结构,一个扭节,就是一颗珠子,记录着七日内传送的人头数,三层则能看出传送的时辰……”
最终得出一惊人结论,那便是这法阵没有被人为修改过的痕迹!与消失的阴魂数以及阴兵出入记录外的余数,正好对得上。
“那,若法阵没有被动手脚……”黑无常不禁联想到什么,一时语塞。
所有人都知晓,那意味着,阴魂只能是被内部狱卒放出去的。
看来这回不是调查有难度,而是追责有难度,不搞清楚黑狱背后势力,便只能是白折腾一场。
真宿等人只能先行撤退。
狱卒见他们离开,眼中流露出“不过如此”,轻蔑地笑了。
回去汇报后,鸩王自觉接过了后续的工作,黑狱背后的渊源与势力分布,以阎王的身份,倒不怕查不出东西来。而一路以来,备受黑白无常崇拜目光洗礼的真宿,与鸩王明目张胆地耳语了几句,便绕道前往酆都的高塔。
他有一极其重要之事,急需处理。先前一直没有帮手,而此时,有了楼澜,他不应再耽搁下去了。
离开黑狱时,他便与楼澜商讨过了,这黑塔里存在着能让魔道进出自如的法阵,他需要楼澜改写法阵,好堵死他们的入侵之路。
楼澜应下了,她说她可试上一试。
真宿脚步轻盈地踏上塔门前的台阶,甫一越过门槛,门内却推出凛然一掌!
第144章 镇塔
掌风凌厉, 猝然之极,真宿一时竟避不开,只能抬手抵御。
正面迎击的右臂被震得发麻, 痛深彻骨,整条手臂疯狂渗出鲜血,洒了一地赤红。
真宿登时金眸圆睁, 倒吸了一口气。在接掌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一掌不仅威力惊人, 还透着浓浓的熟悉感。
那不正是极武道吗!?
可是他放眼望去, 却始终不见发起袭击之人的身影,真宿面前唯有一堵厚实的红木塔门,静立于台阶之上。
会是他的门人吗?
……不对。武修者的一招一式,模仿形是不难,但力量传递的路径,因人而异, 基本上都会带上浓重的个人色彩, 绝不可能一模一样。
方才那一下,便与他的别无二致!
“那一掌,完全就是我打出来的。”真宿猛然抬头,直直盯着那纹丝不动的门看。虽在阴曹开启不了神识,但他敏锐的五感告诉他,那堵门上头,气的流动不太对劲, 真宿猜测,可能存在着防御法阵。
既然是法阵,那就寻“内援”。
真宿那狸奴般的圆俏双眸即刻褪去金色, 换上了沉静温婉的茶色。
“嗯……是镜水法阵。”不一时,楼澜便下了定论,“该法阵可根据来者的攻击意愿,反予同样的攻击。”
“难怪。所以我未觉察错,它对我使出的那一掌,确实就是我自己的招式套路。”真宿沉吟片刻,又问,“那依楼道姑你看,我该如何突破进去?”
楼澜道,“收敛攻击意图即可。”
此事说着容易,可修者越是身经百战,便越难做到。只因放下警惕,乃是与修者本能相悖。
况且谁也不知,塔门的后头,有什么在等着他。
好在抱元归一,精专一念是真宿的强项。于是真宿运功止血,放松全身肌肉,劝解次紫府卸下敌意,尽量放空自己,再推开门去。
“喂喂,买定离手!!那谁快收起你的臭手,不然剁掉!”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本仙又赢了。”
“阿保啊,别赌了,你两家子都全填进去了……”
“不下注就滚!”
“有!有的有的!!这家伙的家里人都是金丹修士,就拿他们来赌可以吧,求求了,别丢我出去!我下一把就赢回来了……”
门的后头,与外头截然相反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预想中可能出现的袭击并未发生,真宿得以顺利走进。
此处作为负责镇守酆都四方的高塔之一,真宿本以为里头应当秩序严明,严防入侵,滴水不漏。岂知这内部竟有如地下钱庄,或是供吃喝玩乐的勾栏瓦肆。与酆都的地煞大院有些相像,可一旦对比,地煞大院更多的是消遣般的小打小闹,此处却是杀气腾腾,各个面目狰狞,仿佛将全副身家都抵押了进来,不胜则死,有来无回。
真宿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从塔外看不出内里有如此宽敞,放眼望去,妖化的阴兵阴魂只有零星,更多的是着装古怪、魔气四溢、嚣张跋扈的家伙。
那定是魔道之人,真宿心道。以前他以继庆真君之道号闻名遐迩时,他打过交道的魔道大能,两只手都数不尽。是以他一眼便知,这里头“藏着”多少魔道之人,从周身气场来推测,修为甚高的,并不在少数。
没想到此处已然沦为了魔道的地盘,魔修们甚至招摇过市,演都不带演了。魔道势力对阴曹的渗透,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同时,真宿思索着自己被认出来的可能有几何,但无论几何,都不值得为此担上风险。是以真宿果断缩骨移骨,将自己变成了少年模样,接着打算低调上楼,依着鸩王给的指示,寻出当时鸩王与凤翎魔君传送来的那个法阵。
然而,二楼不让上。
真宿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跟赶小孩一样,“去去去”地嘬着,非要逐真宿离开。
便是瞥到了真宿腰间那个明晃晃的阴兵牌子,这两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依然一脸不悦地将真宿拦在楼梯两步开外。
让真宿几要以为这儿不是阴曹的领域了。连阴兵也看不上?丝毫不惧?
真宿给他们一人塞了点地晶石,但对方眼神更显轻蔑了,甚至带上了狐疑,斥问道:“懂不懂规矩啊,哈?尽塞些没用的玩意,你瞅瞅这玩意对咱有用吗?!你难道不晓得我们是什么……不对!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你介绍人是何人!”
“……”糟了。真宿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因他身上的魔石都给鬼银留着了,存放在了乾坤袋里的角落位置。兼之他下意识想着阴曹里头流通的,向来是地晶石这种补阴煞的好东西,于是就那样给了出去。
他给忘了,这高塔一层全是魔道修士,用不着地晶石,应当给他们补魔的晶石。
然事已至此,他暴露了。真宿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寻思只能强行突破了,虽少不了一番恶战,但这儿到底是阴曹的地界,料想这群魔修也不敢真闹大了去。他未尝没有胜算。
那两个拦路汉子将武器都掏出来了,一双峨眉刺,一张烈火风暴符。而真宿也默默摆出了振拳的架势。
离得近的几张赌桌,不少客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时原地下注,呼喝着看好戏来了。
然而,就在争斗一触即发之时,一位挺立着绒绒大耳,形姿雅丽,身后缀着条大灰尾巴的男人,停步于楼梯上方,俯视着底下众人,开口宣告道:“那是我的客人,这般拦着成何体统,请他上来吧。”
真宿甫一抬首,看到了花魁阡陌正微笑着朝自己轻点了一下头,他头上的牡丹花步摇随之一甩一甩的,煞是好看。
阡陌此言一出,那两人与其余魔修都偃旗息鼓一般散了去,连眼神都不再多驻留。
真宿倍觉奇特,他不知阡陌是如何认得自己当前模样的,也不知他为何要出来替自己解围,但当前确实帮了他一把。
是以真宿虽有戒心,但更多只是单纯疑惑,追随着阡陌的身影,上了楼。
二层,三层,直到四层,阡陌方才停下脚步。
真宿心跳紧促起来。他为何知道自己要到四层来?是机缘巧合?……
阡陌蓦然转过身来,乌唇两侧扬起,抬手放到真宿的兽耳上。
真宿避开了,一脸防备地看向他,问:“你知晓我是谁?”
阡陌笑笑,凑近真宿脸侧,嗅了嗅,“奇楠木的香味,香香的,还有您那双眼,这九节间纹大尾巴……小的若是猜不出来,那跟瞎了也没什么区别。”
“……”真宿不禁语塞,良久才道,“多谢你为我解围。”
然而方说罢,真宿的手刀裹着风便来到了阡陌的颈后。
没想到,阡陌竟接住了。
“怎的偷袭我?”阡陌没有恼怒,只是笑看着真宿,笑容有些僵硬,目光中染上些许伤感。
真宿一时不忍,犹豫了下,老实告诉了他:“我要干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若醒着,会连累你。”
阡陌笑着摇了摇头,挽了一下垂落的鬓发,道:“如若后果是坏的,即便我被打晕,这麻烦亦可落在我的头上。”
可为难的是,真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自己这回已然引起了一些注意,无论最终有无做什么,难保不会引起对方戒备。
大多时候,最佳的时机都是极其短暂的,过了这村,未必柳暗花明,而是很可能就没了这店了。
修改法阵意味着可以将魔头与凤翎魔君彻底拒之门外,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大延缓对方找上门来的时机。而剩余塔内这些个,不成什么气候。
阡陌似是看出了真宿的为难,轻叹了一声,启唇无声地道:“你若不是这么纯真,那我就好办多了。”
紧接着阡陌闭了闭眼,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复又睁开的双目眯成弯月,对真宿道:“说来听听,阡陌看看能不能帮您。”.
