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让我好好追你。◎
沈羡之说完这句话,也不顾李湛正向他投来瞠目结舌的注视,人已然撑着拐杖走到季沐子面前。
纵使步履艰缓,仍脊背笔直,尤自带着清贵俊漠的强大气场,冷冽凌厉得让人丝毫生不出亵渎逼视的底气。
待他站稳之后,修长玉指便极尽爱怜地包住了她白皙纤软的手,仿佛捧过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将她牵至自己跟前。
“你乖乖的,不哭了。”
他开口,嗓音也如对待恋人那样温柔非常,短短两句话,就将季沐子的心跳叩得如鼓怦然。
“像他这种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配叫你难过。”
在此之前,季沐子曾偷偷占过沈羡之很多次便宜。
找各式各样的理由牵他的手,小心藏起自己的旖旎心思,同他做些比起兄妹更接近情侣的亲密举动。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将二人间的逾越变本加厉,牵着她的手,步步将她带离了李湛的视线范围内。
虽然不合时宜,但季沐子突然萌生了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若沈羡之本来也有这方面想法,只是之前无法明确她的心意,那他们刚好可以借此为契机,捅破那层二人一度怯于触碰的窗户纸。
她正胡思乱想着,沈羡之已将她牵至一处校旁咖啡馆门前,一刻不待便松开了二人交握的手。
劲瘦的玉白长指替她撑开门扉,始终不发一言,却把自己的意思表露得明明白白,叫季沐子本来悸动的心情,又渐渐回落至冰点。
他们之前被外人误认为情侣,他也不会在她表露出“想玩”的意思时,去矢口否认落她的面子。
只会无奈地配合她将戏做全套,事后再告诉她下不为例,她是大姑娘了,即便是拿他当自家哥哥,也不能乱开这种玩笑。
可她分明没有一次是玩笑,正是因为她长成了大姑娘,才会对他生出女孩儿慕恋心上人的感情。
季沐子艳色的唇张了张,像是要说什么,却因为沈羡之愈发苍白的脸色和突然站立不稳的身形住了口,下意识想上前搀扶。
可沈羡之却谨慎避开她的触碰,只勉强凭借卡座的座椅靠背稳住了重心。
因为腿疼得实在支撑不住身体,手上便不得不多用了几分力气,玉白瘦削的手背上嶙峋青筋暴起,看得季沐子一阵歉疚心疼。
数秒缓冲过后,他几乎是将自己摔在了卡座里,但仍然沉默着,不肯回应她的忧虑目光,只是喘息略重了几分,静静等待腿上的阵痛缓解。
他是什么态度,经过这些再直白不过的反馈,季沐子已经没办法继续抱有幻想了。
讲真,她其实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毕竟沈羡之平时对待她的方式摆在那里。
宠溺是真的宠溺,却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哪怕她时不时便对他做些偏向恋人的引导,他也完全不会多想。
但真的意识到被拒绝,她还是再也抑制不住难过的情绪,刚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绕进眼圈里打转。
沈羡之最是舍不得她哭,这次却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抚她的话。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这会儿自己心里也很乱,一时间对二人接下来的相处模式都毫无头绪。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季沐子觉得也不能一直如此,总得先想办法打破眼下相对无言的局面。
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心算出沈羡之适才所说的入学年份,打开百度搜索起了蓟大当年的新生名单。
沈羡之果然位列其中,年仅十二岁,并非学校破格录取的少年大学生,而是实打实考了703分,是那年精算学专业的入学第二名。
季沐子依然很难过,可由于搜到的结果过于震撼,愣是生生噎回了她的眼泪。
好半天过去,才仿佛又对沈羡之产生了新的认识一样,怯生生将头抬起来,认真打量着面前俊隽非凡的男人。
也是离了大谱了。
她想。
有人十二岁参加高考拿到703分,她被这种神仙手把手辅导了高一高二两年,待到十八岁那年走进高考考场,愣是才考了370分。
关键她弟今天也是高考,同样的十八岁。
她爸她妈还觉得季霖兮如果能考到她当年的分数,那就是全家都要烧高香的程度。
季沐子认真算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连人家的跳级历程都算不明白,彻底给跪了:“你怎么办到的,别人上十二年的学你只上了六年,是上单不上双吗?”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沈羡之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说谎,俊美的面容淡漠依旧:“不是,小学只读了一年,闲着也是闲着,一不小心把六年的课学完了。初中上了两年,本来初三的内容也不多,我琢磨自己年纪小,提前一年去见见题型也好,就报名了中考,结果又一不小心考上了十一中,高中正常念的。”
季沐子:“……”
十一中可是整个帝京最好的高中,中考难度就堪称地狱级别。
别说她和季霖兮这种学渣,号称学霸的李湛当年都差一分没过统招线。
幸好他爸爸是研究所里的教授博士后,这才让他多了五分的加分,得以顺利迈进校门。
沈羡之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一不小心用一年学完了六年的课程,一不小心九岁考进了全市乃至全国最好的高中。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不觉得你称这为不小心的行为其实叫凡尔赛吗?
季沐子吸了口气,此时她那张极美的脸蛋上难过尚未褪尽,又平添了几丝纠结,话音凝滞半晌,决定再换个话题。
于是她纤细白皙的指尖轻点,又直接百度起了十二岁,703分,蓟大的字眼。
据她所知,蓟大并没有破格录取少年大学生的传统,除非是沈羡之这种,正常参加高考,一分不差地考过分数线。
蓟大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她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若是达成这项成就,至少当时会在帝京本地成为相当轰动的新闻。
可惜这一次她还真是想多了。
毕竟沈羡之当时已经被爷爷接回了沈家。
爷爷瞧出他少年聪慧,已经萌生了未来对他委以大任的想法,那么不可能允许外界过早暴露他的锋芒,所以做主压下了媒体方面的所有报道。
总之十八年过去,是叫季沐子一番搜索无果,倒是在蓟大的贴吧里翻到了些蛛丝马迹,疑似是沈羡之入学之后,其他学姐学长们讨论他的旧贴。
——啊啊啊,我今天好像看到那个精算系的小弟弟了,[图片][图片],好可爱好精致的一只,一瞬间脑补出君生我已老的BE文学,感觉以后肯定会长成那种蓝颜祸水级别的大帅哥。
十八年前还没有智能手机,那种老式翻盖的诺基亚,就算具备基础的拍照功能,拍出来的照片也糊得不行。
可当季沐子垂眸看去,仍能看出昔日的小小少年轮廓精致,纵使身形稚嫩,举手投足的姿态已然出落得清隽挺拔,当真是一副假以时日,定当风姿绝艳的模样。
季沐子得承认,这学姐确有先见之明。
因为十八年过去,昔日的小弟弟当真长成了大帅哥,从同她相识的二十二岁帅到了如今的三十岁。
即使这会儿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也依然帅得俊美不可方物,愈是面无表情就愈是精琢如冷玉。
从皮相到骨相,皆优越得毫无瑕疵,和他那清贵矜冷的气场相得益彰,说是蓝颜祸水都不止,得拿祸国殃民来形容。
季沐子觉得,也就是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待以后有了资本,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她都会斥巨资带他去NASA买月壤。
——我是开学那天撞见过他,和他一栋宿舍楼……话说有人科普下他的家世吗,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是家长大包小裹地送,他居然全程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跑这跑那报道办手续,一个人拖着只比他都大的行李箱,跟小说里没爹没娘,独自在对角巷里乱撞的哈利波特一样,因为太可怜了,我爸妈还去帮了一把。
季沐子看到这里,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怎么说呢,这倒完全对上了她和唐媛之前的猜测。
她的沈哥哥,虽然不能确定就是那种无父无母的孤儿,但也一定身世很可怜。
十二岁的小少年呀!
同样的年纪,她去外地打比赛,季霖兮随师父去外地演出,父母都会紧紧牵着他们的手,一路护送到目的地,再目不转睛地全程作陪。
他却要一个人拎着箱子来到陌生的学府,住周围找不到一个同龄人的宿舍,去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从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很努力很努力地长成了大人。
蓟大虽然没有接收少年大学生的传统,但放眼全国,沈羡之这种情况倒算不上独此一份。
不过据季沐子所知,那些仅仅智商高,心智却不成熟的孩子大多沦落成了伤仲永。
后来辍学的辍学重考的重考,少部分靠家长陪读才艰难完成学业。
待到长大分享起这段经历,只说自己和家人都很后悔,觉得还是应该是什么时间就去干什么事,揠苗助长并不可取。
沈羡之却不是这样。
他不仅考上了,他还一直成绩优异。
蓟大官网中可以查到每一年的国奖名单,他年年在列,十六岁直接保送读研,又是两年国奖,十八岁顺利毕业。
大学不比高中,学习更多凭借自主性,这是那些神童们感觉不适应的根本。
所以沈羡之能够达成这样的成就,绝不仅仅是凭借天资聪颖,一定也是实打实付出了努力和汗水。
季沐子觉得,命运真是对他慷慨又残忍。
给了他最顶尖的容貌,头脑,天赋……将他打造成了无数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却也把常人无法承受的磨难给了他,让他越是努力,就也越活得惨烈。
他的成长经历,明明早就有一万种自暴自弃或者长歪的理由,他却都绕过去,很努力地长大了。
长成了不仅品学兼优,还会对陌生小妹妹见义勇为的好少年。
世界以痛吻他,他却报之以歌。
他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前方等他的仍然不能是光明呢,而是又叫他经历了那场害得他双腿尽废的事故。
李湛说他的腿保不齐是怎么废的,说他做过很不堪的事情。
季沐子刚刚虽然没能立刻寻到证据反驳,却始终半分不信他的诋毁。
沈羡之的确对她隐瞒过很多事情。
但他们相处了三年,她将他的好全部看在眼里,她清楚她的沈哥哥风光霁月,才干不出那种蝇营狗苟的事情。
如是一想,她心底那份因被喜欢之人拒绝,从而生出的难过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则是无尽的懊恼和心疼。
懊恼自己刚才没有再打得重一些。
也心疼极了特别好的沈羡之至今依然没有被苦难放过,已经超级可怜了,却还要遭到如此恶意满满的诋毁。
她复又抬起头来看沈羡之。
他仍是那副俊漠至极的优越面容,应该是腿上的疼痛稍事缓解,清隽眉目恢复了本来淡如远山的模样。
只是面色较之平日更加苍白几分,咖啡店里暖黄的灯光打下来,都添不回一丝□□人身的气血感。
季沐子不想再哭的,不过到底没能忍耐住,挂于眼尾的泪珠稍有不慎就再次砸下来,顷刻又呈现出滂沱之势,只是这一次,她连扑过去抱着他哭都不能了。
眼下的情况,沈羡之本有想放任她哭个痛快之意。
一些未能成真的少女春思,哭过遗憾过,也就彻底成了过往。
彼时他在帝京上流圈初露锋芒,又被爷爷钦点为沈家的唯一继承者,那些对他直接或间接表露过心意的世家小姐,名媛女星,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现在早已移情别恋得干干净净,据贺云昇调侃,最先撞冰山的那批都要开始拼三胎了。
大概只有听闻沈家人传他短命绝后时会想起他,嘴上唏嘘怜悯他的经历,心里更多是感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
季沐子和她们的不同,大概就是她更单纯也更善良吧……
所以才纵使更直观地见证了他的生活窘境,依旧没将如今的他和过去割裂看待。
明知他已经成了个生活自理都困难的残废,也还是愿意将昔日寄托在他身上的朦胧好感深化,去喜欢一个任谁看来,都半分无法同她匹配的人。
哭好了就向前看吧,他会倾尽所能将她奉至最高处,那里同样有最好的人在等她,去爱她呵护她一辈子,再也不会叫她哭。
沈羡之就这样任凭她哭了一会儿,直到意识到她越哭越凶,也疑似并不只因为被他婉拒而哭。
踌躇少顷,他紧攥于桌下的手卸了力道,指节微屈,扯了桌边的纸巾递给她:“对不起,是我不好。”
一直没能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发生变化,又害得她连拒绝李湛都没有底气。
沈羡之因此道歉,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让季沐子活成最任性最肆意的模样,所以她是不可能有错的。
如果有,哪怕让她不开心的人是他自己,也要从那人身上找原因。
名声,气节,之前做过什么又没做过什么……沈家人在帝京上流圈里变着法儿地编排了他五年,他一个自觉没几年好活的人,早就无所谓那些东西了。
但因为喜欢的人是他,连李湛那等货色都敢无所顾忌地对她嘲讽骚扰。
到头来还要她自己动手去找回体面,他就算顶着她男朋友的头衔也毫无威慑力,正如李湛所说,他一个连路都走不利索的瘸子,李湛根本就不怵会被他怎样。
又沉默一会儿,沈羡之还是开口:“我没做过他说的那种事,认识你的时候已经在工作了,出于工作需要,会接触一些生意场上的人,参加的酒局,都是正经场合。”
所以,若是她需要,他可以找来人为她撑腰作证,让李湛在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之前,彻底懂得“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道理。
他自己是无甚所谓,但她是那么优秀漂亮的女孩子,他不想看到李湛因为又一次被她拒绝,就恼羞成怒地出去乱说,说她是接盘了个被玩烂的鸭。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清冷淡漠,然而落在季沐子耳中,却让她更加自责心疼了。
她想到自己直到被他牵着离开,都没有理有据地反驳李湛一句。
沈羡之已经说了,他十八岁那年本硕毕业,蓟大金融系的高材生,若从事投资投行方面的工作,见些上流社会的大佬,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他上学时就拿了六年国奖,工作后也一定特别优秀,一个年少有为的出色后生,大佬器重他有什么奇怪的?
李湛自己得到电视台领导赏识的时候,他怎么不觉得领导是馋他身子,他那点自知之明是全长在脸上了吗,也知道他那点姿色不值得别人馋。
于是短暂地变大哭为啜泣后,季沐子哭得变本加厉起来。
“沈哥哥,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再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了……”
季沐子乌黑的漂亮眼睛里,眼泪掉得跟不要钱一样。
“我是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追人的经验,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八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这次一定好好追,对你特别特别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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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22章
◎他不娶我不嫁,看谁耗得过谁!◎
他以为她哭过了,放下了,往后就可以毫无留恋地向前走了。
毕竟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或多或少应该明白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托付终身,也不该是那种会拿恋爱儿戏的孩子。
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陪伴她走过懵懂的青春年华,一直在她心中担当着无所不能的大哥哥。
后来又抽离得毫无征兆……当她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确实可能在故人滤镜和未尽遗憾的加持下,对他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
然而这样的感情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拒绝了,她也该清醒了。
他和李湛其实半斤八两,不同的只是他有自知之明,明知不配,就不会生出染指她的想法。
这也是他之前从未深想过她一些举动的原因。
她优秀,漂亮,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他一个没几年好活的残废,得有多自不量力,才敢怀疑她是不是对他存着那方面的心思。
可她现在竟还说要继续追他,恳求他给她机会……
沈羡之都要被她气笑了:“别胡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不必认为李湛既然在我面前说破了,你就也得给我一个说法,没有必要,我不会将他说过什么放在心上。”
季沐子:“……”
她抬眼看他,一瞬间有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因为太无力,甚至都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觉得她沈哥哥又一次拒绝她的角度太刁钻了。
这和李湛怎么说有什么关系,重点明明是她说了什么。
她喜欢他啊,在他面前被人戳穿,因此干脆向他表明心意而已,和给他说法又有什么关系?
“沐沐,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沈哥哥之前不往那方面想,现在你顺势告白他也不答应,其实是他自己也认为配不上你。”
待季沐子浑浑噩噩地参加完毕业典礼,连想送沈羡之回家都被拒绝,只能神色恹恹地独自回到宿舍后,便听唐媛如是分析道。
“他应该不是对你完全没感觉。”
唐媛说得有理有据,语气也颇为感怀。
“不然窗户纸都捅破了,他明知你对他的感情早就变质了,不可能腿那么疼,还继续留下来出席你的毕业典礼。”
这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就是沈羡之好说歹说,总算将哭个不停的季沐子劝回去参加毕业典礼,不料自己刚一回身,就撞见了一位现已博士毕业,留校担任老师的同级同学。
对方一个大学老师,倒是不知帝京上流圈后来发生的风风雨*雨。
却无形中帮沈羡之坐实了他真是十八岁就从蓟大金融系本硕毕业,以及毕业后一度发展相当不错的事情。
这位老师人至中年,自然懂得不能随便戳他人痛处的道理。
瞧见沈羡之现在不得不依靠拐杖才能行走,便没多问他后来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又断绝了和所有同学的往来。
只粗浅寒暄两句,就带着自己的学生们离开了。
但老师临走前眼中的嗟叹和遗憾,一旁的季沐子和唐媛看得清清楚楚。
像是想不通自己一年年看着长大的优秀少年,怎么会经历这般惨烈的造化弄人,落至如今身体残疾,连体面行走都成妄想的境地。
唐媛此时再说起这段来,也是十分唏嘘:“可惜朱老师认出你沈哥哥的时候李湛不在,不然就能当面再打一次他的脸了。”
季沐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她今天哭了太多次,艳丽眼尾早已被泪水氤得潮红。
幸好今日是毕业典礼的大日子,不少女生都因为舍不得同学和校园哭花了妆,她顶着这双我见犹怜的泪眼一路走回宿舍,才算没招来太多异样的关注。
眼下唐媛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她又想哭了:“他怎么配不上我了,十二岁高考703分啊,十八岁的我和季霖兮加起来都未准有这个分,他能凭一己之力娶我全家了!”
唐媛“嘶”了声:“配得上配得上,但咱配一个就够了啊,带着霖老大你比较亏,他媚起来就没你什么事了,我这四年每次觉得自己快被你掰弯了,看他一眼都能再直回来。”
将心比心,她也觉得季沐子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绪暂时无法平复很正常。
便很有眼力地没再继续相关话题,随便扯了两句别的,就帮忙找蒸汽眼罩去了。
找到后也只是默默给她家大美人舍友放到面前的桌面上,不再多说惹季沐子烦心。
无奈这份唐媛具备的眼力,还真不是季沐子身边其他人的标配。
傍晚六半点,季沐子正为沈羡之今晚会不会有心情吃东西忧虑,手机停留在微信界面,突然就收到了弟弟季霖兮发来的大餐照片。
他考成什么样另说,但满分一百的后勤,爸妈绝对是照着一百二十分做的。
唯恐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再害他吃坏肚子耽误第二天考试。
爸爸妈妈一如当年陪考她那般,一早便在家里提前备好了食材,接到他回家立刻着手忙活,照片里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菜。
来拜你霖老大的盛世美颜:爸妈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叫你一起回来吃的。
来拜你霖老大的盛世美颜:但我一琢磨,你都说了今天会和我那未来姐夫有重大进展,今晚肯定没空陪我们,所以赶紧帮你找了得和同学吃散伙饭的借口。
来拜你霖老大的盛世美颜:不用谢我,对准那哥们,给我现拍一段视频就行,无美颜滤镜版的,让我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来拜你霖老大的盛世美颜:咱有一说一,你之前那张照片P得太狠了,你就实话说花多少钱找人P的吧,居然能P得跟我这张伟大的神颜不相伯仲,太敢了。
季沐子:“……”
她忽然好气好想打人!
