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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局有真心

    漳州城门处,人群熙攘。熊茂和何晟、邓子睿站在城楼之上,远眺着官道的尽头。一支由镖师护卫的运粮队伍正缓缓前行,朝城门方向来。邓子睿眯着眼睛下细查看,何晟视力不好,只能拉着他着急问道:“看清了吗?是不是李氏那名掌柜领的队?”

    邓子睿揉了揉眼睛,瞥清楚为首之人,激动道:“是!的确是李氏常年运粮过来的那掌柜。”

    熊茂闻言,沉闷的脸色顿时好转了不少。

    他昨日去了一趟米行,这大半月以来,李氏断了漳州的粮草和军饷,他只能靠着宋阀的接济,军营里的将士们才能勉强填个肚子,不被饿死。但熊茂并未将此事透露给魏江,表面上仍是日日找着魏江要粮草,要军饷。

    直到昨日,宋乐珩亲自来到漳州。熊茂去时,她还向熊茂致歉,言明宋阀的粮草已然不够,她余下的粮草要用来养邕州的兵将,没办法再匀给熊茂这边了。

    熊茂一听,当即是焦头烂额。这营里整整两万人,一天不吃,就能闹出乱子来。宋乐珩见他这般作派,于心不忍,便称给李氏去一封信,以她的名义让李家再出半月的粮草。待半月之后,她再替熊茂想转圜的法子。

    熊茂不晓得宋乐珩是在做局,自然是感激涕零。

    到了今天一大早,他便带着何晟和邓子睿来城门等着,千等万等,果然是等来了李氏的粮草。想到这,熊茂忍不住感慨:“这宋阀主一介女子之身,却是这般高义薄云。来日我们三人必要衔环结草,以报她今日之恩!”

    何晟郑重点头,叹道:“我听那米行的掌柜说,宋乐珩似乎不愿嫁进李氏,也不知这回她替咱们要粮草,有没有受那狗日的李文彧威胁。”

    远在广信挨骂的李文彧陡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邓子睿也愤愤道:“要是以后有机会,咱们三刀把李文彧剁成肉酱!”

    预定了三刀的李文彧又连打三个喷嚏。

    熊茂沉着道:“那都是后话了。按照以往,这粮草会直接运去魏江的府上,咱们过个半个时辰就去找魏江要粮。今年天冷,一日没米下锅,兄弟们都扛不住冻,今日这粮草必须运回军中去。”

    “好。”

    午后的一抹阳光照在米行后面的四合院里。宋乐珩坐在一张躺椅上,旁边的石桌上面放了个金丝楠木的鸟笼,里面关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八哥。她一只手端着装肉丝的小碗,另一只手用木镊子夹起肉丝喂给八哥吃。

    江渝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边啃着饼,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主公,这鸟是真的会说人话?”

    “会说会说。”宋乐珩把肉丝喂完,逗着八哥道:“你好,说你好。”

    八哥的脑袋偏了偏,黑豆大小的眼睛直瞅着宋乐珩,开口嘎了一声。江渝扑哧笑出来,乐得前仰后合:“这好像就是一只普通的鸟,肯定是杨砚舟不知道从哪骗来的,又想着拿来骗主公。”

    “哎,不是的,我认识,这鸟它叫八哥,不仅能说人话,据说它还通灵,能够看见……”宋乐珩故意拖长尾音,装模作样地吓唬江渝。

    江渝木愣地眨眨眼:“能够看见什么?”

    宋乐珩凑近,小声道:“鬼……”

    这瞎话刚起头,隔开前面店铺的一扇小木门吱呀打开,吓得宋乐珩差点自个儿跳起来。一见是吴柒风风火火地走进四合院,她方长舒一口气,坐回了躺椅上。

    吴柒见状,不解道:“干什么呢你们俩。”

    江渝一脸天真:“柒叔,主公说这鸟能说人话,还能看见鬼。”

    “你听她瞎扯。”吴柒没好气地瞥一眼鸟笼,用手指戳了戳八哥的尾巴:“这就是杨砚舟说献给你的宝贝?哪儿宝贝了?跟乌鸦一个样儿,不会也是吃腐肉的吧。”

    “它不是乌鸦!它叫八哥!它真能说人话。”

    吴柒将信将疑。看宋乐珩说得笃定,本也起了点兴趣,一句让八哥叫爹刚要脱口,就听宋乐珩接着道:“你们不懂欣赏,温季礼肯定懂这鸟。我打算把八哥送给他。”

    吴柒:“……”

    “我想给八哥取个名字。”宋乐珩道:“叫安安怎么样?平安顺意,长寿安康,多好。”

    吴柒瞬间失去了逗鸟的兴趣,皮笑肉不笑地说反话:“你怎么不干脆叫它百岁?”

    “这行!”宋乐珩一拍手,“简单直接,寓意明了。好,你以后就叫百岁啦。等回了广信,我就把你送给军师。”

    宋乐珩又继续夹起肉丝喂鸟。

    吴柒翻着白眼看她这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他不停揉着太阳穴,江渝也甚是懂事,赶紧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吴柒,嘴里咬着饼就去帮吴柒揉头。

    宋乐珩则是道:“熊茂他们去刺史府了吗?”

    “去了。和你预料的大差不差,三个人在府上就对魏江掀桌子了。”

    说起此事,宋乐珩的脸色也不见轻松。

    那李氏运粮来是假,借这一手去挑拨熊茂三人和魏江才是真。毕竟,这漳州的兵,是魏江一手带出来的,不想点法子离间,他们定会跟着魏江投靠燕丞。

    是以,今日到漳州的粮车之上,除了最上面一层铺着薄薄的白面,底下全是沙子和泥土。宋乐珩还特意让李氏的掌柜给魏江带了一封信,一封她让李文彧写下的信,信中的部分字迹被宋乐珩涂抹掉了,仅剩的清晰的字断断续续连起来只有一句——

    李氏无粮,君请自便。

    如此一来,熊茂三人必会以为是魏江使坏,吞掉了宋乐珩好不容易向李氏要来的粮草,还故意涂抹信件,拿三人当猴耍。这一番再加上之前军营里李文彧的“赏罚分明”,会激得熊茂三人更加憎恶魏江,宋乐珩便可坐收渔利。

    她仰头望了遭阴沉沉的天空,遂又收回视线,低声道:“这几日倒春寒,看样子是要降温了。”

    一降温,无粮果腹的士兵们只怕要难熬。

    宋乐珩心中不忍,但她没得选,不设这一局,若和燕丞正面开战,她身边就没几人能活。叹了口气,见八哥也吃饱了,她放了手中的镊子,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熊茂三兄弟就没把魏江当场给劈了?”

    “差一点。”吴柒示意江渝不用再帮他揉按太阳穴,而后才道:“邓子睿是拔刀了,魏江吓得满屋子乱窜,喊着自己是朝廷命官,他们要是杀了他,燕丞一来,谁也活不了。熊茂听这话,就把邓子睿给拦住了。”

    “那他们回军营去了?”

    “嗯。接下来怎么做?还给熊茂粮草吗?”

    “不能给了。饿两日吧。炭火得等到雪天送才有最好的效果。两日过后,燕丞的大军也差不多到了。”

    正月十八夜。

    一场熙熙攘攘的雨夹雪飘落在漳州军营的上空。营地里火光通明,拉长着校场上一道道黑影。乌鸦盘旋在光影之下,发出干裂的啼鸣。

    “抓到了!抓到了!”

    熊茂、何晟、邓子睿并排站着,三人俱是脸色泛青,眼圈底下透出疲乏的乌色,胡须长出半个指甲盖那么长,也无心修剪。两名士兵押着一个只

    穿褴褛单衣的逃兵进来,让其重重跪倒在三人面前。

    校场周围,有士兵们站着,有些佝偻着身子歪着倒着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又麻木地看着这一幕。

    邓子睿上前踹了逃兵一脚,喝道:“军中有令,凡是逃兵,枭首示众!来人,把他拉去砍了!”

    逃兵没有任何的反抗,干瘪的一张脸上毫无动容的表情。

    何晟微微拧眉,道:“打三十军棍,以示惩戒吧。”

    “那怎么行!都知道军令如山,要是当了逃兵不处死,将来没有战事个个蹲在营里吃白饭,一有战事不全部跑光了!那还怎么统兵!”

    何晟按住邓子睿的肩膀,低声规劝:“老三,你也知道他们当逃兵的理由。现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太不容易了,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实在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邓子睿用力挥开何晟的手:“二哥!照你这个说法,把人都放走,我们当个光杆儿将军吗!历朝历代哪有逃兵能活下来的!”

    “那你还想杀多少人!”

    何晟也来了脾气,禁不住怒吼了一嗓子。这声音穿破肃杀的黑夜,混着呼啸的寒风,卷着雨雪,吹动校场外围的木桩之上,一个个早已被风干了血迹的头颅。

    那是逃兵们的头颅。

    邓子睿目眦欲裂地盯着何晟,久久说不出话。

    熊茂寒声打断两人的争执:“行了。也不是以前在村子里闹腾的时候,你俩像什么话!”

    邓子睿和何晟双双收回对峙的视线,站回熊茂左右,不吭声了。熊茂扫视着校场里的兵,深深叹了一息。营地里已经两日没有造饭了,他的肚子现在也饿得咕咕直叫,因为太饿,身体感到了钻进骨头缝里的凉,连带着手脚都被冻得僵硬,几乎快要没有知觉。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手底下的兵。

    他们跑了,或许还有条活路。再不跑,那要饿死冻死在这军营里了。

    熊茂满心都是愧疚,又见着坐在不远处的一名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兵抱着两臂,硬挺的歪倒下去,已经冻僵而死。熊茂下意识的上前半步,却堪堪停住,眼里蓄起了泪意,喉咙上亦是酸涩难忍,憋得他想要干呕出来。

    就两天时间,冻死的,饿死的,当逃兵被处死的,已经有好几十人,再这么下去,熊茂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绝望之中,他想到魏江那一箱子的珠宝玉器,想到被魏江私吞的粮草。

    没有办法了。

    熊茂咽下喉间的哽堵,眼睛一阖一睁间,充斥着杀气:“各营,听令!”

    所有士兵相继站起身。有些甚至需要借助手上的兵器棍棒才能站得稳,摇摇欲坠地看着发话的熊茂。

    “我知晓在哪里有粮草,有珠宝。一炷香时间,所有人整装待发,随我冲进城,杀狗官,夺粮草!”

    邓子睿和何晟互看一眼,皆是欣慰熊茂能作出这个决定,同士兵们一起高声附和:“是!”

    就在此时,校场外传来一个清冽女声。

    “熊都统暂且冷静,我给诸位送粮食来了。”

    所有人都往校场入口处看去,只见宋乐珩包裹在一袭阔大的黑色狐裘里,站在跳动的火光之下。她的身后,是五辆运粮的板车。熊茂三人激动地小跑过去,后面的士兵也都慢慢围拢过来,个个眼巴巴地望着粮车。

    邓子睿和何晟迫不及待地掀开粮车上的罩布,看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白面时,一度热泪盈眶。

    “真是白面!没有泥沙!大哥!有饭吃了!”邓子睿高声道。

    熊茂站在板车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这些粮食。他没有下令,众人也不敢擅自抬走米面。良久,他方来到宋乐珩跟前,抹了把眼睛,声音略显哽咽:“宋阀主不是说已经匀不出粮食了吗?这难道……是邕州那边的粮?”

    宋乐珩没有否认。她扫视着周围,看见了饿死骨,看见了冻死者,也看见了那一个个逃兵的头颅。她忽然胃里翻涌,极其难受,眼眶也跟着发热,忍了忍,才道:“听闻魏江替换了李氏送来的粮食,我实是担忧熊都统和手下兵将无米能入炊,便一直在想办法筹措粮草。不想……还是送来得太晚了,抱歉。”

    “不晚,不晚!”熊茂听得涕泪直下,一时间心绪激涌,猛地跪在宋乐珩面前,作揖道:“宋阀主的大恩大德,我熊茂无以为报!自今日始,我军中上下,愿臣宋阀!此后我等皆听主公号令,无敢不从!如起二意,天打雷劈!”

    邓子睿和何晟相继跪下:“我等愿为主公效力!”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跪下:“愿为主公效力!”

    声音整齐,震破冷夜。

    宋乐珩只觉快要被满心的惭愧淹没,探手扶起熊茂,又喊其余众人:“诸位,都请起身吧。你们既愿随我浮沉于乱世,我亦许下一诺,今日之景,绝不会再在军中重演!荣华富贵我尚不敢轻许,但此后,我不会让宋阀任何一名士兵挨饿受冻!”

    “谢主公!”

    熊茂抹了脸上泪痕,示意众人将粮车推下去做饭吃。邓子睿和何晟招呼着士兵们去架火,湿漉漉的营地里,重燃起磅礴的生机。熊茂站在宋乐珩面前没有动,心中尤然是感慨万分。

    “主公,你将粮食分给我们,那邕州那边……”

    宋乐珩轻声打断:“我会再想法子。这些死去的士兵,尸身可要交还给他们的家人?”

    熊茂环顾四下,见着那些早已没有了温度的躯体,眸光黯然。

    “我们这里的兵,其实大部分都没有家眷。要么是受不了压榨,逃进军营里的长工。要么就是交不起租子的佃户。还有些,是妻女被之前的白莲教害死,家中就剩一人的。余下的……”熊茂有些不好意思地抠下头:“是流民和流匪。当时魏江私下招兵,为了凑齐两万人马,他基本不问身份和来路,只要肯卖命,他都收。所以咱们这营里的兵,三教九流都有,参差不齐的。”

    “那你们……愿意打仗吗?跟着我,会觉得委屈吗?”宋乐珩问得诚恳。

    熊茂略一愕然,抬起眼望进宋乐珩那双沉寂如深渊的眸。隔了好一阵儿,他才同样认真地回答:“主公恐怕是第一个问手底下的兵愿不愿意打仗的人。我不知别人是如何想的,就我而言,我心里不愿打仗。打仗就会死人,这世道虽然不好活,但也没几个人真的想死。我若是不怕死,应该早几日便去杀魏江了,也等不到主公今日送粮来了。”

    宋乐珩无言颔首。

    熊茂又道:“但,我愿意为主公打仗。”

    “为何?”

    “因为别人不会问我们,愿不愿意打仗。”

    雨里莹白的雪色,渗透得愈发密集了。自浓稠的夜倾泻而出,落于泛波的江面之上,再消泯无无声,随波逐流而去。

    江边刚立起来几十个小坟包,每一个坟包前,立着一块粗糙的树皮,树皮上刻了名字。都是些很简单的名字,有些叫李二,有些叫王三,张麻子,赵狗蛋……好像造物主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半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想废,让他们这一生,从生到死,都如同名字那般——

    潦草而敷衍——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想看的燕大将军下一章出现~

    第102章 燕大将军

    宋乐珩拍干净手上的泥灰,站在亲手刨出来的一个坟包前,安安静静地盯着那个叫彭五的姓名。吴柒带着枭使等人也已埋好逝者,纷纷围过来,聚集在她的边上。

    吴柒见着宋乐珩的狐裘上沾了不少的泥,一边拉起她的衣角替她清理,一边就道:“都说了我们来埋就行,我们动作快。你说你,非得自个儿动手,这衣服都弄脏了。这土冻得这么硬,你的手有没有伤着?”

    宋乐珩不吱声儿。

    杨砚舟扛着锄头问:“主公,埋完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宋乐珩还是不答。

    吴柒看出宋乐珩情绪有异,朝着面面相觑的枭使们道:“都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她要去找那姓熊的,我陪着她便行。”

    众人默默点头,悄无声息地散了。

    待得数多身影消失在夜幕下,吴柒看着那些树皮上的名字,叹了口气,道:“心里难受了?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怎么这回就往心里去了?”

    宋乐珩沉默了良久,嘴皮发干发白,腔调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咱们在洛城的时候,杀的人也不见少。”

    “那些,是争权夺利的对手。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守住底线,底线就是别去伤害无辜,否则,我和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有什么区别?可这些普通人,死在我手上。”宋乐珩说着话,眼底就忍不住的发热发烫,她合上眼,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这些兵,都是死在我

    的阴谋诡计之下。”

    “那能怎么办?你不想法子把这两万人收入麾下,就坐着等燕丞来打你吗?到时候死的更多。你自己说过,慈不掌兵,心窝子这么软,还怎么打天下。”

    吴柒看宋乐珩的神色还是不见轻松。他了解宋乐珩,宋乐珩心眼儿多,点子主意都多。可不知是不是心眼儿太多了,那些空了的地方,就总得塞点什么东西进去,塞着她在意的身边人,塞着她看重的人命。正如她所言,过往再怎么斗,她都极少伤及无辜。可这一回,不出狠计策,她没办法那么快收服熊茂等人。

    吴柒知道宋乐珩不好受,但这乱世本也没几个人是好过的。默了会儿,吴柒又半开玩笑地逗她:“要不这样,咱不起兵了,我去一趟乐县,让那尊乐县大佛站起来,你去坐他的位置。”

    宋乐珩:“……”

    “以后咱们枭卫都跟着你念经,那燕丞打过来了,诶,我们去教化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成不成。”

    宋乐珩:“……”

    宋乐珩绷了一下脸,结果没绷得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一刻还能藏住的泪水瞬间就滚出了眼眶,还差点笑出个大鼻涕泡。

    吴柒嫌弃地啧了两声,抽出袖口里一张粗布巾丢给她:“擦擦,又哭又笑,黄狗飙尿。你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别想那么多。要真觉得对不起这些人,你就争气点,当个女帝,让天底下的普通人不用打仗就能过上好日子。”

    宋乐珩拿着布巾擤完鼻涕,道:“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步子都还没迈出去,你就想着往我身上套龙袍。”

    “不是往你身上套,是我想当太上皇。”

    宋乐珩哭笑不得,知晓吴柒是在变着法子宽慰自己,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沉默之际,江对岸竟是传来了隐隐绰绰的琴音,夹杂在水声过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两人都有些诧异地望向江对岸,隔着白浪翻腾,分明看不见那边的情形,可宋乐珩和吴柒都猜得到,这夜里弹琴的人会是谁。

    吴柒的表情扭曲了一遭,道:“他半夜不睡觉在江边上弹琴,这些贵族出生的人,是有什么毛病吧?”

    宋乐珩语调柔软:“他大抵也料到,我心绪难平。”

    吴柒:“……”

    吴柒只觉后槽牙一阵发酸。

    宋乐珩也不再耽搁,看了一眼林立的新坟,在琴声之中转身离去。

    “走吧,这会儿熊茂他们应该吃完饭了。”

    吴柒跟上去:“你和温季礼那心神感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隔那么远都能猜到你遇到事了?你俩该不会是失散的亲兄妹吧?”

    “怎么,你还想认他当干儿子?”

    “我没这么说。”

    “老吴,你这捡便宜的开枝散叶思路太贼了,你小心萧溯之半夜敲你闷棍。”

    “我都说了我没有!你这小兔崽子!”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

    与此同时,江对岸。

    一片月光色下,坐在堤岸上抚琴的温季礼拨完了最后一个音。他抬起头来,遥望着起雾的江面。萧溯之站在一旁举着火把,本也盯着黑漆漆的江面,结果不晓得怎么一回事,突然接连不断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仿佛是有人在他背后说坏话。等他打完喷嚏,他又恐是江风太凉,于是赶紧对温季礼道:“公子,今晚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温季礼没有答话。

    萧溯之上前些许,又劝:“朝廷大军还没到,宋……咳,宋阀主在对岸不会有什么事的,且这江面太宽,公子的琴声她不一定听得到,我们回吧公子,您别冻坏了。”

    “她能听到。”温季礼轻声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此次用计,他清楚漳州军营里必有折损,而宋乐珩太过重情,他怕她自咎于心,心病由此而起。就如同……

    他旧年登临城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叔叔、一帮见证他长大的老将,一一死在他的计谋之下。

    亲手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也一直是温季礼难以卸下的枷锁。而今,同样的枷锁会禁锢在宋乐珩的身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平复一些。

    隔了半晌,没有等到江对岸的回应,温季礼这才起了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道:“回吧。”

    “是。”

    一间土屋军舍之中,炉子上的茶水刚刚烧沸,水扑腾着顶起水壶的盖子。熊茂忙不迭拎起已经烧得黑漆漆的水壶,几步走到大通铺边。这通铺上摆着一张方形小案,上面放了个陶杯,杯子里搁了几片可怜的茶叶,沸水一倒下去,卷着的茶叶就铺开在水面上,袅袅白烟蒸腾而起,却丝毫没有茶香味儿。

    宋乐珩坐在案边,吴柒就在屋子里来回打量转悠。

    这屋子大归大,可陈设也是极其的简单。除了一张通铺和几个装衣服的大箱子,一个放脸盆的架子,就再没别的了。此时邓子睿和何晟都坐在通铺的另一头,颇有些紧张地偷瞄着宋乐珩。

    熊茂放下水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没茶叶了主公,就只剩这么一点,您别介意。”

    邓子睿急急补充:“就这一点还是前年李府设年宴,大哥去的时候李文彧赏的,发霉的我们已经挑出去丢了。这几片还没发霉,可以喝的。”

    宋乐珩:“……”

    我谢谢你们。

    宋乐珩抿着唇挤出一丝微笑,没敢喝茶,也不能把茶杯推远,便两只手捧着茶杯取暖,环望着周围道:“你们三人平日里都住在一起?”