修仙界,诛光台。
大战七天七夜的正魔两道,终于迎来了尾声。
发展到后头,前来加入大战的正魔道宗门早已不止三大门,而是大大小小宗门、联盟、家族、道宫等等都来了。战场所在之地,本是一片绿茵茵的辽阔草甸与雄伟山峦,如今生灵涂炭,只余下一地狼藉,目及之处,皆是血流成河、肝脑涂地。
如今魔道渐露颓势,打头的凤翎魔君手边已没有能用的煞魂,最后的傀儡门无脸人亦已倒地不起,灵力尽数被吸干,不一会儿便化作灰烬,浸入泥里。
“废物!皆是废物!本魔君一打二,都不晓得多搞点魂来?就传来这么些!”凤翎魔君本就怒张的红发此时飞扬得更厉害了,痛骂完古怪道人办事不力,转头又痛骂对面的段温扬与宋葳,“别以为你们二人这就能将本魔君逼入绝境,魔道岂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可以击败的,当真是笑话!”
宋葳却噗嗤笑了,随后手里的巨型大刀犹如切瓜般砍落两个魔修的脑袋,道:“怎连这样低级的威慑之言都放出来了?呵呵,临珏,你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自信了喔~”
段温扬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宋葳,周身与其浑然一体的剑罡凌空飞舞,杀伤一片又一片的魔修,眼皮都不抬一下。
对方用行动回击凤翎魔君的放狠话,令凤翎登时五官扭曲,几乎无地自容。
眼见真要被逼入绝路,古怪道人舍身为凤翎挡下段温扬的一剑,瞬息间半边身子都被牢牢冻住,比人高、比臂粗的冰柱,一举贯穿了古怪道人的喉管。
“大人,收好这法器,逃、快逃去阴……”古怪道人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朝凤翎抛去了一个物什,但甫一掷出,全身便被完完全全地冻住了,双目翻白,气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阿驳!——可恶!!”凤翎魔君接过法器,数十道犀利剑罡转瞬便朝他刺去,然而下一刻,手里的法器亮起一道红光,地上蓦地绽开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图案。
第145章 修仙界 壹
“别让他逃了!!”宋葳急了, 挥舞着大刀飞身而至。
段温扬亦神色微变,观察着凤翎魔君的足下,意念欲动, 就要控制剑罡掉转方向。
凤翎魔君不禁仰天一笑,“哈哈哈,真以为本魔君奈何不得尔等!下回再会, 尔等就等着我的雷霆报复罢!”
语罢,他便手握法器,踏出步罡, 骤时符文乱飞, 附着于其肤上,一股猛力将其往阵下拽去。
法阵冷光一闪——
宋葳气愤地将大刀插入地面,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瞅见那法阵之上依然伫立原地的红发飘逸的身影,猛然一怔。
宋葳:“……”
凤翎魔君:“……”??这是为何!为何他没被传送走?!
他眼前的光景不见一丝变化,不禁懵了, 与两位死敌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低头, 翻转法器,试图寻出关窍所在。
然而宋葳岂会坐等,立马重提起大刀,便朝凤翎魔君奋身一冲。
“不对,不对。”凤翎魔君焦急之中,捣鼓了下法器,发现它压根没有出差错。那唯有的可能, 便是传送阵那头出了大问题,兴许是被堵塞住了!
“啧,到底是何人干的!”偏生在此关头!!
凤翎魔君被气得几乎呕血, 魔纹攀身。而宋葳不过数十息已然逼到近前,刀锋挟着闷隆作响的音爆,就要朝他头上砸落。下一刻,某身影却轰然涨大,浑身燃起烈焰,化身一头神鸟旋翼而起,那火龙卷将音爆尽数压制了下去,径直将方圆十里的所有人都刮飞至天上,其中本就战得满身伤的,不少猝不及防地被切割成零落肉坨。
离得最近的宋葳,则因适时躲在了插地的大刀之后,侥幸躲过一劫。
化身神鸟毕方的凤翎魔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众人,双眸明明显着烈火的赤红,却透着彻骨的冷漠。只见他面容狰狞了一瞬,狠戾道:“不容我就山,山便来就我!”
宋葳和段温扬等人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听他如此说道,不免都警戒了起来。
俄顷,法器再度亮起灼目的红光,紧接着,法阵上竟是陆续窜出了大量的煞魂,不,远不止煞魂,后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甚至不乏最为强大的秽魂!他们纷纷环绕着仰脖长啸的毕方,掀起能瞬息冰冻千尺的阴寒黑风。黑风之中,一抹银色一闪而过,毕方翎羽的艳红色变得若隐若现。
天色亦随之变得诡谲一片。
“秽”级威压本就恐怖,且这数量着实过于惊人,众威一出,底下不乏被碾成骨粉肉泥的修士,惨烈叫声不绝于耳。
“他从何处弄来这些魂?!”宋葳深深蹙起眉头,浑身青筋暴起抵抗威压,嘴角却仍旧淌下了潺潺血痕。
段温扬之护身剑罡亦遭层层削薄,他不禁抬首,与跋扈自恣的毕方对上目光。
而与此同时,远在地下的阴曹某处,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刚在阡陌的帮助之下,成功篡改了传送法阵的真宿,走出高塔没几步,就蓦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单边眼皮狠狠跳动。
跳灾了,莫不是鸩王那出什么事了?!
方想罢,真宿腰间的阴兵符便亮了,紧接着他的人被召离了原地。
眼前画面一转,真宿发现自己来到了阎王殿里,立于一脸凝重的鸩王面前。
“怎么了吗?”真宿抓过鸩王的手臂,将人翻转了一周,上下打量,好在未看到鸩王有受伤的痕迹,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鸩王下一句话,刹那便害真宿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黑狱可能出事了。给鬼银留的丝线突然全断了。”
真宿霎时没忍住望进鸩王的墨瞳里,幽波起伏,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当即步履一致地向传送法阵冲去。
一进到黑狱,便听到狱卒们气急败坏的谩骂。
“又来了,近日都第三回了!!!到底要盗走多少才肯停!!这事儿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呐!!”
“……主上一直在沉睡,早百年前就没管事了,不然黑狱也不会跟筛子一样,啥都堵不住。”
“等会上面那群兵又要来了!”
“怕他们作甚,哪次不是败兴而归,他们又追不了咱的责。”
“没完没了了!!!听我说!东三域竟也有阴魂不见了!”
“什么?!你道什么!此事属实?那边关着的不都是‘秽’吗!!”
狱卒们有的一脸挫败,有的则不以为意,但皆是出于,他们除了能亲自查证丢失了哪些阴魂,旁的一律一筹莫展。至于阴魂是如何被弄走的,那更是不得而知了。
眼见黑狱里最可怖、最为高阶的阴魂一一流失,禁制最严的区域都快要被掏空,狱卒们彻底哑口无言了。偏生此时,他们最怵的第十殿阎王亲至了。
“鬼银,鬼银!!”真宿一面搜集着消息,一面传音呼唤鬼银,岂知完全没听着回音。
从方才狱卒们的话中,真宿大致知晓,黑狱似是再度发生了阴魂消失的事儿,且此次规模比之以往都要夸张,不仅消失数量极大,魂阶更是前所未有的高。
他上去逮住一名狱卒便问:“是从何时开始的?持续多久了?”
狱卒本还不愿回答,因他对于上面的阴兵向来看不上,可真宿气势骇人,隔壁的阎王目光更是不善,那里头的威胁如有实质。是以狱卒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全说了:“就在一炷香之前开始发现有魂不见的,直到如今。”
“就一炷香……”可鬼银始终没有回应。真宿一想到鬼银是听了他的谋划,自告奋勇来黑狱潜伏的,心下便愈发着急,又问狱卒,“那阴魂能不经由传送阵离开吗?”