她觉得季霖兮真不愧是她亲弟弟。
明明就是第一天考完,向她汇报一下考得还行这件事而已。
他居然愣在完全不知晓她这边状况如何的前提下,达成了从图片到文字,每条消息都精准往她肺管子上杵的成就,可给他厉害坏了。
首先,她和他未来姐夫的进展一团糟,这会儿不仅根本就没在一起,甚至连发微信问问他未来姐夫有没有吃饭,腿还疼不疼,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其次,继李湛之后,他竟然也在质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沈羡之!
一个质疑学历一个质疑颜值,就因为沈羡之在他们自诩优越的地方对他们形成了绝对碾压!
简直岂有此理!
季沐子想。
她再次对“天妒英才”这个词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合着越是优秀的人就越容易遭到来自旁人和世界的恶意吗?
最后,也是最让季沐子忍不了的,他还晒了一桌爸爸妈妈为他精心准备的美味菜肴!
她那么好的沈哥哥,十二岁考上蓟大,却只能一个人提着箱子来报到,可想而知,参加高考时也大概率是差不多的情况。
季霖兮这小瘪犊子,考前三次模拟,没有一次够上人家一半分数,凭什么吃的这么好啊?
要知道她沈哥哥不仅当年没饭吃,现在怕是也依然没有,沈羡之和她说过,之前那次差点把自己饿凉,就是三年前的梅雨季。
腿疼得厉害,他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不怎么灵敏,不仅更加感觉不到饿,连对凉的感知都会一并迟钝化。
得亏季沐子尚且记得季霖兮明天还有一天考试,这才没直言自己的不满暴露情绪。
只模棱两可地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就将手机放在一边,将两条纤细雪白的长腿抱膝于木椅上,侧过一张眼眶红红的漂亮脸蛋,伤心失落齐齐涌上脑海。
这一夜,季沐子又做梦了。
前半段依然是那些个她梦过无数次的场景。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沈羡之牵着她的手,并肩走过校道和图书馆,走过体育馆和人工湖……
因为沈羡之真在今天主动牵了她,所以这段梦境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
可当二人来到情人坡前,他却没像之前出现在梦里那样,或主动或被动地消弭掉他们最后的距离。
而是毫无留恋地松开她的手,将白日发生过的残酷现实再次呈现在她面前。
季沐子慌了,眼泪模糊了视线,恍惚之间,只觉眼前之人也随之化为了一道虚影。
她仓惶下伸出白皙纤手去抓,脚下的情人坡却顷刻裂成了万丈深渊。
没有半分征兆地,将他们隔绝到了两个再无交汇的世界。
她孤零零地伫立在山巅,身边是暖阳春意和花团锦簇,他却独自坠进深渊,任凭刺骨寒风将他裹挟入谷底。
最终,季沐子是被唐媛拍醒的。
她的号啕大哭刺破梦境照进现实,唐媛被她的哭声吵醒,赶忙下床去查看她的情况。
结果一掀开她这边的床笠,就看到她已经在床角蜷成了一团。
一贯乌亮柔顺的发丝被淌落的细汗和泪水浸透,与她同样狼藉的睡裙纠缠成一片,唐媛又叫又拍了半天,才彻底将她从混乱的噩梦中唤醒。
过了一会儿,唐媛见她仍双目发直,就倒了杯热水给她捧着:“梦到你沈哥哥了?”
季沐子一双美目水波潋滟,也不知刚刚哭了多久,这会儿不仅眼尾,连薄白的眼皮都泛着靡艳的绯红色,哭腔未褪地应了声“是”。
话音至此一顿,片刻又道:“小媛,虽然我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我也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其实有些道理,沈哥哥他拒绝我,可能并不是因为完全对我没意思,你看凌晨两点的时候,他还给我发了这个……”
季沐子说着,打开微信APP里的置顶聊天界面,沈羡之那段少说千字的对话消息赫然映入唐媛眼帘。
虽然在这之前,是季沐子先打破的僵局。
她到底放心不下沈羡之。
所以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她索性略过了白天发生的种种,只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腿有没有稍微疼轻一些,如果不是特别难受了,记得去稍微吃点东西。
也许正是她这般态度让沈羡之产生了误解。
他全当她是想通了也放弃了,往后都不打算再提及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只想同他恢复到原本大哥哥和小妹妹的关系。
于是虽然当时只回了个“嗯”,接下来却生生等过四个小时,约莫她睡熟后,才又给她发来了这段文字。
季沐子那时确实睡了,不过满脑子都是沈羡之,根本没办法睡安稳。
而她的手机就放在枕边,振动声一响,便将她浑浑噩噩地吵了起来。
待她头晕脑胀地看完,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看见的消息。
总之是叫她的难过情绪得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升华。
或者说,正是看到这个,致使了她做后来的梦。
又由于梦中的意向太过可怖,她几乎被梦境魇住,哪怕后来或多或少有了这是在做梦的认知,仍哭得完全无法脱离。
直到唐媛过来叫醒她,她才得以抄过手机又看了一遍,确认那段消息没有一个字是梦。
她的沈哥哥字字珠玑,某些他自己都怯于触碰的东西,已然从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那一瞬,季沐子同样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时隔五年,二人的相处模式为什么会一定程度出现了对调。
或许正因为他如今看她前程似锦,未来可期,一如她昔日看他风光霁月,耀眼夺目如同天上星。
她遇到他的时候十四岁,其实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但那时怯懦自卑的她,怎么敢肖想面前下凡救赎自己的神仙大哥哥呢?
能用小妹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一直有理由默默看着他,从他身上汲取一份专属于自己的温暖,对她来说,已经是特别幸福满足的事情了。
而她能够确定这份心意,还得多亏他花了三年,将她从曾经的迷惘少女,教养成了如今足够优秀,也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更加优秀的自信女孩儿。
唐媛从季沐子白皙修长的纤指间接过手机。
抬眼便见季沐子乌亮的美目眸光盈盈,纵使仍有泪雾笼罩其中,却好像在经过了这番哭闹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议。
唔,不管怎么说,能先振作起来一个,也是件好事……吧?
这样想着,唐媛低头去看那条沈羡之发给季沐子的长消息。
然后便是越读手腕越抖,突然就理解了季沐子刚刚做噩梦的缘由。
……
沈羡之发来的这段文字一千字不止,中心思想却只有两个,“我不值得”和“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告诉她,女孩子在开始对异性萌生好感的年纪,将那份对大哥哥的依赖误解成其他类型的感情,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他说既然她长大了,就也得学会辨认分清。
他让她区别看待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
言下之意表述得很清晰,他早已不是那个值得她放在心尖憧憬的沈哥哥。
在以上自忖不配的言论之后,他又表示,她不用因为对他说了这些,就觉得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都理解,不会对她的心意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因此之前怎样相处,他们往后就还可以怎样相处。
他会一直担当那个但凡她有需求,就半个小时内出现在她面前的沈哥哥。
直到她站得高高的,谁都不可欺,身边也有了能与她相配,且愿意守护她一生一世的人。
届时她再也不需要他,他会坦然地祝福,离开,这之于他们,才是最好的结局。
唐媛花了五分钟看完,脸上露出愈发纠结的表情:“姐妹,他这是虽然拒绝和你在一起,却要为你终身不娶的节奏啊!”
除非季沐子不再需要,否则永远在半个小时之内听从召唤。
沈羡之显然不是那种自己一边处着女朋友,一边又陪干妹妹搞这出的中央空调型渣男。
既没意愿也没精力,所以一祭出如是说法,分明就是要将一辈子无偿搭给季沐子的意思。
唐媛觉得,都做到了这种地步,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还能继续自欺欺人,不把这当成爱了。
两个女孩儿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时是凌晨四点半,距离沈羡之发来那条消息仅过了不到两个半小时。
唐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沐,你说你沈哥哥刚在你这里给他自己宣判完‘死刑’,这会儿能睡着觉吗?”
季沐子立刻会意,两米高的宿舍床,她那两条细白长腿迈开步伐,两步便踩着梯子下了床,边交代唐媛帮她点外卖边直奔卫生间洗漱。
“直接点到沈哥哥家的小区,预约一下五点半左右配送,我差不多那时到,一些早餐店也刚好开始营业。”
季沐子洗完脸,将乌黑长发在脑后扎成了马尾,伴随她甩头的动作,发梢在薄肩划过一道极美的弧度。
“我决定了,能说通他,我就再去追追看,如果说不通,大不了他不娶我不嫁,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他耗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二分评有红包,宝宝们积极留言呀~
沐子要去夜袭沈哥哥了23333~然而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沈哥哥即将开启新的作死副本~
23
第23章
◎我不赶你,就坚决不许跑。◎
季沐子不搞突袭,反正她直说要过去,沈羡之也不会拿她有什么办法。
用季沐子的话说,他家的外门钥匙和内门密码我都有,我拎着早饭去他家,他还能舍得把我赶到门口蹲着吃不成?
唐媛给她“强取豪夺”的姿态点了个赞:“对付你沈哥哥这种类型就得直球,你加油,我感觉你越是直给,他就越坚持不了几天。”
可令两个女孩儿没想到的是,唐媛这边点赞的拇指还没收回去,另一边的沈羡之竟真篡出了足以婉拒季沐子的理由。
SXZ:你别过来,我不在家。
SXZ:不骗你,真不在家,这几天应该都不在,出去办点事。
SXZ:老时间,你下午照常过来遛旺财,就知道我说的是实情。
季沐子抬眸和唐媛交换了一个眼神,葱白指尖按上屏幕,刚歇缓的忧虑心思又生,急忙给他回。
才不是木头美人:你的腿完全不疼了?
才不是木头美人:大半夜的,什么事那么急,都不能等到早上再出发去办吗?
才不是木头美人:方不方便接电话?我有点担心,不超过三分钟,你接我一个电话,让我确认一下你没事。
约莫半分钟,沈羡之倒是给她回拨了电话,但偏冷的音质较之平日多了几分低哑,即使他刻意做了遮掩,仍瞒不过季沐子的耳朵。
他一定遇到事情了,不然不会又是那副故作无事的模样。
季沐子心里有了数,一张艳丽旖旎的美人颜顷刻沉了脸色:“你都说了,之前怎样,以后就怎样,天还没亮呢,你的腿一定还疼,你乖乖回家,别为了躲我乱跑。”
“沈哥哥,我知道你昨天肯定没吃东西,你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行吗?”
最初的强势过后,季沐子的声音到底弱了又下来,隐隐氤着沈羡之无从拒绝的轻软鼻音。
“会一直陪着我,只要我想,就永远能在半个小时之内见到你,你刚刚还答应我的。”
她将这话说得可怜巴巴,沈羡之若是还能硬下心肠,他就不是那个甘愿将一辈子都无偿搭给她的沈羡之。
于是误打误撞,季沐子竟开启了计划通模式。
二人当真没僵持超过三分钟,沈羡之已然在她面前兵败如山倒,完全说不出不许她过来的话。
唐媛全程旁观了他们的这通电话。
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季沐子对沈羡之的拿捏:“我沐,我过去都没发现,你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恋爱小天才。”
而且是专为克制沈羡之而生的恋爱小天才。
唐媛在心里补充。
那软硬兼施的分寸就掌握得很绝,她都可以想象沈羡之那张谪仙般的俊美面容,此刻会露出多么头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然而唐媛和季沐子这会儿都料想不到,她们所谓意象化的头疼,居然也正是物理层面发生在沈羡之身上的事情。
清晨五点半,季沐子顺利在沈羡之家的小区门口取到了外卖。
从重逢的三月份到如今的六月份,她在小区高频往来了三个月,凭借漂亮出众的样貌和阳光开朗的性格,基本混熟了所有门卫和保安。
如今看到送来的外卖写着她的名字,小区里的安保人员都会先帮她带进门卫室里放好,再等她本人过来拿。
“嚯,今天这么早?”
她敲门取外卖的时候,门卫大爷都才起不久。
“刚刚外卖小哥送过来,我还以为是你下单时没注意看,弄差了配送时间,把下午点成了上午。”
季沐子点点头,娇艳脸蛋被熹微晨光衬托得极漂亮:“我沈哥哥昨天不太舒服,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我有点担心,今天就来早了些,打扰您了。”
说罢,她纤指拆开外卖袋,拿出一碗豆腐脑和两个肉包放在大爷桌上,然后才重新将剩下的餐盒包好:“您也没吃早饭吧,所以给您带了一份,您吃完正好交接班。”
她生得明艳,明眸皓齿的模样,即便昨日哭得太多红了眼睛,弯唇笑起来仍然极具感染力。
门卫大爷清楚她过来是找那个虽有腿疾,却俊美清隽至极,还在中区趁了栋楼的沈姓年轻人,便乐呵呵地接受了好意。
心里则愈发觉得沈羡之也挺有福气,小姑娘跟他在一起一看就不是图钱,是真心疼他对他好,生怕他饿,早上五点半就和外卖一起到,这起得多早。
季沐子提着外卖上楼时心情还不错。
虽然她在电话里就听出沈羡之的状态不是太好。
但她想到沈羡之那个身体。
昨日饿了一天熬了一宿,又为了躲她,不顾肯定还疼的腿,顶着梅雨季湿寒的夜风跑出去一趟。
经过这番折腾,状态能好才怪,倒并没做他想。
因此当她踏入电梯,正撞上一个保洁模样的大姐下楼,也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想不通是哪家这么爱干净,居然一大早就叫来保洁打扫房子。
直到她像往常一样拉开了沈羡之家的门,然后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针让你拔了,家也让你回了,大半夜找不到24小时营业的保洁公司,就直接从家里给你调来佣人打扫战场……现在你满意了?觉得自己能把谎撒圆了?”
季沐子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俏丽的眉尖顿时蹙了起来。
她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这个声线,居然特别像那位曾在车展有过一面之缘,号称自己爱好见义勇为的金主爸爸。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玄关,果然在门口瞧见两双男性的鞋子。
其中一双绝不属于她沈哥哥,是那种一看就昂贵至极的定制手工皮鞋。
而因为离得更近,那个疑似昔日金主爸爸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晰了。
“阿羡,你是不是真把脑袋撞坏了,你要是没力气走到镜子前,就打开手机前置镜头,好好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确如季沐子判断,此时就站在沈羡之面前的贺云昇,简直整个人都处于抓狂边缘。
“你觉得季沐子让你乖乖回家,在家里等她,是想看到你这么回家,顶着这副尊容出现在她面前?”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见我,我就一定会让她见到。”
不同于贺云昇的百般无奈,沈羡之说话的语气倒依然维系着一贯的沉稳,只是音色更低也更哑了。
“拒绝了她的心意,这算是我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总得做到。”
贺云昇闻言,真是给他跪下的心都有:“你……算了,看你是伤员的份上,我今天不和你争,你开心就好,不过咱们话又说回来,拒绝她,你真的开心吗?”
沈羡之言辞一滞,数秒沉吟过后,才自嘲地呵出声:“你该问我配不配,我一个这辈子都烂到泥里的残废,开心与否有什么所谓,重点是不配。”
季沐子发誓,她真不是刻意偷听沈羡之和他人的谈话。
只是一踏进门,她极佳的听力就捕捉到对方二人正在谈及和自己相关的话题,感觉自己若突然出现打断,也不是太好。
可当听她亲耳听闻沈羡之说不配她,直言他自己就是残废,她仍攥紧了纤白的指尖,胸口涌动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心疼。
那是她一度风光霁月,谪仙般清傲矜贵的沈哥哥啊,就算因为事故落了腿疾,也依然是特别优秀的人。
明明天生就该配仙女,她正是一直被这个想法激励,才始终很努力地前行。
她只是希望能够离他近一点而已,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刻认为自己是在将他甩在身后,同他渐行渐远。
如是想来,她重重关上了身后的门。
由于实在不想听他说出更多妄自菲薄的话,便直接用这种方式中断了房间内二人的交谈。
果然,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他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沈羡之家不算大,季沐子几步便迈过客厅,来到那二人身处的主卧。
关于他到底配不配,关于她究竟如何看待二人的关系,她有好多话,想要迫切地说给他听。
只是当季沐子推开主卧虚掩的门,她想说的一切,都由于实在对眼前的一幕毫无心理准备,而顷刻噎回了喉咙里。
连沈羡之旁边站着的人,的确是那位爱好见义勇为的甲方爸爸,她都完全不想深究他们怎么会认识,又具体是什么关系。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沈羡之额头上缠着的绷带。
厚厚的一圈,被他欲盖弥彰地掩在略长额发下,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肤色半点血色都无。
而他安静坐在床边的单薄身躯,竟也如同冬末栖于枝头的薄雪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触,就会彻底溃散在指尖。
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又会受伤,还比上一次伤得更加严重……
季沐子手中的早餐“啪”一声砸落在地,表情连同大脑皆一片空白。
好半天过去,回笼的悲愤情绪才裹挟着剔透的泪珠,顺着她那张尤为精致的面颊簌簌滚落。
她就这么边哭边来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膝盖蹲了下来。
像个心爱娃娃被人摔破的小女孩儿,一直茫然无措地掉着眼泪。
却又怕弄疼了他,除了哭,完全不敢多碰他一点。
……
事情还要从沈羡之甚至没允许季沐子送他出校门,只身一人回到家说起。
由于一些不堪回首的经历,他对疼痛的耐受程度远比常人高。
因此季沐子并不知道,落在他双腿上的遗症,其实远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严重。
是每逢梅雨季,医生会建议他住院疗养的程度。
无非他不想活得像个残废,所以从来没遵过医嘱而已。
能勉强维持住一份岌岌可危的体面就活,维持不住就趁早别活了,与其活成个笑话,还不如死了痛快。
类似的话,早在他豁出去哪次死在手术台上,也要一次次消耗本就元气大伤的身体,去尝试修复这双废腿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和贺云昇说过了。
但今天是腿疼叠加惹哭了她的懊悔和心疼,他几乎一回到家,就将自己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这样浑浑噩噩,从下午两点生熬到了晚上八点。
然后她发来消息,小心翼翼略过白天发生的种种,只询问他的腿还疼不疼,叮嘱他记得吃东西。
季沐子以为正是这条消息,让他误以为她是往后都不再对他存有念想。
可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她既然主动将他不敢肖想的慕恋呈现在他眼前,他又不是真的迟钝和情商低,怎么还会对她藏在担忧关切下的心意视而不见?
她是在很认真地喜欢他。
相处三个月,纵使心知肚明他已经和过去云泥之别,仍义无反顾地留在他身边。
将曾经那份稚气懵懂的隐晦憧憬,转换成为如今纯粹明晰的少女春思。
她那么美好的八年时光,他一个毫无未来可言,余生都会烂到泥里的残废,也配?