    “是。”熊茂落坐在宋乐珩对面,坦诚答道:“我们三个从小是在一个村儿里长大的,小时候就一块儿玩,长大了一块儿参军,还没有分开过。”

    “那挺好。今晚士兵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多谢主公。”

    宋乐珩点点头。她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性子,聊完这两句沉默了须臾,方郑重其事地抬眼看向熊茂:“那你知晓,我来找你们,想说什么吗?”

    熊茂思量半刻,他也不是全然无智之辈,否则,没办法从一个白身混成今日的都统。眼下广信的局势已经很明了,事实上,从他喊宋乐珩主公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战火。

    “燕丞将到漳州,主公是打算在漳州迎敌?”

    “嗯。”宋乐珩轻飘飘应了声,又问:“以你估量,燕丞倘使攻城,你们能守住漳州几日?”

    熊茂又思索了少顷。后面的邓子睿和何晟则都是脸色凝重。

    “漳州除了我们这两万人,魏江统领的城内府兵,还有两千左右。如果魏江死了,我有把握说服守城都尉归顺主公。但我之前听魏江说起过,朝廷此次发兵,那位名声赫赫的燕大将军,带来了三万兵马,且都是朝廷精兵……”

    “没有三万了。目前还有二万五左右。”

    “那这人数上,朝廷的兵马不算占明显优势。只是那燕丞……”熊茂欲言又止,脸色甚是担忧。

    何晟起身道:“不瞒主公,非是我三人怕死不敢迎敌,我们营中虽有两万人,但大哥也与主公明说过,这两万人大都是三教九流,许多当兵只是为了有口饭吃。而那燕丞十战九胜,最善以少胜多,加之带领的全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我们三人纵使领命死守漳州,也顶多……半月。”

    邓子睿摇头:“半月都说得保守了。现在漳州粮仓空虚,他要是截断我们的粮食,要不了七天,城里就得自己人打自己人。”

    “那你们怕吗?”宋乐珩道:“这一战,我不敢保证你们全身而退。既是打仗,就必有死伤。我今日送这粮草来,不是为了促使你们为我卖命。假若你们不愿上战场,可拿走我今日带来的粮草,另外,我赠三位五百两黄金作为盘缠,你们带这两万人,去另寻生路吧。”

    包括吴柒在内,屋里的四人都惊呆了。

    吴柒三两步走到宋乐珩跟前,扫视了一眼熊茂等人,还是没忍住小声喝道:“你说的什么鬼话?!他们真走了,咱们也得死!还有,你上哪去……”他轻轻揪了下宋乐珩的胳膊:“上哪去凑五百两黄金?!你有这钱,那你把拖欠我三年的养老钱结一下!”

    宋乐珩:“……”

    熊茂三人:“……”

    宋乐珩干咳一嗓子,把吴柒拉到一旁去:“你先别拆我台行不行?你那养老钱……养老钱先欠着,再说了有我给你养老你急什么!”

    两个人背对着熊茂三人絮絮叨叨。熊茂三人却是愈发觉得宋乐珩没什么架子,又肯为下属着想,会是个明主。他们三人清楚自己没有自立山头的能耐,即使离开漳州,要么带着兵马另寻投靠,要么就卸甲归田找个山坳坳种地去。

    这年头种地不好活,另寻靠山还不知道靠不靠谱,那不如跟着眼前的明主闯一回!

    三人互看一眼,都明了了对方心里皆是这么想的。熊茂便起身道:“主公,我们不走。您若有守城之计,我等万死不辞。您若需要我们死守漳州,那就算战到最后一口气,我们也绝不后退!”

    宋乐珩停下和吴柒的争执,转身看向三人:“你们都想好了?”

    “是。”

    “好。”宋乐珩深吸一口气,安排道:“依照燕丞的进军速度,明日午后会抵达漳州城下。届时,魏江必开城门迎燕丞。魏江并不知我已在漳州准备行动,若他明晚设宴给燕丞接风洗尘,我们便伺机围杀。如果胜,你们取燕丞头颅,以迅雷之势分三路攻他营寨。如有意外,则乘船渡江,我会让人在江岸安排弓箭手,防止燕丞追击。没有异议的话,去取一张地形图来,我与你们详说。”

    三人齐朝宋乐珩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末将全凭主公吩咐!”

    次日午后,浩浩荡荡的朝廷大军终于抵达漳州城下。

    彼时阳光破云,驱散了一夜雨雪的阴冷湿气。两万余朝廷精兵身着红衣金甲,甲胄明晃晃的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让城楼上观望的魏江等人几乎睁不开眼。

    在队伍最前头,一名少年将军英姿勃发,意气朗朗,骑在白马上,着一身肃杀的银黑战甲。那肩甲上做了狻猊样式,獠牙尽露,似有撕碎敌人的气魄。

    到了近处,他高扬起手,示意大军停下。垂着的眉眼抬起,带着一种睥睨之色。浮光碎金皆点缀其上,将少年的嚣狂展露无遗。他沉闷的声线如一场冬日闷雷,强势又不容置喙地震响漳州。

    “城楼上的!我乃朝廷骠骑大将军,燕丞!今奉陛下诏令,至邕州讨逆,城中官员还不速开城门相迎!”

    魏江迟迟没有动作。站在他身边的熊茂三人则是紧张得手心里都在冒汗。

    这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关乎生死的抉择。魏江也不例外。

    他现在身边危机四伏,熊茂三人已有了异心;宋乐珩若败,也有可能拉他下水。但若帮着宋乐珩起兵造反……

    两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燕丞带来的兵马,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精兵,装备精良,军容整肃,是朝廷耗了无数军费培养出来的,和他帮李氏养的那些私兵,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魏江攥紧拳头,正想着怎么在燕丞面前撇清私兵之事。底下的燕丞见他久不应答,示意副官递上一把百斤的大弓。旋即,只见他搭箭满弦,唰的一声,羽箭射出。魏江的官帽竟被那支箭准确射走,稳稳当当地钉在了后头的木柱之上。

    魏江顿时都被吓呆了,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还在颤动的箭羽。

    熊茂三人也是惊愕交加。邓子睿出声惊叹道:“好准的射艺!”

    燕丞朗声吼道:“老子说最后一遍,开城门!”

    魏江想……

    就这气势,就这百步穿杨的本领,宋乐珩输定了。

    “进城了吗?”

    “进了进了!哎哟我的天,这就是杨彻那看谁不爽就揍谁的小舅子啊,我进枭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你们别说,这小子长得还挺俊。”

    “你们瞧,他看魏江的眼神,像不像在看狗,哈哈哈哈哈,他果然看谁都是这个鸟样吗?”

    宋乐珩坐在躺椅上,一堆枭使起哄地围在米行门口,透过窗缝和门缝正往外面的街上观望。

    马蹄声由远及近,混着整齐有序的军步。

    吴柒和杨砚舟坐在宋乐珩的左右。杨砚舟是见过燕丞的,是以没什么兴趣围观,这会儿正捡了几颗小石头,丢来丢去地卜着卦。

    吴柒则是凝神听着外头经过的脚步声,沉声道:“这马蹄步子,一听就不是中原的矮马,应是从北边儿购进的马匹。这狗皇帝对他的小舅子确实没得说,好东西都留给他自家人。”

    语气里满是讽刺和痛恨。

    末了,他又认真地辨了会儿动静,凝神道:“燕丞带进城的亲兵,约莫有三千人左右。”

    宋乐珩稍作思量。三千的数量,在她的预估范围内。

    漳州城里军舍有限,燕丞的大军只能是驻扎在城外,他会带进漳州的亲兵不会太多。昨天夜里,宋乐珩也叮嘱熊茂点了五千人,为避开魏江的耳目,这五千人化整为零,今早城门开启时,便已陆续进入城内埋伏,只等宋乐珩下令行动。

    她默了默,道:“江上的船。”

    “都安排好了。熊茂告诉魏江今日操练水战,余下的士兵都在船上了,魏江也没有怀疑,随时都能接应我们。另外,今晚守东城门的,是熊茂的心腹。”

    “好。”

    宋乐珩应了声,见蒋律几人正打趣着也在偷看燕丞的江渝。

    “小渝儿,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看燕丞长得攒劲儿?你要喜欢,去跟主公说说,让主公留他条命,给你当上门夫婿。”

    吴柒上前就给蒋律几人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怒道:“你们几个臭小子,再敢拿江渝说笑,老子撕烂你们的嘴!”

    众人笑闹着,掩饰着大战将来的紧张感。

    宋乐珩不死心地又翻了圈系统界面,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能让她兵不血刃地应对今晚,只能叹了口气,关掉界面,朝众人道:“都别玩了。江渝,你过来。”

    江渝正帮着吴柒左右开弓,一听宋乐珩叫她,便乖乖跑到宋乐珩跟前,眨巴着眼睛。

    宋乐珩拿起石桌上搁着的鸟笼子,递到江渝手里:“等燕丞的人马安顿好,城里会暂时有所松懈,到时候,你便出城过江去

    ,把这八哥带给温季礼。这鸟儿金贵,今晚我带着不方便。”

    江渝讷讷点头。

    其余众人却都知晓,不是鸟儿太金贵,是今晚凶多吉少,这种要命的事,宋乐珩不忍心让江渝涉险。

    毕竟,江渝在枭卫里面,算是年纪最小的,今年满打满算,才不过十四岁。

    宋乐珩接着道:“杨砚舟,你也跟江渝走。今晚漳州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势,你不会武功,又不能杀敌,留在这儿也没用。”

    杨砚舟站起身,严肃道:“我怎么没用了。我刚刚起了好几卦,都是大吉!主公你听我说,你和那个燕丞,有夫妻缘分!你只需……”

    宋乐珩:“……”

    宋乐珩脸一垮。吴柒立刻会意,上前捂死杨砚舟那张嘴,斥道:“你算个屁!你怎么算不出来老子想揍你!”

    杨砚舟不服气地拉开吴柒的手,急道:“这是真的啊!主公你信我!我绝对不会算错的!不过你放心,你和温军师也有夫妻缘分!主公你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啊!”

    宋乐珩:“……”

    枭使们:“……”

    江渝:“这是可以说的吗?要是温军师听见……”

    宋乐珩按着头道:“江渝,赶紧的,把他嘴堵住,你俩都站边上玩儿去。”

    江渝哦了一声,从吴柒手里接过杨砚舟,堵死了他的嘴把人往角落里拖,只能听见杨砚舟支支吾吾的反抗。

    吴柒目光格外复杂,落在可能要享齐人之福的宋乐珩身上。他以前还担心宋乐珩这辈子不成亲,看来是他担心得太早了。他以后应该担心的是,宋乐珩的后宫起火……

    宋乐珩眼下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稳了稳心绪,继续道:“柒叔,今晚的行动你不参加。惊门的人尚未撤离,你带他们埋伏在城中,没有我的命令,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轻举妄动。”

    吴柒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应下。

    “其余人,都各自做好准备。今晚,我只有一个要求,燕丞能杀则杀,若杀不了,我要你们活着。”

    “是!”——

    作者有话说:庆祝小燕将军出场,随机发红包咯~

    第103章 死亡预警

    亥时一刻。

    刺史府上,尤然灯火通明。前厅里设了酒宴,燕丞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地擦拭弓箭。案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只那酒碗,他动都没动过。厅外的院子里,摆了四张长案,此时只余下残羹剩菜,酒水横流,四个早已喝醉的副将要么伏于案上酣睡,要么四仰八叉地倒在地面上。

    魏江心神不宁地坐在侧边的位置,瞧瞧外头鼾声四起的副将们,忧心忡忡地抿了一口酒,对燕丞道:“将军,这几位将领如此酩酊大醉,是不是……不大合时宜?需要下官去叫醒他们吗?”

    “怎么?你是有意见?”燕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魏江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下官已与将军禀明过漳州城内的局势,那宋阀……”

    燕丞顿了顿擦弓的手。

    魏江话音一滞,当即起身行礼认罪:“下官该死,是下官失言。下官的意思是,那宋匪诡计多端,眼下正在图谋对付将军,倘使今夜有变数,下官只怕如此情景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燕丞继续擦弓:“女流之辈,她要是敢来,我敬她有种。”

    “将军切莫轻敌。那宋乐珩的手底下也不尽是女流,还有许多……”

    燕丞冷笑一声,打断魏江的话:“喽啰更没必要担忧。老子杀过的女人不多,杀过的男人能堆几座山。来多少,我杀多少。”

    魏江:“……”

    魏江知晓左右是劝不动了,只能闭口不言,又坐回了位置上。

    与此同时,刺史府的墙头上,宋乐珩和熊茂等人趴成一排,正探头观望着前厅里的动静。

    熊茂矮声道:“主公,时辰差不多了,要动手吗?”

    宋乐珩深吸一口气,抬手刚要下令,众人蠢蠢欲动之时,墙头底下的巷子里,骤闻急促的脚步声行近。本该守在东城门的邓子睿抄着小道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公!大哥!且慢!事情有变!”

    众人一惊,纷纷转头看向邓子睿。

    熊茂惊谔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东城门吗?”

    “魏江……魏江派了府兵,替换了所有东门守城的人!”

    邓子睿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心惊肉跳。

    宋乐珩目光冷冽,遥遥睨着那远处端坐的魏江:“这只老狐狸,我低估他了。恐怕他一早就料到我来了漳州,也知你们三人投诚于我,他是故意让我们布这围杀之局,想在城里借燕丞把我们一锅端了。”

    张卓曦道:“那怎么办?现在燕丞身边没人,那几个副将醉成这样,成不了事。要是我们杀得快,只要燕丞一死,万军无首,主公必能收服他们!”

    宋乐珩摇头:“太冒险了。撤!所有人,杀往东门,尽快出城。”

    话罢,她转身欲要跳下墙头,不料,她一动作,另一边的燕丞耳廓微动,说时迟那时快,他拿起坐垫旁放着的羽箭,即刻张弓,瞄准了宋乐珩的方向。

    “抓到了。”

    伴着这轻而又轻的三个字,羽箭携着万钧之力,朝着宋乐珩射去。

    近处的张卓曦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推开了宋乐珩,下一刻,长箭贯穿他的肩膀,他整个人竟是被箭上的力道带得飞出一丈远,钉在墙外的一株粗壮古木上。那细箭承受不住人体的重量,断裂时张卓曦便重重摔落在地,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来。

    宋乐珩顿时目眦欲裂。

    随即,刺史府的院子里,涌出无数弓兵,火把炽盛,照亮了墙头上的人影。四个原本醉倒的将领亦纷纷起身,街上也传来了快速逼近的步伐,朝着宋乐珩等人包围过来。

    燕丞走到前厅,身后还跟着略感诧异的魏江。那带着浓重杀气的目光扫向墙头,定格在中间那女子身上,冷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有种。”

    宋乐珩也知燕丞是在埋伏他们,一时退无可退,当机立断道:“邓子睿,你带五百人先去夺门!其余人,随我杀!”

    尾音落地,熊茂放出一枚信号焰火,提前藏匿在城中的五千余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接应宋乐珩等人。墙头上的枭使们尽数跃下。战声起,血色割开生死路。府内府外,一时俱现凛冽刀光。

    广信岸边。

    温季礼站在一株枯柳之下,遥望着江对岸整齐停靠的战船。萧溯之站在他身旁,手里拎着一盏灯笼。夜风呼啸,吹得那灯中烛火摇曳不止,影子也随之在地面上晃动。

    江渝和韩世靖等人站在温季礼身后待命,除了江渝一脸天然的呆萌,其余个个皆是面色凝重。从众人看见漳州上空炸开那枚焰火开始,便都是大气不敢喘的状态,一刻一刻地默默算着时辰。

    就在这时,李文彧身后跟着年迈的华叔,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岸边嶙峋的鹅卵石上,气闷地朝着温季礼跑过来。人到了近处,刚张嘴喊了句:“姓温的……”

    就被萧溯之拦下了。

    李文彧怎么也绕不过萧溯之,又见温季礼一动不动地望着对岸,毫无管束他手下人的意思,霎时满肚子都是火,叉着腰道:“宋乐珩是不是在漳州遇到危险了!你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

    温季礼没有应。

    李文彧又道:“她在漳州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来?你们守在这有什么用啊?!她要是真有事,你们赶紧渡江去帮她呀!是不是没有船?我家有商船啊!”

    温季礼皱了眉头,话音分明很轻,却莫名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噤声。”

    李文彧喉咙上的话卡了一下。

    但也就卡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萧溯之手里拎着的灯笼灭了。

    岸边并不是没有其他照明,可那一刹那,温季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僵硬地转过头,直直盯着灯笼里还未燃尽的蜡烛。李文彧

    也莫名感到心口狠狠跳了一下,而后就听温季礼道:“出事了。”

    漳州东门之下,两边的杀伐未止。邓子睿等人还在浴血夺门,熊茂率兵和燕丞的人马奋力拼杀,宋乐珩搀着重伤的张卓曦,枭使在两人身边护卫一圈,且战且退。

    血染透长街,一条路看过去,堆积的尽是尸体。

    宋乐珩的视线定在这条血路的正中央,玄衣的少年将军未着战甲,却有所向披靡之勇。他手里一把长刀势如破竹,所有冲上去的敌人都在他的刀下四五分裂。有些被砍掉了手,有些被削掉了脑袋。那玄衣之上沾的俱是他人之血,他身周刺目的红汇成一股股细流,浓烈的腥味就充斥在每个人的一呼一吸之间。

    五千余人,只剩下退到城门口的这么几百个。再战下去,必死无疑。

    蒋律抹了把眼皮上溅上的温血,一边砍杀,一边咬牙看后方的城门还没打开。他纵身一跃,劈山开路的一剑扫开了七八个碍事的小兵。没了阻挡,他和邓子睿领着二三十名士兵,一起去合力拉开厚重的城门。

    老旧的城门发出吱呀的闷响,蒋律眼见生路有望,立刻高喊道:“老马!你们快带主公走!”

    枭使们紧护在宋乐珩和张卓曦的周围,步步退往城门方向。燕丞手中剑势一转,将一名士兵拦腰劈断,一脚就把那喷着血的上半身踢向了宋乐珩的方向。

    “想跑?老子的手底下,还没有逃出去的叛军之首!”

    一声冷喝过后,燕丞吹响马哨,他那匹白色战马从长街的另一头疾驰过来,冲开厮杀的人堆。燕丞翻身上马,以摧枯拉朽之势杀向宋乐珩。宋乐珩的瞳孔里倒映出避无可避的磅礴杀意,同时,视野里出现了一排红色警告字体。

    叮。

    【检测到玩家即将面临死亡,是否启用应急预案】

    宋乐珩:“……”

    你爷的。

    有这东西你不早说!