狱卒一时语塞,道:“我,我也不知啊。无人知晓那些魂都是如何离开的……”
然而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一狱卒跑了过来,大喊道:“在亚南十域发现了一个传送阵!快来人帮忙消除它!!”
鸩王与真宿一听,身影同时瞬息消失,狱卒们一度以为他们离开了。
直到赶到那个所谓的传送阵一看,发现二人的身影竟已达此处,且似乎有所争执。
阴魂掀起阵阵玄色风暴,盘旋来盘旋去,最终向地上巨大的法阵鱼贯而入。
“先别破坏法阵!”真宿出手制止了其余狱卒,引得众人勃然不悦。
而一旁的鸩王看出真宿真实意图,护在了真宿面前,回头语重心长道:“庆儿当真要去?”
真宿寻不到鬼银的身影,猜测它很可能是被法阵吸入,传去了别的地方,该法阵并非常驻,连狱卒们都这般意外它的存在。故而他不得不担心该法阵被破坏后还能否修复,能否解读出鬼银的去向。若是现下不进,恐怕就会错失将鬼银救回来的唯一机会。
可一旦进入,那意味着什么,真宿很是清楚。而那头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他亦心知肚明。
真宿却仍是没有一丝犹豫,一如当年刚飞升,他为了与徒弟的承诺,毅然决然扣减半数修为,下修仙界救人。
于是此时此刻的真宿,对鸩王重重点头,那双金眸里盛满着决绝。
鸩王定定看了他一眼,便转眸扫视那些或是愤愤然啐一口,又或是高高挂起的狱卒们,断然抓过真宿的手,一同跃进了巨大法阵之中。
临走前,鸩王命令狱卒们道:“将此阵破坏!”
玄色风暴尚未平息,狱卒们看着他们这一跳,大为吃惊,面面相觑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命令,对着法阵,释放出各色攻击。
而法阵的另一侧,玄色风暴盘旋上升,诸魂浑浑噩噩地被引到凤翎魔君身旁,立于风暴中心的两道俊美无俦的挺拔身影,就此崭露。
此时的诛光台,死的死,遁的遁,余下能在威压之下维持体面的,俱是个中翘楚,但亦已所剩无几。
是以真宿与鸩王的这副丝毫不见狼狈的仙人之姿,这番盛气凌人的登场,一时间便勾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后……
凤翎魔君傲然得意的面上,猝然出现了裂痕。
宋葳则如同见鬼了一般,瞠目结舌道:“继、继……”
段温扬亦侧过身来,原本正淡然抹去糊住眼睛的血的手,狠狠一抖——
作者有话说:感觉十章可以完结。
第146章 修仙界 贰
余下众修者更是神色一僵, 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这气场!这风姿!不少人未知其貌,便已然将其视为正道中的某位大能前来救场。然而正准备欢呼时,再定睛一看, 当即正道恐惧,魔道庆幸,情态各异。但他们有一共同点, 那便是,混乱的紫府中皆升起了一个念头:大魔头为何会出现在此?!!
不怪众人惊诧,甚至是惊恐。皆因真宿的名头, 早已不再是, 傲绝群雄飞升时那般备受追崇,在如今众人眼中,他已然是修真界大魔头之名的唯一指向,是害惨了那风光霁月疑莲真君的昔日师祖,亦是为正道一品十大宗门至今未能讨伐成功、一直不知潜逃至何处的祸首。
真宿全然不清楚,自己被视为了什么洪水猛兽, 更对疑莲在修仙界的影响力毫不知情。
他只知一到修真界来, 自己的真仙体接触到充沛灵气,便立即挣破了他先前的缩骨伪装,视角恢复了与鸩王齐高。
既已至此,真宿亦懒得再去过多纠结,毕竟在场之人,修为最低也同他一样,乃是元婴, 伪装聊胜于无。而后真宿目光一扫,对战况有了大致了解。
熟悉的面孔仅有三两个。
凤翎魔君对上真宿的目光,只觉爆燃的身体, 逐渐凉快了下来,紫府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他倒不是怵真宿,他是烦自己要抓去“领赏”的目标,如今暴露在众人面前,若是再被那两个家伙截胡,那他便优势全无了。
是以临珏双目微眯,目光立刻瞥向地面的那两个死对头身上,“啧”了一声,起手就捏爆了手边飘浮的两具秽魂,冲霄的阴煞气登时将他笼罩,一小山般巨大的烈火球生于掌心,举起便往那二人砸去——
凶猛的热量逼近,段温扬与宋葳当即从震惊中回神,身段极其灵活地堪堪避开去。
见二人仅熔断数缕鬓发,愈发凸显出或尖削或硬朗的轮廓,临珏只觉碍眼至极。
而其余被波及的修者,就没这么幸运了。刹那间,凭空蒸发的、肢体面容被烫毁且恢复不能的,法器符箓乾坤袋被烧成灰烬的,死伤百态,尽显其中。
真宿与鸩王以阴气展开圆弧般的羽翼,尽力抵抗,可惜仅护住了一小批人。
哀嚎遍野之中,这五六人发现预想中的死亡迟迟未降临,再定眼一看,发现护着他们的竟是继庆大魔头,险些要昏厥过去。
“是您?!!”
“魔头你、你你为何要……”
“……都速速退开!他这种双面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连徒孙都能迫害至此,他指不定是打算给予我们希望,好让我们感恩戴德,之后再亲手拧断我们的脖颈,欣赏我们绝望的模样!”
其一修者慌不择言,越分析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说得头头是道。其余人本就不坚定的心智,听后顿时偏了一边去,纷纷退至远处,如临大敌地将武器尽数对准方才救下他们的恩人。
真宿尚未表态,身旁的鸩王却已怒不可遏,浑身魔纹遍布冷白肤上,转眼便唯剩双目泣血般赤红,全身漆黑,不余一丝白色,看上去魔性至极。
魔化太快,真宿阻拦不及,只能攥紧鸩王的手腕,摇了摇头,安抚道:“不管他们,先找到鬼银。”
接着在一众人摇摆于仇恨与犹疑的目光中,真宿被鸩王搂在身前,飞至高空后,超大范围铺开神识。
宋葳和段温扬对魔气极其敏感,全程盯着那轻易就冲破巨量秽煞气、飞至天上的男人,眼中不再掩饰那浓浓的厌恶。
若说对继庆身上的传闻早有耳闻,各个说得有板有眼,可终究未曾亲自目睹,心底总有一撮最为微弱的小火苗,告诉自己,或许不是真的。
可在看到继庆竟被一个魔道之人搂着,不见有一丝抗拒,那撮火苗便被狠狠摁灭了。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剿魔维正的继庆真君,还是当年那个教导出一批又一批正派之士的正道魁首,岂会甘于与魔道之人同流合污?!
当真是沦落了,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
他就不该听信长老掌门那群老顽固。
宋葳怒吼着“不可原谅”,持着大刀,一蹬足,地面绽开夸张裂痕,势要冲向空中。
然而这时,旁侧不发一语的段温扬,周遭陆续升起蓝色飞剑,一把接一把,密密麻麻,最后竟升起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把,剑锋齐齐对准着天上。
宋葳不由震惊道:“段兄,你竟能御八十一把飞剑了?!”依他所知,段温扬可是一直苦于该剑道的至高瓶颈,一旦越过,那他的剑道造诣便是毋庸置疑的修仙界第一!
“太厉害了!”然未待其道出贺词,段温扬却已目泄杀气,五指一张,八十一把飞剑瞬息化作一道道蓝光,将真宿与鸩王四面八方都封锁了起来。飞剑却未停下,飞速刺向他们的同时,无数隐形剑罡散花式射出,一剑化三罡,如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透明虫羽,密集得不留一丝缝隙!