沈羡之打算将她奉至最高处,早就做好了她那般光彩夺目,一定会遭逢不配之人肖想的心理准备。
比如李湛。
那时看见李湛拉扯她的衣领,目睹她锁骨下的雪白肌肤乍泄在李湛贪婪的视线内,他连杀了李湛的心都有。
只是他又能比李湛强出多少。
顺势冒充起她男朋友的人是他,拇指摩挲过她靡艳的眼尾,一下一下为她拭去眼泪的人也是他。
而后又主动牵起她的手。
仗着自己走不快,足足十分钟,才将她牵至校门口的咖啡馆。
待到再寻不出流连的理由,才不得不放开。
沈羡之曾下定决心,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点都不许在她身上重演。
他会尽他所能,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奉至她面前。
不过当他开始妄想,如果沈家人的暗算没能成行,他是否也能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算进“最好”的范畴……
他就意识到,他正在做和李湛一样恶心的事情。
某种程度来说,他甚至更加过分。
她那么单纯,藏起少女心事的手法漏洞百出。
他却始终视若无睹,任凭私心滋长,只要她不明说,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的爱慕。
以往腿疼到极致,沈羡之是没什么力气胡思乱想的。
今天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腿上的疼痛越彻骨,他心中的妄念也越强烈。
狂风骤雨般消磨着他的理智,渐渐竟有燥热感从心头蔓延至身体,助推隐秘的欲望潜滋暗长,无法抑制,再难自拔。
简直疯了。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操纵这具残废身体挪至浴室的。
总之大脑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他已经在花洒的凉水下足足站了五分钟。
下一秒,剧痛的双腿再难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湿滑的浴室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沈羡之完全没有概念。
他可能晕了一会儿,渐渐缓醒过来,就看到殷红的血蓄了遍地,和清白瓷砖上的冷水混在一起,满目鲜红。
沈羡之颓然地翻了个身,在一阵接一阵的眩晕中,仰面看浴室棚顶的白炽灯。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当熟悉的濒死体验再次侵袭至周身,他居然有种轻飘飘的解脱感。
活不起,干脆死了吧。
沈羡之想。
果然肖想自己不配的东西,是要遭天谴的。
然而如是念头刚起,他又想起了季沐子水波潋滟的泪眼。
剔透的泪珠顺着卷翘睫毛滚落,目光迷迷蒙蒙地落在他身上,精致脸蛋布满泪痕。
她从不是爱哭的女孩子,可已经为他哭了太多太多次。
他就这么死了,背负着她未尽的初恋心事,她该有多难过多心疼。
而且他也没铺平她的路。
她的事业刚刚起步,时尚圈乌烟瘴气,她若毫无背景地硬闯,一定会经历很多不好的事情。
于是沈羡之挣扎着爬回客厅,颤抖的玉白长指一下下敲出号码,拨通了贺云昇的电话。
那时,他几乎所有感官都呈现出麻木状态,也完全不清楚自己伤在哪里,伤得严不严重,还具不具备抢救价值。
所以他在告诉贺云昇他受伤了,需要去医院之后,又顺势托起了孤,祭出自己也可能是将死之人的理由,逼贺云昇在电话里发誓。
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贺云昇就要以接手他全部身家作为交换,不可以对季沐子存丝毫不良企图,却要护她一世周全。
他说着说着便声音渐弱,将匆匆赶往他家的贺云昇急得胆战心惊。
“你拿她当什么你自己清楚,这辈子无偿搭给她都心甘情愿。”
生怕他这次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贺云昇只能拼命刺激他的情绪,以便吊着他的求生欲。
“但我告诉你,你别想再把我搭进去,我以后得娶我自己的媳妇儿,要我全心全意护她一辈子,你让我未来的媳妇儿怎么想?”
沈羡之唯恐自己时间不多,竟没质疑那句“拿她当什么你自己清楚”,反倒认真替贺云昇思索起了问题解法。
“你都单三十四年了,不一直挺快活的吗,怎么就突然想不开,非得娶媳妇了?”
沈羡之感觉贺云昇这话说的,简直和关键时刻掉链子无异。
“而且你排老九,侄子侄女都快二十个了,你们家又不差你一个传宗接代。”
贺云昇:“……”
沈羡之这脑子他也是不服不行。
自己堂堂贺家现任主事,身家百亿一表非凡,一言不合就一辈子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闹到最后,居然连媳妇儿都甭想娶。
幸好沈羡之只是磕破了头。
流了不少血,叠加一天没吃东西造成的低血糖,这才致使他的意识愈发涣散,一度看到了濒死前的走马灯。
等贺云昇将他扛到医院,缝针输血再打上营养液,他这条命就算是暂且无忧,贺云昇也才得以保住自己劫后余生的择偶权。
包扎好伤口又吊了水,因为腿和头都开始疼,沈羡之根本攒不出半点睡意,所幸手是完好的,便给季沐子打下了那条上千字的长消息。
再之后是凌晨四点半。
季沐子给他回了消息,他答应她会乖乖回家,在家里等她过来。
待季沐子哭够,又从贺云昇口中得知了阉割版本的前因后果,她已经彻底无语了:“你就不能多说一句自己受伤了,人在医院吗?”
此时他们都上了贺云昇的车。
沈羡之头上的伤不轻,六厘米的撕裂型伤口,足足缝了十三针。
别说他这种薄弱的体质,一般患者都不会被获准出院。
所以他一个小时前从哪里来,这会儿就还得回到哪里去。
只不过多捎带了一个季沐子。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后座,俨然一派若季沐子不开口,他就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当然,即使季沐子率先打破了二人间相对无言的氛围,沈羡之还是沉吟良久。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除了那件事,你再提任何要求,我都会无条件答应,答应了就绝不会失约。”
直到贺云昇的司机将车开出小区,他才微微侧过俊漠面容,苍白薄唇间溢出了模棱两可的话音。
“只要你不哭了,更不再为我哭了,你在我这里,说什么就是什么。”
季沐子听着他故作冷硬的语气,三分的无语已然变成了十分:*“那件事,是指答应我的告白,和我在一起吗?”
沈羡之音色沉沉地“嗯”了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我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他终究没办法彻底摒弃私心。
这话说出来,既是为了能近距离守着她,帮她扫清前行路上的障碍,又是舍不得她,想在她尚且需要的时候,依然保留自己亲近大哥哥的身份。
贺云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禁越听越牙疼。
他现在无比希望沈羡之能长命百岁地好好活。
不然听这意思,沈羡之什么时候没,他就得什么时候被紧接着被献祭。
可惜这件事不仅他说了不算,连沈羡之本人也说了不算。
贺云昇已经看出来了,沈羡之的续命开关就握在季沐子手里,能续多久,全看季沐子给力与否。
而好巧不巧,季沐子还真是刚好准备发力。
“好,那我们的共识达成了,你不用和我在一起,就陪着我,直到我赶你走。”
如他所愿,她不再哭,泪水干了,秾丽脸上的笑容便如雨后彩虹般坦然剔透。
“我从今天开始倒追你,具体怎么追是我的事,你立场坚定,别答应我就行。啊对,还得兑现你的承诺,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不赶你,就坚决不许跑。”
【作者有话说】
二分评有红包,宝宝们积极留言呀~
沈哥哥的作死,是真的作死233333~我们沈哥哥,温柔只冲着沐子,疯起来也是真疯~
感谢在2024-07-1517:28:28~2024-07-1717:1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小顾同学、问君西游何时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
第24章
◎你追吧,追到腻为止。◎
季沐子和唐媛说,能说通他,我就再去追追看,如果说不通,大不了陪他耗。
她现在就觉得,她沈哥哥到底是疼她的,根本没用她费什么口舌,就主动躺平在了她面前。
她不顺势扑过去“上下其手”,都对不起他辛辛苦苦搬起石头,把他自己压得那么实。
然而沈羡之却因为她这番话愣住了,约莫三秒钟,他形状锋利的喉结才艰难地滚动一下,素来淡漠的俊美面容也隐隐浮现出破功的征兆。
又半晌,沈羡之呼出一口气,溢出薄唇的音色低哑:“别闹。”
昨日季沐子第一次表露出想追他的意愿,他也是回了句“别闹”。
无疑昭示他其实是拿她毫无办法,除了将她的行为归为“胡闹”,就再想不到其他应对之策。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前座的贺云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沈羡之才暗暗咬了下牙。
季沐子哭够了,自忖自己的追人大计进展顺利,便也有了闲心往旁人身上分。
当即身体稍稍前倾,漂亮脸蛋朝贺云昇的方向转了转:“贺总,你作为我沈哥哥的朋友,也觉得我这主意挺两全其美的,是不是?”
刚刚贺云昇稍微提了一嘴,说上次之所以装不熟,全是因为沈羡之不许他暴露身份。
他和沈羡之认识十几年了,曾经算是惺惺相惜的亲近朋友。
虽然那次事故之后,沈羡之就很少主动搭理他了。
不过他这人轴。
可能是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从来不缺巴结之人的缘故,朋友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向来宁缺毋滥。
换句话说,一旦认准的朋友,他也绝不会轻易丢。
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二人间的友谊好歹磕磕绊绊地维系到了今天。
目前是沈羡之不主动叫,他就休想踏进沈羡之家半步,但如果沈羡之遇到事情,倒是会第一时间想到拿他兜底的关系。
季沐子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对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了数。
比如之前那次车展商单的来历。
以及贺云昇为什么会刚好在她和唐媛杠上苏钰时出现,不仅当时帮她们解了围,处理了苏钰之后,还锲而不舍地继续追着她们见义勇为。
季沐子弯起一抹浅笑,格外明媚艳丽的模样:“说起来,上次也让贺总您见笑了,还以为您不认识沈哥哥,一直在您面前偷偷占他便宜。”
贺云昇愉悦地挑了下眉:“没事,被你当成男朋友,阿羡又不亏,保不齐自己心里还觉得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贺云昇,你别在沐子面前胡说些有的没的。”
听闻他们的聊天内容越来越“危险”,沈羡之不得不插言打断,浅色眼眸死死凝着贺云昇的脸,视线全然不见了平日的疏离寡淡。
“三十来岁的人了,同着小姑娘胡闹,觉得自己像话吗?”
贺云昇过去是拿沈羡之没办法,哄着他让着他都来不及,但今天有季沐子坐镇,显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仿佛是想借机找回之前失掉的场子一般。
贺云昇这会儿丝毫不怯地和他对上眼神:“哦,那你觉得是你亏,让人家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偷偷叫两句男朋友,可给你委屈坏了?”
沈羡之:“……”
贺云昇的话就让他很无言以对。
他确实打心里觉得自己是占便宜,但这能当着季沐子的面说吗?
他又不能大言不惭地谎称真是自己觉得亏。
季沐子是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他一个双腿皆废的残废,哪怕是出于让她死心的考量,也没脸说出那样的话。
清晨五六点的马路车辆很少,不过二十几分钟,贺云昇的司机就将车开回了医院。
然后沈羡之便艰难地扶着车门下了车,纵使头脑一片昏沉,双腿也几乎使不上力气,仍试图凭一己之力走回病房。
季沐子胆战心惊地看他撑着拐杖走了两步,自己的脸都要被他吓白了,清艳面庞皆是惊怔之色。
她下意识便要去寻医护人员借轮椅:“贺总,您先扶沈哥哥回车里等一下,医院都会提供轮椅,我去去就回……”
可她话音未落,步子也才迈出半米,贺云昇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不说话,只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待沈羡之真用这种方式将他自己挪回病房,贺云昇才趁医生为他检查伤势时,沉着面色示意季沐子出来说话,颇为无奈地对她道出部分缘由。
“阿羡不会坐轮椅的。”
贺云昇重重地叹了声,言至此处,俊朗眉宇便拧成了疙瘩。
“你别看他现在表面佛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心气儿还傲得狠,自他能从轮椅上站起来那一刻起,就不存在任何理由能让他再坐回去。”
季沐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娇艳眼尾垂落出疼惜的弧度:“我能瞧出来一些,关于双腿落下遗症这件事,沈哥哥没有那么想得开。”
她被沈羡之精心呵护了三年,性情愈发开朗阳光是真,倒也不至于彻底变成那种没心没肺,全然不知愁的乐天派。
早在她以为自己是全凭实力和好运接到十万大单时,她就因为欲给沈羡之家添置家具遭拒,多多少少意识到了这点。
沈羡之作为酒吧老板的收入不低。
就算刨除单独租房和雇人帮养旺财的部分,剩下的不是很多,但也远不至于把自己家搞得像防空洞一样。
他坚持如此另有原因,便是凭他的身体条件,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是他能够勉强自理的最大极限。
他走不远也站不久,做不了更加繁杂的家务。
那只能尽可能精简家具,力求自己可以仅凭一个扫地机器人的辅助,就家中始终保持整洁的模样。
现今家政服务业那么发达,他雇人遛旺财都能雇,怎么也不可能差每周雇个小时工,来彻底打扫一遍房子的一百多块钱。
说白了是他不想。
收拾不来房子就只保留生存必须的家具。
没办法做饭取外卖便干脆依靠方便食品过活。
甚至状态不好走不稳的时候,就干脆将自己封闭在家,避免被任何人瞧见狼狈虚弱的模样……
豁出去给自己平添许多困难,也不希望自己堕落成一个衣食住行都需要他人照料的残疾人。
所以他哪里是佛是颓,明明是唯恐暴露自己可能做不到做不好的现实,很多事情都既不敢做也不敢想。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在确认沈羡之的伤情没有恶化后,就为他再次埋了针挂了点滴。
而季沐子也提着重新买好的早饭走进病房,默默搬来一只凳子,坐在了沈羡之的病床旁边。
贺云昇驰骋商场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具备的,自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情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季沐子不主动开口,沈羡之就打算沉默到底的原点。
当然,考虑到再过一会儿早餐会凉,季沐子是不可能一直同他僵持相面的。
“忙活了一早上,我饿了,既然说好了一直陪我,就先陪我一起吃个早饭吧。”
季沐子说着,葱白纤指灵活地剥开塑料皮,将一盒温度刚好的牛奶插好吸管,塞到他没埋针的那只右手里。
“自己喝,不用都喝完,主要是垫垫肚子,你昨天一直没吃东西,本来消炎药就刺激肠胃,直接进食固体食物容易反胃。”
沈羡之“哦”了声,蝶翼般的纤长眼睫垂落下来,在憔悴的眼底扫出一片阴影。
继而便用苍白的薄唇含进吸管,伴随着喉结缓慢轻微地滑动,一口一口将那盒牛奶喝至还剩一半的位置。
“可以吗?”沈羡之晃晃牛奶盒,得她点头应允,才将奶盒放到病床边的杂物桌上。
然而还不待他松一口气,一勺蛋羹就猝不及防地被递至眼前,已然由她喂至了嘴边。
蛋羹金黄软糯,更衬显出她擎握汤匙的素手纤莹雪白。
叫他顷刻间滞住了呼吸,好半天过去,才微微俯下[和谐]身,认命一般,将勺子连同蛋羹一起抿入口中。
除了不能在一起,其他事情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她厌倦为止,在那之前都一直待在她身边。
这全是他亲口答应她的事。
也就是说,为了她不再难过失落,在他想出办法把“倒追”一事一并排除在外之前,他都只能完全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沈羡之向来是个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人。
曾为天之骄子,在帝京豪门圈中步步为营,为已呈中落之势的沈家力挽狂澜时如是。
毫不夸张地说,若非他自从十八岁空降在那个圈子里,就凭借远超年龄的城府和手段,压了长他一辈四岁的贺云昇一头。
那位确实含着金汤匙出生,交友方面眼高于顶的贺家小九爷,也不会遭他嫌弃冷落了五年,至今还上着杆子和他惺惺相惜。
后来他沦落成了残废,从台前来到幕后,几乎失去了一切在意的东西,就更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地对周遭一切麻木起来。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禁一阵阵久违的暗潮汹涌。
而那些掩藏在淡漠外表下的真实想法,也在季沐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无所遁形。
“沈哥哥,你边吃边听我说,行吗?”瞧穿了他心中所想,季沐子给他喂食的手没停,温软的声音则自樱唇溢出,格外轻柔地扫过他的耳廓。
见他垂落于病床边的修长玉指微微一动,季沐子随之舒展了眉眼。
少顷,她继续道:“我昨天回去后又想了想,意识到最让我难过的事,其实并不是一开始被你拒绝,而是后来你也不肯给我机会,让我再试着追追你。”
沈羡之略有些迟疑抬头望她,较常人略浅的褐色眼眸氤起一丝不解:“什么意思?”
季沐子没有立刻回答,白嫩透粉的手指仍捏着勺柄,又挖起一勺蛋羹。
只是她这次没有喂给沈羡之,而是气定神闲地塞入自己口中,非但迎向沈羡之的视线不躲不避,咽下后还俏皮地冲他挑了挑精致的眉尖。
“做个比喻,我弟这两天高考,虽然他三次模拟没有一次超过三百三,但我们假设他仍有一个考到七百的梦想。”
季沐子想了想,因为实在不想让沈羡之知晓自己当年也只考了三百七十分,索性祭出还不如她的季霖兮举例。
“给他机会去考,最终没考到,他也不会有遗憾了。但如果老师认为他反正也考不到,就只给他发三百五十分的卷子,你要是他,你急不急?”
讲真,三百多分这个成绩对沈羡之来说有点不可思议。
因此他静默了好一会儿。
联系上下文,确认季沐子的“假设”一词没有用错位置,才轻折眉头开口:“他这个成绩……直到考试才急,是不是迟了点?”
“呃……”
季沐子乌黑的眼瞳一凝,突然觉得她就不该在沈羡之这个学神面前拿成绩举例,只得又实事求是地补充。
“所以他也不急,我就是拿他举个例子,说明为什么比起没有结果,我会觉得你不给我机会更委屈。”
沈羡之极轻地扫了下眼睫,听闻季沐子又将话题拐了回来,眼神再次避至别处:“你是在白费力气,我不可能答应你。”
“我知道呀,贺总说了,你很难追的,之前那会儿你的腿还好,他们圈子里好多漂亮又多金的富家小姐都特别中意你,结果你看都不看一眼。”
季沐子点点头,眸光闪烁着清澈坦荡的情愫。
“我就是赶上好时候了,不然我这种空有美貌的灰姑娘,号码牌都得拿到五环开外。”
得知贺云昇居然还和她说这些,沈羡之尴尬地阖了下眼:“没有的事,你别听他胡说。”
季沐子放下手中的汤匙,细嫩掌心托着腮,见气氛有所缓和,便也不再玩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沈哥哥,你记不记得,这是你告诉我的。”
沈羡之清贵如玉的面庞微颔。
他本就记忆力过人,涉及和季沐子有关的事,更是半点不曾忘。
这句话确实是他告诉她的。
在她初三下半学期的时候。
彼时的她自觉冲击重点高中无望,就和他提出了干脆摆烂,随便考一考,反正也有普通高中念的想法。
可他当时告诉她这句话,分明是激励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时隔七年,她不仅把劲头都用在了追男人上面,居然还打算追他,这算什么,是想给他已经足够操蛋的人生再来一记回旋镖吗?
沈羡之清漠的音色掺着十足的无奈:“我不想叫你哭,你糊弄不了我的,如果我最后仍然不肯回应你的感情,你那时也还是会哭。”
季沐子仰起一张漂亮极了的脸蛋,倒无半分遮掩之意:“我弟要是真有考七百分的愿望,考不到他也会哭啊,但肯定不如卷子被直接拿走一半哭得难过吧。”
顿了顿,她又眨眨清透眼眸,竟当真樱唇一扁,眨出几分湿润来:“而且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会哭,往后不知会持续多长时间,每天都会忍不住想,想起来就哭。”
沈羡之:“……”
他怀疑季沐子在激他,拿他一旦拒绝,就大概率会成为现实的事情激他。
几秒后,他彻底败下阵来。
“你先别哭,让我再想想,行吗?”