    宋乐珩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赶紧选择了启用应急预案。

    系统继续弹出来对话框。

    叮。

    【是否使用系统自带保命福利——终极炫技武学大招】

    宋乐珩她虽然没习过武,但她玩游戏,知道大招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只要她能一招把燕丞击于马下,那所有人都有逃生的机会。她想也没想,当即选择了使用。

    然后——

    叮。

    【系统已进入终极炫技武学大招蓄力阶段,请玩家耐心等待。倒计时,30,29,28……】

    宋乐珩:“……”

    宋乐珩实实在在地骂了出来:“操!”

    系统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操作实在太骚,这一回居然没有禁宋乐珩的言。

    眼看燕丞已在近处,那刀刃直冲着她的项上头颅而来,宋乐珩正急得冒冷汗,旁边的张卓曦忽然忍着肩上剧痛的箭伤,用力推开宋乐珩,喊道:“主公,你快走!”

    话罢,他便要迎向燕丞。

    “你干什么!给我滚回来!”宋乐珩伸手想拽张卓曦。

    张卓曦站在距她不远处,回过头咧嘴一笑,满嘴都是血牙:“我受了伤,会连累主公的。主公要是有事,柒叔也不会放过我。快走吧,主公!”

    不再多话,张卓曦一掌拍开杀过来的朝廷兵,夺下对方手中的长戟,他大吼着,持戟以必死之姿,朝白马冲去。

    马怀恩等人都杀红了眼,大声喊道:“张卓曦!”

    宋乐珩也在喊,心里还把系统又骂了无数遍,想让这狗系统加快点速度。约莫是她怨念实在太强,系统果然弹出来一句——

    叮。

    【是否使用一株高阶礼物同心草开启蓄力加速?鉴于玩家目前不具备高阶礼物,系统将于十日内再扣除同心草】

    宋乐珩飞快选是。

    眨眼过后,就见那还剩17的倒计时迅速归零,宋乐珩只觉一股浩荡之力宛如温泉水一般,突然间充斥进她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一轻,飞起来了。不仅飞起,她还在半空中以古偶剧里为了凸显主角美貌与英姿的标准慢镜头,来了个720度花式转体,360度前空翻……

    长街上厮杀的人都停下来了。

    太震惊了。

    没有人明白宋乐珩为什么会起飞,又为什么会飞得那么慢还不落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半空,要去送死的张卓曦刹住了脚步,马上的燕丞也勒住了缰绳,就连还在拉门的蒋律和邓子睿等人,也都呆滞地停下了动作……

    宋乐珩翻了半天没翻到燕丞面前,天旋地转之中,她愣是笑了一声。

    所以,这狗逼系统的炫技大招,炫的就是慢镜头对吗?这到底是哪个扑街导演发明的武打就要慢镜头啊!

    凭什么慢镜头的只有她,别人都是正常的啊!

    人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被气笑。

    等到宋乐珩的大招终于发完,她因为缺乏前滚翻和花式转体的经验,落脚点没选对,不偏不倚地摔在了燕丞的马蹄前。

    燕丞震惊了半晌,率先打破满街的死寂,刚问出半句:“你刚刚……”

    宋乐珩一偏头:“呕。”

    转吐了。

    燕丞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宋乐珩一吐完,却是嘴都没擦,扭头就高喊了一声:“跑啊!都他爷的傻愣着,是等着送命吗!”

    燕丞的人马尚未从诧异中回神,也没听清宋乐珩在喊什么,还以为她是在念咒语。蒋律头一个回过神来,当先拉开城门。熊茂也明白了宋乐珩的意思,带着余下的士兵就往城外冲。燕丞正要下令追击,宋乐珩爬起来挡在他的马前,一双眸子如黑夜点星,熠熠生辉。

    “岭南叛军之首愿伏诛,燕大将军放过其他人吧。”

    短短一句话,如烙铁,在撤离的将士们心里,生生烫下了一个宋字。

    但……

    没烫到枭使们的心里。

    因为枭使几乎没有离开的,都留下来陪着宋乐珩同生共死,并且不厌其烦地追问宋乐珩到底是怎么起飞还缓慢转圈的。燕丞也不屑去追那几百的残兵败将,他也很想知道,宋乐珩到底是怎么起飞还缓慢转圈的。

    宋乐珩:“……”

    你们这对吗?

    “快看!战船开过来了!”广信岸边的萧溯之最是眼尖,第一个察觉到对面停泊的战船开始缓缓离岸。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些战船,尤其是眼下被五花大绑还堵了嘴的李文彧。

    李文彧从宋乐珩前往漳州,就一直以为宋乐珩是去帮他处理两万私兵的事。直至今天傍晚,他听到城里的百姓在议论燕丞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漳州,他这才惶恐不安地赶来找温季礼,就想听一句宋乐珩平安无事。

    结果,好话没捞着半个字,倒是听到句出事了。那一下,他就像被烧了尾巴的猫,围着温季礼转了十圈八圈,非要温季礼带人坐他家的商船过江去救宋乐珩。温季礼嫌他过于呱噪,便下令让萧溯之将人绑了,还在他嘴上塞了一团手巾。

    他坐在岸边垂头丧气老半天,乍一听萧溯之说船动了,才又恢复生气,忙跳起来去看那些战船。看了一通,他紧跟着又跑到温季礼的边上,支吾个不停。江渝看看犯急的李文彧,再看看沉着脸色观望江面的温季礼,出于同情心,还是帮李文彧拿出了嘴里的手巾。

    手巾一取,李文彧又呱噪起来:“船过江了!是不是说明宋乐珩回来了?她没事,对不对?”

    温季礼不语。

    李文彧继续嚷道:“还说什么出事了,我看你就是个装神弄鬼装模作样的神棍!你不会是想学那些戏文里,给宋乐珩搞个假死逃婚,不想让她嫁给我吧?我告诉你!不可能!这辈子她到天涯海角,我都得追着她!哼,真当自己是神仙妖怪,会未卜先知不成。”

    温季礼微微拧了眉头,掩嘴咳嗽起来。

    萧溯之见状,一步跨到江渝边上,抢了手巾又给李文彧塞了回去。李文彧说不了话,气得眼歪鼻子斜的,费力想把手巾给顶出来,萧溯之立刻威胁道:“你再多话,我割了你舌头!”

    李文彧:“……”

    李文彧看萧溯之凶神恶煞不像在开玩笑,于是把顶到了一半的手巾识时务地含回了嘴里。

    一行人在江边等了两刻钟左右,十几艘战船终于相继靠岸。

    温季礼下令道:“所有人,做迎敌准备!”

    “是!”

    齐声高喝自十丈之外的林中传出,震飞成群的夜鸟,也吓了毫不知情的李文彧一跳。他此时方才晓得,原来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藏了这么多人。他正琢磨着形势居然这么严峻,转眼一看,就见温季礼已经快步朝战船迎了上去。

    堤岸上的乱石太多,温季礼又走得太快,忽而一脚踩滑,身形便是一歪,扭得脚腕“喀”的一声响。

    萧溯之手疾眼快地扶住他,忙道:“公子,您的脚……”

    温季礼扬了扬手,忍着钻心的痛,撑住萧溯之的手站直,继续前行。快走到船边时,登岸的踏板已经搭上,熊茂浑身是血地奔下船,到了温季礼

    面前,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喉咙发堵道:“军师,我……我有负于主公,此次围杀燕丞,失败了!”

    李文彧的脑子赫然一片空白,像是听不明白熊茂在说什么。他只觉得熊茂衣袍上的血腥味在风中散开来,掩过了鼻息下江水的潮气。

    温季礼收在袖口里的手紧握成拳,定住心神问:“主公现在何处?”

    “主公……和枭使都被燕丞擒下。我本想带兵反攻,可城外有燕丞的大军驻守。此时城门已闭,只恐主公……凶多吉少!”

    李文彧脚下踉跄一步,木然地张大嘴,手巾就从他的嘴里滚落出来,掉在地上。

    没有人说话,绝对的幽静里,只余涛声,叶声,起伏的风声。

    明明只是弹指一瞬的决策之刻,可除了温季礼以外,每个人都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萧溯之道:“公子,燕丞不好对付。当初平昭王的军队比岭南的人马精良十倍,也没能挡得住燕丞。人已经被擒了,想救多半也来不及,公子还是另做打算吧。”

    “什么打算!你在说什么屁话!”李文彧爆发地吼道:“她人还没死!你就想着要取而代之不成!现在过江去救她啊!”

    “李公子去吧。”萧溯之冷冷看着李文彧:“你会打仗吗?”

    李文彧一怔,瞅了眼江面上犹如山峦巨/物的战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听到萧溯之嘲讽的嗤笑,他又咽了口口水,张嘴要反驳,便听温季礼道:“熊都统手下的兵将,此刻都在船上吗?”

    “是。”

    “你既撤兵,以燕丞之威,他不会想到败兵敢去而复返。所有人,即刻过江!依我之令,夜袭漳州!”

    一声令下,隐于暗夜里的韩世靖部众,所有黑甲兵,纷纷现身于密林外。在这之中,有一名黑甲,手握黑铁长刀,正为这熟悉的沙场血气心生疯狂。

    第104章 峰回路转

    漳州东城门下,杀声已歇。一条石板路上,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叠,满地血色在一轮残月映照下,潋滟得刺目。燕丞的亲兵和魏江的府兵举着火把团团围住宋乐珩等人,跃动的火色几乎亮透了半边天幕。

    乌鸦停留在死尸上悲鸣。刀尖在地面拖动,发出令人胆寒的摩擦声。

    燕丞拿着手里的刀已经围着宋乐珩等人慢行了两圈,魏江则是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垂低着眼。

    走到第三圈的时候,燕丞终于停在宋乐珩面前,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出口道:“怎么飞起来的?”

    宋乐珩:“……”

    枭使们这会儿左右觉得都是一个死字,也在想闭眼睛前知道这个答案。张卓曦离宋乐珩最近,立刻跟着附和了一句:“对啊,主公,你是怎么飞起来的?我们都想知道。”

    宋乐珩:“……”

    宋乐珩叹了口气,想骂这些人非得跟着自己送死,简直是一根筋。可现在说这些,早已于事无补,她索性就不骂了,只干咳了一嗓子,没好气道:“独门轻功,不外传的。”

    马怀恩:“所以主公你随时可以这么慢悠悠地起飞?你这个轻功到底是跟谁学的啊?”

    蒋律:“要银子了吗?贵吗?主公我感觉你被坑了呢?”

    燕丞开了几次口都被一群枭使打断,略显恼道:“都闭嘴!让老子先问!”

    枭使们不吭声了。

    燕丞这才道:“你这招式,用处是什么?”

    宋乐珩:“……”

    怎么还问用处?他这不是拿话捅人心窝子吗?

    宋乐珩死死瞪了眼燕丞。

    魏江在一边说风凉话道:“大将军问话,便快些答吧。宋乐珩,你答完了也好早些上路,不要耽搁了投胎的时辰。”

    宋乐珩嗤笑一声,故作感慨道:“当年好歹也是有些情谊的,没成想时过境迁,魏刺史成了国舅跟前的红人,我倒要变成刀下鬼了。这养私兵的事,你跟燕将军说明澄清了吗?可需我相助?”

    魏江从胸腔里挤出一记冷笑,走到近前,先朝燕丞微微施礼:“将军,可否容下官回话?”

    燕丞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拿袖子擦了擦刀刃上的血:“半刻钟。”

    “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谢过燕丞,魏江再走近些许,蹲下身来。

    旁边的马怀恩和蒋律生怕他突然对宋乐珩动手,当即护到宋乐珩跟前。魏江讽刺地扫视过两人,道:“何必呢,还能护得住吗?都得一块儿死的。”

    宋乐珩拍拍马怀恩和蒋律的肩,示意两人先退开些,她要好好听一听魏江会说出个什么弯弯绕绕。魏江睨了宋乐珩片刻,也不避忌旁人,开口就是昔年事。

    “都城初遇,想必,没忘吧?”

    “自是难忘,印象太深刻了。魏刺史是我见过最能屈能伸之人。”

    宋乐珩话里带着挖苦,魏江听得出来。他也不恼,道:“这漳州,其实从来就没有李氏的私兵。”

    宋乐珩前一刻还略为讽笑的眸光赫然定住,旋即那丝笑意消散,化为彻底的寒冽,笼罩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魏江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身常服他很少拿出来穿,平日里都是爱惜地压在箱子底。自打迎燕丞入了城,他才特意换了这常服去见燕丞,向燕丞说明自己到漳州之后的种种,以及宋乐珩可能在漳州城里埋伏。

    及至此时,宋乐珩才看得清晰明白,这常服的袖口上,有绣成暗花的玄凤朝日图腾。

    洛城那四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世家,每一个都有独属自己的族徽。若能成功拜入这四个世家门下,便能得其赠一套常服,常服上绣有他们的族徽暗纹。

    玄凤朝日,正是贺氏族徽。只因贺氏自盛朝三百余年前开国,已是功勋世家,向来是自比玄凤辅龙,同上九天。也正是因为贺氏权势过盛,历代皇帝都默认了贺氏这种僭越之举。

    宋乐珩没想到,当年魏江在贺府门口擦地板,还真能擦成了首辅贺溪龄的门下徒。有贺溪龄作保,燕丞自是不会为难魏江。

    魏江道:“想明白了?那李保乾自诩与我是挚交,让我前来漳州替他李氏养私兵,好在乱世护全李氏。也正好,我差一个功绩,索性就应了李保乾。这两万兵,是我亲自招募,他们姓李还是归属于朝廷,都不是李家说了算的。那山上的土匪,不是我找不到,而是……漳州的兵,没有朝廷调令,如何能私自出去剿匪?我带兵去广信逛两圈,不过是为了安李氏的心,好让他们继续替朝廷养着兵罢了。”

    宋乐珩啧啧两声:“李保乾恐怕怎么都没想到,他把李氏交到了你这豺狼手里。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所谓的功绩,要么,是你背靠李氏养出两万精兵,好供给东边战场,让你在朝中立功。要么,你就举证尚书李保乾有造反私心,好让李氏被抄家,李氏的财富彻底归入国库,是吧?”

    魏江笑笑:“是。唯一让我意外的,是你这出反间计。”话到此处,魏江有了几分切齿的意思:“这两万人,倒是被你坐收了渔利。不过,没有用,你一死,他们仍然只能归顺朝廷。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魏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再看宋乐珩一眼,默默退回了燕丞身后的位置上。

    燕丞手里把玩着那把刀,轻飘飘道:“你们这种人,仗着长了二两脑水算来算去,都是些屁话。老子来了岭南,有二心的叛徒就没有活路!快说,你那招式有什么用。”

    他用刀尖指住宋乐珩的喉咙,轻轻一戳,宋乐珩的皮肤上就见了血。枭使们意欲护主,燕丞吼道:“动一个,杀一个!说不说!”

    宋乐珩稍是扬手,止住众人的举动,然后,做足了心理建设满怀羞耻感的低声道:“……那个招式,它主要是,咳,丢脸用的。燕将军看这回答,满意否?”

    燕丞眯了眯眼,收回刀来。

    他之前就觉得,一个女人,敢来围杀他,有种。

    现在觉得,一个女人,敢来围杀他,还敢在他面前慢动作空翻就是为了丢脸,更有种了。

    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个样子?

    他细细端详宋乐珩须臾,高声下令道:“有点骨气,留个全尸!来人,给她上毒酒!其余人就地枭首,脑袋挂城门上,示众三日!”

    随着这道命令,前排的士兵迅速上前,押着宋乐珩和枭使们半跪下去。有士兵在往酒囊里倒毒粉,另一批士兵则拔出刀剑,欲杀枭使们。

    张卓曦喊道:“主公,这辈子没跟着你打成天下,咱们下辈子接着打啊!”

    马怀恩道:“下辈子我想先成家再立业,我得晚来两年,主公你到时候可得给我留个位置!”

    蒋律道:“我下辈子想当女的,主公,我能帮你使美人计。”

    枭使们哄然大笑,都在取笑蒋律这个刀疤脸丑成这样还想当美人。

    笑声之中,冰冷

    的刀刃就已架在了脖子上。

    宋乐珩侧首看着众人,心底泛酸,吸着鼻子道:“搞什么,死到临头还说这些,不是让人纯难受吗……”

    她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又看向长街漆黑空荡的另一头。她现在只希望,吴柒等人千万不要出现。等今夜事过,吴柒应该带着惊门的人撤出漳州,通知温季礼。然后……

    各自往人生的下一步走去。

    没能活着通关,宋乐珩遗憾归遗憾,但她只是个普通人,能走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了。她想着死之前再看一眼系统弹幕,看看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会不会给她出个绝地反击的好点子,然而,这弹幕它居然还是那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

    【(阵营彧火焚身)搞个男人吃吃吧:燕丞好帅!我就喜欢这款年轻的肉/体】

    【(阵营温润如玉)温季礼是我大宝贝:燕丞好帅!我就喜欢这款年轻的肉/体!温季礼我去出个差】

    【(阵营流精岁月)奶白的雪子:你们恋爱脑是当饭吃的吗?我就和你们就不一样,我只想和燕丞做……】

    最后一个关键字还没出来,宋乐珩果断关到了弹幕。

    再开弹幕,她就是狗!

    另一边,刀剑光森冷晃眼,行刑的士兵已经高举起兵刃,枭使们闭上眼睛,陆续喊道:“主公,我们先走一步!”

    那几十把刀剑同时落下的一瞬,宋乐珩跟着闭紧了双眼,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数雀鹰飞过城墙,以迅雷之势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冲得行刑的士兵们惊慌抵挡。

    宋乐珩和一干枭使们惊愕睁眼,就见雀鹰对着燕军又是啄又是挠,啄完挠完立刻往天上跑,一时间让燕丞的人马阵脚大乱。

    魏江是个文臣,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慌乱得不停用手挥舞,想赶走朝他飞去的数只雀鹰。结果雀鹰没挡住,他自己被尸体绊得跌坐在地,一只雀鹰不偏不倚啄中了他的左眼。魏江顿时捂着眼睛痛苦大吼,指缝里随即渗出血来。

    其他的士兵们也是自顾不暇,各有受伤。只燕丞徒手抓住一只雀鹰尖利的两爪,察看一遭,恶狠狠朝宋乐珩道:“北辽人的雀鹰?狗东西,你竟敢和辽人勾结?老子砍了你!”

    话罢,他将手里雀鹰重重掷在地上,那雀鹰竟是被他摔得半死不活。就在这时,城门外杀声再起,震天动地,连带着地面的沙粒都为之高颤。

    “杀!!!!取燕丞首级!”

    兵器交接声,喊杀声,战鼓声,沸反盈天。

    燕丞虎目一定,看了眼城门,旋即转身大步走向魏江,劈死了一只围绕着魏江的雀鹰,一把将人拎了起来:“没死就给老子站好!听清了,你负责把这个女人和他的部下押上城楼,关好城门,等我命令行事!其余人,都随老子出城杀敌!”

    魏江一只眼睛被啄瞎了,疼得还在倒抽气,却不敢耽搁,颤巍巍地应了。

    燕丞翻身上马,随着城门大开,他带领亲兵冲出城去,与大军汇合。隔着那两扇开启又缓慢闭合的巨门,宋乐珩和枭使们都看到,城外正是火光炽盛,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打得血肉横飞。燕丞一出现,那战场中间直接被他冲散开来,如开山劈海一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战力极其可怕。

    张卓曦矮声道:“主公,是不是军师来救咱们了?”

    宋乐珩凝重点头:“但他们挡不了太久,我们必须……”

    正说着话,面门前只觉冷风一扫,另一边的马怀恩挣脱一名士兵的压制,一脚踢出,愣是把宋乐珩踢退了寸许。就是这寸许,救了宋乐珩的命。

    只见魏江满脸是血,神态疯狂,拿着一柄剑不停刺向宋乐珩。一边刺,一边就怒不可遏地吼:“你敢伤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继续冲向宋乐珩。

    宋乐珩当机立断,吹响夜鹰哨。哨声一响,一只带火的羽箭射向魏江。魏江吓得两腿一软跪坐在地,才堪堪躲过那支箭。

    长街尽头,马蹄声响彻寒夜。吴柒带着数十人策马而来,声势浩大。领头在前的吴柒松开手里的缰绳,策马同时取下背上三只羽箭,侧身将箭头从地面滑过,便见箭尖带起一路火光。再是利索的拉弓满弦,将火箭朝四方射出。一连十来支,使得城内处处都生起火势来。

    魏江和留下的府兵们眼见纵马之人毫无停下之意,都惊恐地四散开去。吴柒众人便一人救一个,把宋乐珩和枭使们都趁乱拉上了马背。

    宋乐珩道:“走西门!”

