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愤愤的话语令禅院初霁感到十分不解。
“什么是告状?”她反问,目光逐渐鄙视,“你这家伙好讨厌,都被哥哥揍成这样了还敢过来惹我生气,你是傻子吗?”
“你!”禅院直哉从来都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怒火顿时从心头升起,他想要骂回去,可是身上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明晃晃告知他一个事实:他今天要是再敢对禅院初霁无礼一下,明天禅院甚尔可能就真的要把他打成残废了!
人生中头一次,禅院直哉认识到了“忍气吞声”这四个字究竟该怎么写。
可恶……
就让这死丫头再得意一段时间吧!等甚尔对她彻底失去耐心,他绝对报复她到跪地求饶!
他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稍微等待一小会儿,发现对面的木乃伊竟然真的不敢再和她吵嘴后,禅院初霁先是感到意外,随后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毕竟是哥哥帮她出手的呢,这家伙要是还敢不听话才奇怪!
小姑娘满意地转过头,恰好这时老师也来了,她开始乖乖听课。
一连几日,禅院初霁的耳边都十分清净,没有不长眼的木乃伊在耳边叽叽喳喳,只是会留一双充满了阴暗嫉妒的瞳孔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盯着她。
不过对禅院初霁来说倒没什么大碍,又不会被吵到,也不痛不痒,完全不值得在意。反而,对方的视线越憎恨,禅院初霁还越开心。
直到差不多半个月后,小姑娘一如往日等到最最期待的放学时间,但偏偏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长得很高,头发花白,看起来很苍老的模样,但却精神奕奕,见到禅院初霁的第一时间便大笑了两声,主动朝她打招呼道:“呦,是叫初霁的小丫头吧。”
小姑娘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环顾四周。
没看到哥哥的身影……
老头子像是知道禅院初霁在想什么一样,对她说:“甚尔那小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咱们俩抓紧时间,就在这里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面前的小姑娘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不错。”老头子赞道,“很有警惕心嘛。”
“向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禅院直毘人,算是你的叔父,啊对了,直哉那小子是我的儿子,这半个月下来,你们应该相处得不错吧?”
结果小姑娘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不解,“直哉是谁?”
这回轮到禅院直毘人露出茫然的表情了,“?”
辈分为叔侄的两人相互对视半响,都不理解话题为什么会这样难以进行。
半响,第三个人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
“父亲!您是专门来接我的吗!”熟悉的聒噪声音响起,禅院初霁转过身,发现说这话的人果然是那个木乃伊。
“木乃伊”一瘸一拐地走到禅院直毘人面前,横在他和禅院初霁之间,现在的他莫名其妙地理直气壮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的父亲能给自己撑腰似的,炫耀朝禅院初霁开口:
“禅院初霁,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本少爷的父亲,禅院家的准家主!”
“哼!像你这样孤陋寡闻的女人肯定不知道吧!再有两三个月,我父亲的继任家主仪式就要开始举办了!面对家主竟敢如此无礼!你现在应该立刻下跪向我父亲赔罪!”
禅院直毘人:“哎呀……”
禅院初霁则完全没有把禅院直哉的话听进去的意思,她直接无视对方,仰着头对禅院直毘人说:“原来就是他叫直哉啊。”
“啊……”禅院直毘人,“你现在才知道吗?”
开学前两天,禅院甚尔专门把直哉揍了两顿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依据直哉那小子对甚尔的狂热程度,禅院直毘人想象不到能出什么大事。
于是也就随便他们去了。
只要直哉那孩子能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便可。
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些高估自家孩子的能力了啊……
禅院直哉听到小姑娘的话后也感到十分震惊:“什……什么?你什么意思?本少爷拖着全身的伤坐在你身边整整半个月,结果你连本少爷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禅院初霁看了他一眼:“你又没说过。”
她还本来还纳闷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她的名字呢,不过就算知道原因也没意义,所以禅院初霁才一直没问的。
“哈哈哈哈哈!”禅院直毘人突然大笑出声,“你这小丫头,性格很有意思嘛!”
禅院初霁:“……”
不知道为什么,按照哥哥说的来判断,眼前这位“准家主”应该对她没有恶意,但是……她就是喜欢不来他。
甚至有点抵触和他对视。
小姑娘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问他:“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啊,”禅院直毘人,“不要那么紧张嘛,毕竟你也是我的侄女,直哉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堂哥。”
禅院直哉:“嘁。”
“而你出生到现在,我也一直没有机会亲自来看看你,今天好不容易有空,所以才特地来看看嘛。”
禅院直毘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坦率真诚。
听得禅院初霁渐渐地有些不确定了起来:难道他是好人?
在小姑娘心中,有关于好人的定义与世俗定义来讲有些不一样。
首先她哥哥一定是毋庸置疑的超级无敌大好人。其次,除了哥哥以外,对她怀有善意的人算好人,对她怀抱恶意的就是坏人,禅院直哉就是个讨人厌的大坏人,剩下的那些对她不好不坏的就是普通人。
而禅院初霁的判断标准又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她的主观臆断——小姑娘第一眼看到禅院直毘人时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可是随着对话的继续……禅院初霁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小姑娘有点不清楚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来和他对话了。
“不过看样子,甚尔那小子把你养得挺不错嘛。”禅院直毘人继续说道,“毕竟看当年他那副样子,还以为把你捡回去没几天就会失去耐心,然后把你扔掉呢,哈哈哈哈哈。”
捡?