沈羡之没埋针的右手攥紧又松开,将又开始发昏的头向身后的床头靠了靠。
“今晚八点前,我给你答复。”
季沐子没说话,纤细的手臂却绕过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角度,以便他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
碍于自己亲口答应季沐子的交换条件。
沈羡之继拿她的倒追要求束手无策后,又不得不同意季沐子今晚留在医院里,担当他打心里认为没有必要的陪护工作。
眼看晚上八点的最后期限临近,仍然没想到破解之法的沈羡之终于放弃了挣扎。
季沐子打七点半起的坐立不安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到底没舍得她煎熬过这最后的半个小时。
“……你追吧。”
沈羡之凝望向她的目光沉沉,这句话说完,就仿佛极力隐忍起自己的情绪一般,将刚刚缓回几分血色的薄唇抿成了平平的一条直线。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你想追就追,追到你腻了为止,追到你意识到我不配,你值得更好的人为止……”
后面的话,沈羡之由于惊诧过度,生生噎回了喉咙里。
因为季沐子已然雀跃到他面前,纤白却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将整个人撞入他怀中。
“沈哥哥!我好高兴!终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你说喜欢了!”
从小妹妹正式升级为追求者,不再需要小心藏起自己的心意,季沐子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
“我不会腻的!你也没有不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少女说着,便又将旖旎身段往他身上贴合几分,有格外甜软的气息随之缭绕上鼻端,渐渐将他的呼吸从微灼熨帖至滚烫。
察觉到自己的右手再不受控,已然入了魔怔般烙上她的纤腰。
沈羡之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仅仅剩了一个想法。
他还真是罪孽深重,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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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哥的底线一步步溃退中哈哈哈,都答应让沐子追了,追到还会远吗~感谢在2024-07-1717:11:58~2024-07-1918: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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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25章
◎开足马力,追人ing。◎
从小妹妹正式升级为追求者,季沐子突然多了很多能够光明正大做的事情。
比如喂饭。
之前虽然也可以喂,但是作为小妹妹的喂和名正言顺被允许倒追的喂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一个到底需要克制守礼,另一个则可以无所顾忌地将缱绻暧昧摆至台面。
甚至当他质疑一些举动是否过于亲密的时候,她也可以直接祭出“我在追你”当理由。
你既然允许我追你,就是赋予了我可以一点点拉近我们之间关系的权力。
季沐子如是给他讲道理。
当然,如果我的某些行为让你产生了身体或者心里的不适,你也可以提出拒绝,这也是你的权力。
就是有点可惜,在你确定成为我追求对象前,你一不小心给这条退路封死了,所以你提归提,以后怎么把握尺度,还是由我说了算。
没错,别人充其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羡之无异于搬起一座五指山,直接给他自己镇住了。
这个既不能拒绝又不能逃避的前置条件就安排得很妙。
季沐子甚至觉得,若他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个完全不在乎名分的女流氓,截止他住院的几天,他的初吻初夜大概已经剩不下一点。
“我沈哥哥之前也这么好追吗?”
庆幸自己进展顺利之余,季沐子也不免生出些关于沈羡之过去的忧虑,因而这样问过贺云昇。
“贺总您和我说实话,沈哥哥过去是不是女朋友没断过,我怎么不信他这种自己下套自己钻的拒绝人手法,能很多人追,愣是没被破过防呢!”
她这话说得酸溜溜,嘴上道要听实话,乌黑清透的漂亮眼眸里却蓄满幽怨,是即便贺云昇也没谈过恋爱,仍能瞧穿看透的程度。
贺云昇是沈羡之一边的不假,但也不好骗她,便仔细为她回想了一下。
然后倒也很快得出结论,因为确实没有,连暧昧过的都没有。
沈羡之和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打小就被家族精心呵护教养的富家少爷不同。
贺云昇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羡之的情形。
他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当时帝京的豪门圈,无人不知贺老爷子的老来子是人中龙凤,各方面都优秀得令其他同龄人望尘莫及。
结果十六岁那年暑假回家,贺云昇突然听说了沈家前两年发生的一桩大事,老家主打外面认回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长孙。
十二岁正经参加高考,七百多分直通蓟大金融系,说天才都不止,货真价实的神童,据说有人好信儿去验证过,过目不忘,充耳即闻。
贺云昇不信邪,专程跑去沈家去会这位神童,结果正巧撞见十二岁的沈羡之和他三十多岁的五叔斡旋。
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是让贺云昇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感觉头皮发麻的程度。
简而言之,沈羡之不仅智商高,情商也高得令人发指。
而且极其早熟,不仅完全没有富家子弟身上常见的少爷病,更连普通孩子都会具备的脾气喜好都无。
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家业执掌机器。
而这也导致他并不似贺云昇一般,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什么时候觉得谁碍眼了,就毫不客气地让对方滚远点。
从不管拒绝的话说出来,会不会给双方家族的关系及生意往来造成影响。
无论生意场亦或私人社交关系,沈羡之永远在万无一失地预判别人的预判。
至于那些对他有意的千金名媛,根本连点暧昧的契机都休想在他手下攒出来,莫名其妙就会被他推到想要死缠烂打都望尘莫及的千里之外。
说他好追,简直是帝京上流圈里最离谱的笑话。
于是贺云昇摇摇头:“阿羡也就在你这里好追,但没什么奇怪,你一直都是他唯一的例外。”
有些事,贺云昇现在还不方便和季沐子说。
比如他第一次瞧见沈羡之拥有较为私人化的喜怒哀乐,就是在沈羡之救下季沐子之后。
不得不逼迫自己早早成熟,但凡有一点错处,都可能致使他和母亲万劫不复的少年,终于在他拥有资本之后,寻到了自我救赎和治愈的方式。
包括这次与季沐子重逢之后。
沈羡之一直在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希望季沐子活成他想活又活不成的样子,那些曾毁损伤害过他的东西,半点都休想再沾季沐子的身。
不过因为沈羡之不允许,贺云昇这会儿只能摘能说的说,自然也叫季沐子听得一知半解。
所幸她并不执着于一口气将一切刨根问底。
清楚她是沈羡之的特例,他的好追也仅限于她,对于此时只想将他追成男朋友的她来说,已经特别足够了。
就这样,当沈羡之五天后出院,她又顺势和他提出打算毕业就和唐媛一起,接手他对门房子的想法。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有想做的事情,就要全力以赴,这句话也是沈哥哥你告诉过我的。”
沈羡之再算无遗策也不曾想到,自己当年用于鼓励她好好学习的话,现在尽数被她转嫁到了追自己这件事上,皆成了扎在自己身上的回旋镖。
“再说我本来也要每天过来遛旺财,干脆住一起比较方便,今年的房租你还替我们拿完了,省钱省时省力,一举三得。”
她说这番话时就坐在他近旁的沙发上。
虽然没有什么亲密逾越的举动,但漂亮的瞳仁里满满都是他。
乌锦般的长发垂了几缕在耳侧,像这样仅半臂之遥的距离,他甚至闻得到她发间领口散发出的馥郁清香。
白桃做底,今天混了些清冽的薄荷气息。
为了给她最好的一切,沈羡之一直在给她购置各式各样的高级香水。
什么大牌限量,调香大师私藏,全部又请了专人稀释到合适浓度,任由她拿到手里,当做赶蚊子的花露水喷。
那架势,完全是仗着自己的钱到死都花不完,就极尽暴殄天物地往她身上花。
而季沐子不仅喜欢吃桃子,也尤其喜欢白桃味道的东西,惯用的牙膏,洗发水,洗衣液,都是白桃味道的。
无心插柳,便格外巧妙地将她自己变成了最馝馞秾艳的调香盘。
也让这份天天都存有些许不同的白桃香气,成了沈羡之每每午夜梦回,都会魂牵梦绕的一缕滋味。
嗯,又是一桩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贺云昇都说腻了,再这样来几次,他简直要质疑沈羡之有没有一丝故意的成分在。
不过他这般幸灾乐祸的调侃,直到季沐子和唐媛正式毕业,他欠欠地过来围观搬家,就再也乐不出来了。
主要也是他贺大总裁公务繁忙,至今依然没抽出时间登录短视频平台,认真翻看过季沐子和唐媛,以及二人共同的“积木汤圆”账号。
所以他仍以为唐媛是季沐子的妹妹,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课余时间会和姐姐一起拍视频,梳着幼稚的双马尾,毫无悬念该管他叫叔叔那种。
然而事实则是唐媛梳双马尾不假。
这已经成了她账号的卖点,谁会不喜欢顶着娃娃脸和双马尾,却细腰翘臀马甲线,起手就能硬拉120kg的真人阿拉蕾小姐姐呢?
但她既不是初中生也没有十三四岁,非要管季沐子叫姐姐倒也说得通,毕竟生日上小三个月。
而且她还极吃季沐子亲弟弟季霖兮的颜,据说曾在进入大学时下定决心,这姐弟俩自己至少拿下一个。
只可惜季沐子满心满眼都是救赎过自己的沈羡之。
季霖兮那边竟也是如出一辙的情况,甚至比季沐子还提前一年,十三岁就遇到了自己的本命女神姐姐。
不过他在昔日惊鸿一瞥后就没见过他女神姐姐第二面,又哪怕唐媛最胖的时候,也不认为姐姐的舍友怎么不好看怎么丑。
虽然他的底层逻辑是“我这张伟大神颜下,你们全员皆凡人,所以没必要给你们分高下”。
但季沐子也不是没想过,等自家臭小子再长大靠谱些,若唐媛那时也还有意,就干脆在二人间撮合一下,把闺蜜变成弟妹。
只是这一切都是后话,眼下的局面就是,贺云昇对着现在将体重和体脂稳定在55kg和13.8的唐媛一脸懵逼,灵魂拷问一个接一个。
“减肥了?小姑娘家家长身体呢,瞎减什么肥?叔叔和你讲,现在就急着减肥,以后会长不高的。”
“这么多东西……季沐子,你不是打算让你妹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以后主要和你一起拍视频吧?阿羡,你看她像话吗,她妹这个年纪,不上学陪她瞎搞?”
“啥?你是她同学?你们是舍友?……不是,你十三四岁,大学毕业,你这么厉害的吗?阿羡,你敢信,这丫头破你记录了!”
“等会儿,你不是十四岁,你二十二岁?二十二岁你梳双马尾出门?”
“你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管我叫叔?你礼貌吗?管我叫叔?”
只是惨遭一连串灵魂拷问的唐媛也很懵逼。
首先,她根本没说过自己十四岁,您老但凡顺着抖音简介百度一下举重运动员唐媛,都不会产生这种误解。
其次,双马尾是个人喜好,她的长相适合双马尾,为什么不能梳了?她还梳双丸子呢,不服来战啊!
再次,叔叔这个称呼,分明是他先在她面前甩出来的自称,更何况……
唐媛越琢磨越认为他这个人莫名其妙:“您周围的圈子,可能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会管您叫大哥,但我们普通人真不那么论。”
考虑到社交环境不同,她还相当贴心地举了例:“我爸,今年四十八,大概比您大三四岁?您这个年纪,我一般也都叫叔叔的……”
唐媛哪里知道贺云昇是辈分大,就记得上次听见他打电话,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确实管他叫九叔。
这样一想,她更觉得沈羡之交友不慎,自己被找茬属实冤枉了。
没道理这声叔叔他亲侄子能叫,她这个和他侄子差不多年纪的外人就叫不得啊!
都说无形插刀最为致命。
贺云昇的大侄女今年二十八,他一个六岁当叔的人,被唐媛误打误撞叫声叔也还算好,毕竟是自己误以为唐媛只有十四岁在先。
但他万万没想到,之所以他敢自称唐媛就敢认,是因为她以为他四十三四了。
他就比沈羡之大四岁,今年才三十又四,身边二十出头,追着他大献殷勤的年轻女孩儿一抓一把,他看起来像四十三四的人?
“我,三十四岁,你是拿你自己做参照,去核算别人的外表和实际年龄吗?”
唐媛刚刚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二十二岁,是掏出身份证自证的,如今十分钟没过,就轮到了贺云昇回敬她同款。
“社交场合无所谓,反正你长得小,你这么出去找对象,不怕一不小心逮个初中生回来,人家爸妈叫来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找你算账吗?”
他说话间隙,刚巧看见唐媛提起一个比她人都长的黑色旅行袋。
好像分量不轻,没走两步就涨得小圆脸通红,便难得屈尊降贵地绅士风度上线一回,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欲把她手中的袋子接过来。
结果在唐媛报复性松手的瞬间,他立刻被袋子坠到了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直接坐倒在地的姿势。
他不信邪,打算运足力气再把袋子提起来,可足足一分钟过去,他依然坐在地上,无论是他还是袋子,哪个都没挪动一下。
贺云昇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绝对在面前女孩儿的娃娃脸上瞧见一丝笑。
不含轻蔑之意,但那种强者对弱者的单纯审判,对于久居高位的贺云昇来说,比轻蔑来得更加刺眼。
“小媛,我把仓房收拾出来给你放杠铃片行不?”
已经在整理屋子的季沐子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半点不意外,润着水光的樱唇弯出浅浅弧度,隐晦点出这东西贺云昇就不可能拿起来的事实。
“你那些加起来好几百斤呢,旺财平时会在屋子里跑着玩,我怕放在外面砸到它。”
唐媛左手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仅凭一只右手,就将那只坠住贺云昇的黑袋子稳稳提了起来。
飘逸的双马尾发梢甩过他的鼻尖,肌肉处于发力的状态,肩膀和手臂的线条都极其饱满漂亮。
和他之前见过那些细腰袅袅玉臂纤纤,虽不至于瓶盖都拧不动,但既要硬凹柔弱人设,也唯恐给手心绞出茧子的千金名媛完全不同。
可还不待贺云昇生出些别样的心思,就见唐媛回眸对他灿然一笑。
“劳您费心,我的理想型成年了,刚高考完,本来就比我小,又是那种好看到超越了性别和年龄的类型,所以不存在走我身边显老的情况。”
夸完季霖兮,她不忘拿出应对甲方爸爸的模板态度,又插了贺云昇一刀。
“喏,他亲姐就在这儿,也超喜欢我,亲,这边建议您没事少操点心呢,操心多了就容易老。”
总之,自从沈羡之半推半就地同意季沐子和唐媛住进来,他原本宅生宅死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个女孩儿都是自由职业,现阶段季沐子尚未从模特学校毕业,唐媛的拍摄也大多在家进行。
因此沈羡之当初斥资买下整栋楼时所图的清净是别想了。
尤其季沐子还处于对他的追求中,每天都有充分的理由过来串门。
待到晚饭时间,也会先同唐媛一起做好,再端着自己和他的那份,到他家里陪他吃。
而且还给贺云昇提供了串门的借口和理由。
沈羡之的迟钝确实只针对他自己和季沐子,贺云昇隐隐对唐媛生出的那点兴趣,倒是完全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对于贺云昇之流的故人,沈羡之即使嘴上说着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一副完全不想和他们深交的模样,但终归不是那种完全不念旧情的人。
若非如此,也不会明明五年前就做好了不再插手帝京生意场的准备,却因为沈家人守着他留下的家业太不做人,又阴差阳错给自己攒出了现在的身家。
到头来,眼见贺云昇是借找他的名义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好再像过去一样,直截了当地给这位故友下逐客令了。
只能任凭贺云昇隔三差五来到自己这里,两个身价加起来千亿的男人也不说什么话,各自燃着烟,手机停留在抖音APP的界面,关注列表都有且仅有一人。
贺云昇这点也和沈羡之不一样,他没跳过级,显赫的家世加上出色的外表,自十四五岁起,他身边就不乏同龄女孩儿倾心。
后来他年纪渐长,又越过前面的八位兄姊,直接被他父亲指定为贺家这一辈的家业执掌人。
手握滔天权势,加之那张比起少年期间,更加成熟俊美的面容,一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各界名媛芳心暗许的对象。
直到他遇见唐媛。
他觉得她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但这姑娘看他的眼神,就和看她那堆杠铃片一样。
偏偏她还不是情窦未开。
她也有理想型,是季沐子的弟弟,一个今年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小屁孩儿,大有花费几年青春,去慢慢等人家长大之意。
贺云昇思至此处,感觉自己不能一直同着沈羡之演苦情戏:“你见过季沐子的弟弟吗,有她说的那么好看?”
他越想越觉得二者的情况有本质区别。
沈羡之可以佛可以什么都不做,他想跑都跑不掉,跑多远都会被季沐子追回去。
但自己这边可不是,他如果也跟着佛跟着什么都不做,那唐媛只会追着别人跑,等那小屁孩儿长大定了性,他也到了真该被他们叫叔的年纪。
沈羡之闻言,掸落烟灰的玉白指骨一顿,俊美清隽的侧颜缭绕于烟雾中。
深邃眉目一如既往寒凉寡淡,眼神却微微敛起,似生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怀念。
“我见过十一岁的时候,挺清秀的一个小孩儿。”
沈羡之说到这里,素来淡漠的语气竟罕见氤出几分意味深长。
“书包里藏着把菜刀,不声不响跟在沐子的生父身后,踩了三天的点,走过了十几趟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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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沐子!全家狠人!怎么可能拿不下沈哥哥!感谢在2024-07-1918:00:46~2024-07-2118:3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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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26章
◎嘴硬,却意外地血气方刚……◎
季沐子的生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不仅在婚姻存续其间打老婆打女儿,酗酒赌博五毒俱全,待季沐子的母亲与其离婚另外组建幸福家庭,他也时常来打扰前妻一家的生活。
继父季兆兴为人厚道老实,虽有心护妻女周全,但很多时候都拿本质地痞流氓一个的妻子前夫没办法。
季沐子告诉沈羡之,生父找麻烦无非是为了要钱。
在那个一丁点家长里短,都会被亲朋邻里传出闲话的年代,生父是看穿了爸妈怕他闹起来。
所以每次缺了酒钱或赌资,都会前来纠缠一番,让爸妈拿钱给他息事宁人。
季沐子懂事,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从来不会眼馋身边小朋友的漂亮衣服和高档玩具。
从小到大唯一问父母要的东西,就是五岁那年跆拳道馆来她家附近招生,她看到一个外表瘦瘦小小的姐姐,抬脚就踹开了面前的三层胶合板。
她的眼睛亮了,说什么也不肯走,拽着妈妈的手恳求,说她想学。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她以为只要她变得和这个姐姐一样厉害,就可以把混蛋生父打跑。
爸爸妈妈,还有当时刚过完百天的季霖兮,都不用再受那个人渣的拿捏了。
可惜她后来长大了,进了市队,进了省队,真的学有所成,轻而易举就能踹烂生父那张脸,却也懂得了打人解决不了问题的道理。
那年季沐子十五岁,一年多的时日相处下来,她早已习惯去向沈羡之倾吐烦恼。
沈羡之十八岁起涉足帝京生意场,什么样的恶棍烂事没见过,真心不觉得这件事难搞,便延续了以往无所不能的作风,答应季沐子会帮忙解决。
而他也确实没在料理季沐子的生父方面遇到什么困难。
只是他派下属过去确认身份搜集证据的那几天,下属告诉他,除了被他派去的他们,还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也在跟踪那个叫吴胜彪的男人。
头发剪得像小男孩儿,看脸又秀气得像小女孩儿,而且不只长相,声音也不太能分辨出性别。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长开,本来性别分化就不明显。
重点是这小孩儿书包里有刀,那种剁肉用的菜刀,每次吴胜彪走到较偏僻背人的地方,他都会下意识地抬手摸书包。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样忖度一个孩子未免恶意过大,但这孩子好像就是在计算于此处动手刀掉吴胜彪的成功概率。
沈羡之轻描淡写地讲到这里,贺云昇整个人已经不好了,俊朗眉心深折。
“十一岁,就琢磨起持刀杀她姐的亲爸,这小子确定没什么反社会人格障碍?”