    吴柒拉马掉头,其余人纷纷跟随。众人全然不恋战,借着火势快速撤往西门。

    “快,拦住他们!”

    魏江嘶声大吼之际,已然来不及。火势起得厉害,眨眼之间就把城里烧出了一片熊熊火海。百姓们受到惊扰,不得已都跑上了大街,宋乐珩众人的身影便隐没于人群之中。此景之下,必有无数百姓被带动要跑出西门去,西门的防守又弱,根本守不住。

    魏江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又恼又悔:“完了!这下完了!”

    东城门外,燕丞所向披靡,带着亲兵杀得熊茂和韩世靖等人节节败退。两人眼看不敌,忽而,战鼓声止,熊茂立刻下令:“撤!”

    熊茂和韩世靖分兵撤走。燕丞高喝一声:“还想跑?!给老子追!碾死他们!”

    他骑马要跟,却在此时城门打开,魏江从里面慌张跑出来,喊道:“将军!将军莫去!这是他们救宋乐珩设的圈套!眼下宋乐珩等人已经从西门跑了,将军还是……”

    燕丞皱眉睨着跑过来的魏江,都没等他说完话,跳下马便给了魏江当胸一脚。他力气太大,魏江整个人几乎像是断线的风筝,飞出了好几丈远,摔在地面之时便呕出一大口血来。燕丞尤然不解气,上前踩在魏江背上,又把人踩得呕了第二口血。

    “废物东西!看个残兵败将都看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将军……脚、脚下留情。”魏江艰难开口:“我、我是首辅门生,将军看在首辅面子上,放、放我一条生路,下官……必戴罪立功。”

    “指望你?”燕丞冷笑着松了脚上的力道:“

    滚!守好漳州!老子倒要去看看,这宋乐珩还有什么本事!”

    话罢,燕丞再次上马,领大军前去追击。

    魏江的身边被脚步和马蹄扬起弥天的灰土,他谨慎地抱住头,直到大军走远,沙尘落尽,他才惨淡地坐起来。

    燕丞这一去,胜败难料。要是输了,他留在漳州也绝无活路;要是燕丞赢了,回头问起罪来,依着燕丞的性子,他也得脱一层皮,左右是捞不着个好果子吃,还不如先跑回洛城另寻打算。

    一念至此,魏江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也不再回城,径直往着另一个方向踉跄离去。

    “为什么不早点吹夜鹰哨!为什么出事的第一时间不通知我来救你!你在等什么!要是今晚温季礼没有组织人手回来攻城,你打算怎么办!你是要死在漳州吗!”

    马背颠簸,枭卫一行人疾行在树林里,朝着江岸边奔去。吴柒和宋乐珩同乘一骑,他坐在宋乐珩身后,一边拉着马缰,一边就咬牙切齿地戳宋乐珩的脑袋。

    宋乐珩偏过头躲了躲,坦然道:“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出来打天下,死在半道上的又不止我,我尽力了,不丢人。”

    “你不丢人!”吴柒更气,更用力地戳着宋乐珩:“你还不丢人!谁打天下三座城都还没迈出去,命就丢了!你要真是死这漳州,你就……你就不想想,我怎么办!你那家子老小怎么办!谁给你擦这么大一摊子的屁股!”

    吴柒骂着骂着,抽泣上了。

    宋乐珩刚刚死里逃生,说不后怕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她就算再怕死,也得在人前撑足了面子场子。毕竟,她以前孑然一身喜怒悲欢都无人在意。现在不同了,这么多人指着她同进退,她要是再表现出怕死,那就是灭了众人的威风志气。

    她梗着脖子,藏好了那股怕劲儿,干笑道:“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英雄嘛。再说了,我知晓无论结果如何,柒叔都会帮我收拾烂摊子的。”

    “你个兔崽子……”吴柒咬着牙还要接着骂,豆大的眼泪却先一步滚出来,被迎面的风一吹,散开在那高挺的鼻子下面,活像挂了个鼻涕泡。

    宋乐珩扭头一看,顿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柒叔你别动不动就哭,还有你这鼻涕别往我衣服上擦啊!他们都快叫你柒婶了你倒是争气点啊!”

    “谁哭了!老子没哭!”吴柒擦了泪,又戳了下宋乐珩的头:“你下次再这么理直气壮去送死,我把你那只宝贝八哥的毛拔光,烤了吃!”

    “……婶你太残忍了。”

    打趣之间,众人已至江岸,见到了泊在岸边的战船。

    吴柒带头勒马停下,众人便相继下马快步往船边行去。

    船上只有何晟带着几百人留守,远远瞧见树林里走出宋乐珩等人,何晟一激动,飞快下船跑向宋乐珩。他嘴里的话还在打转,后头又一个红艳艳的人影跟着跑下来,越过何晟,都没等宋乐珩看清是谁,他就一把将宋乐珩牢牢抱住。

    “骗子!你又骗我。说好只去两日的,你这都去了几天了!我等得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

    宋乐珩一听这又傲娇又撒娇的声气儿,再一看这骚气的衣裳颜色,便知晓了面前人是谁。她瞅了眼何晟,心里琢磨着以李文彧的脑容量,就算看到熊茂三人成了她的下属,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干脆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漳州在开战,很危险的。”

    李文彧气哼哼地松开她:“我还不是担心你!”

    满肚子的怨念刚开头,李文彧正打算告状温季礼堵他的嘴,冷不丁就看到宋乐珩的脖子受了伤。他心疼得用手抚上伤口周围,还用嘴吹了吹,急道:“你怎么受伤了?谁伤的你?疼不疼?”

    吴柒看不下去,一把将李文彧扒拉开,斥道:“什么场合在这儿腻腻歪歪的,一边儿去!”

    李文彧被推到一旁,宋乐珩这会儿也当真是没空闲搭理他,便朝何晟问道:“温军师呢?”

    “温军师说要救出主公,不可正面迎敌,必须佯败诱敌,引燕丞出城,往江边相反的方向去。我大哥和子睿以及那位韩将军率部攻城,鼓声止便假作撤兵,将燕丞引至城郊十五里的隘口处。军师的黑甲兵埋伏在那里,会和我大哥一同阻击燕丞。”

    说话之间,远方的战鼓声便依稀传来。

    何晟辨别着方向,正色道:“燕丞到隘口了。”

    战鼓声声,乱箭自两边的山壁草木间如雨点般落下。燕丞领兵置身在箭雨里,仍是处变不惊,一面抵挡着射下来的暗箭,一面下令:“变阵!”

    燕军迅速行动,数十人变作一组,每组里各有十名盾兵。盾兵举高盾牌相接,挡住无数箭矢。燕丞也在其中一个盾兵阵中,冷静观望着地形。眼下敌军在暗他在明,且敌军占地利,攻克难度大,他必须转往高地。燕丞稍作思量,继续下令:“退出夹谷!”

    士兵们整齐朝着夹谷出口移去,却不料谷口月下,一队黑甲兵如修罗拦路,挡了燕军的去途。

    与此同时,夹谷另一边的熊茂杀了回头,两边合力,包围了燕军,再次与燕丞展开激烈厮杀。

    高处的温季礼观望着谷中局势,此时前后夹击虽已成,加之先前的埋伏,却未使得燕军造成严重折损。燕丞带的这些兵,灵活机动性极高,应变能力远强过其他军队。

    温季礼的神情愈发凝肃,看着这样的情况下,燕丞竟不落下风,生生把熊茂那方冲杀得溃不成军,把包围圈咬出了一条口子。

    久战不利。

    温季礼阖了阖眼,扬起手。擂鼓的萧溯之立刻停下动作。这鼓声一歇,熊茂再次领兵撤退。

    燕丞上了一回当,此次没有再继续追击。夹谷口的黑甲兵也撤了。然而,却有一人,骑在马上,静静停立在谷口。云中辗转而出的月色罩她一身,她不退亦不惧,孤身对千军。

    燕丞遥遥审视着这一人,视线落在她手中杵地的长刀上。

    “是你?居然还没死?”

    这黑甲兵一言不发,手中刀缓缓举起,而后一手拽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腹,朝着燕丞冲杀过来。

    第105章 战事暂平

    “怎么还不回来。”

    宋乐珩在岸边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抬起头,张望着先前鼓声传来的方向。

    战鼓已停歇了半个时辰有余,可温季礼仍未率众归来。宋乐珩的眼皮子又跳得厉害,实在按捺不住,做了决定道:“何晟,点两百人,随着我去接应军师!”

    “是!”

    边上的何晟应了声,刚要回船上去点兵,忽然间,林中马蹄声动,震得风吹林啸,夜鸦惊飞。

    不多时,前头的韩世靖和熊茂、邓子睿带着步兵先行出现。三人陆续翻身下马,来到宋乐珩跟前,欣喜喊道:“主公!”

    熊茂浑身都是伤,脸上几乎被血污沾得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他见着宋乐珩平安无事,一直噎在喉咙上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眼眶禁不住发起热来:“主公……主公你没事,太好了。若是此次主公因我等失陷漳州,我……我只能自刎谢罪了。”

    宋乐珩挨个拍拍三人的肩膀,宽慰道:“熊都统已经尽力了。此次是我之过,要是你们因我丧命,我才该自刎。好了,都没事就好。军师回来了吗?”

    邓子睿道:“在后面,有黑甲护着。军师用兵如神,料定燕丞不会追击第二回。我们在夹谷主动撤离后,是黑甲的人留下断后,所以军师比我们慢一些。”

    “那就好,先登船吧。”

    “是!”

    熊茂三人重新聚头,三兄弟都没缺胳膊少腿,心中都觉甚是庆幸,互相拥着搂着,一起领兵上了船去。韩世靖年纪虽大了些,但刚刚和熊茂一起出生入死过,也成了熊茂过命的兄弟,邓子睿和何晟一口一个韩大哥地喊,四人倒是格外的和谐。

    宋乐珩目送众兵将上了船,眼见受伤的士兵颇多,心中正是难安,便听树林里传出第二波马蹄的动静。

    黑甲护着中间骑马的温季礼,行进缓慢。在温季礼的身后,则是萧溯之。萧溯之的背上绑着一个重伤的黑甲兵,宋乐珩没认出这人是谁,却先认出了萧溯之手里拿着的那把长刀。宋乐珩心间一紧,正想上前看看扮成黑甲的秦行简伤势如何,却又见萧晋取下带血的头盔,先一步下了马,去搀扶温季礼。

    温季礼落地的动作显得颇为吃力,一只脚仿佛站不稳,纵使有萧晋扶着,还是显得摇摇欲坠。宋乐珩忙不迭迎到温季礼跟前,把人从萧晋手中接过,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温季礼一时无话,只是定定注视着宋乐珩。他借着一抹月色,将她的五官眉眼都打量得仔仔细细。她能回来,她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这一刹,温季礼才真切地感受到身体里被抽空的血液重新涌了回来。他像一条重归水里的游鱼,终于得以喘息。

    他的眸光接着扫过宋乐珩受伤的脖颈,万分庆幸那只是一处皮肉伤,旋即压低了眼眸,藏住诸般情绪,道:“我无事。秦行简和燕丞一战,受伤颇重,需立刻过江治疗,我们先登船吧。”

    “好。”

    一盏茶后,十数艘战船离岸,所有人在这一夜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此际才因着隔绝两岸的滔滔江水落回了肚子里。

    舱房中,点着一灯如豆。重伤的秦行简躺在床板上,面具底下不停涌出鲜血来,浸湿了她的领口。宋乐珩坐在她的边上,不停拿巾帕替她擦拭血色,脚边的铜盆里,水已被染成了腥红。

    秦行简忽然抓住宋乐珩的手,用了仅剩的力气,指甲深嵌进宋乐珩的手背里,用沙哑得辨不清发音的声线说:“救、救我……我不能

    ……还不能死……”

    随着她的话,血就涌得更加厉害。宋乐珩的手被禁锢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行简的血染透整张巾帕,然后又渗进她的指缝里。

    “我还没有……没有报仇……我要……我要活下去。”

    “好。”宋乐珩反握住秦行简的手,语气平静却笃定:“等船靠岸,我会让你活,会给你报仇的机会。你先平静下来。”

    秦行简听她这么说,果真点了点头,努力压制着身体里翻涌的气血。

    宋乐珩又看向坐在不远处凳子上的温季礼。温季礼会意道:“出发前,我已让人去请沈夫人了,她此时应当候在岸边,主公不必心忧。”

    宋乐珩没有说话,默默将手里的巾帕放进盆里又洗了一遭。可水色已浑浊,怎么洗帕子上都是红的,她只能拧干了血水,替秦行简继续擦了擦脖子上沾染的血。等秦行简彻底昏死过去,面具下涌出的鲜血才止住了。宋乐珩将手帕丢进铜盆,看着指上刺目的红,看了许久。

    舱房里一时寂静。

    好一会儿,温季礼方起了身,极慢极慢地走到宋乐珩的面前去,只手轻轻抚触着她脖颈上被刺出来的刀伤。

    “疼吗?看起来,有些深。”

    宋乐珩就势握住温季礼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掌心里。闭上眼的瞬间,眼皮底下俱是上涌的温热。

    温季礼再靠近些,另一只手将人拥揽入怀,轻叹了一口气:“在怀山时,我以为坐在我面前,侃侃谈论天下局势的女子,应是手上血腥无数,擅使阴谋诡计之辈。”

    “结果呢?我让你失望了吗?”

    “主公……从未让我失望过。你的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决定,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他把宋乐珩抱得更紧些许。明明己身病骨早已在这夜的寒风里凉入脏腑,但他依旧想将那薄弱的暖意递给宋乐珩,用来紧紧裹住她。

    “这世上,如我一般,为权为利,不择手段的人多。如主公一般,有血有肉的却极少。主公比我,更像一个鲜活的人。只有真正活着的人,才会悲他人之悲。也正是因此,每个人才心甘情愿地追随主公。”

    宋乐珩仰起头,挤出一丝感慨的苦笑:“你这当军师的,也不说我两句。我看别的那些主公,兵败时都把妻儿踹下马车,独自逃命的,这样的人才能成大事。像我这种,搞不好把你们都带进死路去。”

    温季礼用指腹拭去宋乐珩眼角的一点泪意,又听宋乐珩自我反醒道:“此回……若非我错估魏江,盲目设下漳州围杀燕丞这一局,或许损失就不会那么惨重,死伤的士兵也能少一些,秦行简也不至于……重伤成这样。”

    “主公……”

    “我见着那漳州街上堆满的士兵尸体,见着熊茂和韩世靖领兵回来时,那些士兵身上全是血,我这心里……”

    话至最末,便只余下哽咽。

    温季礼等着宋乐珩的情绪慢慢消化,两人只静静相依着。

    须臾过后,宋乐珩才问他:“我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我这性子,是不是不该去争什么天下。”

    那么多的人相信她,忠于她,为她卖命。可一旦她稍有差池,这一条条的命堆砌起来,就会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有负这些人的生死交托。

    “漳州围杀一局,主公并无错判。燕丞此人,悍勇至极,手下兵将亦是训练有素。即使将战场放在北辽,北辽的骑兵占尽优势,对上燕丞也无必胜把握。更遑论,是岭南的兵将,正面厮杀,更无胜算。此次围杀是为擒王,其中有折损也是在所难免。”

    温季礼顿了一顿,理了理宋乐珩的发,语气愈加温柔:“至于你的性子,你很好。无人比主公更适合当上位者。”

    宋乐珩几乎要被温季礼逗笑了:“一军之师,还是要客观分析局势的,你这话主观感情太重了。我若不是你心上人呢?还适合当上位者吗?”

    温季礼脸上一绯,却没有避开宋乐珩故意的插科打诨,认真道:“适合。认主打天下,无非图权名富贵,这些,主公都不会对手下人吝啬。倘使跟错人,反倒是鸟尽弓藏的下场。”

    “啧,我猜你接下来还会说,正是因我心性,会比他人更能看见百姓之苦,生民之伤。我面对战争时,或许会因兵将之死痛苦自责,但若大业即成,我将是还天下太平的明君。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宋乐珩眨着眼瞅温季礼。

    温季礼噎了一下:“我倒……也没这么想。”

    宋乐珩:“……”

    “那太主观了。主公今时心伤,是因此次战争是你直接促成。但身为主帅,本应心志坚定。”

    两人大眼看小眼,看了半晌,双双释然一笑。

    宋乐珩松开温季礼,抬手擦了擦眼眶上还残留的湿意,叹气道:“你说的是,以往只做背后谋划的那一人,鲜少直面战场。这回,是我被血腥味儿冲得动摇了。以后不会了。这燕丞和秦行简一战,结果是如何的?”

    说着话,宋乐珩便去搬了凳子过来,让温季礼坐下,免得他脚伤加重。

    温季礼神情略显凝重,微微摇了头:“燕丞受了伤,但并不严重,不日即可恢复。以他之神勇,秦行简恐怕难敌。中原能与燕丞一战的大将,我思来想去,约莫只有冀州那位王均尧。”

    “王均尧我倒是有所耳闻,是冀州的主将,也和燕丞是一个路子的悍勇。不过他和咱们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此次围杀失利,我担心燕丞伤好便会伺机过江,攻打广信。”

    “嗯。但漳州已无战船,他只能找商船过江。这一点,我想,李公子能帮得上忙。”

    两刻钟后,十数艘战船整整齐齐地泊在广信岸边。熊茂三人带着大军前往先前的营地驻扎,韩世靖照旧率部分人马守船。沈凤仙在温季礼的马车上给秦行简治伤。宋乐珩和温季礼、李文彧则是站在车边商议商船的事。

    宋乐珩道:“我和军师的意思,就是这样。燕丞过江,只能靠商船,你给漳州那边的商贾传个话,让他们拖一拖借出商船的时日。”

    李文彧指了指自己:“我?你让我去帮这个忙?”

    “是。”宋乐珩意简言赅。

    李文彧沉默地看看左右两人,眼神有些飘忽,道:“这个……这个你也知道的嘛,我大伯还在朝中呢,那燕丞可是国舅,要是让他知道是我在背后搞鬼,我大伯会有危险的。”

    “他要是死在岭南,或归降于我,你大伯不会有危险。若他得胜还朝,你李家养私兵铁板钉钉,你帮不帮你大伯都得死。”

    “……可是、可是这燕丞杀人如麻,我……我害怕。”李文彧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宋乐珩也没勉强他,唉声叹气道:“既如此,那便罢了。温军师,你看咱们换个法子吧,这燕丞打是打不过了,干脆明日就带着我全家老小和将士们启程,咱们绕到西州那地儿去。那边穷山恶水的,搞不好咱们能占山

    为王。到时候离你家也近,我还能时常与你一起回家。”

    温季礼颔首:“也好。”

    李文彧没听出宋乐珩是在故意挖坑,一把抓住宋乐珩的手臂:“你跟他回家?那、那我怎么办?”

    “啊。”宋乐珩瞧瞧李文彧,一脸痛惜:“你们李氏的基业在广信,而且你大伯还在朝中呢,你肯定不能跟我一起走,我们便……有缘再见吧。”

    “你!”李文彧恼得吭哧了两口气,旋即抱起手道:“不就是不借燕丞商船吗!我答应!我答应就是!我明日就给漳州那边的几个大商贾递个口信,他们和我李氏一衣带水,我的话应当能让他们拖上几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现在就要跟我一起回家!”