扔掉?
小姑娘突然在原地宕了机,好半响才反问回去:“捡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她不是在母亲临死前,被特意托付给哥哥的吗?哥哥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啊?
怎么会被说成“捡”?
禅院直哉又“嘁”一声,“意思就是等甚尔对你彻底失去耐心,他就会把你扔掉!”
小姑娘愣在原地。
“闭嘴,直哉。”禅院直毘人冷声道。
然后他特地放缓了声音,对明显有些被吓到的小姑娘说:“小初霁,你别害怕,甚尔那小子是个怎样的人,你一定比我们清楚,关于他会不会抛弃你这件事,完全可以由你自己来判断对吗?”
没……没错。
哥哥是她的哥哥,又不是禅院直哉的哥哥,她的哥哥当然是她最了解了!她哥哥才不会扔掉她!也不会抛弃她!
而且,而且哥哥明明说过的!等再过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一段时间是多久,但是只要过去就会带她一起离开禅院家的!而且是永远不会回来的那种!
所以哥哥才不会……
小姑娘抬起头,染上水色的翡翠瞳孔中头一次被怨怒的侵蚀,禅院直哉那道眼神吓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真是……”小姑娘捏紧自己的衣袖,声音发沉。
空气中一瞬扭曲片刻,似有一道阴影划破空间显出张扬舞爪的姿态来,压迫出濒临窒息的感觉。
但那种可怕的感觉仅存在一瞬,速度快到即便是禅院直毘人都捕捉不到,恍惚以为是错觉。
他不知为何低下头,发现地上仅剩下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漆黑影子,禅院直哉已经躲到他背后去了,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姑娘的眼神。
唉……
禅院直毘人在心底叹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感觉。
他一巴掌拍向禅院直哉的脑袋,冷声道:“禅院直哉,给你堂妹道歉。”
“凭什么!”浑身被纱布包裹的小男孩下意识抬首,眼里仍有些惊恐残留未散,但大部分却已经被不可置信和被背叛的感觉占满。
禅院直毘人可是他的父亲啊,他的父亲怎么能向着别人呢?
明明……明明以往他欺负别人的时候,他父亲从来没有指责过他一句的!
就在禅院直哉僵持在原地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冷淡至极的声音:“不需要。”
几乎刻进灵魂深处里的声音终于出现了,禅院初霁瘪了瘪嘴,眼眶又热又酸,但还是努力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小姑娘转过身,不需要抬头就伸出手熟练地往前一抱。
“哥哥……”身高仅够抱到禅院甚尔膝盖弯的小姑娘声音闷闷的。
禅院甚尔弯腰,把小姑娘抱在臂弯里,下巴搭在肩膀上,光明正大地让小姑娘背对着对面的父子俩,声音愈发冷淡。
“有什么事?”
禅院直哉无端突然浑身一抖——禅院甚尔说话时专门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和看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哈哈哈哈哈。”禅院直毘人心态良好,还能笑出声来,“就是因为没什么事,所以才特地来看看小初霁嘛,这孩子被你养得很不错哦,你们兄妹俩能够相互照顾,总之叔父很满意。”
“需要你满意?”
“呃……”禅院直毘人被噎了一下,但看起来没有丝毫要生气的样子,“哈哈,没关系,总之还是让直哉这小子给小初霁道个歉吧,他刚刚说了些不好的话,小姑娘一定伤心了吧?”
“毕竟都是堂兄妹嘛,将来还是要好好相处的,快,直哉,赶快道歉。”禅院直毘人轻推了小男孩两下。
禅院直哉上前踉跄几步,嗫喏道:“对……对不……”
让他向别人道歉,于禅院直哉而言无异于屈辱,尤其还是当着甚尔的面给人道歉。但是……禅院直哉也很清楚,此时只有向那个死丫头道歉一条路可走,否则的话,甚尔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需要。”禅院甚尔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直视着禅院直毘人,“从明天开始,别让他再出现在初霁面前,否则的话,初霁也没有每天必须要来学堂的必要了。”
“哎呦,小初霁怎么说也是你们这一代嫡系里唯一的女孩,怎么能不上学呢?还是让直哉这小子给小姑娘道歉吧,只是一点小打小闹而已,兄妹之间的关系可不能……”
“禅院初霁只有我一个哥哥。”禅院甚尔冷声打断他。
“……哈哈,那好吧,确实也是直哉这小子太过分了,明天开始再让他好好哄哄妹妹吧。”禅院直毘人道,“我们在这里逗留得也够久了,先回去了。”
禅院甚尔沉默不语地盯着他。
禅院直毘人的意思,就是两个都不要了。既不允许禅院直哉与禅院初霁停止接触,也不允许禅院初霁不来学堂。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禅院甚尔暂时把疑惑压在心底,抱着小姑娘往回走。
“我以后会尽量早来。”他对小姑娘说。
不会再让小姑娘不得不单独面对那些人。
“没事的,哥哥。”小姑娘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过了半响,禅院初霁又说:“哥哥,我果然还是不喜欢那个叔父。”
哪怕禅院直毘人全程都在为她说话,但是她还是觉得不太适应,尤其是他看向她时那忍不住充满笑意的眼神。
“嗯,”禅院甚尔回答,“那就再也不见他。”
彼时的禅院初霁,还不清楚那种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
直到她长大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种眼神……是面对商品时感到十分满意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