“就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吧。”
沈羡之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微低的侧颜淡漠深邃,隐隐浸着霜雪般的清冽之色。
贺云昇是贺老爷子的老来子,打小被家里众星捧月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懂得当一个孩子被逼得急了,会有多无力多绝望。
只是季霖兮也和沈羡之不同。
虽然不乏一些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但无论他的爸爸妈妈,亦或姐姐季沐子,都一直在尽他们所能去爱他保护他。
所以只要是心里想做的事,季霖兮就敢义无反顾地做。
既不懂如何压抑自己的冲动,也不会顾及太多成与不成的后果。
贺云昇瞧出沈羡之是联想到了一些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索性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纵使仍在探听“情敌”的底细,却换了个相对轻松的切入角度。
“那脸呢?十来岁的时候长得像小女孩儿,现在难不成长得像大姑娘?和季沐子一个模子刻出来?”
沈羡之思索少顷,修长玉指衔着支明灭的烟,人却兀自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气。
说话间,他寒星般的眸子锁着贺云昇望了半晌,真不是为报复贺云昇近来捡了他不少笑话才如是所言。
“看小时候的五官,感觉和沐子不是一个类型,大概……是明艳闺秀和甜美碧玉的区别?”
“哈?”贺云昇一下没反应过来。
季沐子毋庸置疑是那种明艳至极的大美人长相。
所以沈羡之所谓的“甜美碧玉”,指的是他未来的小舅子,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情敌”吗?
贺云昇觉得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能用“甜美”形容的男人长相,他还是一时间脑补无能。
所以唐媛的择偶取向是什么?甜的?乖的?娘的?会撒娇叫姐姐的小奶狗?
那他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和她的理想型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
“听沐子的意思,现在长开了,倒并非很奶很软的类型,自称霖老大,至今没把和沐子的姐弟关系扭转成兄妹关系,全是因为他打不过沐子。”
沈羡之想了想,又“好心”补充。
“你别急着高兴,对你来说未准是好消息,一直打不过也意味着他一直在试图打过,和沐子尚有一较之力,你若惹他,是会被按在地上揍的。”
……
贺云昇可以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自从季沐子开始追沈羡之……或者再往前追溯,自从沈羡之和季沐子重逢。
一些贺云昇曾以为沈羡之会当真带进坟墓里的东西,就开始一点点改变了。
比如他明知贺云昇不想听什么,这会儿也不知兴致打哪里来,竟萌生了调侃旧友情路不顺的念头。
又比如他那个不凉不吃,又自理强迫症作祟,做不了饭取不了外卖,就干脆靠方便食品过活的造孽进食方式。
虽然出于一些原因,这点暂时还没得到彻底改善,不过他已经不再抵触每晚按时吃一顿正餐了。
平时若季沐子拿着零食上门投喂,迎着那双含满期待的乌黑眼瞳,除非是真的不舒服,他也鲜少说不。
当时间一晃儿来到七月,沈羡之不知不觉度过了那场事故之后,最平顺的一个梅雨季。
即便季沐子打心里希望他能多吃点东西,提高些生活品质。
但纵使手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可以拒绝的万能金牌,她依然耐心迁就着他的自尊和习惯。
主打一个徐徐图之,不知不觉便达成了一个又一个在贺云昇看来,着实有些不可思议的成就。
梅雨季一过,沈羡之的腿不再天天疼,在季沐子的精心照料下,头上的伤也顺利痊愈,突然觉得让自己多对付几年,好像也不是太难。
于是当贺云昇提出要入股那家他专门开给季沐子的MCN公司,他片刻迟疑未经,果断表示拒绝。
“我感觉我短时间内死不了,还能再亲自捧她两年。”
沈羡之说着,素来淡漠的褐色眼眸瞥向显然别有所图的贺云昇,相当刻意地看破不说破。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得先死了,才轮到你接手我全副身家,再替我护她一世周全。”
贺云昇:“……”
沈羡之这一提醒,他也回想起了一个多月之前,沈羡之向自己托孤时说的那番话。
沈羡之告诉他,既然自己这个兄弟是他上杆子认回来的,就必须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觉悟。
反正娶不娶媳妇都不耽误他当贺家的家,等他想退休了,下面近二十个侄子侄女等着他筛。
他有的是资本终身不娶,可以不辜负自己这个兄弟的遗愿。
贺云昇当时就觉得。
沈羡之若真交代在这里,之前自家老爷子给他安排相亲,弄得他不厌其烦时,他抛下那句遇不到心动的就干脆孤独终老,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一语成谶。
毕竟他之所以孑然一身三十四年,就是因为他对待爱情比对待友情更加娇毛。
要么不谈不娶,要谈就谈一眼心动的姑娘,谈了就直眉瞪眼奔着结婚去,给她全世界独一份的宠爱。
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儿眼睁睁看着他为别的女人负责一辈子,贺云昇可干不来那么不是人的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眼下沈羡之一时半会儿不死了,竟还给他劫后余生的择偶权杀了记回马枪。
合着就是和他娶媳妇这件事有仇呗?
自己那边送上门来的媳妇不要,一心琢磨早死早超生,他做兄弟的就也得陪着孤独终老?
如是想来,贺云昇盯着沈羡之那张神情寡欲的脸望了半晌,嘴唇动了几下,愣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当然,沈羡之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贺云昇确有在唐媛身上越陷越深的苗头。
一开始可能只是觉得这女孩儿有些特别,和之前那些追着他跑,求他青睐的名媛闺秀完全不同,逗起来怪有意思的。
但往自己这边来得勤了,沈羡之能够察觉出来,贺云昇看唐媛的眼神变了。
尤其是唐媛穿着清凉健身或拍摄视频的时候,贺云昇的视线几乎沿着人家的肌肉线条寸寸描摹,一双招子里满是男人对女人的欲念。
正因如此,当他瞧见自己恨不得将最好的一切都奉至季沐子面前,才会想要一起入股,效仿自己的做法,他也去给唐媛来一套同款。
贺云昇兜兜转转三十几年,难得碰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沈羡之不反对贺云昇试着追一追唐媛。
不过同意贺云昇入股这家他为了支持季沐子事业,专门收购入手的公司两说。
他也说不好自己可以护她多久。
但既然现阶段还能对付几年,他就希望能尽力陪她走远一些。
所以并不希望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让这条注定不会太长的路上再多了别人。
说白了,纯粹是男人对女人的独占欲在作祟,只不过沈羡之自己拧,不肯也不敢承认罢了。
而沈羡之那些讳莫如深的心思,贺云昇同样看得明明白白。
怎么说呢,之前他还认为沈羡之很可怜,明明深爱,却自忖不配,只能将感情藏匿于心底,一味压抑忍耐。
可是放眼如今,对比二人的感情状态,贺云昇甚至觉得沈羡之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凡尔赛气息。
毕竟沈羡之所谓的配与不配,都是他加给自己的戏,压抑忍耐也无非是他和自己过不去,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事实就是季沐子在追他,追得小心翼翼无微不至。
人家女孩儿安放在他身上的心意,半分不比他放给人家的少。
有沈羡之做比,贺云昇彻底顿悟了,他自己才是更可怜的那个。
他的情况和沈羡之截然相反。
他不认为自己不配,但在唐媛和唐媛身边的人看来,他非得要配,也只能配当她老叔。
都怪她那张看起来至多十四的脸太作孽。
他家里二十几岁的侄子侄女管他叫叔,不熟悉情况的人还会多少惊讶一下。
轮到唐媛,那真就是毫无违和感。
她若出门在外管他叫哥,别人反倒得骇一下,怀疑他是不是对未成年少女图谋不轨的死变态。
贺云昇很心累。
偏偏沈羡之这个兄弟又是贺云昇自己上杆子认下的。
考虑到沈羡之那个说佛不佛的拧巴心态,贺云昇又不好直接强逼他直面内心。
催他赶紧处理好他那边的感情问题,再该让股份让股份,全力给自己助攻。
便只能把气撒在自家好大侄儿贺昭身上。
仗着自己当着贺家的家又是长辈,让贺昭做什么都可以不解释原因,就打发贺昭过去和沈羡之打“商战”。
以沈羡之刚收购不久的那家MCN公司为目标,不限资金不限时间。
什么时候贺昭能从沈羡之手里撬来一半股份,他就算贺昭往后都可以独当一面,贺家的资产,贺昭喜欢什么,就可以随便挑走什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这样,压力又给到了贺昭。
贺昭比贺云昇更心累。
他从小听着沈羡之的传说长大。
什么十二岁高考七百分直通蓟大,什么年年专业第一十六岁保研,什么十八岁勇闯帝京生意场,为已呈中落之势的沈家力挽狂澜……
他感觉他九叔就是在为难他胖虎。
商战上打赢沈羡之这件事,他九叔自己都没干成过,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正当贺昭被夹在两个大佬中间左右为难之时,季沐子和唐媛的事业倒都更上了一层楼。
先是唐媛突发奇想,开辟出了直播带粉丝健身的新赛道,意外破壁出圈,成功跻身进互联网健身圈的头部网红之列。
紧接着没过多久,借了一波东风的季沐子也出圈了。
契机是她拍摄自己的穿搭日常,看到评论区一位铁粉格外艳羡地感叹。
不是衣服好看,是姐姐好看,我如果有姐姐的长相身材,就天天什么奇葩穿什么,有颜有身材,我不任性谁任性。
季沐子灵光一现,随后便冒出了做个系列挑战,试着将丑衣服穿好看的主意。
她将想法和MCN团队一说,团队很快给出建议,让她不妨将系列挑战做成当下热门的变装短视频形式。
同时还尽职尽责地为她搜罗来一些本就在网上丑出热度,搭配她的颜值身材和专业剪裁团队的修改,却能穿出惊艳效果的衣服。
挑战系列的新意叠加之前唐媛带来的那波流量,短短两个月,“唐媛汤圆圆”和“积木季沐子”的账号粉丝数就双双破了百万。
而这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两个姑娘更加迷信起了沈羡之的玄学加成。
特别是当季霖兮的高考成绩和央音的录取分数线先后公布,她们又得知这小子的分数竟只超线一分之后。
“我沐,我又想了想,凭你目前的收入和事业前景,你之前说的其实挺有道理,他一直佛着也没关系,在家开开心心给你镇宅比什么都强。”
唐媛说到这里,已经恨不得效仿季沐子,自己也将沈羡之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了。
“你发现没,他不只旺你,还能旺你身边的人,你如果怕一个人养家辛苦,就算我一份,我当每个月拜锦鲤投币了,他这么灵,应得的。”
季沐子闻言,虽然清楚唐媛没有别的意思,但依然下意识探出葱白纤指,按住了唐媛欲给手机设置壁纸的手。
哪怕还没追到,她对沈羡之也是有占有欲的。
其他女孩儿才不可以用她沈哥哥做壁纸。
就算是唐媛这般,单纯馋沈羡之的玄学功效,想将他当做人形锦鲤供奉也不行。
“自从被沈哥哥的颜值刺激到,季霖兮就天天给我发他的独家自拍。”
沉吟片刻,季沐子垂落眼尾的卷长睫毛,欲盖弥彰似的,将潋滟眼中的幽沉掩去。
“坚信只要一直发,总有一张能击碎我对沈哥哥的所谓滤镜,让我把壁纸换回之前的全家福。”
唐媛是聪明女孩儿,立刻看出季沐子是不想她用沈羡之做壁纸。
为了保住沈羡之,又不想太明白地拒绝,显得自己小心眼,这是豁出去连亲弟弟都献祭了。
“那把你瞧不上的霖老大美照分享给我?”
唐媛眨眨眼,顺势下台阶。
“巧了吗不是,比起你沈哥哥那种俊美昳丽的高岭之花,我更吃霖老大的颜,除了你,哪个姐姐不爱甜辣漂亮的小狼狗呀?”
季沐子被她夸张捧心的动作逗乐,当着她的面打开同季霖兮的微信聊天界面,倒也大方,雪白指尖直接全选最近的往来图片,通通转发给唐媛。
至于唐媛有了新壁纸这件事,贺云昇则是通过贺昭得知的。
贺云昇深知自家的好大侄儿几斤几两,不可能让贺昭知道他对唐媛存着心思,再一不小心给他本就不顺的情路火上浇油。
因此贺昭只知季沐子是经过了沈羡之的允许,目前处于对沈羡之的追求中。
然后便水到渠成地,按照自己和沈羡之的辈分,和两个女孩儿论成了姐们儿。
他敬她们一个极能打一个力气大,猛起来寻常的汉子都望尘莫及,所以称呼她们为“沐姐”和“媛姐”。
季沐子和唐媛也相当给面子。
虽然之前曾因叫外卖划车一事闹得不太愉快,但如今该解决的问题早已解决,听闻他比她们年长三岁,就顺理成章地喊“昭哥”。
主打一个各论各的,然后连带季沐子在内,整齐划一地管贺云昇叫叔。
对方可是沈羡之,贺云昇差遣贺昭过来,根本就不可能是为了让贺昭成事。
无非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再顺便提醒沈羡之,他有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可贺云昇万万没想到,他的“防火防盗防大侄儿”还是棋差一步,贺昭即使全然不知情,也没耽误这熊孩子“痛击我的队友”。
季沐子就算了,他居然让唐媛管他叫哥!
再如此来上两次,贺云昇简直要怀疑他有没有一些故意的成分在了。
装出一副水平一般能力有限的样子,但凡自己交到他手里的事,就没有一次能利利索索地办好办漂亮。
其实都是憋着坏水,想早早气死自己这个当家的九叔,然后他再顶着长孙之名上位,一步登天掌贺家的家。
眼下贺昭就又气了贺云昇一遭。
在贺云昇面前,他不仅直言唐媛换了季霖兮的自拍做壁纸,还毫不吝惜对季霖兮颜值的夸赞。
“我一开始以为是哪个明星呢,还挺诧异,小伙子长这么好看,按理说国民度低不了,我不该一点不眼熟。”
贺昭的语气颇为感慨。
“结果媛姐说,那是沐姐她弟。真的,我突然就理解沐姐为什么非得追羡哥了,除了羡哥,谁进她家门都得自卑死。”
那一下,贺云昇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家门不幸”和“眼前一黑”。
比起季霖兮的颜值确实优越,他觉得唐媛拿季霖兮的自拍做壁纸这件事更加严峻。
他才几天没照顾到,唐媛是和季霖兮有所进展了吗?
已经到了可以当着姐姐的面,光明正大拿弟弟自拍当壁纸的程度?
而且季霖兮是出于什么心态给她发的自拍?
一个能把750满分的卷子,打出331分的小屁孩儿,仅一分之差没落榜,就心安理得地开始追姑娘,考虑起人生下一步了?
他是真老了吗,在他们那个年代,哪家女孩儿到了择婿的年纪,家里和本人都会综合考量男方的家世和能力。
未必都是商业联姻,但总不会只看脸。
说起来,季沐子现在执着于沈羡之好像也只是因为脸。
半点不曾好奇沈羡之过往在帝京生意场的经历,既不知道沈羡之有钱,也根本不打算叫他出去赚钱。
思前想后,贺云昇觉得还是要拜托沈羡之帮忙探个究竟。
晚上八点半,贺云昇越看唐媛的直播越窝火,索性择日不如撞日,给沈羡之打来了电话。
若放在从前,沈羡之自己都要活不起了,是不可能管他这种闲事的。
然而如今半推半就被季沐子追了两个多月,可能确有饭吃多了的原因,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贺云昇的请求。
挂断电话仅几分钟,他已然步出家门,冷白指节屈起,敲响了对面的门。
今天是周四。
唐媛的直播时间是每周二、四、六、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半,地点则在公司专门为她布置的直播间。
所以这会儿不出意外,只会有季沐子一个人在家。
沈羡之大手笔收购重组公司是为了捧季沐子不假。
不过思及只有将公司做大做强,才能吸纳更多人才拿取更多资源,对季沐子未来的发展也才更有利,他同样没有疏忽对公司内其他网红的培养。
自然更加不可能亏待和季沐子要好,又让贺云昇尤其在意的唐媛。
伫立走廊等待季沐子开门的短短几分钟,沈羡之突然萌生出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他那么轻易地答应贺云昇,该不会是明知唐媛此时不在家,所以便打算拿这当理由,过来再单独见见她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非但不再因为她打着追求名义的蓄意亲近困扰,居然还会不时生出“不够”的渴盼。
明明清楚自己不配,他究竟在贪恋肖想什么?
心头繁芜如麻的一瞬,沈羡之不知所措地欲向后退。
好巧不巧,面前的门在这时打开。
季沐子不明所以,只见他苍白着一张俊美面容,脚下已经站不稳似的,磕磕绊绊地向后闪出半步。
莫非是自己叫他等得太久僵了腿?
如是一想,季沐子乌黑的眼瞳中顿时凝起惊慌。
她生怕他摔,情急下连忙跨步上前,纤细玉臂牢牢箍住他的腰,人也彻底落入他怀,将沈羡之本就忐忑的心更撞乱了几分。
等等,她是……刚洗了澡吗?
她此刻只穿了一条材质极薄的真丝睡裙,当那氤着热汽的体温透过二人紧贴的身体部位传递而来,沈羡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
男人呼吸渐沉,较常人略浅的褐色眼眸顷刻间暗潮汹涌,体内鼓动的燥热感不仅似曾相识,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行,不能再继续如此了。
沈羡之偏又舍不得将她推开,胸膛深处的欲念再难压抑,淡色薄唇缓缓降下,几乎离磨蹭上她的乌发仅一步之遥。
下一秒,季沐子鼻端蓦地闻见一丝血腥味。
她抬起头,入目便是沈羡之怔忡至极的空白神色。
有血珠垂落下他高挺笔直的鼻梁,“啪嗒”两声,皆砸进了她仍有些湿润的发间。
季沐子也愣了,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这个顺势而为的拥抱。
她想,她沈哥哥嘴硬归嘴硬,身体倒是意外地,相当诚实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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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沈哥哥行!特别行!!!虽然腿上落了遗症,他真的行!!!
感谢在2024-07-2118:35:43~2024-07-2317:3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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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第27章
◎不许她受一点委屈。◎
天太热,最近又吃得太好,营养过剩。
这是沈羡之找给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流鼻血的理由。
季沐子无奈,只得先将他带进屋里,帮他止了血又默默换了套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然后才盘腿坐到地板正中的地毯上,难得今天没有制造机会和他亲近,反而相当刻意地在双方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
赚了钱,季沐子和唐媛又参照人宠共住的住宅规格,将自己这边的房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因为不知道沈羡之就是房东,她们也不好动地板瓷砖之类的基础装修,但添置了不少家具,也多了些暗藏巧思的软装,比如此时铺在她身下的地毯。
并非昂贵的款式,也没有多么繁复的花纹,但胜在颜色柔和质量极佳。
她穿着玫色家居服坐于其上,竟如绽放在雪山之巅的艳红玫瑰一般。
那搭出裤腿的半截脚面雪白娇嫩,至少在沈羡之看来,动人程度丝毫不逊于之前的丝质睡裙。
意识到自己再次心猿意马,有那么一瞬间,沈羡之又想往自己头上浇凉水了。
他想,哪怕再摔一次也好,摔清醒了,大概就不想了。
阖眼片刻,沈羡之总算按捺住了心底涌现的更多危险想法,但似乎也完全忘却了此番来到这里的初衷。
长达十几分钟一言不发,只默默坐在季沐子家的沙发上,清冷明亮的白炽灯下,俊漠脸庞微微侧过一个角度。
他的目光也不敢往季沐子身上落,一直若有所思地低垂着,若非睫尖不时颤动一下,简直像一尊矜贵出尘的神明拟塑。
其实如这般一直安安静静地陪伴彼此,季沐子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凭她对沈羡之的了解,觉得他这么晚过来敲门,一定不会是出于想单纯陪她坐着的原因,而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又僵持了近一分钟,她到底冲他仰起了精致的下巴颏,主动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沈哥哥,我也有点热,要不我去冰箱里拿两瓶饮料,咱们边喝边说?”