    宋乐珩义正言辞地拒绝:“我这人,从不以色换利。”

    “谁让你……谁让你以色换利了!”李文彧一急,踱了两个小碎步:“我才没有想这种事!我的意思是,你从漳州回来,就不给外爷和舅舅说一声吗?也好让两个长辈安心呀。”

    “现在不行,太晚了。我去了,反而说明在漳州出了事,徒惹他二人忧心。你既应了我这不情之请,我自当谢过,明日我去李府,同你……”

    温季礼抬眼睨着宋乐珩。

    宋乐珩的话锋极限一转,续道:“……的家人还有我外爷舅舅一同吃午膳,可好?现在我还有紧急军情要和温军师商议,你且回去休息吧。”

    李文彧欲言又止,愤愤地瞪着温季礼这个情敌。

    在岸边侯了一晚上困得不行的华叔见三人好似说完了话,赶紧一溜小跑到李文彧身边,扯了扯李文彧的袖口,小声劝道:“公子,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夫人要是知道您夜不归宿……”

    李文彧烦躁挥手:“知道了。要你多嘴!”末了,又依依不舍地看宋乐珩:“那我先回去了,你莫要忘了明日……不对,已经是今日了。今日中午,来府上吃饭。”

    “知晓了。”

    听到宋乐珩应下,他又对着温季礼哼了一声,才和华叔一同离去。

    等李文彧行远,宋乐珩方掀开马车帘子,便见沈凤仙已经施完了针。她和温季礼一道上了马车,命萧溯之驾着马车慢行。沈凤仙以为两人是要将她送回医庐,一路上也没问去向,只着重交代了秦行简的伤情。

    秦行简此次受创严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共有八处,五处是深可见骨的,尤其是腹部横切的那一刀,按照沈凤仙的形容,恐怕当时肠子多半都流出来了,愣是秦行简自己给自己塞回去的。塞完了,她和燕丞估摸着又打了十几个来回,直到燕丞一刀斜劈在她的胸骨上,秦行简这才跌落下马,无力再战。

    温季礼肯定了沈凤仙的判断,表情复杂地审视着昏迷的秦行简,道:“确实如此。燕丞的手底下,少有活下来的降将,秦行简恐怕是唯一一个。燕丞将她打落马下后,并未取她性命,而是带兵离开,秦行简的命,这才得以拣回。”

    宋乐珩琢磨道:“她和燕丞,莫非有旧?燕丞认出她是秦府之人了?”

    温季礼的视线落在秦行简身旁那把黑刀上:“也有可能是认出了这把刀。”

    宋乐珩还要再开口,沈凤仙突兀打断道:“你们要挖人老底,别在我面前挖。这个人,我才治好她多久,你们就让她成了这幅鬼模样!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我救回一条命,很容易吗!”

    宋乐珩和温季礼被呛得不敢反驳,一人直勾勾望着马车顶,一人埋着头盯马车地板。

    沈凤仙不解气,又道:“下一次,你们再敢如此践踏我的心血,我会在给你们的药里加一味雷公藤。”

    温季礼:“……”

    宋乐珩不耻下问:“请问这雷公藤是?”

    沈凤仙:“让人早泄的。”

    温季礼:“……”

    宋乐珩:“……”

    温季礼正觉难堪,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宋乐珩扒拉住沈凤仙的手臂就开始嚎:“别啊小舅娘!哪能这么狠心呢!你这么做不是惨无人道吗!你看我整日尸山里来血海里去就够凄惨的了,唯一点性趣全在他身上了,你把他废了,跟剃我度有什么区别啊!”

    温季礼:“……”

    温季礼眼观鼻鼻观心,脸上又红又白,一边觉得有点丢脸,一边又觉得有些些欣喜。

    毕竟……

    宋乐珩说唯一兴趣全在他身上……

    沈凤仙也没想到宋乐珩能这么直白,看了宋乐珩半天,只冒出来一句:“你够不要脸的。罢了。”

    “我就知道小舅娘人美心善,所以,你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不成问题,对吧?”

    宋乐珩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小小的手势。

    沈凤仙已经见怪不怪,直接问道:“说,又要治谁?”

    下一刻,马车停下了。车窗外正是才搭起来不久的军营,其时灯火明明,人声喧闹。喧闹的主要缘由,还是因为伤兵太多了。躺地上哀嚎的,坐地上喊痛的,乍眼看过去,几乎快占了整个营地。

    沈凤仙:“……”

    沈凤仙这下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不止上当,可能还被拐上了贼船。她目光冰冰冷冷地看了看宋乐珩。

    宋乐珩脸皮极厚,还在抱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小~舅~娘~你人最好了~这里的伤兵不多的,没有看上去那么吓人,就可能有个几千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派帮手,先辛苦小舅娘了~”

    沈凤仙:“……”

    沈凤仙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话罢,她却也没真正拒绝,下了马车就走到了伤兵中,开始察看众人的伤情。宋乐珩和温季礼坐在马车上看着沈凤仙忙碌起来的身影,宋乐珩道:“我这小舅娘,嘴硬心软的。”

    “嗯。沈夫人的确是个好大夫。等天亮之后,我会命人将城中大夫尽量都请来。”

    “好。我们回客栈歇一歇吧,你这脚上的扭伤,也要上药。”——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可能~嗯~所以要尽早看哦~[狗头]

    第106章 心火难祛

    “是这儿疼吗?脚踝的扭伤得好好养,万一落下病根儿,刮风下雨你又得难受了。”

    “可以了,主公……”

    “你别动,你同我客气什么。”

    客栈的房间里,宋乐珩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在给温季礼受伤的脚踝揉药油。温季礼则坐在她对面的床畔,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难堪羞意。他想缩回脚来,又被宋乐珩制止,一时间进退失据。

    那药油被宋乐珩的掌心搓得发热,敷在他肿胀的伤处,起初只是有些火辣痛感,可随着宋乐珩的手指轻缓地打圈揉按,那热度逐渐攀升至灼烫,透过他的皮肤,烧沸了血液,然后,传至全身。

    分明不合时宜,但此时此刻,他却难以遏制地想起那一日,也是在这张床上,宋乐珩的手,那般让他失控。

    温季礼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越是想,心绪越是涌动。不止那伤处,连同身上的每一寸,都仿似烫到难耐,让他口干舌燥。他微微偏过头去,意图舍弃这不该有的念想,但却是……

    一念起,百障生。

    他这厢在深受折磨,宋乐珩瞧了眼他那倏然红透的耳垂,心里也是痒痒的。

    此次死里逃生,宋乐珩倒是也想和温季礼亲热一通,可又觉着依温季礼的板正,眼下时机必定不会想那些事,她要是不管不顾地做了,反倒会显得不识大局,荒淫无度……

    一看就不是个好主公。

    想至此,宋乐珩赶紧压住满心的火热,努力把话题往正事上带。

    “让李文彧拖延商船出借,我琢磨着,漳州的商贾顶多只能拖个两三日,对这次的战局起不了实质的作用。”

    温季礼听她要议战事,深吸一口气,也稍稍稳了稳心神,道:“是。此举只能争取时间,让营中的

    伤兵恢复。至于燕丞过江,最迟不过五日。”

    “他要是兵临城下,广信被围,这棋就成了死局了。”宋乐珩略为沉吟了一番,道:“我在想,与其让他兵进广信,倒不如……”

    “水战。”温季礼了然接了话。

    两人看着彼此,因这完全相同的答案,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宋乐珩眼波里流转着款款情意,撞进温季礼的眸底,轻声道:“对,我们索性在江上阻截。燕丞是北方人,带的也是北方兵,理当不善水战。加上商船比不上战船,我们会比在地面上作战更有优势。即使不能让燕丞退兵,也得让他损兵折将。”

    “嗯。”温季礼应一声:“此事今晚我已与何晟提过,何晟言明过去魏江有让他们训练水战,在江上迎敌,他们更有底气。但唯一忧心之事,便是魏江此人。”

    既是魏江组织训练水战,多半会熟悉熊茂三人的水上战术,有他给燕丞出谋划策,确是一大难事。

    宋乐珩皱了皱眉,道:“魏江这厮是有两把刷子。他和燕丞一文一武,颇难对付。还是得再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先擒王。”

    一边说着,宋乐珩一边就在思量突破口。她手上动作没注意,不经意揉到了温季礼的小腿上。

    温季礼眉心一拧,呼吸当即短促了一分,捉住宋乐珩的腕子,嗓音略暗哑道:“主公,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宋乐珩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张清雅俊逸的脸,已然是色若桃粉。她下细辨别了一遭,觉得温季礼应该不是不好意思,反而是起了情欲之意。她想了想,手上再上移数分,故意试探。

    “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了。我对扭伤这事有经验,很容易伤筋动骨的,最好是用这药油舒缓腿上经络,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手指从那裤腿探进去,贴着腿的内侧缓缓游移。

    温季礼整个人都快被灼烧到失去理智,忍不住呼吸一滞,加大力道去扯宋乐珩的手。

    “主公,好了,别闹了……”

    这一扯,宋乐珩往前一扑,温季礼没控制好身体重心,被她撞得仰倒在床上,宋乐珩便就势趴在了他的胸口。她眯起眼睛笑,支起上身,故意往下瞄了眼。温季礼的衣服料子向来都是柔顺平滑的缎面,他这一躺,那欲念就无处躲藏。他羞得想去拉过锦被遮掩,宋乐珩先他一步,用膝盖顶了一顶。

    齿关险些溢出声音,被温季礼堪堪咬住了。他脸上红得不像话,又有些羞恼地看着宋乐珩,一只手去抵着她的腿。拒绝的话尚在喉咙里,宋乐珩却是道:“心念何时起的?是我还没说起正事前吗?”

    冷不丁被戳穿,温季礼的话匣子就这么卡住了,抿了抿唇,不肯回答。

    “没冤枉你啊温军师。大敌当前,你怎么能想这些?我还以为温军师是个板正君子呢。”

    温季礼被她说得自惭形秽,偏着头没敢去看宋乐珩。紧闭的眼睫轻轻战栗着,那眼睛底下的皮肤晕着如晚霞般的艳色。要不是宋乐珩还压在他身上,他都想立刻打个地洞钻进去。

    宋乐珩越是看他这模样,心里的喜欢便越是难以自持,手指移到他那冰凉的掌心里,与他十指交扣,又在他的脖颈上轻落了一吻。

    “不逗你了。要吗?”

    温季礼赫然睁眼,抽出手来握住宋乐珩的手臂,生怕她突然乱动:“主公,时辰不早了,要抓紧时间休息……”

    “我就是在休息呀。你我也算是走在刀尖儿上的人,万一哪天没走稳,命就没了。那是不是得趁着都有命的时候,做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宋乐珩定定注视他,又问了一次:“要吗?”

    他知道这二字的含义,他想要,想要到快把自己逼进绝路里。

    温季礼眼中尽是灼烧的欲/火,和宋乐珩的视线纠缠在一处。她以为他会应下,可就在一刹间,那欲/火被他生生隐忍下去了。

    “还未成亲,不、不行。主公与我,还未有名分。”

    “就这么重视这名分二字呀?再这么忍下去,你这……”

    宋乐珩又要往底下看,温季礼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动情地吻了上去。宋乐珩猫着嗓子哼了哼,而后便深陷于那唇齿缠绵中,认真地回应着温季礼的索求。

    及至这绵长的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匀。宋乐珩捏了捏温季礼还在发烫的耳垂,问道:“真不要啊?那我得睡了,再折腾,天都亮了。”

    她从温季礼的身上翻下去,利索地脱了鞋,又躺好在温季礼的枕头上:“我就在你这儿睡会儿。快午时你就叫我,我答应了要去李府用午膳的……”

    话到最末,声音已经低了下去,人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温季礼哭笑不得地看着宋乐珩,她能睡得着,可他却是不行。这满身的欲/火被她撩得正是燥热,此时若再与她同床共枕,那无异是在凌迟自身。他轻叹一口气,给宋乐珩盖好了锦被,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将目前所能想到的水战策略一一详写下来,写了小半本册子,等书完了最后一字,天光已是大亮。

    如此消磨许久,心火尤然难祛。温季礼见离午时还有个把时辰,宋乐珩又委实睡得沉,索性便让萧晋和萧溯之打了沐浴水来,想借此平复欲念。

    这客栈的房间是个南北通透的格局,卧榻在南,浴房在北,各有一扇屏风阻隔。温季礼宽衣入浴,本想着也无需太久,可他不巧忘了近几日萧溯之都会在他的沐浴水中加入沈凤仙给的调理药物。

    那药里有一味是用来提气血的,如此一泡,心间气血翻涌,反倒更加重了心火。

    不多时,温季礼就察觉到身体又起了让人难堪的变化。他闭上眼,想要竭力忍耐,可越是忍,脑中就越是不可遏制地闪出许多画面来。

    与宋乐珩亲近拥吻时的旖旎,宋乐珩挑弄他心绪时的笑意,还有……

    那一次的欲海生浪……

    他仿佛要被那余浪给彻底淹没,如一个溺水之人,难以喘上气来。他厌恶自己的重欲,但又始终无法祛除这一念。只要在宋乐珩的身边,他就能随时被这一念绞得粉身碎骨。

    温季礼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难耐地呼出,脸上终被氤氲的水雾蒸开了情/色。他的呼吸随之凌乱,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隔着屏风看宋乐珩的方向。分明也看不到心上这一人,可却好似她就在眼前。

    他认了输,水底下的手,开始学着她上一回的动作和频率,激荡开层层的水波。

    他未曾做过这种事,初学时生涩又显笨拙,却格外巧妙的和宋乐珩的轻重急缓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裹住他的水变得更热,似烙铁一般,烫得他周身都泛开艳丽至极的薄红。他的胸口激烈起伏,因为喘息,喉间难耐地钻出沉闷破碎的腔调,那声音刺激着他,让他甚至想要更多。等他试图停下的时候,已经是食髓知味,一发而不可收。在抵达灭顶的欢愉前,他竟是喊出了一个从未喊过的名。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宋乐珩隔在屏风后叫他:“温军师,你在做什么?”

    温季礼骤然一僵。这一下,是当真难堪到不知如何自处了。他活了二十五年,恐怕就属眼下这一刻,让他全然没了分寸。他答不上话来,那高涨的欲念也要消泯之际,就见半透明的屏风后,站着的人解开自己的腰带,褪下了外衣。

    温季礼惊谔道:“主公,你先、你先不要过来……”

    宋乐珩自是不会听他的。她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迈进了浴桶之中,隔着袅袅的水雾,看着面前的温季礼。温季礼的鬓发湿了,许是刚要至尽兴时,整个人都裹着一层摄人心魄的秾艳昳丽。

    魂儿都被他牵走了,此刻便只想留驻在那双恍惚迷离的眼眸中。宋乐珩一言不发地越过两人之间的界线,激吻上去。与此同时,水下泛波,再次将人拉回了无穷无尽的虚妄里…

    …

    “你方才是怎么叫我的?我都没听过你那样唤我。”

    “没有……”温季礼绷得难受,身体已经像是满弦的弓。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拉了拉宋乐珩水底下停止摆动的衣袖。

    宋乐珩就是不肯让他舒坦,固执地追问道:“说嘛,萧若卿,你怎么叫我的?”

    “主公……”

    “不是这个。”

    温季礼已经快要受不住了,额头上大汗淋漓,晶莹的水珠缀在他的鬓发尖儿上,欲落不落。他禁不住抱上宋乐珩,在她的颈上咬了一口,再沙哑地启齿道:“阿珩……”

    一瞬,如箭离弦,如升云雾。

    方寸之间,只余潮涌之声。

    “为何……为何突然醒了?你在那里,看了多久?”温季礼轻喘着气,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脸上的薄红尚未散去,仍是有些懊恼,视线不大自在地定格在浴桶上。

    宋乐珩道:“哎呀,萧若卿,你这就叫……念完了经打和尚,翻脸不认人啊。我都没享受到什么,你还……”

    温季礼忙不迭亲了一下宋乐珩,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我不问了。”

    宋乐珩眯着眼笑,还没将温季礼这副模样看得够,屋外就传来敲门声,萧溯之在外头道:“公子,您沐浴完了吗?”

    温季礼顿时收敛了神情,不带半点情欲之意,正色道:“何事?”

    “家里来了信,二公子说……”

    “明日再议。”

    温季礼道完这句,屋外的话音便消停了。

    屋里的两人也没有耽搁,宋乐珩眼看时辰差不多,率先出了浴桶去更衣。她知晓温季礼脸皮薄,她在卧榻那方穿妥了衣物,又候了须臾,等着温季礼自己从浴房出来,才迎到他面前去。

    “你家中总给你来信吗?是想催你回北辽?”

    “不是,只是寻常的家书。”

    温季礼说到此处,欲言又止。宋乐珩也没刻意追问,只想着他若有心便自然会说。等了片刻,温季礼道:“等过些时日,倘若主公愿意……”

    话又止住了。

    宋乐珩歪着脑袋,等着温季礼的下文。温季礼末了只是笑笑:“到时机成熟,我再向主公说明。快至午时了,主公先动身往李府吧。”

    “也好。”

    宋乐珩应了话,又在温季礼的脸颊上亲了亲,这才出了房间去。

    李府里的一顿午宴吃得甚是热闹。席间李老爷和裴氏父子推杯换盏,侃侃而谈。李夫人则是不停给宋乐珩夹菜,嘴上还一个劲儿的介绍:“阿珩,这个掌勺呀,是彧儿他大伯从洛城送过来的,会做各种各样的菜式。你要是还有别的想吃的,尽管给姨姨说,姨都吩咐他们给你做。”

    “不用了,这些菜都很好。我不挑食。”宋乐珩说得诚恳。

    她确实从不挑食,以前没钱的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只要能填肚子就行。李夫人也觉得宋乐珩如今的身份却没什么架子,越看越喜欢,更是不停给宋乐珩夹菜。夹到最后,坐在宋乐珩另一边的李文彧都看不过去,嚷道:“娘,你别夹了!”

    “就是,就是,李夫人,吃不完了。”宋乐珩赶紧附和。

    李夫人嗔怪地瞪李文彧一眼,斥道:“怎么,没给你夹菜,你还使上性子了?!”

    李文彧没好气的把宋乐珩碗里冒出一个尖儿的菜夹到了自己碗里,随后又依着自己的口味,重新给宋乐珩夹了一遍:“谁和你使性子。夹菜是我该做的事,你夹那么多,我给她夹的菜往哪儿放。”

    宋乐珩:“……”

    李夫人和李老爷忍俊不禁,打趣着还是李文彧会疼自己的夫人。裴氏父子则是尴尬陪笑,寻思着这“夫人”的名头是八字都还没一撇。

    一想到就是因为宋乐珩,两人才会陷入这陪笑的尴尬境地,裴温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怒视了一遭还在埋头吃饭的宋乐珩,旋即,他又转向李老爷和李夫人,道:“二位,我们已在府上叨扰多日,心中多有不安。我和父亲商议过,今日下午便准备启程回邕州了。”

    裴焕接话道:“这些时日有劳李老爷和李夫人费心了,若逢闲暇,望二位也到邕州一叙,好让我们裴氏一尽地主之谊。”

    李文彧闻言,立即停下给宋乐珩夹菜,忙道:“外爷,舅舅,为什么要走啊!是住不习惯吗?我还有其他宅子,外爷和舅舅都可以去住的。你们要是走了,万一宋乐珩出去鬼混,谁来给我做主啊……”

    宋乐珩差点没把嘴里的汤给吐出来。对面的裴氏父子也是脸色微变。

    李夫人赶紧起身,走到李文彧身后,重重戳了下他的脑袋:“你瞎说些什么!你以前鬼混的经历,人阿珩都既往不咎!再说了,阿珩是什么人,你以为像你的德行啊!老爷子,裴先生,你们别介意,彧儿这孩子,心直口快的。”

    李文彧不满道:“不是,你们都不知道她身边……”

    宋乐珩放在桌子底下的脚猛地踩在李文彧的脚背上。李文彧疼得表情乍变,刚要痛呼出声,宋乐珩又抓起桌上的糕点胡乱塞进了他的嘴里。李夫人一紧张,刚想帮着李文彧说话,又看裴氏父子在场,不好护犊子,只能干巴巴地笑道:“教、教训得好,谁让这孩子乱说话的,阿珩就该管管他!”