凤翎魔君后背发寒,他没想到段温扬有此等本领,却一直隐而不发,此刻他对自己的轻敌,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真宿刚捕捉到一抹疑似鬼银的银色,那疯狂的剑罡与飞剑便已冲至他的面门。
好在鸩王的黑雾挡得及时,但黑雾就像细密丝线网罗织就起来的一样,对上削铁如泥的剑罡剑锋,织就的速度逐渐跟不上飞剑攻击之密与飞行之速。
就连凤翎魔君亦不得不避其锋芒,退到了远处。
段温扬的攻击未曾分出半点眼神给其余人,就不住地追着真宿杀,若非鸩王总是护着,怕是连鸩王都不会放在眼里。
鸩王亦是“秽”级,阴煞气可谓源源不断,但这生成不仅消耗不小,速度上限亦逐渐被摸清了,飞剑一提速,黑雾根本就跟不上。
真宿不是没考虑过逃离,可是以鸩王飞行的速度,更不可能比飞剑快。他虽觉着段温扬面生,但他认得他身上万剑宗的服装,他可是见识过万剑宗掌门的风姿,此人的飞剑速度瞅着并不逊于掌门,也是绝对的惊人,无法用五感捕捉,一旦被这飞剑锁定,待人能以五感捕捉之时,便正是人迎接死亡之时。
眼见鸩王身上黑雾愈发稀薄,甚至面上身上一下子浮现数之不尽的伤痕,真宿忍不了了,决定来个祸水东引。遂将鸩王夹在腰侧,出拳撕裂虚空,瞬息传到了凤翎身后,用三指扣住了凤翎魔君的咽喉。
“!!”临珏何以想到真宿还有此实力,竟能悄无声息地近自己身,他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鸩王恢复了站姿,他目光晦暗,不仅没有挣开真宿圈在他腰间的手,还反贴紧了真宿的胸膛。然后从掌心拔出苗刀,刀锋斜着抵住了凤翎的后背。
一前一后被挟持着,段温扬的飞剑也在丢失目标数息之后,追到了近前,悬而将动。临珏怒急攻心,不由叱道:“鬼王你个家伙,别演了,还不快替我将他拿下!!”
鸩王正欲开口,不成想真宿抢过了话头,道:“让万剑宗的住手。”
临珏却恼了:“我何德何能?他恨不得将我也解决掉!”
真宿只能看向地面的人,半敛着金眸,无喜无悲道:“报上名来,与我何仇何怨?为何要攻击我。”
许是真宿问得太过直截了当,言辞语气太过理直气壮,反倒让底下众人生出了一种疑惑:莫非他当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但这疑惑很快便被他们自己按了下去。
魔头的话,必然是妖言惑众,何必去想背后是否合理,说不定他就是没把自己做的事儿当一回事,是以才心安理得地出现在正道之人面前,恬不知耻!
最终真宿的态度,反而深深刺伤了他们正道,纷纷痛诉他不要脸,将真宿给骂懵了。
这时鸩王出手了,他苗刀一剌,临珏后背顿时出现一道深可见脊髓的伤口,十分瘆人。
“陛下!”真宿出言劝阻,可鸩王那双无瞳赤目里,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对真宿的话亦没有了反应,刀头从临珏前胸和右腋下捅穿出去,串着人朝地面俯冲而下。
段温扬的飞剑却趁此机会,向真宿袭去。
真宿十指指尖都染上墨色,面无表情地选择正面迎上!
“干!”宋葳解决掉几个趁乱偷袭的魔修,目光死死盯住同样用刀的鸩王,一咬牙便朝他们坠落的方位疾驰而去。
战场乱作一团.
清玄门,“圣莲”洞天福地。
正在洒扫的小道童,忽听闻山下有人求见,遂提桶放回原位,拎着拂尘下台阶去。
“师兄师姐们,有何事?”小道童深深一福,礼貌道。
“‘疑莲’师叔仍在闭关吗?!发生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了,师弟能否传话于师叔?”数个门人身上都还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火急火燎便上前道。
小道童语调还是慢吞吞的,只道:“师叔闭关皆不见客。不过若是有甚么大事,师叔手眼通天,自会出现。前些时日,正魔两道之争,师叔闭关期间亦是得知了,是以强行出关,哪怕仙体抱恙,依然坚持要去。只是被掌门和长老们拦住了。”
他认得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来求师叔收他们为徒,还听信万剑宗的下届掌门以及异灵盟的盟主,自告奋勇前去剿灭魔道新主,凤翎魔君。
门人们听小道童这么说,喜不自胜,相互说着“我就知道师叔会有对策”、“有师叔在不会有事的”,便从圣莲山脚离开了。
小道童直到回了方才洒扫的院落,才想起来那些人竟没告诉他,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罢了,真有大事,师叔会知道的。谁也用不着担心。”
第147章 修仙界 叁
有关诛光台的战况, 前头一直有人冒死递出一手战报。可不知何时起,便不再有人从战场活着逃离了,就连从极远距离探出的大能神识, 都难以窥探到一丝半点。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阵毁天灭地的动静方平息, 转过眼,数道身影却又战到了一起,而此刻形势已倒转。
只见被鸩王苗刀穿胸而过的临珏, 浑身浴火, 胸口与后背的伤口极速痊愈。接着化身一丈身长的毕方神鸟,口吐烈焰,底下鸩王与旁的修者不得不四散躲避。人虽避开了,整片草甸与山头却避不开,被燃成了焦炭,黑乎乎一片望不到头。
另一侧, 刚用五毒融掉了段温扬数把飞剑的真宿, 没能躲过雷霆震怒的段温扬的全力报复。身上的衣衫变得褴褛,漂亮的脸蛋亦破了相,完美无瑕的仙体遍布狰狞伤痕。
真宿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垂眼看着身上没有复原的衣裳,那是鸩王用黑雾替他缝补过的,没有复原,意味着鸩王的力量中断了传递。
他不再留恋战斗, 不再给段温扬半点眼神,素来纯净甜美的眉目,染上了绝对的狠戾, 转瞬便一拳打出越空漩涡,朝被围攻的鸩王移去。
事发突然,段温扬追击的飞剑险些被漩涡搅成碎屑,不得不收回,“啧”了一声,亦朝真宿追了上去。
苗刀与破阵巨刀对上,几乎没有胜算。鸩王魔气虽强盛惊人,步伐刀法卓绝,可宋葳的一刀便挟有震破山河之威势,一寸之变,便能扇动方圆。纵是以最为坚韧的九天玄铁相抗,亦会瞬息碎成天外尘埃。
何况鸩王的苗刀只是以精元与阴煞气所化。
在苗刀粉碎成雾的一刹那,巨大的破阵刀便要从鸩王的头颅中间劈斩而下。
宋葳一侧嘴角刚扬起,眼中的得意却未溢先散。
他的刀锋之下,凭空闪现出了某人身影,以两指稳稳钳住了刀锋,使之不能寸进。
无论宋葳再如何灌注灵力,倾力劈砍,真宿依然岿然不动。
宋葳不由吐出脏话,狠瞪着真宿。
真宿虽面上不动,但五脏六腑都中了破阵刀的余震,他唇角缓缓淌下一道血痕,金眸中却不见一丝退避之色,俱是外露的杀意,反令宋葳不寒而栗。
“何人给予你的底气,敢对他出手。”真宿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角的血,即一个旋身挥腿将宋葳连人带大刀踢飞出去。
宋葳在即将嵌进背后山体中的前一刻,及时用刀反向挥出一击,刹住了退势,可身后的山体应震崩裂。
段温扬在此时已赶至,从他旁侧飞身而过,漫天飞舞的飞剑顺应其意念,机敏地绕开毕方的流火,不断朝真宿鸩王攻去。
战况莫名变成了真宿鸩王对抗宋葳段温扬,临珏化身的毕方则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余下没及时逃走的,早已沦为焰下亡魂,再被临珏一并吸走。
然不多时,临珏的流火魔光终于开始衰减,被强行关闭的传送阵断绝了他的魔气之源。但并非阴魂都没有了,他身旁始终悬浮着一具阴魂,也是最后一具。
无比浓郁的颇负死亡气息的阴煞气,将此阴魂笼罩其中,窥不见真容,探不出底细。只默默散逸着黑暗,独占一隅,却如同发着圣光似的令人不敢忽视。
真宿莫名觉得,那阴魂身上,有一种令人怀恋的熟悉感。
临珏对此则很是恼怒。如此强大的阴魂在前,他却无法从此魂身上摄取一丝一毫的魂力!简直就是不合常理!
殊不知,阴曹那头的众人,亦为不合常理之事,恼怒不已。
“什么?!你道什么不见了!?”
“黑狱的阴魂不见了大半不说,黑、黑狱之主也不见了?!这如何使得!!”
狱卒们两眼一黑,深感这回是真的糊弄不过去了。阴兵们则被赶回来的城隍喷得狗血淋头,阴差们得知阎王和真宿也一并了无踪迹之后,彻底失了态。
尤其白无常,逮着那来汇报的狱卒的衣领子,怒吼道:“尔等次次办事不力,不当一回事,这下可好!黑狱之主出事不止,连咱同僚都受你们牵连,去向不明!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黑无常猛地扯住他,劝其不要加剧两方矛盾,忙道:“别急,还有挽回的余地。咱去请求城隍大人用阳间的势力寻一下阎王爷和真宿的下落,势必就能定位到黑狱之主所在的方位!”