她显然是主动给他寻台阶下,沈羡之顺势“嗯”了声。
继而便见她起了身,走过他身边时柔顺的乌发微荡,又卷过一阵令他心烦意乱的香风。
待季沐子手持两瓶凉茶归来,沈羡之几乎是用灌的方式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这才勉强灭掉了心里的邪火,至少恢复了直视季沐子说话的能力。
“倒也不是要紧的事。”
男人的下颚线棱角清晰,伴随他淡声开口的动作,形状锋利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就是今晚吃饭的时候,听你说起前几天回家的事,你妈妈告诉你,季霖兮打了李湛。”
讲真,他这会儿已经半分不剩给贺云昇行方便的心思了。
若不是立刻夺门而逃也很突兀,需要他找些话题圆回自己今日夜晚敲门的举动,他绝不会仍然留在这里,扯些根本算不进急事范畴的闲话。
所幸季沐子没做他想,全当他是在忧心自己的家人。
生怕季霖兮只是当时打人打得爽,事后不但给他自己惹麻烦,也会叫他们的爸爸妈妈在李湛父母那边难做。
不过怎么说呢,这件事还真没酿成怎么严重的后果。
如若不然,季沐子也不会用随口一提的方式说,晚饭时他没深问,自己就也没有就着话头详细讲。
季沐子眨了下漂亮的眼睛,樱唇吐露出的清灵声线又*柔又软,笑着安他的心:“打李湛这个事吧,其实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复杂。”
迎着沈羡之向她投来了愿闻其详的注视,季沐子继续道。
“李湛的确浑,他爸妈却是那种很明事理的人。季霖兮不傻,打人一事虽是先斩后奏,但打完了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和爸妈统一战线。”
季沐子怕爸妈为难,关于李湛的种种过分行径,她基本没向爸妈透露过。
季霖兮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不只季沐子,他自己也一度挨过李湛的欺负。
他小时候不仅长得像小姑娘,声音同样细细软软,又经常穿着姐姐的旧衣服,最烦被人拿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逗。
偏偏李湛从小就是个嘴贱的,直到季霖兮十几岁了,他还是会自以为幽默地管季霖兮叫小妹妹。
“你这么一说,好像季霖兮打他,也不全是因为他这次对你做的事情。”沈羡之听到这里,仍握在凉茶瓶上的长指稍稍一顿。
季沐子也抿了口自己那瓶,樱唇经由茶液润泽,更多了几分靡艳之色:“对呗,但在爸妈,尤其是爸爸那里,他肯定着重强调欺负我。”
季沐子的继父季兆兴对她视若己出。
再加上奉行男孩儿可以穷养,女儿却一定要宠的养娃准则,在他那里,季沐子向来享有比季霖兮更多更温柔的特权。
总之,在季霖兮将事情原委对爸妈和盘托出后,爸妈即使仍觉得他事情办得冲动,未必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却也根本硬不下心肠责怪他。
最后夫妻俩决定听从他的提议,不待李湛的父母给出反应,就先发制人,一家三口一起去到李湛家里“负荆请罪”。
季沐子的眼泪皆源于情绪鼓动,能哭得不丑全靠颜值抗打。
季霖兮可不是,他自小在戏台上泡着,天选男旦圣体,眼泪说来就来,永远能哭成最让人心碎的模样。
爸妈那边向李湛的父母解释缘由,打着郑重道歉的名义,叫他们意识到自家儿女都是忍无可忍才动的手时,季霖兮就负责在一旁哭。
仿佛他打完人,给人打得鼻青脸肿,少说半个月无法见人之后。
他心里仍觉得自己有因为顾忌两家关系而手下留情,他和姐姐受到的委屈远没发泄干净一样。
鉴于他打进门起就哭个不停,而且整件事确实是李湛不对在先,最重要的是李湛父母并非不讲理之人,上一辈的情谊算是没受到太大影响。
至于她、季霖兮,和李湛这辈……她和季霖兮态度统一,都完全不想再和李湛扯上关系。
所以即便李湛由于经历了他们姐弟的轮番敲打,自此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往后只要老远瞧见他们就肉疼得想要绕道,他们也乐见其成。
“季霖兮完全没事吗,感觉李湛纵使理亏,也不是那种会站着挨打,完全不还手的人。”
沈羡之回想起那日在校门口发生的事情,声线略沉,极深邃的眉骨也皱了起来。
李湛当时口口声声说喜欢极了季沐子,结果挨了她一巴掌,依然下意识地想要还手。
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事后想通,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不对同为男生的季霖兮动手,沈羡之不信。
季沐子闻言,顿时面色极不自在地一僵。
“小瘪犊子如果光明正大地找李湛打架,李湛毕竟体格摆在那儿,他真未准能全身而退……”
好半天过去,她卷翘的眼睫才扫至艳丽眼尾,很是悲伤地阖了下眼。
“所以他选择开女号,穿我衣服,追到李湛公司,但凡李湛不想在社死当场,继始乱终弃纯情女高后再多一条打女孩子的罪名,就不能还他一下。”
沈羡之:“……”
虽然不怎么合时宜,但他决定不再一点点给话题转向,帮贺云昇探听季霖兮和唐媛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从目前的情势来看,他觉得贺云昇能不能追到唐媛,完全取决于季霖兮想不想和他争,如果季霖兮想,那他绝对没有胜算。
别看贺云昇虚长了人家近一半年纪,如今又是帝京上流圈里出了名的玉面修罗。
但同样的十八岁年纪,贺云昇还在和十四岁的自己较劲。
打了鸡血似的,愣是用两年就修完了哈佛商学院四年的学分。
然后听闻自己顺利保研,至少还得两年才能正式接手沈家的家业,就又跑去部队当了两年的兵。
一颗想和自己堂堂正正一较高下的心跃跃欲试,绝不肯抢跑自己一天。
哪有季霖兮这么会玩,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他们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年,又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才堪堪参透的道理。
面对恬不知耻的恶人,一切体面和公道都只是束缚自己的枷锁。
什么仁义道德,归根结底,只有通吃的赢家才有资格讲。
……
沈羡之在季沐子家坐到九点半。
也算没辜负贺云昇所托。
鉴于后面的时间都是季沐子在找话题说,所以即便他本身不再存有刨根究底的念想,仍探知了壁纸事件的原委。
“照片是沐子给的,季霖兮九月份就是大学生了,沐子貌似有意撮合二人,不仅发了照片,还主动暗示唐媛可以拿来当壁纸。”
回到家后,沈羡之未点灯火,只燃着支烟,借助那微弱闪烁的星火之光,向贺云昇回拨了这通电话。
“但还是那句话,你别急着高兴,季霖兮可是沐子的弟弟,姐姐那么优秀,弟弟差不了,挺灵的孩子,他若也有意,你的胜算将无限趋于零。”
贺云昇被他噎得倒吸一口气。
“阿羡,你别爱得太深行不行,爱屋及乌也得有限度,小屁孩儿一个,讨巧想出开女号撞人的主意,你就觉着灵了?”
沈羡之的目光追风逐影般伴着那缕袅袅升起的烟雾,溢出淡色薄唇的语调不紧不慢。
“那类似的主意,你十八岁的时候能想出来吗?就算能想出来,你穿裙子好看吗?能毫无违和感地冒充纯情女大吗?还不是既想不到也没资本实施?”
贺云昇:“……”
不是,现今豪门圈外的男性婚恋市场已经这么卷了吗?
作为男人,只能将男装穿得好看已经不够了,还得穿裙子也好看?
片刻后,贺云昇好歹压抑住了破口骂街的欲望,情绪也重新冷静下来,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意味。
沈羡之刚刚的确是在灭自己的志气,助长季霖兮那个小屁孩儿的威风,却根本没反驳自己那句“爱得太深”和“爱屋及乌”。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虽然依旧不肯回应季沐子的心意,却已经放弃否认他对季沐子的感情了。
当然,沈羡之对于自己又“痛失”一段攻略进度条这件事,同样持佛系逃避的态度。
逃避既可耻也没用,说的就是昔日凭借果决手腕儿,在帝京商界大杀四方的沈羡之。
流鼻血是由于天太热,加上最近吃得太好营养过剩。
反正这句话放出来,别说他自己心里不信,季沐子也不可能被骗过。
既然他们两个当事人都心里有数的东西,他就没什么必要再在旁人面前欲盖弥彰了。
不过沈羡之也不可能就此放弃挣扎就是了。
他反抗的方式也透着股半死不活的佛劲儿,到底决定从“饱暖思□□”这句古话入手。
仗着自己吃得再少都不会有饿的感觉,果断针对自己那仍岌岌可危的饭量发挥主观能动性。
到了吃饭时间还是照常陪她吃,但只要不是凉得迫在眉睫,就都是随便吃两口了事。
他这般举动,确实对他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起到了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
毕竟若摄入的能量仅够支撑喘气,他又不是真能凭喝露水过活的神仙,至少身体上的作孽悸动是被压下了七成。
可着实急坏了季沐子。
在二人重逢之前,沈羡之将自己本就因事故而元气大伤的身体又糟蹋了五年,因此除了落有遗症的双腿,他其他方面的体质也极其薄弱。
尤其脾胃。
他受伤住院那几天,季沐子唯恐他每天只吃那一点点东西不够长合伤口,专门就他的情况咨询过外科和营养科的医生。
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不能急于一时。
要知道他可是仅凭方便食品,不凉就不吃地活了五年,什么样的人经此一遭,都免不了消化功能严重退化。
所以只能慢慢调慢慢养,前期食谱以清淡养胃为主,先将重点放在给他养回每日定时定点的规律饮食习惯上。
后面再依照调养的具体进展,循序渐进地叫他增加进食频率和食量。
总而言之,这是个少说三五年,养好后也需要一辈子多加注意的大工程。
现阶段更是他稍微觉得不舒服,就千万不能强逼他吃。
一旦把吃东西这件事变成他身体或心里的负担,问题只会更加难解。
季沐子谨记医生的忠告,于是只要他表露出不再想吃的意思,无论自己心里多急,都会生生按耐住劝哄他多吃两口的冲动。
但谁能告诉她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各方面状态刚刚有所好转,就又莫名其妙地反复回去了呢?
唐媛给他算过,虽然他如今还算勉强延续住了每晚按时吃一顿饭的习惯,但那随便咽两口就说吃不下的饭量,真是仅够维持他不凉。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季沐子终于不愁了。
并非沈羡之自己想开,重新配合起了季沐子帮他调养身体的大计,而是季沐子自己也出于一些原因,开始了和沈羡之如出一辙的进食方式。
一个多月后的八月十八日,是世界精英模特大赛中国赛区开幕的日子。
季沐子若想在职业模特这条赛道上闯出名堂,此次比赛就是她厚积薄发的最佳时机。
她的体脂低,肌肉实,体重自然会较同等身高的模特重些。
不过走秀和拍摄又不是泡猪,除非遇到苏钰之流欲拿捏这点针对她的不安好心之人,否则放在普通的商业活动中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若要参加国家级别的模特比赛,就得将一切另当别论。
虽然她的最终目标是复现一个时代,再开辟一个时代,届时自己将成为标准,不再需要拘泥于任何既定条框。
可惜她现下仅仅是个初出茅庐的模特圈新人,如果想在竞争激烈的模特大赛中取得佳绩,就不能太叛逆,上来便正面刚人家业内约定俗成的审美标准。
“减到一百零三到一百零五斤的区间,别用增加运动量的方式,你的肌肉线条已经过于明显了,再继续拔干,容易被一些评委挑剔为没有女人味。”
单辰作为将季沐子带入模特一行的授业恩师,凭借多年指导模特参赛的经验,如是建议她道。
“掉体重的同时掉肌肉,将体脂维持在十六左右。”
季沐子和早已习惯了极低摄入的沈羡之不同,这样仅能维持生存需要的进食方式维持至第五天,她的脑子已经开始转不动了。
别说再操心沈羡之吃不吃,吃多少东西,她现在根本不能想“吃”这个字。
饿得急了,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旺财食盆里的狗粮都觉着馋。
“你自求多福吧。”
这也是沈羡之开始独自吃外卖的第三天,唐媛出门遛旺财的时候顺便取来,送到他手里就走。
“吃剩的外卖盒等明早物业保洁员来收垃圾前再扔,我怕沐沐午夜梦回饿到失去理智,会寻着味道到走廊里翻垃圾桶。”
沈羡之:“……”
当着唐媛的面,他只是默默接过外卖,什么都没说。
待关门回到房间后,他这次却是连白手套都懒得找了,直接一个个电话打给了所有可能派上用场的目标人物。
大有搅动得整个时尚圈风雨大变之意,既然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那套畸形的业内标准,他就干脆去解决那些制定标准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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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哥每次一要佛回去,就会有事逼他支棱回去23333~
28
第28章
◎沈哥哥,帮帮我,我害怕。◎
什么叫天道好轮回,沈羡之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他刻意减少食量的一周时间,季沐子可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每天都像是焦虑自家孩子食欲不振的愁闷家长,为了他能心情愉悦地多吃两口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而如今彼此境况对调,沈羡之则仿佛得知学校老师不给他家孩子饭吃的愤怒家长,素来寡淡的情绪一触即燃,一个个电话打给能派上用场之人。
从台前退居幕后五年,沈羡之虽不再于明面涉足帝京生意场,只担着二或三股东的位置,轻易不会插手名下资产的运营。
但因为总能起到在企业遭逢危机时令一切逢凶化吉的作用,所以各行各业的大佬都巴不得分出一部分股份,来邀他当兜底人。
换句话说,他既然能凭这种方式积累到堪比一些世家望族满门的资产,就意味着放眼帝京乃至全国商界,能比他人脉资源更丰富的人凤毛麟角。
区区一个世界精英模特大赛,他很快就经由触类旁通的关系网,联络上了中国赛区的承办方。
他手中有的是可以进行利益交换的资源,不可能开不出足以令对方满意的筹码。
接下来只要和承办方打好招呼,把能疏通的裁判都疏通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油盐不进的裁判换掉,季沐子便可以想当第几名就当第几名。
不仅不必继续瘦,再涨十斤肉都没关系。
可当沈羡之边安排这些,边让负责联络单辰的白手套向其传达新剧本。
单辰却没立刻遵照剧本行事,而是委婉且诚恳地拜托白手套再将他的意见转述给沈羡之。
“沈先生,单辰说,他清楚您是心疼季沐子,但您这样做,怕是并不会让季沐子开心。”
沈羡之近几日的动作不小,是白手套并非位于风暴中心,却仍在旁瞧着心有余悸的程度,因此劝说的语气小心翼翼。
“季沐子凭借自己的努力并非做不到,您若执意为她大开绿灯,她事后得知只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无论走多远,都会成为她心里的一道坎儿。”
沈羡之此时满心都是季沐子在难受在挨饿,在减根本没必要减的体重,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不会叫她知道”。
可他转念一想,她就算现在不知道,也不可能永远不知道。
他一个说不上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的残废,是护不了她一辈子的。
届时他不仅得寻贺云昇或者其他能够托付之人接手他的大部分资产,以此作为交换,让他们成为季沐子接下来的倚仗。
也免不了要将季沐子能够打理的部分直接留给她,无论通过什么方式,她都会知晓他曾做过什么。
她的心性他再了解不过。
确如单辰所言,她非但不会因为一直以来的坐享其成而沾沾自喜,还会认为她过往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笑话,毫无名正言顺可言。
于是他的反驳哽在唇齿间,半晌才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告诉单辰,他不必急着动作,具体怎么办,我需要再想一想。”
结果不待沈羡之想出解法,贺云昇又敲响了他家的门。
贺云昇作为豪门贺家的现任当家,权势了得手眼通天,不可能对沈羡之近几日的举动全无觉察,所以也是过来劝他稍安勿躁的。
“阿羡,我明白,你只是不想她重走你的老路,但你不能直接把她推到另一个极端,将她变成仗着后台为所欲为的一方,再把不公转嫁给别人。”
贺云昇说到这里,心情愈发复杂。
“连不肯为她行方便的评委都换,这的确能短时间内铺平她的路,但你扪心自问,谁都知道她是被资本捧上来的,她还能缔造属于她的时代吗?”
沈羡之薄白的眼皮轻颤,同着贺云昇抽完一支烟,总算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冷静自持。
但缭绕于烟雾中的侧颜仍清冷凌厉,白玉般的长指将烟蒂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她在一个月内给自己生饿掉十斤?”
贺云昇也掐了烟。
他只知不能放任沈羡之护短护得上头,直接给初出茅庐的季沐子身上印死“资源咖”三个字,却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毕竟凭季沐子一米七六的身高,一百一十五斤已经是极小的基数了。
若想纯靠少吃在一个月内减掉十斤,好像也只能效仿沈羡之,将每天的摄入量降至维系生命体征的最低标准。
又沉默了会儿,贺云昇谨小慎微地道:“要不……你放任她先饿一个月呢?大不了参加完比赛再养回来,做模特的女孩儿,有几个没挨过饿的?”
贺云昇心里有数,自己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就一定会触及沈羡之的逆鳞。
果不其然,他此言一入沈羡之的耳,沈羡之那刚有所平息的火气便再次燃了起来。
伴随棕褐色的眼瞳中氤出的寒冬冷意,沈羡之恨不能将周围的气压都沉低了几度:“贺云昇,你说的是人话?”
片刻后,他紧绷的锋利下颚线蓦地松懈些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对了,之前忘了和你说,不只沐子,唐媛好像也准备参加一个比赛,什么健康小姐奥赛……”
提及季沐子之外的事情,沈羡之的语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淡薄清寡。
贺云昇却怔在了原地,英挺眉宇顿时拧起,嘴唇动了几下,后牙咬了又咬,愣是半分多钟没想到该说沈羡之些什么好。
胸膛激烈起伏几下,贺云昇到底不能拿沈羡之怎样,只能转身敲响了对面的门。
他对健身类的奥赛不甚了解,因此打算去瞧瞧唐媛的情况。
看她是不是也如季沐子一样,为了那什么作孽比赛,不得不天天按照沈羡之的食谱过活。
贺云昇不似沈羡之那般拧巴,有什么说什么,想问的话也会直接问出口。
于是他很快去而复返,得到了在沈羡之听来,应该能算一坏一好的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唐媛不用节食,非但不用,还必须每天进食相当分量的肉蛋奶,以确保蛋白质摄入充足,给她的增肌大计提供养料。
坏消息则是她吃归吃,吃进去的东西却都要通过非人的训练量转换成肌肉,增肌的同时通过运动减脂,最终目标是一百斤的体重和十四的体脂。
所以沈羡之所谓的“好”,也只是和终日饿着躺尸的季沐子相比而已。
之于贺云昇来说,无论是她那一天连轴转的八小时训练,还是每日强制吃够一百克蛋白质的饮食配比,都完全和“好”字不沾边。
面对咬牙切齿的贺云昇,沈羡之不动声色地睨他一眼,音色疏淡地将他刚才的话原路奉还。
“貌似唐媛的比赛只比沐子的迟半个月,放任她练四五十天而已,有什么关系,哪个健美备赛的不这么练?”