    宋乐珩也跟着笑,见李文彧被糕点呛得开不了口,这才松开脚上的力道,对裴氏父子道:“近日广信不太平,外爷和舅舅回邕州也好。家里若有什么事,你们便给我来信。待局势平稳一些,我再派人去接外爷和舅舅团聚。”

    裴焕凝重地点点头,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言语,只有一句悉心叮嘱:“你自己在外,要多小心保重,莫要逞强,如遇事不顺意,就回邕州来。有外爷在。”

    宋乐珩鼻尖儿一酸,应道:“知晓了,外爷。”

    裴温又道:“那凤仙……”

    这话刚起了头,一个李府下人突然跑进来禀道:“老爷,夫人,有一名叫吴柒的人在府外等候宋姑娘,说是军情有变。”——

    作者有话说:还是我宋姐吃得好哇。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书名改成《主公不可以》了哈哈哈哈

    好了,改了第n遍了,尽力了……

    第107章 邪修路数

    宋乐珩蓦地站起,下意识就要离席,又想到几个长辈还在场,刹住步子先是朝裴焕和裴温躬身行了拜别礼:“外爷,舅舅,这两日军务繁忙,下午我就不去送你们了。”

    “好,好。你快去吧,我们都在家中等你。”裴焕摆了摆手。

    宋乐珩点点头,又道:“小舅娘就不跟你们回去了,她留在广信跟着我。李老爷,李夫人,抱歉,我先走一步。”

    话音落,宋乐珩一刻也不敢耽搁,快步出了前厅。李文彧跟着站起来,追在她后面喊:“你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儿去!”

    “李文彧,你去干什么!你给我回来!”李夫人高声喝止,李文彧却全然没有理会。

    直到这两人都走远了,还在点头的裴温才反应过来——

    她说什么?

    他的妾室跟她了?凭什么?

    这沈凤仙要是真跟了宋乐珩,那得被她带成什么样子!

    不会要给他戴顶绿帽子吧……

    坐在席上的裴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内心一度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两盏茶过后。

    宋乐珩和李文彧乘着马车赶到了江岸边的营寨。刚从马车上下来,她便见温季礼已然站在江边观望。彼时天色灰蒙蒙的,江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江雾,但依稀能见到对岸也扎起了大营,士兵们大有整装过江的架势。

    宋乐珩拧紧眉头,走到温季礼身侧,沉声道:“看样子,燕丞恐怕是借到商船了。”

    李文彧忙说:“我早上就让人去通知过了,可要是燕丞威胁他们,真不借船是要死人的。”

    “我知晓。”

    宋乐珩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毕竟,不借商船本也只是个拖延之计,并不能真的指望燕丞被困在对岸,无法攻打广信。她这厢还在观望,温季礼已经收回视线,温声道:“主公,先去大帐吧,我已经让将领们都在等候了。”

    宋乐珩稍是颔首,三人便一同前往中军大帐。

    李文彧从未接触过军务,对打仗的事也是一窍不通,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但他来都来了,又舍不得离宋乐珩太远,便坐在最末尾的位置上旁听。

    韩世靖,熊茂,邓子睿和何晟分成两排坐在宋乐珩的左右方,温季礼便坐在宋乐珩的身旁。熊茂先是向宋乐珩说明了营中伤员的情况,因着有沈凤仙在,昨晚重伤的士兵几乎都有好转,没有出现死亡。今日城里又来了数名大夫,伤员基本都已稳定。

    宋乐珩又问了秦行简的状况,秦行简昨晚被留在营中治疗,方便沈凤仙就近照看,她临走前还特地和熊茂打过招呼,让他定要看好秦行简。

    一说起秦行简,熊茂也是略为钦佩地作答:“这位秦兄伤得是最重的。不过,沈医师说他已无大碍,只是前胸和肚子上的伤口都缝了针。沈医师说伤口没长好之前,不能再让秦兄动武,否则肠子容易流出来。”

    “沈医师是真厉害!这位秦兄弟也是人狠话不多!”邓子睿赞道:“他伤成那样儿了,缝针的时候一声都没吭过!而且他居然能和燕丞打几十上百个回合,主公,这种猛人你上哪找的?”

    宋乐珩干咳一声:“那什么,你们别叫她秦兄。”

    四个将领面面相觑。

    何晟不解道:“为何?莫非他年纪尚小?我们要叫他秦弟?”

    “也别叫弟。”

    四个将领更是不解。包括李文彧在内,都不晓得秦行简是女儿身的真相。

    温季礼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道:“秦行简的事,将来她若愿意,再向你们说明。先谈军情吧。如今燕丞在江对岸扎营,诸位如何看待?”

    韩世靖道:“他必是在等一个时机过江。”

    宋乐珩面色严峻:“倘若诸位是燕丞,会如何行动?”

    四个将领互相看看,熊茂道:“眼下局势,如果我的兵力占优势,一旦借到了过江之船,我应当不会扎营,反而会悄无声息以闪电之速,杀过江来。”

    何晟道:“但今早我们在军师的排布下才进行了水战演练,燕丞若观望江上局势,也能看到。他能借到的船都是商船,北方兵又不善水战,我不认为他会在两方水上实力有差距的情况下,贸然渡江。”

    “可他不渡江也说不过去啊。”邓子睿道:“战船不是一两个月能造出来的,水战演练要看到成效,也至少得半年打底。漳州粮食又紧缺,燕丞不会和咱们耗上半年吧。”

    “诸位都说得在理,燕丞的确在等待时机。”

    温季礼刚道完这句,坐在最后头的李文彧冷不丁跳起来接了话。

    “这事儿我会啊!”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李文彧。宋乐珩想叫李文彧坐回去,话还没出口,李文彧就拍着自个儿的脑门踱了两圈,恍然大悟道:“他肯定是在……是在用那个法子!就是戏文里演过的那个,北方兵水上作战会用的那种法子,叫什么来着……”

    宋乐珩:“……”

    他看的戏文……

    不会有那么巧……

    叫《三国演义》吧?啊?

    李文彧声调一扬:“哦!对了!叫火烧赤壁!我说得对不对!”

    宋乐珩:“……”

    靠。

    真是《三国演义》!

    温季礼微笑道:“李公子说得对。”

    李文彧抄起手一脸傲娇:“要你夸我了?!宋乐珩,你来夸。”

    宋乐珩:“……”

    谁在夸你!

    果不其然,下一刻,温季礼就继续说:“但火烧赤壁是敌方之计,北方兵将战船以铁锁相连,此为连环计之一,而这其中,又有反间计,苦肉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既然李公子提出这一计,李氏在岭南又颇富名望,不若就由李公子做那效仿黄盖的一人?”

    李文彧脑子一空,没听明白,一路小跑到宋乐珩身边,扯宋乐珩的衣袖道:“他在叽里呱啦说什么?谁是黄盖?我为什么要效仿黄盖?黄盖有我这么好看?”

    宋乐珩:“……”

    宋乐珩按了按眉心:“你先坐回去,他几个脑子你几个脑子,要真这么简单,还用你来说。”

    “宋乐珩!我好心帮你出谋划策,你还这么说我!我不要听了!”李文彧拂袖就走,出了大帐。

    四个将领默默吃着瓜,都看出了这三人之间的猫腻,尤其是李文彧这跋扈莽撞的性子,和温季礼那种沉稳多智的反差交锋,简直让人上头。四人想议论又不敢出声。宋乐珩瞄着旁边冷脸的温季礼同样也不大敢出声,直到听温季礼不痛不痒地启齿道:“下次……”

    宋乐珩立刻接话:“懂!包不让他进军营的。”

    温季礼这才缓和了神情,续上了正题。

    “燕丞身经百战,既中过一次诱敌之计,绝不会轻涉水战。这几日会断断续续下雨,三日后的江面,必起大雾。”

    宋乐珩神色一凝。其余四个将领的表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韩世靖道:“军师的意思是,燕丞会趁三日后起雾时再过江,让我们无法预判他的过江之处?”

    “嗯。此举一来是他为了避开正面的水战,二来,也是防我们于江岸设下弓兵埋伏。是以,燕丞扎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真正的大军在何处,我们并不知晓。”

    宋乐珩续上温季礼的话道:“闽江太长,我们的兵力又有限,如此便很难防住燕丞的大军过江。”

    “是。所以为今之计,唯有以少量士兵乔装打扮成渔民,分散在江上注意对岸的动向。一旦察觉到燕军的蛛丝马迹,再以雀鹰传递消息,届时,我们借地利阻截燕丞。”

    四个将领听了温季礼的安排,都纷纷点头。

    宋乐珩却是思忖片刻,和温季礼交换了一记眼神。

    事实上,两人都心知,此时秦行简是重伤状态,熊茂四人又都不是燕丞的对手,如果燕丞顺利过江来,阻截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最后只有退回广信死守这一个法子。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动摇军心。宋乐珩收回视线,下令道:“就依军师所言。熊茂,你负责让士兵乔装监视江对岸。”

    “是!”

    “燕丞若是顺利过江,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奔袭广信。邓子睿,何晟,你们负责带人马在城外二十里沿江的密林中,尽可能多的布置陷阱。”

    “是!”

    “韩老将军负责率领部下先入广信。广信城门共有四处,南门离江边最近,你着重布防南门。其余各城门,先留两百人驻守即可。”

    “是!”

    四人分别应了,宋乐珩便让他们去各行其事。等人都退出了大帐,宋乐珩这才按了按太阳穴,放轻声线对温季礼道:“若是死守广信,那便成了持久战了。”

    “嗯。”温季礼的脸色也不见轻松,应声道:“朝廷大军远至岭南,辎重是一大难事。漳州粮草又有限,若一月之内攻不下广信,燕军的物资必出问题。”

    宋乐珩叹口气:“打的是粮草战啊,就看谁撑得够久了。这一两日,恐怕得抓紧时间统一统广信城中还剩了多少粮食。”

    “此事,主公已有人选了。”

    宋乐珩又是一阵头疼:“人是你噎走的,你去和他说。不然我等会儿哄他两句,你心里又过不去了。你看你……”

    宋乐珩一只手摸索过去,正要拉温季礼,结果刚碰到温季礼的指尖,大帐门口就弹出来一个脑袋,吓得宋乐珩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她定睛一看,就听那脑袋发出一声哼哼,完了又消失在帐外。

    宋乐珩:“……”

    这李文彧……

    他到底拿了个什么标准的傻白甜剧本啊!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是怎么个事儿,李文彧的脑袋便又探出,怒道:“宋乐珩!你居然不来追我!不安慰我!还不哄我!”

    他抄着手大咧咧地站在门口。

    宋乐珩看看温季礼,见温季礼垂低眼皮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果真就走了过去,软了几分语气,对李文彧道:“这军中议事,你又没有军职在身,本就不该坐在大帐中的。我与军师都没有撵你出去,还让你听机密要事,便是将你当成自己人,你还闹什么脾气。”

    “但他方才……”

    “李文彧,我有一桩事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宋乐珩打断李文彧的控诉,认真看着他。

    李文彧当即停住话头,也正色瞧了瞧宋乐珩,旋即傲娇地清清嗓子,道:“你都开口了,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只要你说,我肯定是尽力帮你做到的。”

    “好。广信城里的粮草,我需要清点。如今我的帐下人马约有一万

    七千人,我要知晓,城中的粮草够百姓和所有士兵吃多久。这几年百姓家中的存粮普遍不会太多,常理来说,恐怕只够维持半月。所以,此次清点的重中之重,是……”宋乐珩顿了一顿。

    李文彧在军务谋略上鲁钝,可一嗅到钱粮味儿,脑子就转得飞快,随即接话道:“你想清点的,其实是士族官商之粮。”

    “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必须让这些人拿点粮食稳住军心才行。”

    李文彧唇线崩了崩。要他清点粮草给出个数字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宋乐珩的深意在于,靠李家的脸面去探广信士族官商的底,重施她在邕州的旧计,把这些人的粮食拿出来养兵养百姓。但这些人,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人精,也并未全向宋乐珩投诚,愿不愿意给粮,根本就是个未知数。

    这是扎手的活儿,谁碰谁就一手的血。

    宋乐珩发自内心的歉疚道:“我知晓此事为难,本该我去做,但眼下军情紧张,我……”

    “你说这个干什么。”李文彧道:“你回岭南不久,来广信也没几天,我去做这件事,当然比你更合适了。我李家的面子,这些人多多少少是要给八分的。我先回去清点自家的粮仓,看够吃多久。”

    “好。”

    “两日吧。这两日,我给你个准确答案。”

    “还有。”宋乐珩又顿了片刻,而后放低了声音,说:“做完这些,你带上你父母,先往洛城去避一避。我派人护送你们家,不会让你们出任何差池。有你大伯在朝,燕丞想必也不会多加为难。”

    “我不要!”李文彧拒绝得斩钉截铁:“我不走!我就要留在广信,牢牢盯着你们两个!”

    宋乐珩:“……”

    温季礼:“……”

    说完,大抵是怕宋乐珩继续说出让他走的话,李文彧冲着温季礼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后续的两日,果不出所料,燕丞扎在江对岸的营寨毫无动向。越是如此风平浪静,大战将来的紧张氛围便越如江上日益浓稠的迷雾,笼罩在整个军中,亦笼罩在广信城里。

    李文彧一开始清粮,不愿归附宋阀的世家大族便开始举家迁移,两天的时间,大户走了三五家。百姓们一看这架势,也知晓大战一触即发,广信搞不好要打成尸山血海。有能力跑的百姓,也都出了城往北边逃难。

    宋乐珩时时刻刻都在军营里关注着江对岸的动静,也暂时无暇分心。

    到了第二日的夜里,宋乐珩委实辗转难眠。江面上的雾已经彻底隔绝了对岸的景象,她吃不准燕丞究竟何时会渡江,左右也睡不着,便让吴柒给她做了一根鱼竿,坐到江边垂钓静心。温季礼来找她时,宋乐珩的鱼篓子里是一条鱼都没有。

    两人静默着坐了许久,温季礼望着那汹涌江面,至那浓雾几乎快将江面也完全遮挡住,他方开了口。

    “今晚的水势湍急,燕丞不会冒险过江,主公回帐休息吧。倒是明日早间,多半会出太阳。阳光一照,雾则更大,最晚辰时,他必过江。”

    “嗯。”宋乐珩心不在焉地挤出个声儿来。

    温季礼有些诧异,转过眸光去看她:“主公是在想别的事吗?”

    他提了这一嘴,宋乐珩像是也想同他商议一般,将鱼竿插进泥中,严肃地看向温季礼。她张了张嘴,好似难以启齿,又把嘴闭上。然后再张嘴,还是说不出,继续把嘴闭上。

    如此反复几回,温季礼哭笑不得道:“主公究竟要说什么?”

    “哎……就是……”宋乐珩搓着手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坦诚点:“我方才坐在这河边想,有没有法子去阻击燕丞,避免广信被围。我忽然就想到,或许还真有一个办法。”

    “哦?”温季礼眼睛一亮。

    他这人看着温雅,实则自视甚高,总自诩有笑尽群雄之智,睥睨谋者之识,只是他惯常将一身的狂傲都内敛在骨子里。

    可一言以蔽之,温季礼经常看谁都像傻瓜,尤以李文彧傻得最为突出。甚至放眼整个天下,能入他眼的智者也没有几个人,宋乐珩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宋乐珩总是能和他心意相通,想到他所能想的阴谋阳谋。但温季礼也因为这份自傲,从不认为别人能解他解不出来的难题。眼下乍一听宋乐珩竟还有其他法子,顿起一股强烈的探究之意。

    他郑重其事地等着宋乐珩的下文,接着就看宋乐珩仿佛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一只手一转,掌心里出现了一对……

    毛茸茸的狼耳朵。

    温季礼:“……”

    温季礼开始有点不想问宋乐珩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了。

    但宋乐珩没给他机会,已经解释上了:“你看,这个东西呢,它是个六件套,这是其中一个,是仿制的狼耳朵,能动的,有那么点可爱,对吧?”

    宋乐珩一根手指拨了拨狼耳,就见那狼耳朵毛茸茸的一抖。也不知为什么,温季礼突然感觉到脊骨处跟着一阵发麻。他眸色微沉,听宋乐珩还在说:“这是那个商店之前奖励的,说只要使用了其中的三件东西,就能给一个打天下的关键线索。我估摸着,燕丞就是咱们打天下最难过的关卡了,搞不好这线索就和他有关呢,你说是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温季礼不想医。

    他纠结了须臾,忍了又忍,闭着眼睛问:“其余两件,是什么?”

    宋乐珩手上又出现了一个狼尾巴,然后,她十分尊重意见地询问道:“还有一个是鞭子和蜡烛,你想选哪一样?”

    温季礼:“?”

    温季礼一样都不想选,起身就要走。

    宋乐珩一把将人拉回来坐好:“哎呀,我们就试试嘛。万一真是有用呢?我保证,鞭子和蜡烛都不疼,真的。”

    温季礼的脸唰的爆红,想挣脱又不忍挣脱,被脑子里那种强烈的羞耻感来回碾了老半天,他才赔上了自己二十五年的脸皮,从齿间极轻极轻地挤出来一句话:“不能在这里。”

    “好。那我们回大帐去!”——

    作者有话说:宋姐:嘿嘿嘿嘿嘿今天开发新玩法[让我康康]

    第108章 震撼人心

    宋乐珩兴冲冲地拉着温季礼回了大帐,迫不及待给他戴上了狼耳朵和狼尾巴。那东西和普通的装饰品不同,只要一触及人身,就好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有了生命一般,动起来活灵活现的。且大抵是因温季礼的气质偏清雅,那本来灰不溜秋的耳朵尾巴一上了他的身,竟变成了雪白雪白的,像一只化了人形的雪狐狸。

    他坐在矮榻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偏着头,耳朵时不时就动一动。宋乐珩站在他面前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觉可爱至极,一时没忍住,用指尖去轻轻撩刮了一遭温季礼的耳廓。

    就这刹那,温季礼骤觉脊骨像被无数的小针轻刺了一下,不仅不疼,反而有一种剧烈到直冲头顶的酥麻感,突如涟漪般激荡开来,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一阵激灵。

    那是比直接触碰他的身体还要强烈千百倍的刺激。

    温季礼下意识地弹起来,飞快站到一旁避开宋乐珩,脸上已漫出一层绯色来。

    “主公,先别碰。”

    宋乐珩追过去,打量着他的表情,颇为惊讶道:“我摸这耳朵你有感觉?这道具这么厉害的吗?那你转过去,让我捏捏尾巴呢?”

    雪白的尾巴在温季礼身后的晃荡,看得宋乐珩眼热不已。

    事实上,宋乐珩虽然挺喜欢小猫小狗,但过去总是忙于生计,也没什么空闲去喂养宠物,是以她对撸猫撸狗没有特别大的执着。但不知怎的,今晚打从那狼耳狼尾一上了温季礼的身,她就觉得心手都不受控制似的,满门心思就是撸一撸那耳朵和尾巴。

    温季礼自是不会答应她这要求,自己抓住尾巴弄了弄,没能弄下来,急道:“主公,这东西……这东西它要怎么取?”

    “你先别着急呀,让我摸一摸嘛。”

    说着,宋乐珩伸手就想去薅。温季礼闪身一躲,她没薅着,又想换个方向继续。温季礼慌不择路地躲开,绕着大帐就开跑。

    “这个东西……不能碰!你停下!”

    宋乐珩的眼里只有对毛尾巴的渴望,追在温季礼身后不依不挠:“为什么不能碰,我又不对你做什么,你也停下!咱们这不是还没用第三件东西吗?”