白无常粗喘了几下,方才冷静下来,理解了黑无常的意思,道:“行,城隍应当不会拒绝。”
不清楚整个阴曹地府已然因他们乱作一团的真宿,一面应对着宋葳和段温扬的夹击,一面警惕临珏时不时放的冷箭,一面还要见缝插针地搜寻感召鬼银的踪迹。
偏生鸩王入魔了,听不懂真宿的话,但神奇地好似趋于本能,只攻击真宿以外的所有人。
同时真宿不忘思量着魔头赶来的可能……
一切都催促着他,必须速战速决!
真宿的出手不再有分毫顾忌,那一刹开始,众人便从真宿身上,活生生看出了地狱修罗的幻影,那骇人气场,比他身侧的入魔鬼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一次被打飞出去的宋葳,这回没成功躲开,撞碎俩山后,被深深凿进了半里开外的巍峨山岳之中。而后支着巨刀缓缓起身,蓦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魔头就该是这样!前头你收着力,我险些以为你是个赝品。没点实力,还真提不起劲。”
宋葳“啪啪啪”地松了松骨,然后挑眉对真宿邪气一笑,“我早已不止是当年天元后起之秀,现如今,我统领着异灵盟十万弟子,且已突破合体境,你,怕是不足以当我的对手。”
下一刻,宋葳便收了笑意,虎啸龙吟骤然回响于天际,毕方闻之,一身赤翎炸了开去。
若是有修为低的人在,恐怕已然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真宿体魄惊人,倒是尚好,可鸩王就没这能力了,其身上的黑雾仿佛被涤荡了一番,此时变得稀薄如纱。
段温扬对宋葳的行事早有预料,及时以法器护身,并未有恙。见宋葳出手,他自是不甘落后,再次放出万千剑罡,意图阻截他们的退路。且并不止于此,在宋葳祭出神器“褫之钟”的同时,段温扬头一回凝聚出究极剑意,化作庞然无比的灵剑虚影,朝真宿刺去。
剑意,乃凌驾于剑气、剑罡之上的无上之物。绝大部分的剑修大能,亦难免止步于剑罡,终生难以跨越天堑,念头通达,悟出剑道的最终之意。
是以剑意一出,举众皆诧,就连真宿,亦惊得瞳孔骤缩。
临珏蓦地紧张起来,脑子闪现出疑莲的模样,想起了要将人带给疑莲的计划,登时扑腾羽翼,回旋俯冲向真宿。
鸩王虽双目无瞳,唯剩空洞的血红,但并非无五感。那剑意凌人,如同天幕倾倒,势要压倒所有人般极具压迫之感。他根本无需思考,顺应着本能,将真宿搂入怀中,再极限转身,以所剩无几的黑雾强行从背肌生出薄薄两片黑翼,格挡于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剑意已然倾临,真宿却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下一息,一颗映着鬼影的晶石闪现于其掌心,直面剑意之击——
作者有话说:[修改]结尾改了一下
第148章 修仙界 肆
凌霄剑意所过之处, 虚虚实实必将归于空无。
这无往不利的霸道之处,便是剑道之人究其一生之向往。有且仅有最强剑意,可办到。
剑意如平天陨落, 吞噬众生的可怖威压延展开去。谁成想,一阵炫目的黄光倏然集束于其下,又散射开之后, 真宿与鸩王的身影荡然无存。
“……解决了?不,不会吧……”那可是一介大魔头……宋葳看着那一片空无,意外发现自己竟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甚至意图否认段温扬剑意的威力。
而段温扬是真切看到了真宿祭出的奇怪晶石的, 虽然他不认为真宿能凭借一个法器就能从自己的剑意之下逃脱。是以凝重地用神识四处找寻。
就在这时,一阵空灵的尖啸在上方响起,三人当即朝声源望去。
只见一头似狐之形的鬼影,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跑出来的,分不清其身上的是水墨笔触,还是真正的毛发, 只知那浓淡相宜的墨色随风飘扬, 俊逸非凡。背上生两角,四足修长,于天上凌空纵跃,口中黄光乍现,竟是凝聚起一个光球。
宋葳看傻眼了,联想到真宿头上冒出的兽耳与后头的兽尾,满心以为他莫不是被打出了原形?虽真宿那圆滚滚的粗大尾巴, 给人粗犷又笨拙的感觉,与眼前这头凶兽飘逸的狐狸尾巴那叫一个两模两样。
段温扬与宋葳尚不知对方来头,只是警惕, 但另一头的临珏就简直称得上是大惊失色了。作为毕方一族的妖魔,他一眼便看出了此兽的来头。
他几乎嗫嚅道:“那是……乘黄啊……”是比凤凰还要更古早万年的存在,传说级别的神马,如今凤凰亦已然绝迹,谁敢想乘黄竟还会出现?!
其余二人自是察觉到凤翎魔君的异常反应了,当即神色难看了不少,毕竟战局已然这般复杂,忽然冒出来一个棘手的对手,绝非好兆头。
然而未待他们进一步动作,鬼乘黄嘴里的光球剧烈收束成一道光柱,激射向地上的段温扬。
宋葳犹豫要不要祭出他的“褫之钟”,替段温扬挡下这一击,但仅犹豫这么一下,他出手已然慢了,段温扬早已升起了剑阵,化作一面随时可反弹的盾。
但骇人的事情发生了,段温扬那七十余把飞剑,迎面接下鬼乘黄的光射,预想中的反击却并未出现,反倒是剑阵转瞬就被破了,最中心受击的一圈飞剑尽数化作了灰烬,光泽一褪,阵不成阵,自是无法反弹了。
段温扬死死看着那飘散而去的剑灰,登时目眦欲裂。
宋葳亦是一脸错愕,对鬼乘黄这一击的威力不敢置信。
他们不理解,但在远处作壁上观的真宿,却很是清楚,为何乘黄有此威力。
乘黄,乃长生之祥瑞,传说乘于其背上,乘者寿岁可增加两千。而鬼乘黄,乃死亡之噩兆,为乘黄的反面,不可增寿,但可折寿,意味着毁灭。
其实方才剑意下来的时候,真宿亦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的直觉超凡脱俗,一直以来,他便是凭借直觉,从数不清的各种绝境中逃脱出来。是以在那种关头,真宿还是祭出了乾坤袋中,被他放置了许久的,始终未曾激活的极品鬼影。
趁着没有认主的鬼乘黄无差别攻击起所有人,真宿终于得以接近鬼银的所在。
“醒醒!”真宿一拳击碎重石,挖出在底下被压成“银票”的鬼银,忙唤道。
鬼银一动不动,看上去虚弱至极,真宿只得用补魔石试试,晶石刚递过去,“银票”就蜷动了一下,张开了一个口,真宿将晶石放进去。
“唔唔唔,好多杂质,好膈牙……”鬼银嚼吧嚼吧,终于清醒过来,一看真宿近在咫尺的脸,惊喜地跃起,倏地变回银镯子,扣到真宿手腕上,“主人你来了!”
“嗯。”真宿面上松了口气,勉强笑笑,但实际上压在心上的重石却始终搬不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鬼银见到真宿就同寻到了主心骨,当即滔滔不绝地向真宿倾诉,它当时是如何调查黑狱里的阴魂的,又是如何被卷进了传送阵,最后不幸被波及,魔气被临珏尽数夺去,是以失去意识被战争的瓦砾碎石压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我明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想办法传送回阴曹。”眼下没有比阴曹更安全的地方了,修仙界哪哪儿都有可能是魔头的势力范围。
鬼银打量外头的激烈战况,虽没一个认识的,但不妨他咂舌,“好可怕……我竟然活下来了,我真的是活下来了吗?”
忽然间,它想起什么,遂问:“不对,阎王呢?”