贺云昇吸了口气。
合着沈羡之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真是忍了又忍,压了又压,最终还是破了功:“你能搭到唐媛那个奥赛的人脉吗?”
贺家的产业虽然也涉足不少领域,但健美方面确实是盲区。
和沈羡之相比,摆出同样规模的资产,是一个扎根深和一个铺设广的区别。
因此沈羡之才是那个只要他想,就能将手伸到帝京各处执棋的人。
沈羡之将身体微微后仰,臂肘顺势搭上身侧的沙发扶手,极小幅度地扬了下眉:“怎么,也想买通裁判,实在买不通的就砸钱换?”
贺云昇绝不承认自己下意识打了和沈羡之一样的主意,噎了半晌才道。
“别小瞧我,搞不定你,我还搞不定一个破比赛?你只要给我搭上线,最多十天,我拿得下比赛的承办权,她要什么奖,我能专门给她定制什么奖。”
……
当然,贺云昇话放得再狠,最终也只能和插手到一半便偃旗息鼓的沈羡之一起,老实坐上旁观席,看两个姑娘用他们颇为心疼的方式搞事业。
毕竟他比沈羡之更加没有立场做这些事。
而且若沈羡之的所作所为被季沐子所知,季沐子至多质疑一下她自己一路走来是否名正言顺。
他若做了什么还叫唐媛知情,凭唐媛那比起季沐子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独立自主心,他会在她那里凉得十分彻底。
“我过去特别瞧不上那种一心攀附男人,认为只要嫁得好又受宠,就能一辈子恃宠而骄的女人。”
贺云昇这样给自己的忐忑情路作评。
“结果好不容易碰到个不一样的,我也正因为她这份不一样才喜欢,如今又跟贱似的,巴不得她乖顺攀附我,让我名正言顺地给她宠上天。”
贺云昇所言,无非是心情郁结,想在沈羡之这里寻些共鸣而已。
可惜沈羡之却只想到了往日能够理直气壮为她做一切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场人祸,他也许不只可以继续如此,还能换个更堂而皇之的身份……
都说人类的悲喜无法相通。
哪怕对于同样身处帝京权势顶端的沈羡之和贺云昇来说,依然逃脱不了以上规律。
季沐子无论何时提起沈羡之都是满心满眼的欢喜,而唐媛至今还在用季霖兮当壁纸,这就让贺云昇不知有多眼红沈羡之。
将季霖兮虚空锁定为情敌的一个月后,贺云昇总算借帮唐媛保管一会儿手机之名,在上面瞧见了自己“情敌”那张见者称羡的脸。
即使他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之前贺昭所言真不是夸张,在长相方面,季霖兮确实优越得和姐姐季沐子一脉相承。
虽然贺云昇并不认为除了沈羡之,别人就都得在季霖兮面前自惭形秽就是了。
要知道他和沈羡之曾在帝京上流圈并驾齐驱的那几年,追在他们身后献殷勤的小姑娘可从来没觉得他哪里比沈羡之差过。
思及此处,他决定将贺昭直接越过他,只专注比较沈羡之和季霖兮的行为,归因于贺昭从小接受来自他的挫折教育,是以对他这张脸有了阴影。
而他比起沈羡之都不怵,又怎么可能真被个目前来看各方面皆没定性,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屁孩儿比下去?
不过沈羡之反倒觉得,贺云昇既然能这样想,那就干脆不要试图和他共情了。
季沐子再喜欢他有什么用,他这辈子已经烂到了泥里,腿疾没有任何好转痊愈的希望,甚至数不出几年好活。
他最好的归宿就是化作垫高她起点的基石,还能当真去肖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不成?
若说二者间唯一共通的地方,大概就是都心有力而无处用,只能待在两门之隔的地方,透过两层猫眼,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
但贺云昇毕竟需要执掌整个贺家,其实能够抽空过来,和沈羡之搭伴闹心的时间不多。
大多数情况,只是沈羡之一人守在空荡荡的家里,每天晚上六点半,准时从出门遛旺财的唐媛手里接过那份季沐子订好,再由她顺路取回的外卖。
他放心不下季沐子,想顺便去她们那边坐坐都不行。
首先季沐子每日基本只靠吃菜叶过活,闻不得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饭食,若他真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加深节食生活对她的折磨。
其次她也饿得实在没力气梳洗打扮,女孩子都有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就不是很想让他频繁看到自己这副“丑”样子。
“你多吃点东西,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现阶段唯一能让沐沐感到安慰的事情了。”
唐媛如是对沈羡之说道。
“我说话语气会有点冲,你多担待,今天是我彻底断碳的第十五天,心情很焦躁,旺财在外面和别的狗起冲突,我都想扑过去替它咬对面一口。”
沈羡之:“……”
就……贺云昇一再叮嘱他,至少在季沐子和唐媛各自备赛的这段时间,他得把之前动辄自我封闭,想断联就一声不吭断的社交习惯收起来。
不仅他这边得让贺云昇随时能联系到,一旦唐媛出现什么异常,他也要第一时间让贺云昇知情。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唐媛这连狗都想咬的情况属于异常吗?
是不是她只要没真咬,就涉及不到打狂犬疫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沈羡之一直是那种完全不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的人。
不仅事故后活都要活不起的五年。
成长环境使然,他从前的人生也只充斥着一个又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根本无暇顾及生存之外的个人需求。
而这就导致一些在旁人看来,已经十分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方式,落到他眼里,也仅仅是还好而已。
他甚至不太能理解人为什么会馋一些特定食物。
因为针对饮食的偏好,早在他十岁那年被爷爷接回沈家的时候,就被他出于挑食会不讨喜的考量,花费数月打磨掉了。
于是他终究没有因此“小题大做”地联系贺云昇。
待到几日后,唐媛增肌遇到瓶颈期,不得不进一步提升运动量,依然没有。
到头来,这场明明早有预兆的变故,愣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幸中的万幸,沈羡之向来睡眠极浅,说他完全没有深度睡眠都不夸张,无论身处什么时间地点,皆是一点点动静就能将他吵醒的程度。
因此当凌晨三点半,听闻门外隐隐传来有气无力的敲击和呼喊声,他立刻便从床上惊醒,纵使行动不便,依然在两分钟之内打开了门。
门外之人竟是三日不见的季沐子。
自从她开始为备战模特大赛节食减重,二人通常要好几天才能见上一面。
沈羡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疼过头,势必会夸大实际情况的缘故,但他真心觉得,每次自己得以和她相见,都会看到她肉眼可见地瘦下一圈。
昔日粉润娇嫩的脸颊也积出了憔悴灰败感,走起路来脚步都发飘,衬得纤细娇躯蒲柳一般,不过二十天,就生生饿没了身上生机勃发的精气神。
今夜许是惊慌失措的原因,她的脸色较之三天前更颓靡了几分,走廊的声控灯自上映照下来,惨白得仿佛零落于疾风骤雨间的缟素花瓣。
更有成串的剔透泪珠从乌黑美目中连连坠下,一滴一滴,悉数砸进了沈羡之心口,刹那冲垮了他的全部心里防线。
那一瞬,沈羡之深邃眉眼中的淡漠寡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独属于上位者的锋锐狠戾,眼底氲出的阴沉气息恍若深渊。
他下意识接住了女孩儿跌撞而来的娇软身子,感受到她顺势缠来的体温,非但没再试图推开,反而将人牢牢圈入怀中。
劲瘦有力的手臂比大脑更快做出决断,在她酥软的腰后寸寸收紧,那双较常人略浅的深褐色眼眸则寒冽如星。
“别怕,沐子,没事的。”
男人伸向她的玉白长指指尖微凉,落在季沐子不住颤抖的纤薄肩膀上,赫然成了最妥帖的安抚,春风化雨般拂散了她的慌张和忙乱。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有沈哥哥在。”
事发突然的冲击,加上近来忍饥挨饿对身体造成的损耗,季沐子撞来敲门时几乎一阵阵头晕目眩。
此刻总算在他的怀抱中情绪稍定,约莫十几秒,才多少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沈哥哥,帮帮我……小媛她不对劲,她身上好热,已经吐了好多次,现在既用不上力也喘不过气,怎么办,我好害怕,你救救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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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波进展来袭,沈哥哥今天也在痛失进度条。
29
第29章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大哥哥,帮帮我,我好害怕……
八年前,也有似曾相识的一幕发生,恍若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她惊惧无措地蜷缩在他胸前,眼尾坠下一滴又一滴的剔透泪珠。
片刻怔愣间,沈羡之模糊了回忆和当下的界限。
因她比之过去更加无条件的信任依赖,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光风霁月,能轻易为她挡掉一切风雨的沈家小公子。
几乎不假思索,男人修劲冷白的手臂将哭泣垂泪的少女深揽入怀,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针对当前的局面做出安排。
当务之急是确认唐媛的情况。
这点对沈羡之来说并不困难。
他名下的资产及人脉触类旁通,就算此时尚且不到凌晨四点,只要他想,仍然能够联系到精通医理的专业人士。
不多时,电话那边的资深医师便通过沈羡之对唐媛症状的精准描述,判断出她应该是训练强度过大导致的横纹肌溶解症。
继而则是安排急救事宜,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在沈羡之有条不紊地规划下,前来接他们去医院的救护车就呼啸而至。
待唐媛被推入急救室,节食多日的季沐子也彻底泻尽了身上的力气。
伴随眼前一黑,她意识不清地直接坐倒在地。
沈羡之欲扶她起来,但自己毕竟双腿全落了遗症,徒劳试了几次,竟都负担不了她的重量。
幸而身处医院,二人周围不乏医护人员,经由一番细致检查,确认她这边除了低血糖外并无其他大碍,才把她安排到不远处的病房里扎葡萄糖。
总之得益于沈羡之的周全布置,此次来势汹汹的紧急事态算是暂且得到了控制。
只是适才搀扶她去病房都要医护人员帮忙,到底使得沈羡之如梦初醒。
他哪里还是曾经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凭这副残废的身体,他分明连最基本地抱起她,都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求。
想到这里,等到季沐子昏昏沉沉地入睡,沈羡之就出于避嫌考量离开了病房。
倒也没走远,就坐在近旁休息区的长椅上,俊美面容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淡漠,全程面色极沉静地听着*医生向他同步唐媛的情况。
确实是急性横纹肌溶解综合征,所幸情况不严重,发现和救治又都及时。
之后只要纠正好体内紊乱的电解质环境,再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一两周就可以痊愈如初了。
医生说着,便试图向他确认更多指标:“沈先生,您方便提供一下唐小姐近期的运动强度和频率吗?我们好对她后续的用药量进行评估。”
医生之前仅和沈羡之手下的某位白手套有过接触,今日被白手套招来救急,自然不会被透露太多内幕。
因此他只知沈羡之身份了得,是那种放眼帝京地界,都相当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看他这位大人物明明自己走路不便,却仍在涉及两个女孩儿的事情上亲力亲为,医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至少会和她们是那种关系亲近的朋友。
不料沈羡之却被医生问愣了。
而且他不仅在唐媛相关的问题上含糊其辞,当医生转而问他季沐子最近都吃了什么,竟也只在男人那张俊漠优越的脸上瞧见了如出一辙的迟疑。
犹豫好半天,沈羡之想起唐媛提起过,季沐子如今基本靠吃菜叶过活,终是不太确定地说了一个“菜”字。
至于更多,比如有没有额外补充维生素矿物质之类,则一概不知。
那架势,若不是季沐子睡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寻她的沈哥哥,就好像双方真的只是普通邻居。
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今夜他之所以出手相助,无非是人既帅又有钱还心善,学雷锋见义勇为而已。
沈羡之当然并非全不挂心季沐子。
那可是他恨不能将一切美好都奉至她面前姑娘,明知她在用极端的方式节食减重,怎么可能不关心不担忧?
可他既然已经允了她来追,就是做好了一定要守好自己这颗心的决议。
之后她追得煞有介事来势汹汹,几乎是他稍有不慎就会全盘溃退的程度。
尤其她住进他对面后,他动辄就会因她名正言顺的亲近方寸大乱,完全不敢再触及那些极有可能主动拉近二人关系的事情。
因此明明是季沐子在追他,他才是那个有立场关切两个女孩儿生活状态的人,到头来他若想了解些季沐子的消息,却还要仰仗在追唐媛的贺云昇。
什么时候贺云昇忙里抽闲过来,他就会祭出贺云昇大不了也要去和唐媛耍贫的借口,直接将其打发到对门探听季沐子的近况。
……说起来,唐媛如今给她自己练出了横纹肌溶解症,少说得在医院住三五天,是不是属于他绝对得知予贺云昇一下的范畴?
沈羡之陪季沐子一起吃早餐时,许是见到季沐子又肯香香甜甜地吃饭,他的心情也跟着放晴些许的缘故,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他随后又想到,他如果现在通知贺云昇,那他能怎么说?
凭他对贺云昇的了解,这位帝京生意场上出了名的玉面阎罗百分之百会旧事重提,以他完全没照顾好唐媛为由,强硬要求追加投资入股。
要不,他别主动说了?
反正凭贺云昇在帝京地界手眼通天的程度,自己只要不对这边的动静刻意遮掩,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届时就算他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自己也可以延续之前的做派,他想说什么自己便听什么,听完什么都不应就好了。
打定主意,沈羡之好整以暇抬起眼来,鸦羽般的浓长睫毛微颤,正撞进季沐子那双尚有几分憔悴的漂亮眼睛里。
沈羡之匆忙收敛心神,浅色眼瞳中的清冷散尽,清隽眉目不禁沾染几分温情:“头还晕吗?要不要再睡一下?”
季沐子摇摇头,小了一圈的白皙脸蛋浮现出沮丧神色。
她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节食造成了低血糖,现在点了葡糖糖还久违地填饱了肚子,精神其实已经好了很多。
不然也不会积蓄起力气,又因为自己和唐媛此次注定要以失败告终的备赛经历生出忧虑。
事业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季沐子是个通透的女孩子,确有做出一番事业的野心,不过也拎得清身体才是革命本钱的道理。
医生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了,她这次能没有大碍全仰仗她身体底子好加上阴差阳错就医即时。
如果不是唐媛先出了问题,放任她继续极端节食到那个模特比赛开幕,保不齐她也会给自己作出什么得住院调理的病根。
说白了,身处身体即是资本的领域,她和唐媛全犯了心急的大忌。
因为决定去参赛时都已经不剩下多少准备时间,所以为了能速成到理想的身体状态,不得不超出身体负荷地去饿去练。
季沐子艳丽的眼尾垂落下来:“沈哥哥,我可能参加不了这次精英模特大赛了。”
她说到这里,虽然没再哭,被果汁润泽过的樱唇却扁了扁。
沈羡之微微侧着身,玉白长指在膝头伸直又攥紧,终是按捺住了摸摸她的头,通过肢体接触予以她安抚的意图。
“那就参加下一次的,你才刚入行,能取得现在的知名度,已经做得很好了。”
季沐子“嗯”了声,又屏息思忖片刻,到底伸手扯动面前男人的袖口,直到他不再抵抗她的力道,顺势让她抱住手臂才罢休。
上午十点左右,经过了凶险的一夜,唐媛也缓醒了过来。
同样多亏了前运动员的身体底子,她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恢复良好。
但横纹肌溶解症毕竟不同于简单的低血糖,所以还得住院观察几天,确定没有反复的风险了,再考虑出院回家。
和季沐子一样,唐媛也是个极其通透懂事的女孩子。
加上自己这次付出的健康代价远比季沐子大,因此没用季沐子劝两句,就坦然接受了二人皆不得不推迟参赛计划的事实。
“真是要生一次病,才能意识到爸妈总和咱们说的那句话有道理,身体健康是1,后面所有都是0。”
唐媛这会儿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比起昨天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的难受,现在的她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下你沈哥哥不只救过你,也救过我了,凭我的姿色,再打以身相许的主意妥妥属于恩将仇报,没办法,虽然舍不得,但只能把我的仙女姐妹送他了。”
“哈哈,那我就先替他谢谢你割爱了,但你不许说我家小媛不好看,不信你去抖音看咱俩的粉丝性别比,明显关注你的男生占比更高。”
为了让唐媛躺得舒服些,季沐子帮她编了两个低低的麻花辫,继而越看越觉得可爱,素手纤纤,忍不住在她白嫩嫩萌哒哒的小圆脸上掐了一把。
“脸幼幼的看着超小一只,但大胸细腰翘臀一样不少,对于爱好健身的肌肉帅哥来说,你可是天菜,季霖兮要不是我亲弟弟,我都舍不得把你撮合给他!”
两个女孩儿都是开朗活泼的性格,言至此处便相视一笑,关于比赛的遗憾算是暂时翻篇了。
不过唐媛的话却让季沐子多了些思量,因此笑过后很快又压下弯折嘴角,长睫下的视线雾霭沉沉,似有所想地向病房外投去。
话赶话说到这里,季沐子自然会类比到沈羡之身上。
贺云昇和她透露过一些事。
即使没有具体言说那场致残沈羡之的事故究竟为何,却道其极惨烈,形容沈羡之是在鬼门关七进七出都不为过,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来。
沈羡之曾经那么优秀,季沐子可以理解双腿都落下遗症,势必会令他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
可她总觉得沈羡之不是那种会因遭逢逆境,而一蹶不振整整五年的人。
他是点亮了她整个青春的亮色呀!
如果没有他的悉心教养,就不会有如今开朗乐观,向阳而生的她。
那些他不厌其烦,一遍遍讲给她的道理,他自己怎么会不懂得呢?
更何况听贺云昇的意思,他当年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活下来的,足以证明他至少在一次次迈过鬼门关时,是怀揣着强烈求生欲望的。
所以,后来是又发生了什么吗?