    “不能用了。我们……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主公……”

    两人正绕着桌案你追我逃。温季礼刚喊出这一句,宋乐珩就拽住了他的腰带。她把人一拉,温季礼往前一挣,两人的力气一综合,温季礼冷不丁弹回来半躺在桌上,压碎了一个用河沙捏成的简易沙盘,旁边的两个杯盏也被扫落在地。宋乐珩则是被拽到了他的身上趴着。

    他忙要推开宋乐珩,两手刚握住宋乐珩的肩膀,宋乐珩也手疾眼快,一把就捏住了他的尾巴。这一捏,温季礼顿时泄了气,猛然倒回案上,如瀑的青丝散开,衬着那桃红面色愈加昳丽。

    宋乐珩先是沉浸式地感受了一番那尾巴的手感,带着些微的温热,毛毛蓬松又顺滑,摸上去软乎乎的,简直让她爱不释手。她捧起这粗尾,又是搓又是揉,在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里,温季礼胸口的起伏也随之越来越激烈,如同砧板上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身体里仿佛牵起了一根又一根无法看见的丝线,每一根丝线的尽头都连接着不可言喻的隐秘,宋乐珩就像是拨弄着丝线的手,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他几乎难以自持地颤栗起来,连带着眼角都浸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再有片刻,他恐怕就要克制不住地宣泄而出,那会是何等难堪。温季礼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青筋暴起的双手掐着宋乐珩的腰,哑声道:“放、放开,别再弄了,阿珩……阿珩……”

    宋乐珩正是色令智昏,听他如此唤她,更加色令智昏摸不着北了。她刚要用脸蹭蹭那毛茸茸,就在此时,系统冷不丁响起提示。

    叮。

    【玩家已使用高级六件套之诱惑狼耳、诱惑狼尾。玩家愉悦值为90%,非玩家愉悦值为0】

    【非玩家羞耻值已达到90%,如达到100%,系统将自动销毁非玩家所使用的道具】

    宋乐珩:“……”

    宋乐珩的理智终于强行回笼了一点,她稍是起身,对上温季礼那双已经被欲色染红的眼。一想到温季礼心中竟感到莫大的羞耻,宋乐珩就愧疚难安。她细细吻了吻他的眼角,道:“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用这个法子了,我看看这道具怎么取下来。”

    脑子里想的是立刻收回道具,但取尾巴的手还是挣扎着停了一下,宋乐珩又试探着问:“取之前……要不先让我咬一口?”

    “?”

    她说咬就真要咬,刚想把温季礼的尾巴尖儿送进嘴里,温季礼都紧绷得撑起了身子,想去抢尾巴了,恰在此际,帐外传来了熊茂的禀报。

    “主公,李公子的马车往营地这边来了,要让他进吗?”

    宋乐珩瞬间清醒,赶紧起身退开两步。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寻思着今晚真是邪门儿,怎么这么没有自制力,嘴上已经在回答道:“让他进,你在隔壁帐里烧一壶茶,先把他带去帐中,我马上过来。”

    “是。”

    帐外的脚步声走远了。

    宋乐珩平复了须臾,才扭头去看温季礼。温季礼已然起了身,正有些恼意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眼见着他那雪白雪白的尾巴还在晃,又要把人的心魂儿都勾走,宋乐珩赶紧用一只手挡住视线,另一只手摸索过去,想着帮温季礼把耳朵和尾巴都取下来。

    “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对着你,心念老是定不下来,总想着和你亲近些。你别生气,我把这东西给取了。”

    温季礼理好了领口,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羞怒之意便也消散许多。见她那只手在半空乱挥,他轻轻抬住她的手腕,再微一弯腰,主动将耳朵送到宋乐珩的手心里。宋乐珩被那茸毛扫得手心一痒,生怕再起别念,急匆匆将狼耳朵摘下来,收回了系统里。

    下一步虽然更加让人心生耻意,但温季礼也不得不红着脸转过身,将尾巴对着宋乐珩。宋乐珩张开捂眼睛的指缝,只瞄了一眼位置,就飞快取下尾巴,同样收了起来。

    两人如此折腾一通,各自都有些窘迫,但鉴于茶盏被摔碎了,也没法喝口水压压欲念,只能竭力控制着呼吸,把思绪带回正经事上。

    温季礼率先道:“李文彧这么晚来,想必是城中的粮草已清点完了。我们……去隔壁帐等他吧。”

    宋乐珩点点头,随他往帐子门口走了两步,忽而停下道:“嘶,我有个想法。”

    温季礼才好转半刻的脸又沉了下来,觑向宋乐珩道:“不。主公你不想。”

    “就试试。我对李文彧又没别的心思,不会像方才那样的。只要拿到打天下的关键线索,我立刻就把这道具丢火里烧了,你看成不成?”

    温季礼冷着脸不吭声。

    宋乐珩又道:“我让人往隔壁帐子里放一个屏风?你就在屏风后监督,这样总可以放心了?退一万步说,其实李文彧也不一定答应。”

    温季礼难得被气笑了,道:“主公开口,李文彧是定会答应。倘若我不同意……”

    “那我悄悄找李文彧试?”

    “……还是就在隔壁吧。”

    宋乐珩被温季礼这突转的话锋给逗笑,好言好语的将他宽慰了一番,又让人在隔壁帐放好了屏风。没隔太久,李文彧便到了。

    他的马车停在帐子外,从车上搬下来足足三尺高的帐本子,全摆好在书案上后,李文彧一脸神气地抱着手,求夸奖地冲宋乐珩道:“如何?我动作快吗?这城中余粮的数额定是与账本上分毫不差的。我算过了,按照广信现有的百姓和你手底下的将士,至少有半年的粮食够用。每日的粮食该如何分配,我也在账本上写清楚了。”

    宋乐珩摸过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粗略查看,李文彧就在边上道:“另外,我也探了下那些士族官商的家底子。不过这个可不是准确数啊,都是我估量的。但我的估量也很少出什么错,反正是八九不离十吧。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宋乐珩的目光仍定在账册上:“我要说什么?”

    “夸我呀。说两句好听的。你不要对我这么吝啬嘛。”

    宋乐珩默了少顷,方阖上账本,正色睨着李文彧。不过两日光景,李文彧那绝佳的皮相上就显出了几分憔悴,两眼底下都积着黑眼圈,想必是熬了夜统出这些数来。宋乐珩心中歉疚,道:“城中士族官商,可有为难你?”

    李文彧两眼顿时绽出光来:“你心疼我了?”

    那倒也没有。

    宋乐珩这句话还没能说出来,李文彧得意的一挑眉,接着说道:“算你

    还有点良心。那些人,哪儿敢为难我?城守是我堂兄,城里的官商私底下多多少少都和我李家有生意往来,我要是断了他们的营生,他们都找不到地方哭去。至于有几个读书人世家,说话是弯酸了点,不过,你和你外爷的名号挺好用,他们都觉得你厉害,又能剿匪又能灭了白莲教,都愿意和你一起渡过难关。”

    李文彧的眼睛亮闪闪的,一动不动地定格在宋乐珩身上,骄傲得像只花孔雀:“我未来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厉害!我也觉得你特别厉害!”

    屏风后突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轻叩。

    李文彧吓了一跳,转头盯着屏风那方,不解道:“什么东西在响?这军帐就这么大点儿,你放个屏风做什么?”

    他正想走过去查看,宋乐珩赶紧把人拽回来。

    “我听说,城里还有几个大户迁走了,有些百姓也往北边儿去了?”

    “走就走呗。”李文彧无所谓道:“那几户都是油盐不进的,一听说可能要出粮食,拖家带口就走了,以为去别处能捞到好果子吃。没有人想打仗嘛,能跑的就跑了。但也不影响城里,绝大部分百姓和士族还是在的。”

    宋乐珩略作颔首。

    城中的百姓越多,她越要想办法去降低战争的成本,不能让两军交战的恶果落在百姓的头上。一想到这,她便也不再犹豫,轻咳一声,道:“我……我还有一桩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

    “这儿又没外人,你干什么和我说话这么见外?”李文彧不满地皱起眉头:“那会儿你在匪寨的时候,嘴对嘴……”

    宋乐珩一把捂住李文彧的嘴,急道:“什么叫嘴对嘴,那就是、就是正常让你吃东西,你别瞎说!我连碰都没碰到你!”

    屏风后又响了一下,这一遭,像是在使气轻踢屏风,听得宋乐珩一阵心惊肉跳。

    李文彧拉开宋乐珩的手,也没顾上屏风后的动静,嚷道:“怎么没碰!你当时掐我脸了!那不叫碰?!”

    “好了好了。”宋乐珩唯恐他再继续添乱,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些,我这儿有个东西,想让你试一下。”

    她双手一摊,变出了狼尾巴和狼耳朵。李文彧眨了眨眼,惊愕地拿起一只耳朵打量:“这……这不会是你去山里打猎,割下来的狼尾和狼耳吧?你藏这种玩意儿干什么?好恶心,我不要。”

    李文彧把耳朵丢回给宋乐珩,满脸都是嫌弃。

    宋乐珩耐心解释道:“这不是真的狼尾和狼耳,是仿制的,比较真罢了。”

    “那我也不要,我拿这个来作甚?又不能卖钱。”

    “它是用来调情……”

    话没说得完,李文彧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两只耳朵戴在了脑袋上,然后一副期待的样子问:“怎么调?是你调我还是我调你?”

    话音刚落,李文彧惊觉那耳朵仿佛是嵌进了他的血肉里,居然能控制耳朵一抖一抖的。他有些好奇地想往自己头上看,宋乐珩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对耳朵逐渐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这狼耳的颜色已不同于温季礼戴时的雪白,只是从原本灰扑扑的颜色变深了一些,顺滑光亮了不少。那耳尖上冒出来一小撮毛,让李文彧看上去就像一只体型硕大又贵气十足的缅因猫。

    宋乐珩只觉得脑子好像又有点不受控制,手一度痒得不行,险些就要本能的去撸李文彧的毛绒耳朵。听到屏风后又传来一声动静,她才强逼自己稳住心神,继续把尾巴也递给李文彧,道:“你把这个也戴上。”

    “哦。”李文彧转了半圈,利索地戴上尾巴。

    这尾巴一上了他的身,竟像量身定做的一般,与他那艳绝的长相没有丝毫违和,反而是更添媚骨。那黑灰色的大尾巴向上竖着不停摇晃,看得宋乐珩手都开始抖起来了。

    李文彧还没发现面前的人忍得辛苦,只是颇为新奇道:“宋乐珩,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我一戴上,就好像自己真的长出了尾巴和耳朵?这是你用法术变出来的吗?”

    “你当它是吧。”

    宋乐珩含糊应着,转开视线不敢去看李文彧,想了想滴蜡烛有点麻烦,本来准备用鞭子来意思两下,结果她还没把鞭子变出来,就听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

    【玩家已达成高级六件套任选三项套装体验。目前玩家愉悦值为0,非玩家愉悦值为20%】

    宋乐珩一惊,想起在匪寨时李文彧穿了那件□□,此回歪打正着,刚好不用再搞蜡烛鞭子那一套了。她正琢磨该怎么守住底线提升愉悦值,李文彧已经玩够了自己的尾巴和耳朵,朝她走近一步:“宋乐珩,你怎么不看我?”

    宋乐珩:“……”

    不敢看。

    “你不看我,怎么和我调情?你说,我这样像不像戏文里说的那些,化成了人形的山中精怪?据说,山中的精怪都是绝色之姿,靠吸食路过之人的精气为生。如果遇到了中意的那一人……”

    话音越来越轻,带着靡靡之意。

    李文彧已经进无可进,弯下腰去,以伏低姿态,拉起宋乐珩的手,用脸颊轻蹭着她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如一只黏人至极的猫,餍足地眯起眼来。

    宋乐珩浑身都紧绷着,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保持理智,可还是没防过视线交汇的一刹那。

    她坠入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听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充满情与欲的引诱之意:“他们就会向中意之人求欢,只为风流一夜,哪怕对方是来捉妖的,被剖了心也心甘情愿。”

    屏风后咚咚咚的响个不停,但在宋乐珩听来,那声音好似慢慢离得远了。她脑中的警醒之音也停了,满眼只有李文彧那晃动的尾巴。她好像落进了一团漩涡里,被裹挟着,直至淤泥将她紧紧吸附,再难以脱身。

    宋乐珩失神地抚摸过李文彧的脸颊,脖颈,喉结。那指尖和掌心的热度刚好,让李文彧舒服地哼出了声。他捉着宋乐珩的手,带着她抚摸自己的毛耳朵,反复触及时,那种一浪高过一浪的强烈刺激仿佛要将人送往极致的欢愉。李文彧只觉浑身都舒展开了,脊背止也止不住的发麻,小腹里火热,好像烧了一把柴,将人烧得口干舌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从前他久经情场,流连青楼,一开始年纪小,便对此事有着无尽的热衷和精力,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花样都玩过一回,甚至无数回。再到后来,便成了偶尔的需求,毫无新意,没有刺激,更谈不上欢愉。

    及至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完了,他的身心,都彻底臣服于眼前这一人。

    李文彧主动往宋乐珩怀里靠,缓慢地贴着她攀上去,把人拉得更紧一些。他极低的在宋乐珩的耳边喘着,套着她的手腕,带她环过自己的腰,去摸背后的尾巴。

    “宋乐珩,好舒服……你摸摸我的尾巴……”

    屏风后的温季礼看怎么踢东西都不起作用,也按捺不住了,走到了屏风边上。这定睛一看,果然就看到宋乐珩又是一副色令智昏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模样。眼见宋乐珩就要抓住李文彧扫动的尾巴,温季礼提起一口气,以此生从来没有过的迅捷冲到了宋乐珩的身后,把人拦腰抱起,猛地往后退开。

    两人的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扫翻了一地的账册。

    李文彧懵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看温季礼,又看看那扇莫名其妙放在帐子里的屏风,指着温季礼道:“姓温的,你要不要脸!你为什么在这?你偷看我和宋乐珩亲热!”

    宋乐珩费力挣扎:“放开我!我要摸尾巴。”

    “不能摸!”温季礼急道:“那个尾巴……那个尾巴它是……总之,你不能摸他的尾巴!”

    “为什么不能摸!温季礼,你把人给我放开!那是我未来的夫人,不是你的!”李文彧说着就要往前冲。

    温季礼高声道:“来人!把李文彧送

    回李府!”

    熊茂带着几个士兵跑进帐子,萧溯之紧跟着跑进帐子,听到宋乐珩在嚷嚷的吴柒等一干枭使也随在后面跑进帐子……

    众人齐齐看到帐子里这场景,都禁不住愣怔了一下,尤其……是看到李文彧居然长出了耳朵和尾巴……

    萧溯之的动作稍微快一点,及时拖住了要冲向温季礼的李文彧。

    熊茂揉着眼睛道:“这是咋回事啊?李家少主是个妖精吗?专门来勾引主公的?”

    李文彧扯开嗓子嚎:“温季礼!你有本事不要喊别人!我们各凭本事,让她选!她肯定会选我!”

    “把人带走!”温季礼怒喝。

    “不能走,他不能走!你们把李文彧给我留下!”宋乐珩一边挣扎,一边失去理智地大喊。

    张卓曦啃着野果子,撞了下闭着眼睛不忍直视的吴柒,问:“柒叔,主公说不让李文彧走,咱们帮谁啊?要不要把李文彧给主公抬床上去?”

    吴柒睁开眼,没好气地看了遭宋乐珩,骂骂咧咧道:“你没看她跟中了邪似的!你要是送了,就等着听她哭吧!”

    话罢,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把李文彧劈晕,扛起人就出了帐子。

    宋乐珩声嘶力竭,崩溃哀嚎:“不!!我要李文彧!!!”

    短短几个字,响彻夜幕中的军营,格外的……震撼人心——

    作者有话说:宋姐黑历史加一。

    不久以后。

    宋乐珩:我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比较专一。

    燕丞:屁。我~要~李~文~彧~

    宋乐珩:……谢谢你学得这么阴阳怪气。

    第109章 他逃她追

    “我错了。你信我,刚刚那死样子真不是我本意。那道具实在是太邪门了,我是被那狼耳朵和狼尾巴给影响的。”

    中军帐内,温季礼坐在案前冷脸翻账册。宋乐珩则眼巴巴杵他旁边,又是递茶,又是认错。

    温季礼不接她的茶盏,转着身子换了个方向。宋乐珩立刻把茶盏放在桌上,也绕去另一边,低眉顺眼地哄:“这回真是意外,我也是刚刚才看见那套装底下还有一排小得压根儿就看不见的属性说明……”

    【同时使用两件套装,将激活媚主属性,祝使用愉快】

    这句话,它就在高级六件套道具说明的最末尾写着,小到必须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宋乐珩咬着牙在心里骂了狗系统无数遍,又装着可怜弯下腰来,眨巴眼看温季礼:“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一生气,我这心里都乱了,眼看着明日要开战,我若是一直这么乱着,上了战场搞不好心神不宁容易出……”

    “好了!”温季礼不等她说完,果断堵住了她的乌鸦嘴。

    宋乐珩就知晓这招有用,眯着眼睛冲温季礼笑笑,又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亲。温季礼气自己被她吃得死死的,但他倒是宁愿气自己,也不想听宋乐珩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宋乐珩趁热打铁把刚倒好的热茶递他手里,自己拉过一张凳子来,坐在他的旁边。温季礼左右是拗不过她,只能抿了口茶,算揭过了此事,旋即面上冷意散了些,看着宋乐珩道:“那线索拿到了吗?”

    宋乐珩点进系统查看提醒记录,在她神志不大清醒的时候,系统已经发放过线索提示了。而且,她还多达成了一个成就……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家猫哪有野猫香”,奖励强取豪夺高定皮带一根】

    道具说明: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将皮带系于两人手上,除非爱你,他无路可退。

    宋乐珩:“……”

    好土,好俗!

    谁要这种成就点啊!

    谁又想强取豪夺啊!

    宋乐珩按了按眉心,查看完关键线索,火速关掉了辣眼睛的系统界面。

    温季礼探究道:“如何?有用吗?线索上是怎么说的?”

    宋乐珩思忖片刻,先是拿过长案上的一卷地形图。那是这几日温季礼依据广信周边的地势,亲手描画出来的最新版。

    她将卷轴展开在长案上,闽江的沿岸,直抵广信城的路统共有两条,一条是沿岸的密林小道,还有一条则是相对崎岖隐蔽的山路,但路程太远。她的手指快速滑过这两条路,问道:“你说燕丞过江后,会选择走哪一条?”

    温季礼的眉心微微拢了一下。之前宋乐珩部署的时候,便让邓子睿和何晟在沿江的密林里布置陷阱,她是必然知晓燕丞会选择沿江这条路。但她此时又再问起,温季礼还是认真答道:“燕丞为人狂傲,定以为我们无法看穿他掩人耳目的计策,且兵贵神速,他会走沿江的密林,以最快速度突袭广信。”

    “我也这样想。你看这里。”宋乐珩用食指点了点两坡夹谷处:“你我去探查过的,这里草木繁茂,适合隐蔽伏击。你那些雀鹰,能抓老鼠吗?”

    温季礼:“……抓什么?”

    “老鼠。田里地里阴沟里那种老鼠,我们抓它个几百上千只,明日叫你的雀鹰先丢进燕丞的军中。”

    温季礼:“……”

    温季礼知道这线索上讲的是什么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按了按眼皮:“你这个……你这个什么商店,它真的不是在给你设陷阱吗?燕丞敢带兵穿过毒虫数不胜数的阴平古道,他岂会害怕老鼠?”

    “无所谓真假,咱们就试试。”宋乐珩很是坦然:“如果能将战场放在广信以外的地方,速战速决,对我们和城里的百姓来说,都是件好事。不过,还是得谨慎些,不能折损太多人马,所以,明日我带骑兵去伏击,你领大军入广信。老鼠有用的话,我则放出信号,届时你领兵杀出城。这处夹谷离东门不远,快行至多两刻钟。我以骑兵冲杀燕丞的步兵,能撑得住。”

    温季礼眸色沉沉,本心是不想让宋乐珩去涉险,但如今韩世靖和熊茂几人都缺乏带兵作战的经验,恐怕没法根据情况变化当机立断。特别是对上燕丞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唯二法子就是他和宋乐珩择一在前线督战。斟酌少顷,他还是同意了宋乐珩的提议。

    “好。主公领全部黑甲和枭使前往夹谷高地蛰伏,若此计没有奏效,主公万不可现身,立即撤回城中。如有危险,放出信号,我领兵接应。”

    “知晓了。”

    宋乐珩一声应下,又和温季礼探讨了好一阵儿明日作战的细节,末了,两人都没心思再睡,宋乐珩便招呼了一队人出发去抓老鼠,温季礼则留在营中,部署城池驻防。

    到得次日。江面上果然起了浓雾,可见只有丈余的距离。

    天刚蒙蒙亮,宋乐珩和温季礼兵分两路开始行动。辰时末,燕丞的大军悉数过江,沿着密林小道进发广信。

    因着商船普遍偏小,无法搭载太多的马匹过江,是以燕丞军中的马大多留在了漳州,只有他和四个副将的马是随船过江。燕丞骑着马和副将在前领队,后面的步兵队伍紧紧跟随,燕字军旗在呼啸的寒风里飒飒翻飞。

    与此同时,宋乐珩和黑甲、枭使众人都蹲在夹谷高处,借着草木遮挡踪迹,头上都带着干草干树枝。为防暴露,所有马匹都被宋乐珩下令拴在坡后的一处凹地,正安静吃着草料。

    众人听着行军声逐渐近了,纷纷屏气凝神。吴柒在宋乐珩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底下的小道,嘴上还在低低地骂:“到底是谁给你说的老鼠有用啊?老子见过打仗用水攻火攻,下流点还有什么丢生瘟疫把尸体用投石车投进敌军方阵的,就从没听过哪家好人用鼠攻的!当兵的人什么没见过没啃过?你给他们投老鼠,他们把老鼠骨头都给你啃干净!”