真宿仍在琢磨退路,顺口答道:“在我中三尸里。”鸩王的魔气被削弱至此,他自不可能放着鸩王直面剑意,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鸩王挣扎,头一回以御主身份,强行将人收回了三尸之中。
而现下,真宿本想将鬼母放出来,商讨脱离的路线,然鬼使神差地将鸩王先放了出来。
甫一放出,一只大手就直冲面门,死死掐住了真宿的脖颈。
真宿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不是真气运转不畅所致的,而是他无需亲眼看,便已知晓突袭自己是何人。
“哥……哥,你、怎么了……”真宿金眸涌上水雾,语气中尽是不愿相信的震惊与担忧。
鸩王的双目下有两道赤红的血痕,弥漫着莫名的哀伤,但手上置人于死地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甚至还在收紧。浑身的魔气焕然一新,竟是暴涨到了一个可怖的地步,比之天上那个临珏一直吸收不了的阴魂,气场更甚,以致于其墨发长至及地,每根发尾都缀着符文,延至足边的方圆地。
“阎王你在做什么!快放开主人!!”鬼银一跃化作银水母,飞掠到鸩王的身后,本欲用触手刺鸩王,岂知他看到了鸩王背后的光景,一时急得语无伦次,“阎王身后中、中了什么!”
真宿闻言用神识一扫,只见绛紫中心有一不甚起眼的箭矢状墨点,源源不断地向鸩王经脉释放浓黑的魔气。
真宿很快就明白过来,鸩王恐怕在被自己收回的前一瞬,被人放了暗箭,大大激发了他身上本就不稳的魔气。
但回想当时的站位,鸩王身后只有段温扬,可段温扬当时还需全身心操控剑意,且是头一回放出剑意,对方应当是无法再备一手暗攻的。
若是段温扬还好,若不是他,那便糟了。意味着有真宿神识所不能探出来的存在,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在背地里伺机而动。
真宿咬紧牙,传音让鬼银将那箭矢拔出。
然而鸩王似是察觉出他们的意图,背肌生出的庞大魔翼如刀般削向鬼银,鬼银刚够到箭矢的断处,就被打落。
旋即一双纤纤巨手,稳稳托住了鬼银,转而极快地从鸩王背后拔出了那满是魔气的箭矢。
鬼银目光一移,便看到了楼澜柔雅提起的嘴角。
真宿紧紧盯着鸩王的变化,可惜箭矢上的魔气只是触媒,早已将鸩王彻底转为魔,不再是简单的入魔态。
没有魔功引入门,这样突破入魔界限,只会让人紫府坏掉,沦为魔人,而非魔修。而魔人没有自主意识,只会发疯,只会破坏。
且彻底成魔,是不可逆的!意味着,鸩王此生只可能在混沌中孤独徘徊,不是所过之处涂炭生灵,便是被所有人追杀屠戮。
这便是走火入魔最糟糕的一点,一生的修炼,化为泡影,人,亦沦为魔,非人,是物。
“好生歹毒!!”这一手,属实是击中了真宿的软肋,将鸩王为人的尊严、将他的尊严,都狠狠碾碎于地上。
无法饶恕……不把那只敢藏在暗处的恶毒之人揪出来,叫其有来无回,他就不配为人……
真宿趁着鸩王发现箭矢不见后错愕的一息,从他手上挣了开去,拉开一定距离。
本想着鬼银寻到了,只要借楼澜之手,便能从这场混战中全身而退,岂料鸩王竟被迫成了魔!他不仅不能将人带回去阴曹,因那指不定会将阴曹闹得天翻地覆,倘若鸩王被关进黑狱,那就远远不止是糟了。且留在此地,亦不是办法。
不,不,定还会有办法的!
真宿不得不一面苦思着办法,一面与楼澜招架着鸩王毫不留情的攻击。
鸩王这回从心脏拔出了崭新的苗刀,刀身有着红黑的焰火纹,魔气浓郁得能把方圆百里的正道憋死,刀尖一甩,淌下的余气将焦黑的地面烫出一条无底的道。
接着,刀尖缓缓上提,悬指真宿。
那双无瞳的凤眸直直盯着真宿,却无一丝熟悉之气息,曾经那只看着自己的温柔目光,已不可能复返……真宿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地凌迟,极痛之下,痛觉反倒失灵了。
真宿握拳的手慢慢松开,同时闭上了双眼,过了数息,复又睁开。此刻,他金眸之中骤然漫开强烈的恨意,染上预示着杀戮的猩红。
带不了他的陛下回去,那便将阻拦他们的人,统统都杀了罢!
如那些人所愿。
下一刻,真宿瞬息就离开了原地,一个纵跃,调头向段温扬一拳砸去。
损毁了近半数飞剑的段温扬,此时已不复初时的游刃有余,不过他们二打一打一的局面,多少为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而,真宿来了。
段温扬吐着血在地上翻滚了数丈远,宋葳余光看到,立即奏响“褫之钟”,发出撼人紫府的震慑音波,试图拖慢真宿追击的脚步。
真宿却跟听不见似的,即便耳中血流如注,将金珠耳珰染成了红色,霜白的兽耳内毛亦被血污沾得盘结一团,但真宿步履坚定,怒气沉沉,大喊着便一拳往下揍到段温扬的颧骨上——
随着惊悚的一阵碎裂声,连骨并肉一齐沉入了土里,段温扬连呛血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深深陷入了地里数十丈之处。
真宿缓缓直起身,垂眸看了眼那裂谷一般的沟壑,头也不回地朝宋葳走去。
宋葳还在与临珏缠斗,时不时要躲避来自鬼乘黄的破坏光柱,焦头烂额的,眼见唯一的同盟,段温扬的下场,不禁毛骨悚然,步伐间,生出些许退却之意。
对上真宿那无感情的非人般的金色眸子后,这股恐惧攀至空前的巅峰。
“你、你都干了什么!那可是万剑宗未来的宗主!!你这是与万剑宗、与所有的正道为敌!!”
真宿“噗嗤”地笑了声,歪了歪头,问他,“你在跟谁讲话?”
眼中无半分笑意——
作者有话说:好冷啊,降温了最近,只想睡觉Zzz
[修改]补充调整了一下后面部分
第149章 修仙界 伍
“什、什么?!”宋葳怔愣了一下, 方才恍然醒觉。对啊!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被众人奉为月光的继庆真君,而是人人见之喊打喊杀的大魔头。
是他还心存侥幸,心存不应有的幻想。
宋葳猛地甩了甩头, 目光沉寂下来,抬刀抵了临珏的火羽攻击,便用凶狠的目光盯住真宿, 两手右持的破阵刀逐渐蓄势,数个银灰色的半透音波球,顿时悬浮于巨刀周围。
眼见刀锋要化作一道噬人的黑光, 横扫再上撩, 音波几欲爆破之时,真宿动了。于宋葳神识之中,可见真宿浑身经脉从墨色底下破出绚烂的金色,横竖曲折地汇聚于一点,仿佛吸取了沧海桑田之力的扭曲气旋,盘于拳头之上。随着截拳寸出, 方圆百里的灵气都瞬息被抽空, 在宋葳的惊愕神色变化之间,其刀身上的音爆球尽数归于静寂,急速收缩至一小点,而后消失殆尽。
再下一息,那仿佛静止的一瞬,复又流动起来,宋葳窒闷的体内, 刹那间涌入海量灵气,那是突破境界亦用不到的数不胜数的极巨量灵气,立即使其经脉呈现出超越负荷的深红色。
“……呜——”宋葳双目惊恐地睁到眼突, 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全身已如气球般鼓胀起来,鼓胀到恐怖的地步,随时都可能爆开。
就连附近的临珏亦停下了攻势,只躲不攻,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这一边。
真宿次紫府中,适时掠过好几副熟悉的面孔,皆是宋葳的长辈或是师祖,可真宿眼中并无愧色或是不忍,只移开视线,在宋葳经脉尽裂,皮开肉绽的瞬间,将目光锁定于另一侧的火红身影。
那血肉爆开的声音,饶是令何种残忍画面不曾见过的凤翎魔君,亦闻之轻颤。
接着对上真宿一潭寒冰的冷漠目光,他前胸后背都像被无形大手压紧了一般,蓦地喘不过气来,头上的红发不再向上飞扬,而是往后缓缓飘着。
可他很快注意到,真宿的右手有不自然的摆动,竟有潺潺仙血从袖中不断流出。临珏心头稍松,唇角似笑非笑地扯了扯。