才致使如今五年过去,他非但没有一点点和自己不再完美的身体和解,还反倒将求生欲消弭到了几乎可以用自毁倾向来形容的程度。
午饭是唐媛和季沐子一起吃的,考虑到不能让她们病人照顾病人,沈羡之在她们吃饭时搞定了护工事宜。
待到下午时分一切就位,仍然身体疲乏的唐媛玩了会儿手机就准备去午睡,沈羡之则及时叫来车,打算也将季沐子送回家休息。
从医院到家的整整一路,沈羡之都没怎么说话。
却一直纵容季沐子依靠,顶着前排师傅的促狭视线,任凭她将白皙小脸枕在他肩膀上,清甜呼吸一下一下,在他修长冷欲的脖颈烙出炽热温度。
季沐子喜欢极了同他亲近,短短二十分钟车程难免意犹未尽。
索性仗着自己是病人,一进单元楼电梯就音色软软地赖着他撒娇:“沈哥哥,你再去我家里陪陪我好不好,我都生病了,你今天就让我多追到一点吧……”
她就是吃死了沈羡之心疼她,嫩白纤指攀着他的手摇啊摇,水汪汪的漂亮眼眸更是直直凝着他瞧。
偏偏沈羡之还真拒绝不了她用这副模样可怜巴巴地恳求,单她眨眼那两下,他的整颗心就跟着颤了又颤。
瞬间空白的大脑无疑已经丧失了思考对策的能力,沈羡之走出电梯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了家门。
而他这一陪,就生生陪到了傍晚,直至身体仍有些透支的季沐子在他的陪伴下安然入睡,他才撑着僵硬的腿起身,步伐慢而沉地回到自己家。
鉴于家里的布局简单到根本不需要记,沈羡之向来没有回家后立刻开灯的习惯。
不料此时他才刚踏出玄关,客厅的灯就骤然亮起。
待他浅折俊隽眉心,渐渐适应了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便看清了那个稳坐于他客厅沙发的男人。
正是神情间愠色正浓的贺云昇。
疑似刚从什么重要的商务场合脱身而来,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工整笔挺,更衬得他这位西装主人周身气压阴沉冰冷。
凭贺云昇在帝京生意场上杀伐果决的一贯做派,他若是这样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人百分之百会慑于他的威压,骇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沈羡之就不是“别人”。
他早已做好准备破罐破摔,因此淡若远山的眉目没有丝毫波澜,只和没看到贺云昇这个大活人一样,兀自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骨节明晰的长指抄起扶手上的烟,举手投足轻描淡写,相当气定神闲地磕出一支。
“沈羡之,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我是不是一再交代过你,她有任何情况,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情!”
见他又祭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贺云昇隐忍至今的怒火终于磅礴而出,俨然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意思。
“结果你就用这种方式对待兄弟的嘱托?她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我堵门找你讨说法,你还是一句解释没有?”
沈羡之稍微仰了仰头,玉白喉结凌厉分明,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来。
从贺云昇的角度望去,只见他俊漠寒凉的侧颜缭绕于浅白的烟雾中。
清冷音质随即溢出薄唇:“没脱离沈家前,我按照辈分敬你是叔,待与沈家再无瓜葛,我本就无意再同你们任何人有牵扯,是你偏得认我这个兄弟。”
沈羡之言下之意再明晰不过。
二人的兄弟关系不过是贺云昇的一厢情愿,贺云昇拿他当兄弟是贺云昇自己的事,他没有礼尚往来,也给予贺云昇同等兄弟待遇的义务。
讲真,若只瞧表面,听取沈羡之的一面之词,他们之间的“塑料”兄弟情的确如此。
然而事实却是贺云昇死皮赖脸地认下沈羡之这个兄弟之后,贺家才逐步坐稳了帝京第一豪门的位置。
贺家老爷子也得以安心退休,将硕大的家业完全交至幺子贺云昇手里。
贺家人丁兴旺资产繁多,即便不似沈家,能彼此反目到为夺家产闹出人命的程度,但也多方势力盘根错杂,子辈孙辈的能力良莠不齐。
五年时间,贺云昇每每分身乏术,都是沈羡之不声不响地替他查缺补漏,不知帮贺家挽回了多少次重大损失。
丝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他帮衬,贺云昇绝不会如此迅速顺利地和贺老爷子完成权力交接。
至于沈羡之为什么执意不认,倒和他对待爱情的态度如出一辙,他自觉已是个废人,生怕亲近关系会拖累绑架那些真心待他的人。
于是逃避,碰上季沐子和贺云昇这般执意不肯放弃他的人,就干脆各论各的。
贺云昇不是铁了心拿他当兄弟,季沐子不是偏要追他吗?
他就任他拿任她追,俨然一派“随便你们折腾,等折腾够了,意识到我不值得了,再自己撤”的架势。
忆起过往五年的种种,贺云昇被他气笑了。
“沈羡之,你是什么娇妻文学的爱好者吗?好好的朋友不要,好好的恋爱不谈,就喜欢你逃,让别人追,你再插翅难飞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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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30章
◎抱抱她,给她揉肚子。◎
用一句话概括曾经风极一时的霸总娇妻文学: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结合沈羡之如今的社交模式,他自然是稳坐娇妻位的那个。
包括贺云昇在内,现在仍舍不下他的旧友们还真都是霸总,流水的霸总铁打的他,他们都中了他的毒,病入膏肓。
沈羡之吸了口气,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再怎么好汉不提当年勇,也曾是这伙霸总中的一员,素来从容淡定的神色破功稍许。
“你别说的像是我欲拒还迎一样,我本就无意再和你们中的任何人产生交集,之所以现在还守着这条烂命,是因为沐子和旺财需要我。”
贺云昇“呵”了声,唇角微折,溢出有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他们需要你什么?是季沐子需要你成就她的事业,还是旺财需要你雇人养它?凭你这副躲躲闪闪,自己都快活不起的德性,你觉得你能做好吗?”
沈羡之瞬间语塞,手中的烟刚好燃尽,待周围的烟雾散去,他眉宇中的锋锐便再无遮挡,愈发凸显出侧颜轮廓的清冷凌厉。
贺云昇沉下眼中的怒意,音质淡淡:“有季沐子陪着,旺财已经不用你操心了,你不妨和我说说,你还希望为季沐子达成什么?”
沈羡之将薄白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消如何思忖,便脱口而出:“给她想要的一切,奉她至山巅,谁都不可欺。”
“那她想要你呢?”贺云昇觉得沈羡之的论调简直不能更自相矛盾。
沈羡之冷冽的声色裹挟似雪寒意,半晌才叹:“我护不了她一辈子,她不会一直想要我。”
贺云昇睨他一眼:“然后你就成了她的意难平,事业,名望,爱情……她以后拥有越多,就越会记挂那个让她平白付出努力,最终却落得一场空的人。”
“你胡说什么?”沈羡之脸色冷沉,眼风虽淡,却透着颇叫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可惜他不吃贺云昇那套,贺云昇自然也不会任他拿捏:“我可不是胡说,你平心而论,你期待帮季沐子达到的状态,是不是贺爷我这种?”
贺云昇是贺老爷子的老来子,五十二岁那年才得了他,家中八姐大他十岁,几乎是跟着侄子侄女们一起长大。
因此身份上可能与他相较的兄姊皆较他年长太多,年龄上相仿的又和他差着辈分,得恭恭敬敬地尊他为九叔。
这就致使他的整个成长过程极尽养尊处优。
加之他各方面都天赋极高,容貌也集贺老爷子和老夫人所长,可以说在他十六岁遭逢沈羡打击之前,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从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沈羡之的眉头皱了下,冷星般的眼眸无悲无喜:“所以?你是想说,和我这个废人较劲是成为你这种人生赢家的代价?”
讲真,沈羡之至今无法理解贺云昇为何执着于他。
少年时期是执着于与他在各个领域一较高下。
后来他被沈家人暗算,贺云昇非但不为人生重归圆满感到开心,还愤愤地欲倾贺家之力为他报仇。
就让他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和这种人生赢家思维有壁,若给他贺云昇的命,他才不会无视那些已经拥有的,去专门盯着令自己不自在的东西不放。
贺云昇轻摇头:“不特指你,你细品就会发现,我这样的人生赢家说白了就是贱,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便越是抓心挠肝地想要。”
“唐媛也是?”沈羡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玉白长指又擎起一支烟,“难怪你至今还没有明目张胆地追,怕追到手,就没那么喜欢了?”
贺云昇不置可否:“之前确有这方面顾虑,但现在不会了,还得感谢你,不因为你的隐瞒急这一遭,我也不会意识到我对她才不是那么肤浅的感觉。”
绕了一圈,听闻贺云昇又将话题绕回来,沈羡之叼了烟却没点,修长指骨漫不经心地转着火机。
“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去了趟医院,确定了两件事。”
贺云昇见他又不说话了,主动和他同步起自己这边的进展。
“首先,唐媛没多喜欢季霖兮,无非瞧那小子好看,觉着能成不亏。其次,季霖兮至少目前还对她无感,倒是你家季沐子,比两个当事人热情更高。”
沈羡之纤长浓密的乌睫扫过眼底,谪仙玉塑般的俊颜颔了颔。
“那你以后不要再拿我当兄弟了,她既然想让唐媛和季霖兮在一起,我就会想办法助她得偿所愿。”
贺云昇明白他说这话是在回敬自己适才的阴阳怪气,因此不怒反笑。
“别啊,兄弟我能不能顺利脱单,还得靠你帮倒忙呢,你本身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意难平,再凭你这畏首畏尾的帮衬方式,你帮什么,她就得黄什么。”
“贺云昇,你是又想对我宣战了吗?”
头顶白炽灯的映衬下,沈羡之的神情格外沉冷。
“你就那么想试试,若我打定主意去帮沐子撮合唐媛和季霖兮,你还能剩几分胜算?”
贺云昇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爱几分几分,也随便你怎么帮,唐媛对季霖兮有好感,季霖兮却回以无视的态度,就足够成为我先下手为强的理由了。”
话音稍顿,贺云昇不无内涵地道:“我没你那么狠的心,你舍得你喜欢的女孩儿付出感情却毫无回应,我可舍不得。”
……
贺云昇说完,就径自起身,玉面阎罗的气场尽显,格外嚣张跋扈地撞门离开了。
剩下沈羡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约莫五六分钟,才勉强整理好繁杂思绪,白皙修长的玉指带着颤意,燃着那支已在唇间含了良久的烟。
……你会成为她的意难平。
……一旦成了人生赢家,越是得不到手的东西,便越是抓心挠肝地想。
……你舍得你喜欢的女孩儿付出感情却毫无回应,我可舍不得。
伴随烟雾再次袅袅升起,沈羡之低低咳了数声。
他本就瘦削得过分,一番咳后,苍白面颊便氲起几分病态潮红,令他深邃俊隽的五官凸显出颇具穷奢极欲气息的颓靡昳丽。
堪堪止住咳,沈羡之凝望着指尖明灭的猩红火光,脑海中不断交替闪现着贺云昇的这三句话。
他不想承认,不过凭他对季沐子的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贺云昇所言大概率是事实。
在应允她来追时,他打定的主意是守好自己的一颗心,然后静静等待她追腻了,想通她自己值得更好归宿的那天。
可明明早在他同意的那一刻,她就无比坚定地发出宣言,言辞凿凿地说她才不会腻,在她心里,也不存在比他更好的人。
沈羡之有自知之明,他一个连抱起她都是妄想的残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最好”二字沾边。
可她追他至今已两个多月,却无时无刻不在践行这两句话。
脱离了大学相对闭塞的环境,也没了李湛锲而不舍地宣示主权劝退其他追求者,初入模特行业的季沐子着实招来了不少桃花。
有工作期间合作的男模特,有初见她便惊为天人,直接将奉她为灵感缪斯的服装设计师,甚至还有阅美无数,在某时尚杂志稳坐主编席的资深女编辑……
时尚圈思想开放,从来不乏性取向小众的从业者,像季沐子这般艳光四射的大美人长相,放之圈内,绝对是斩男又斩女的存在。
可不管对方是谁,条件如何,她都会予以统一答复。
她有喜欢的人,正处于追求中,除了她的追求对象,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
当然,季沐子深知沈羡之会拧会自觉不配,不可能主动同他谈及自己在外很受欢迎。
之所以沈羡之会得知。
无非是因为她身边大到自家公司的挂名执行总裁,甲方指派的项目负责人,小到MCN,工作生活助理,清一色都是对沈羡之言听计从的白手套而已。
沈羡之的确会拧会自觉不配,但拧过自卑过,得知她无意,却又会相当矛盾地松下一口气。
继而立刻担当起避免她继续受到骚扰的大任,让下面白手套把那些听不懂人话,尚存越挫越勇念想的追求者们料理得明明白白。
沈羡之并非没设想她会一直延续这份心意,只要他一天不应,她也就一天继续追。
可他随后又想到,真若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
三年,五年……待他铺平了她的路,安排好她的未来,正如贺云昇所言,有她在,旺财也会生活得很幸福,届时就没什么需要他活着去做的事情了。
他这样一个被整个帝京上流圈默认为活不久的残废,一旦彻底失去求生欲的支撑,应该还挺容易撒手人寰的……
沈羡之掐算过完成这一切所需的时间。
那时她也不过二十六七光景,正是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好年岁,样貌或许会比现今更添几分风韵,各方面的思想观念也会趋于成熟。
加之名利场上不乏声望,事业领域小有所成,完全有资本寻个足以与她匹配的人,在感情方面重新开始。
只是,他确实没考虑过等他人不在了,她还会始终将他当成白月光,即使以后有了真正的恋人,依旧要记挂他一辈子的情况……
沈羡之为以上思索忧心的几天,贺云昇那边倒是进展得相当顺利。
纵使沈羡之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拜托他这样的事,但贺云昇吃准了他如是所言,沈羡之也不可能实事求是跑来揭穿他的盲点。
果断在唐媛面前编纂了一出沈羡之分身乏术,索性把她全权托付给他看顾的理由,成功为他天天来医院晃寻到了合理的借口。
虽然唐媛仍旧一口一声“叔”地叫他。
虽然二人的外表年龄属实相差悬殊,以至医院中的医务人员一度以为贺云昇是唐媛的亲叔。
但很快,他又等来了第二个重大利好消息。
那就是被他虚空锁定为情敌季霖兮,还没有正式上线,就彻底下线了。
这其间自然有所玄机。
季霖兮性格长相都是唐媛的菜,季沐子又一直有意撮合唐媛和季霖兮。
之所以迟迟没有付诸实际行动,倒不是怕季霖兮嫌弃汤圆并非那种传统意义的大美人,配不上自负拥有盛世美颜的他。
纯粹是季霖兮和季沐子一样,也在心口点了颗朱砂痣,窗前垂着片白月光。
事情还要从他十三岁那年说起。
彼时他应平素关系要好的同学之邀,第一次出了cos去逛漫展,也是人生首次穿着全套女装出现在公众场合。
结果毫不意外地出了意外,当年尚且脸皮薄的他紧张之下喝多了水,中途想上厕所,又被生生卡在了男女厕所中间,好悬没被憋哭尿裤子。
用季霖兮自己的话说,他和季沐子属实是一家人进一家门,在被英雄救美方面也颇有家学渊源。
同样是面临生命和尊严受到双重威胁的险境,然后他也遇到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个子不算高,但又冷又甜,又奶又飒。
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猫眼慵懒且性感,眼角下勾而眼尾微扬,不笑的时候气场凌厉,微微一笑就是甜御天花板,有种野性和优雅兼而有之的美。
只可惜除了他本人,季沐子全家都不认为他的神仙姐姐和沈羡之具有可比性。
毕竟沈羡之是实打实从那伙霸凌季沐子的校霸手中救了她,而后又花费三年时间,细致耐心地陪伴季沐子成长。
一点点将她从昔日迷惘自卑的小女孩儿,教养成了后来自信阳光的美丽少女。
而季霖兮的神仙姐姐甚至全程都没搞清楚他的真实性别。
所谓救赎也不过是当时将他带进女厕所解决生理需求,事后又认真端详了他半天,一本正经地称赞他生了张伟大的脸而已。
对季霖兮造成的积极作用倒不是没有。
他那会儿正处于前途未卜的倒仓期,一度消沉得终日闭门不出,连学都不怎么去上。
打那之后竟突然释然,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自己哪怕没了嗓子也还有脸。
要知道这可是一张被仙女誉为伟大的盛世美颜,和嗓子相比,难道不是嗓子才属于锦上添花吗?
所以倒仓倒不好又如何,他已经有了这么优秀的脸,还要什么嗓子,要啥自行车?
怎么说呢,鉴于他后来明明倒仓成功,却依然比起那副好嗓子,更加宝贝一张脸的事实,季沐子和爸爸妈妈都觉得其实消极影响大于积极影响。
而且他和他的神仙姐姐在这次惊鸿一瞥后也没有再见过面。
与季沐子及沈羡之的情况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正因如此,季沐子才自己等归等,却始终对季霖兮将沈羡之和他的神仙姐姐混为一谈,铁了心要姐弟俩做伴,一起静候和初恋重逢的行为嗤之以鼻。
后来读了大学,刚好唐媛这个舍友兼闺蜜钟意季霖兮的脸,又对谈恋爱一事相当佛系,季沐子便和唐媛做了口头约定。
若等这小子走出青春期幻想定性时唐媛还没遇到更喜欢的人,且仍然有意进一步发展,季沐子就着手撮合二人。
然而令她们都没料想到的是,计划再周全也永远赶不上变化,意外也真的会比明天更先到来。
在季沐子和沈羡之重逢的五个月后,季霖兮居然也走起了和亲姐如出一辙的桃花运,与他那同样五年未见的神仙姐姐再续前缘。
虽然小姐姐比他大了足足十岁,不过二人疑似都不认为年龄是问题,如今才相认半个月,进度已然起飞到能将季沐子这边按头打。
见她和沈羡之依旧卡在追求这步迟迟没有下文,季霖兮果断截来聊天记录向她炫耀。
虽然也没什么确定关系的表达,但短短半个月,小姐姐对他的称呼已经从“霖兮”变成了“霖霖”,甚至还会偶尔用下“霖宝”这个暧昧意味十足的叫法。
眼看即将成为大学生的季霖兮如此春风得意,两位走出大学还不满三个月,就事业爱情双双遭遇瓶颈的“小女孩儿”“轻轻”地破防了。
唐媛还好,至少有贺云昇陪她贫。
虽然贺云昇安慰她的方式也很欠揍就是了。
比如“他等不到他那个大姐姐,他姐才考虑推你上去补位,你就不觉得他们姐俩是在拿你备胎吗”。
以及“什么?你自愿?认为万一补上就血赚?你要是追叔叔我这种完美男神,我还能当你逻辑自洽,就那空有张脸的小屁孩儿,你补不补上都血亏”。
还有直戳唐媛痛处的“行了,他摆明就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他等那姑娘大他十岁呢,人家偏好年上大姐姐,光年龄是大姐姐不够,长得也得像大姐姐”。
说到这里,他不忘顺势再拉踩前情敌一波“你听叔叔一句劝,我做生意见的人多,凭我的识人经验,这小子邪性得很,你没让他叨到手保不齐是好事”。
总之,他的每句话在唐媛听来都槽点颇多,或许是时不时便被勾起一波吐槽欲的缘故,唐媛好像也没什么心思难过了。
两厢对比,倒是季沐子更惨一些。
恢复正常饮食的第三天,季沐子那由于之前极端节食,而生生推延了一周的姨妈虽迟但到。
继而也平生首次体味到了生理痛的滋味。
吃药都不怎么管用,下腹就仿佛坠了颗千斤重的秤砣。
她每动一下,五脏六腑便也跟着抽痛一下,一下一下,说是肚子里被人塞了个大功率搅拌机都不为过。
她之前来姨妈是完全不痛的,因此也基本没什么异常的情绪波动,可以说除了多垫一层姨妈巾,平时怎么样,生理期就还是怎么样。
这次许是疼得有些恍惚了,再看季霖兮发来的那些聊天记录截图,就不由地越看越委屈。
下意识地,她点开了和沈羡之的聊天界面。
莹白指尖长按住发送语音的按钮,一条一条伴着轻软嘤咛的消息发送过去。
“沈哥哥,我来姨妈了,肚子好疼,好疼好疼。”
“我好难受,好想哭,你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想让你给我揉肚子,想抱抱你。”
“你让我抱嘛,*有沈哥哥抱,肚子就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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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没人比我更懂撒娇!感谢在2024-07-2916:19:00~2024-07-3117:1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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