真宿废了一只手。方才的那一招,对他非全盛时期的真仙体而言,负担不是一般的重,但在深思熟虑之后,真宿依然决定用出来,不然他没有把握能短时间制住宋葳。
宋葳的音波冲震攻击极为的深不可测。其不仅能磨损其六感,若陷入持久战,决计只会更难脱身,而且宋葳的底蕴远不止这些,光从他可轻易拿出的“褫之钟”如此神器,便可知,他的底牌远不止于此,真宿自身虽有底牌,但绝不是对付这小子就该亮出来的。
且不提,他还得时刻提防着那放冷箭的卑鄙小人。
绝不能在此倒下。
牺牲一只手罢了。真宿半敛眼睑,扫了眼自己滴着血的左手,随即目光愈发冷硬,看向用下巴看人的凤翎魔君。
凤翎魔君的左侧忽然激射来一道黄色光柱,他头一偏,便躲了开去,面色不变。
真宿不由分出些许目光,予那抹灵动中掺着狂暴的鬼影。
“……好久不见,临珏。”真宿开口道。
临珏没想到真宿会有跟自己寒暄的闲情,心下并未放松,反倒更警惕了,但转眼又唾弃自己,何必惧他。
只是此人看起来,当真与印象中太过不同。那位继庆“上仙”,何曾有过这样的杀神模样,便是一回回与魔道对抗,但哪一回不是堂堂正正的切磋?无论对方求饶与否,继庆真君都不会将人置诸死地。可如今,临珏摸不准了,他总觉着,真宿比之那彻底魔化的鬼王,要更似魔,身上虽没有魔气,而是萦绕着仿佛涤荡过的至纯灵气,但临珏从那双金红色的双眸,只感到深入骨髓的极寒之意。
听不到临珏的回应,真宿也不介意,只道最后通牒:“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
临珏闻言脸色一僵,蹙起的眉头溢出不满。魔道之人并不会觉得临阵逃脱有何不对,也不会有多余的虚假荣誉心,只会觉得自己精明上道。但临珏是何等高傲之人,他与以前的真宿差不多,皆是一路以来的天之骄子,从没有主动认输的时候。
是以果不其然,临珏嗤笑一声,便先发制人,在飘逸地躲开鬼乘黄的一击之后,旋身来到真宿身侧,以地狱烈火风旋扇向真宿。
真宿没有避开,而是迎面穿过那能灼烧魂魄的烈火,毫发无损地来到临珏面前,高抬一腿,猛地下压,便直击临珏顶窍,将人如炮弹般打至地面。
“这不可能!!”他的火,乃是毕方天生的神火与魔焰淬炼合成的,无论正道之人,或是魔道之人,都不可能丝毫不受伤。
可他有所不知的是,真宿已然修成了至阴至阳体,不仅有阳焰护身,且有鬼婴子夸的阴火替他淬体,临珏的火虽强,但真宿所修的至阴要更邪。
不过中了一招,临珏勉强还能重整旗鼓,用尽全力飞回半空,恨恨擦去唇角的血。
真宿仍注视着鬼乘黄,临珏则不死心,在真宿头顶之上画圈,继续降下烈火。
岂知真宿淡然地瞥了眼临珏,那不知融过多少人的烈火却依然不能伤真宿分毫。
“……”临珏被气得发抖,旋转指上的峨嵋刺,溅出一圈星火,似箭般朝真宿飞袭而去。
双刺直刺真宿的脖颈,然而预想之中的阻力未有出现,不是成功刺入了血肉,而是刺了空气!
临珏定睛一看,发现真宿的身影消失了,神识一扫,只见真宿出现在了鬼乘黄的背上,正骑着暴躁的鬼乘黄,试图将其驯服。
临珏登时急了,他自不可能让本就难以对付的真宿,得到那见人就摧毁的凶兽。是以一个飞身,又追了过去。
数个光球盘旋于真宿周身,却迟迟没有溅射成光柱,攻击真宿,临珏肆机接近,光球就猛然发出粗壮的光柱,朝临珏射去。
险些被击中的临珏,狼狈闪开后,一脸气愤地瞪着鬼乘黄。
鬼乘黄不断地飞跃着,欲要将背上的狂妄之人甩下去,速度之快,非一般人可跟上,然而它背上之人偏生就跟上了,稳坐如山,如何都下不去。但最令鬼乘黄困恼的是,真宿身上的气息,与林中它最喜栖息的那神木会发出的气味极似,每个光球因其戾气而聚,此时却似是被一股柔和的煦光所包围,只想将一切毁灭殆尽的冲动,竟奇异地压制了下来。
鬼乘黄那被水墨毛发隐于其中的眼瞳,从未如此清明。
于是在临珏嫉恨与焦急的眼神中,真宿朝前递出自己的一捧仙血,鬼乘黄仅犹豫一刻,便垂头舔饮了起来。
真宿抚摸了一下鬼乘黄的背角,便将目光落回仍在狼狈躲闪的临珏身上,唇角轻牵.
万剑宗。
拖着伤体赶回来的一众门人已然缓了过来,出于担心,齐齐赶至英魂塔,欲要打听段大师兄的消息。
长老初时并未允许他们随意进入,对于战场上的情况亦不愿干涉。岂知刚打发了那群年轻修者,长老回过头,却察觉架子中排有一盏魂灯光芒尤其黯淡,甫一定眼,惊觉那正是段温扬的魂灯!
长老此时想将人喊回来已然晚了,他也拉不下老脸,只一脸凝重地盯着那盏灯,心底百转千回。
不会的,凭阿扬的实力,便是老家伙出山,都不一定能近阿扬的身。何况这不过是新一代魁首间的正魔道摩擦,不至于闹那么难看。
而异灵盟众亦是这么想的,在修仙界十数年都横着走的异灵盟,便是各大一品大宗,都不得不谋求合作,不敢轻易为敌,异灵盟背后还有数个势力的影子,底蕴极深,是以纵是有人发现宋葳的魂灯不太对劲,灯火多少有些灰暗了,仿佛蒙上了罩子,但依然无人觉得是宋葳出了大问题,很可能是使出了特异的法宝,令魂灯无法正常显示罢了。
与宋葳关系亲近的长老们到底重视这位明日之子,是以聚集于魂灯之前,面面相觑,又时不时投去一瞥。
至于魔道一方,参与此战的大多陨落于战场上,少数早早就逃了,便是魔道的地盘亦都不敢回,直接隐匿于各处,躲风头去了。
而凤翎魔君的魂灯并非置于空空如也的魔宗内,而是置于毕方一族隐姓埋名的世外桃源中,平日无人看管。然而今日,临珏的亲妹突发奇想跑来圣祠洒扫,接着,在擦拭着魂灯架子时,她不幸亲眼目睹了,属于其亲兄长的魂灯,竟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与此同时,万剑宗的英魂塔,异灵盟的中坛,那承载着希望的两盏魂灯,皆蓦然熄灭。
第150章 修仙界 陆
烟尘与烈火散去后, 凤翎魔君垂首屈膝坐在了地上,地面墙体、半边身子与漂亮的尾羽都留有圆形的烬灭痕迹。
真宿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扶着废了的左臂, 骑着鬼乘黄,赶往鸩王身边。
鬼母楼澜意外地能牵制鸩王至此,所受的伤并不重, 速度依旧惊人,缠斗身姿强力又奥雅。
按说拦路人都被除掉了,出于真宿深埋内心对魔头手段的本能畏惧, 此地不宜久留, 是以真宿下定决心要收回鸩王,寻到安全之处再将鸩王放出来。
至于鸩王疯魔一事,便是没有半分挽回可能,他亦断不可能抛下鸩王。
然而当真宿试图靠近浑身浓重黑雾的鸩王,彷如鸦羽般的飞丝羽簇便“簌簌”刺向真宿。
鬼乘黄本能地要激射光柱对付鸩王,真宿连忙夹腿, 低声呵斥, 命鬼乘黄收回黄光炽亮的光球。
鬼乘黄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甩了甩蓬蓬的水墨大尾巴以示不悦,又猛地颠了颠背上的真宿。
真宿身形一个不稳,干脆侧翻跃下乘黄,不顾四肢皆被鸩王的魔丝缠绕,仍行至鸩王身前,单手拥住对方后脑。
“鸩默。”真宿念着法诀, 欲要强行将六亲不认的鸩王摁进自己胸口,收入中三尸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凌厉无比的金矛破空飞来, 直指真宿的头颅。
那速度之快,所过之处皆是雷暴,若放作旁人被击中,此时恐怕已魂飞魄散。
然,那是真宿。
被吓了一跳的鬼银,尚不及道出提醒,真宿已然抬手将金色的矛头牢牢攥在了手心。
不待他朝偷袭者的方向看去,数百支金矛如箭雨般斜着落下,一支比一支力度骇人,光是共振而生的大面积雷暴就能将此地轻易夷为平地。
真宿半分迟疑也没有,顶着千丝万缕穿体而过的黑雾化作的丝线,低吼着调动全身,猛地将鸩王和楼澜推离了那片区域。
只差半息,他们原处位置之下的地面就出现了一个村庄大小的坑洞,浓烟滚滚。
这一回,出手之人现身于云雾之上,领着一众门人,气势汹汹地喊话道:“继庆,你丧尽天良,荼毒谋害正道之明日魁首。今日,本真人替天行道,定要取你项上人头,慰藉异灵盟祖祖辈辈,匡正驱魔!!!”
真宿忍痛砍掉鸩王的丝线,拭去唇际的血沫,面对放话的来者,微微动容。
“若说先前所有人都道你是残害忠良,窃取徒孙修为的魔头,本真人是一句不信,那么宋葳之死,便是本真人愚昧执见的报应。”
“本真人最错的,便是错信了你。”言语中,是冰冷的阐述。
而真宿听到“死”字之时,神识当即朝几方细细探去,紧接着,他本就凝重至极的神色,彻底黑了。
明明他只是废了宋葳的经脉,其肉.体遭受那种程度的损毁,对于一个合体期的修者而言,甚至伤不到本元。怎……为何会亡故了?!
且不止宋葳,他此时才发现,便是伤得更轻的段温扬,还有临珏,都已了无生息,神魂空虚。
“……”真宿蓦地咬紧了牙关,他知晓自己中计了。
至于那是何人为他设的死局,已无需多想。
会干出这么阴损,不留一丝活路的丧心病狂之事,除了那人,不会有旁人了。
前头对鸩王放冷箭的想必也是……
哈,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便已然与那人对上了,时隔多年,却恍如昨日。
已无侥幸,亦再无退路。
真宿再一次抬眼,已然换上前所未有的视死如归之神色。
所有解释,都失了意义。
“楼澜,将鸩王看好!”真宿说罢,将鬼婴亦从三尸中释出,交到了楼澜手中。
对现状一无所知的鬼婴,牙牙学语地呢喃了几句,似乎是想要真宿陪他玩,可真宿只稍稍偏头,瞥了鬼婴一眼,目光不偏不倚,没看向最后面的某人,然后便朝那密密麻麻如同天兵天将的异灵盟众慢慢走去。
“是,恩公。”楼澜抱着鬼婴的手难得地颤抖了起来,她深深望着真宿决然的背影,便俨然抡起眠花链锤,引开鸩王。
见真宿独自前来迎战,异灵盟资历最高的仫予真人,面上露出一丝犹疑,但是最终还是向众弟子下令:“尔等都候在原地,我们不以多欺少,由本真人去会他即可。”
对方此举并未让真宿放松下来,因真宿深知对方来头,轻易不会出山,不久的将来,就会够到飞升的边界。即便来的并非真身,但如今修为仅至元婴的他,与如此大能中的大能对上,同样无异于自刎。
可真宿什么都没想,便是天注定要他葬身于此,他也不可能退缩一步。
“多说无益。”真宿比出右手,四指弯了弯,示意来战。
仫予真人却未寸进一步,而是使出法天象地,变成几乎覆盖天际的极巨化身,一掌虽缓,但一息间,整条手臂便进一里,如同遮天蔽日的鲲鹏飞越真宿的头顶,衬得真宿渺小如蝼蚁,眼看根本逃不出其掌心。
真宿手上的鬼银不由从猛烈震颤中挤出声音:“主人快走——”
上来便是这么一高阶神通,真宿切实感受到了对方的恨意。
可偏是这种时候,真宿却扯了扯一侧唇角,金红色的眸子透出超然的冷静。
然后,右手掌横过来,朝前击出,使出了极武道的“谷神不死”。
一个瞬息壮大的手掌虚影,如山岳般,倏然挡在了仫予真人法天象地的掌下,竟是生生抵住了那沉如排山倒海之巨力。
众异灵盟的修士皆发出惊叹。
招架间隙的楼澜亦忍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足数息,真宿右手臂经脉尽数鼓胀爆裂,一股强烈的推力,致使其右手臂如泡沫般化开,险些脱身卸去。
“……啧。”只坚持了三息啊。真宿登时吐血不止,眸色晦暗下来。
修为还是相差过远了,威力全然不是一个境界可比的。
如此一来,真宿的右手也废了。
“哈哈哈,废物,一下就支撑不了了!什么大魔头,看来不过是虚名罢了!”异灵盟中有人如此嘲讽道。
有人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加入了讥讽的行列,全然不愿承认方才看到真宿接下那一招时的震撼与惊惧,“不堪一击,他两只手都废了,还能作何用?”
不过有更多的人觉着不妥,毕竟眼前的魔头可是杀了他们盟主,这般说来,不就等于说他们盟主更为不堪吗!
“都住嘴!!莫要在这丢人现眼!”
骚动一时平息,仫予真人却鲜见地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因他内心陷入了动摇,“你的修为……”
仫予真人从未想过,真宿的修为会变得如此之低,说活该他是活该,但万万不应该啊!即便当真是假飞升,可当初对方以渡劫期的修为,对抗天外之魔,有目共睹,绝非为假。
那么他窃取他原来的徒孙疑莲的修为,那修为呢?!总不能窃着窃着倒退成元婴了吧?反倒是疑莲他……修为进境颇为惊人,短短时日,便已跻身大乘之境。
且不提,元婴如何一对三,将正魔两道现今最有潜力,最为耀眼的三个新星人物,逼入绝境并残杀殆尽呢?!
再龌龊阴险的手段,或许能骗到宋葳,但段温扬和凤翎,皆不是那么容易掉以轻心的性子。
仫予真人一时失了动手的意愿。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阴谋的味道,死去的某个心迹,似乎有复燃的趋向。
遂开口质询真宿道:“他们三人皆为你所杀,你可认罪?”
真宿不由猛然抬首,露出了甚是诧异的神色。
“我不过是……”然话未尽,天际另一头,又赶来了一大群白皑皑的翩然修者,背上或手上皆持有雪亮的细剑长剑。
“继庆魔头!!!受死吧!!”万剑宗的人来了,虽不见现任掌门等重量级人物,但为首的一女剑修情绪显然极为激动,赤红着眼痛流着泪,痛陈真宿的“残忍罪行”。不等真宿回应,下一刻,便与其余修者联手结阵,摆出了万剑之域,阵中用金系灵根造出的本命之剑数不胜数,一个劲全朝真宿袭去。
真宿废了双手的身影,却依然无比敏捷灵活,双腿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到,看上去反倒似几乎没动,实际上已然将接连不断的飞剑都踢踹掉了。
为首的女修看得面目扭曲,又急又气,传音让其余修者配合,将阵的攻击范围扩开数倍。
这时飞剑阵不得已波及到了鸩王和楼澜那方,真宿的关注力便有所分散。这一细微之处,却被敏锐的女修捕捉到了。
真宿明知他们将目标调转,是故意以此激怒他,要胁他,可偏偏……明知道又如何,真宿还是毅然决然,按着他们为自己预设好的路踏出去,一步又一步,护在了鸩王跟前。
最终在鬼银和楼澜鬼婴的尖呼声中,真宿被数百把飞剑贯穿真仙体,然后俯冲坠向深坑之中。
“主、主人!!!——”
“真宿!!”
“哥咕,呜哇啊啊啊……”
就连理智全无的鸩王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是停下了动作,木然地睨着真宿的方向。
而一直游离于战场边缘的鬼乘黄,此时折返过来,一个凌空接连跳跃,欲要去接住真宿。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真宿深深陷在了极深的坑洞之下,生生砸出了又一截窄洞。不少横在他体内的飞剑,带着淋漓鲜血,断在了外头。最终莫说是剑,稍宽的物什亦没法进去,鬼乘黄只能干着急,用爪子刨也刨不开那窄洞,嘴中的光球迟迟不敢下砸,只发出呜呜的低嚎,透着哀恸。
仫予真人神色复杂,法天象地骤然一收,巨影消失于天际。
异灵盟众与万剑宗门人顿时爆发出雷动的欢愉喝彩。
在察觉到鬼母抱着鬼婴欲要下去救人后,万剑阵毫不留情地锁定了他们,又放出成千上万的飞剑,要阻截去路。
在这关头,银月高悬的天幕上,一道着月牙白长袍的仙姿身影,披星又戴月,踩着云彩款款而来。
接着此人大袖一挥,举手投足间仿佛皆带着柔和昳丽的银光,声音亦然,只闻其温柔又坚定地启唇道:“都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