    “哎呀,我知道知道了,柒叔你先不要念了嘛,我就试试。待会儿都听我命令,没有用咱们就直接撤回城里。”

    宋乐珩话音刚落,已经被阳光晒得散开不少的白雾尽头,便出现了隐隐绰绰的大军身影。

    “来了。”

    宋乐珩扬起一只手,蹲在她另一边的萧晋一手抱着黑甲头盔,一手曲起食指放在嘴边。随着宋乐珩手势一落,萧晋吹响哨鸣音。

    小道上的燕丞瞬间勒马,马儿的嘶鸣骤然响彻夹谷之内。他目光凌厉地环视高处,心知有敌情,正要下令,眨眼之间,众人便听到半空中传来了翅膀扑腾的声响。

    那动静越来越近,铺天盖地。因为白雾隔绝,看不见雀鹰的影子,反而让燕丞大军更为惶恐。

    燕丞凝神注意着上空,就近的一名副将道:“将军,好像又是辽人的雀鹰!此地有埋伏!”

    “老子知道!”

    燕丞伸出手,副将当即会意,把大弓递给了燕丞。燕丞搭箭开弓,听声辨位,一箭射出!一只中箭的雀鹰打着旋儿穿过白雾,血淋淋地掉在了地上,爪子里抓着的一只老鼠也趁机窜进了队伍之中。

    燕丞尚未发现那老鼠,只是冷声道:“埋伏得好,老子管他是辽人还

    是中原人,今天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众军听令!”

    长刀出鞘,凛冽之声穿雾破风。

    燕军上下严正以待,战意昂扬。

    燕丞的下一句号令刚要发出,不料天上又掉了七八只老鼠下来,紧接着,就开始像落雨一般,两个巴掌大的老鼠一只接一只的从天而降,或落进士兵的衣服里,或钻进裤腿中。众兵将阵脚大乱,有人禁不住高喊:“是老鼠!好大的老鼠!”

    “亲娘诶!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啊啊啊啊啊!它在咬我!”

    有士兵在地上满地打滚,想把衣服里的老鼠挤出来。燕丞的四个副将此时都在喝止慌乱的大军方阵,抵挡天降的巨鼠,没有人注意到,燕丞的脸都青了,整个人僵硬无比,全然没了刚才隔雾射雀鹰的意气风发。

    慌乱的马,发疯的兵,狂怒的副将和内心破碎的燕丞,组成了一副夹谷名画。

    宋乐珩早就知道北方人没见过南方的巨型老鼠和蟑螂,想的就是今天要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她在山坡上捂着嘴憋笑憋得满脸涨红,刚才还怀疑她的吴柒等人也是忍俊不禁。

    此时雾又散了一些,众人就不约而同地看到,好几只老鼠掉落在燕丞的马背上,燕丞僵直地挥了两下剑,然后不顾三七二十一,一拉缰绳就开始脱节往前冲,试图远离天上盘旋丢老鼠的雀鹰。

    宋乐珩眼神一凝:“机会来了!众人上马!”

    黑甲和枭使迅速行动。

    燕丞的副将也在扯开嗓子嚎:“将军!将军!坡上可能有伏兵,快!都跟我追上将军!”

    这副将仅仅带了数十人,想要跟紧策马狂奔的燕丞,与后面的大队步兵都脱了节。

    宋乐珩也上了马,和众人骑在马上又返回刚才的位置,看清了形势,当机立断道:“枭使围攻燕丞,黑甲挡住大军!必须给我撑到军师带人冲入夹谷!今日一战,意在擒王,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宋乐珩朝天上放出信号,同时下令:“杀!”

    数声马嘶惊飞群鸟,吴柒高喝一声,打马在前,带着枭使冲向小道上的燕丞。黑甲则由萧晋率领,往副将所带的人马冲去。

    黑甲共有千余人,个个都是精锐骑兵,可以一当十,很快便占稳上风,将那副将和士兵尽斩马下。远处余下的三名副将见状,也再顾不得衣服里和满地跑的老鼠,下了第一声跟上燕丞的命令无人听,其中一个副将立斩一名兵,这才稳住军心,带着大队伍欲接应身陷重围的燕丞。可黑甲就像是一道无法突破的铜墙铁壁,彻底将燕丞和步兵隔绝开来。

    那边的三个副将急得上火,但对上骑兵又毫无突破之法。这边的燕丞独对近两百人的枭使,居然还只是衣角微脏,脸上擦伤……

    他心里本就因为宋乐珩用老鼠偷袭憋了不少气,又见步兵在黑甲的冲杀下折损严重,短短半刻间,燕丞就已杀红了眼,比起那晚在漳州城里还要悍勇无敌。

    枭使们大多是出身于江湖,在武学上远胜过普通的兵将,加之过往常在洛城里对付达官显贵们养的难缠杀手,在单打独斗上,应是占尽优势的。

    可这一次,并没有。

    马怀恩和蒋律相继被燕丞劈下马去,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吴柒见燕丞大有突围之意,立刻招呼冯忠玉等人两人为一组,在马上拉开十几条铁锁,以铁锁阵型围困燕丞。

    宋乐珩见燕丞身上陆续绑住好几条铁链,都以为他这下必被生擒下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这厮不知是哪儿来的牛劲儿,竟是数条铁链震了个粉碎,被波及的冯忠玉、何胖子、葛老八等人落下马来,险些丧命马蹄。

    宋乐珩下意识脱口一句“卧槽”。

    燕丞眼中血光闪动,赫然盯准了她的方向,高声道:“擒王是吗?老子也会!”

    他策马杀向高处的宋乐珩。

    吴柒嘶声大喊:“保护主公!”

    枭使们尽数以搏命之姿拦截燕丞,却都被燕丞扫开劈开。杀机临近,宋乐珩也不耽搁,掉转马头就要跑。

    彼时燕丞离她不过十丈之距,手里长刀指准宋乐珩,竟是要作利箭掷出去。吴柒不及细思,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将燕丞撞落下马。同一时刻,那长刀脱手,偏离了两寸。刚跑出不远的宋乐珩只觉耳侧一阵利风过,刀刃割落她一缕长发,深刺进前方地上,刀柄震颤着发出金属的嗡鸣声。

    宋乐珩的马被吓得扬蹄,她一边竭力稳住马,一边回头观望。吴柒只和燕丞缠斗了一两回合,就被燕丞掐着脖子按倒在地。燕丞就势夺过旁边一把弃剑,举高要刺穿吴柒的喉咙。

    濒死之时,吴柒还在冲宋乐珩吼:“走!快走!”

    宋乐珩自是不能坐视吴柒丧命,勒住马缰就往回冲。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吴柒的眼珠子都快瞪得脱眶而出,满嘴是血地斥她:“小兔崽子,让你走啊!”

    千钧一发,剑尖几乎已经抵进吴柒喉咙的一刻,没有人看清,宋乐珩手里是怎么多了一条皮绳。她把皮绳的一头一扔,那玩意儿就莫名其妙地缠在了她和燕丞的手腕上。不等燕丞反应过来,宋乐珩再次调转马头,鞭着马就极速飞驰起来。燕丞被拖在马后头,跑了几步就摔倒下去,被拖行在地上,撞开了成片的草丛。

    “将军!”

    “主公!”

    燕丞的副将、枭使和黑甲们都在异口异声地喊。枭使们全部上马去追宋乐珩和燕丞。黑甲的军令在于阻挡燕军,这会儿也不敢轻易撤离,只能等到温季礼率领大军前来。

    宋乐珩在马背上完全不敢回头。她掐算着时间,离温季礼率兵赶到至少还有一刻钟。她错估了燕丞的战斗力,这人的勇猛根本不能以常人来判断。她现在一旦停下,燕丞不死,死的就会是她。

    想到这,宋乐珩加快速度,冲向温季礼大军会行来的方向。

    燕丞很快就被拖得满身是伤,幸得他今日穿了重甲,护住了躯干。他试图用剑劈断皮绳,可竟是无用。他又扔了剑,使着蛮力想把皮绳扯断。他素来是力可拔山,没想到今日却栽了跟头,怎么也弄不断这奇怪的皮绳。宋乐珩骑马也不选平坦路,前方就是根断树桩子,他若撞上去,不死也得残废。

    燕丞别无选择,只能竭力一博。他忍着浑身的剧痛拉紧皮绳,往前收了一段,快要撞上木桩之际,他手上皮绳瞬时一松,趁这片刻的空隙奋力跃起,踩着那矮树桩,拉着皮绳跳上了宋乐珩的马背。

    宋乐珩后脖子一凉,拖行的声音没了,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燕丞一只带血的手伸到她腰侧,抓住她的衣裳,咬牙切齿地在她耳后道:“狗东西,你想怎么死?!”

    宋乐珩自是不想死,但她现在落在燕丞手上,死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只有赌一把。她的眼风瞟着四周,再往前,定会与温季礼的大军汇合,而右边有一条岔路,尽头是绝壁。她还记得此处地形,绝壁的下面有一道瀑布,连接着遂河。北方人水性不佳,但她不一样,她是在水族馆挣了三年辛苦钱的“美人鱼”临时工,不仅会游泳潜水,她还可以花样表演……

    宋乐珩迎着风回话道:“燕将军,你现在是在我的马背上,拉着缰绳的人,是我。”

    “怎么?你想冲进广信城,让你的大军来救?你有那个命吗!”

    说话之间,燕丞已经单手掐住了宋乐珩的脖子。

    宋乐珩顿时就感到呼吸凝滞,胸腔发闷。她丝毫不怀疑,燕丞稍一用力,她的脖子就能瞬间断掉。她撑不到和温季礼汇合,就算汇合,她身死也只在弹指间。唯有出其不意的自救,她才有机会。

    宋乐珩驾马转弯,进了岔路,提速冲向绝壁。燕丞略一晃神,全然没想到宋乐珩有种和他同归于尽。

    宋乐珩勉强挤出一口气来,哑声启齿道:“我这条命,你想拿,也得……付出点代价!”

    尾音落定,马跃出绝壁,带着两人极速下坠。绝壁底下,轰轰水声衬着一声年轻的不甘的咒骂。

    “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吴柒等人也追到了岔路上,见此情形,都红着眼睛高喊出声。

    “主公!”

    所有人勒马停在绝壁前,再往下头看,早已不见宋乐珩和燕丞的身影,只有白花花的飞瀑直入河流。

    吴柒崩溃地跪在悬崖旁朝下吼道:“宋乐珩!小兔崽子!谁让你跳的!谁让你跳的!你给我回来!”

    蒋律手疾眼快,拉住恨不得跟着往下跳的吴柒,劝道:“老吴!你先别冲动!主公既然是主动往下跳,肯定是对自己的水性有信心,不会出事的!”

    马怀恩也忙道:“是啊老吴,主公的水性很好的。当务之急,咱们是去河边捞人啊!”

    吴柒定了定神,大口大口地抽着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冯忠玉,你去通知温军师,告诉他主公和黑甲那边的情况。其余人,都跟我走,沿途把人找回来!”

    “是!”

    第110章 情侣观影

    夜幕低垂的隧河岸边,荒无人烟。流水轻波上拓着一轮明月,风声拂过岸边成丛的水草。摇曳的草木中,昏迷的宋乐珩躺在杂乱的鹅卵石上,她手腕上的皮绳仍在,另一头连着浅水里毫无知觉的燕丞。

    燕丞身上的伤口都浸泡在水中,丝丝血色在他的周围荡开,晕染了一大片。燕丞嗅着这血腥味,挣扎着从鬼门关里爬回来,呛出几口水,率先醒了过来。

    他费力地支起沉重的身体,见着那该死的皮绳居然还连着,有气无力地扯了两下,没能扯断,索性放弃了。他卸下破烂的重甲,摇晃着站起来,朝宋乐珩走近。没走两步,便也失去了余力,倒在了宋乐珩的身旁。燕丞喘了几口气稍作歇息,旋即翻过一个身,跨坐在宋乐珩的身上,扼住了宋乐珩的咽喉。

    宋乐珩本也是将醒的状态,被他这么软绵绵的一掐,顷刻恢复了意识。她眼睛都没睁,声音懒懒地道:“燕小将军,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啊。要不是我拖你上岸,你都死在水里了。”

    燕丞又是被她用马拖,又是被她拽着落水,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亲征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但愣是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么狼狈——

    因为没有哪一个对手,像眼前人这般无耻!居然用得出老鼠这种下作法子!还莫名奇妙有一根劈都劈不断的皮绳!

    一想到老鼠,燕丞就恨得咬牙,一只手发酸发抖使不上力,他便又加了一只手掐宋乐珩,务必要弄死她。

    “还你拖我?这破绳子连在你我身上,你要是不拖我,你也死在水里了!”

    “啧,那退一步说,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眼下你我的力气都没恢复,你这又是何必呢?”

    宋乐珩也没从容等死,顺手抓起旁边的鹅卵石,砸在燕丞的后脑勺上。

    但正如她所说,两人现在都是四肢绵软筋疲力尽,燕丞掐不死她,她这一砸,也没真伤着燕丞,只是让燕丞疼得咧了咧嘴,认清了现实。他瞪着宋乐珩松开手去,脱力地倒在她的身旁。他喘着粗气,胸膛也跟着起伏不定。

    两人的头顶上,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朗月星河,一只夜鸦从天幕上飞远,掠过明晃晃的月心。

    燕丞抬起手,不甘地打量着皮绳,问道:“妖怪,你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结实?”

    宋乐珩:“……”

    宋乐珩商量道:“叫妖怪太难听了,你要不叫妖女呢?”

    “妖怪就妖怪,妖怪分什么男女!我问你这东西是什么做成的!”

    宋乐珩也不知道这根强取豪夺高定皮带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但她试着收起皮带却没有任何效果,她就晓得,完蛋了,按这道具说明,不会是要燕丞爱上她才能解开吧?

    宋乐珩看了眼现在只想杀了她的燕丞,觉得这个解开的方法不大适用,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和燕丞被困在此地,只要温季礼头上的玉簪不断,他就知晓宋乐珩没死,如此一来温季礼就不会分心,必会趁此机会,迅速拿下燕军。

    擒王这一局,过程虽然丢脸了些,但总归目的是达到了。

    一念至此,宋乐珩就松了一口气。

    燕丞见宋乐珩始终不吭声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像是宝石淬了光,灵动得很,一看就是在想坏主意。他垮下脸来,道:“你是不是在想,老子不在,你的人肯定能趁势击溃我的人马?”

    宋乐珩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燕丞了然冷笑:“你哪儿来的自信?做梦吧!就凭你那些虾兵蟹将,也配和老子训练出来的精兵比?我不在,我军中还有三个副将,都是跟着老子打了多年仗的。再说,两军同失主帅,谁敢轻易开战?等老子缓过劲儿了,就把你抓回去,逼广信打开城门!”

    宋乐珩沉默片刻,决定借这难得的机会试一下以德服人。

    “小将军战无不胜,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我自知等你恢复,我捞不着好果子吃。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如今天下纷乱至此,小将军为何要选择助纣为虐?”

    燕丞:“……”

    燕丞骂道:“你他爹的瞧不起谁?将军就将军,别加小字!你膈应谁呢!再说了,老子代表的是朝廷!你这个叛军首领才是纣!”

    “何为朝廷?”

    燕丞:“……”

    宋乐珩继续洗脑:“朝廷,是天下权利的中心。有一人信服,不该叫朝廷。得万民信服,才是朝廷。朝廷的基石,就是这万民。可如今的朝廷,是怎么对待万民的?杨彻穷兵黩武,大修行宫豹房。在岭南启用白莲邪教,肆意搜刮民膏民脂,以怪力乱神之说,掳劫女子,供去豹房。甚至以流民为军粮,小将军听过这些女子和流民的哭声吗?”

    “听过如何?没有听过又如何?”燕丞瞥一遭宋乐珩,随即挪开视线,直视天上月:“你把自己比作什么?救赎万民的圣人?良贤?观音菩萨?都是狗屁。历史更迭多少王朝了,每一个在王朝末起事的,都得打像你这样的口号,为了百姓,为了公平,为了活下去!”

    他的语气太嘲讽了,还带着点独特的阴阳怪气鹦鹉学舌的意思,让宋乐珩想笑又笑不出。

    燕丞也是冷笑一声,道:“就是一句口号而已,因为你们名不正言不顺。除了举着为百姓的旗,就是造谣有神明指引,就为给自己壮大声势。然后呢?新的王朝出现了,百姓就能好过了?他们不一样苦吗?只是权力换了人掌握。大家都一个鸟德行,你也别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人怎么就会是一样的鸟德行了。像杨彻这样的暴君,历史上也找不出几个。”

    “在我眼里,他是不是暴君不重要,明白吗?”燕丞转头睨着宋乐珩,眼中有他没说出来的话。

    他唯一在意的是,杨彻是他仅有的亲人,还是给他兵权的人。他生来就已在权力之颠,无人可撼动,所以他要做的,只是捍卫自己现有的权力,保护他的亲人以及大盛王朝。

    宋乐珩知晓,和燕丞讲道理是讲不通了。这厮的道理自成体系。

    按照两人力量上的差距,燕丞多半会比她先恢复,到时候,她就真得被燕丞牵着鼻子走。她眼珠子一通乱转,环望着四周有没有枭使或者黑甲来找过她的痕迹,想着此时该怎么去通知温季礼来救命抓人。

    燕丞还以为她在憋下一句话,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于是神情更加讽刺,道:“无话可说了?听说你以前还是枭卫督主,陛下甚是重用你。你吃着朝廷的饭,还砸朝廷的锅,简直是个不忠不义之辈!”

    宋乐珩还在左望望,右看看:“也不是无话可说,就是我琢磨着,要说服观点完全不同的人,本就是一件不大可能达成的事。我和小将军的立场不同,所看到的世界也不同,多说无益。”

    “那就别说了,起来走吧。”

    “等会儿,再等会儿。”

    “

    等什么?你还想着等人来救你?不可能!赶紧起来,别逼着我动手。”燕丞一边催促,一边率先站起身来。

    宋乐珩眼见四下实在荒凉,枭使要找到这儿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现下身上又没有通风报信的信号弹,左右没了法子,只能打开系统界面,找一找有没有可用的道具,恰好就看到了之前奖励的4d电影票。

    她寻思着用这个来拖延时间,立刻点击了使用。

    系统弹出来选择观影时间的对话框,宋乐珩将时间轴往回拨,嘴上则是和燕丞闲话道:“我现在没力气,你容我再休息片刻,否则按你这会儿的伤势,你背着我也走不远。”

    “还要我背你?!你拿你自己当哪根葱了!你要走不动,老子把你剁成肉酱带回去。”话是这么说,但燕丞还是又坐下来,也想再恢复须臾。

    宋乐珩又道:“你可知晓当年秦府一案?”

    燕丞眉头一挑,不明白她的思维怎么能那么跳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旋即显得有几分晦涩。

    宋乐珩把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瞧在眼里,当即决定把时间调回秦府灭门之前。

    燕丞默了默,见宋乐珩又不说话,皱眉道:“你突然提秦府干什么?你今天就算告诉我你是秦巍他亲闺女,也保不了你的狗命!”

    “我不是。但我确实找到他亲闺女了,那个人,你也认出来了,对吧?”

    燕丞的眉头拧得更深。

    宋乐珩把时间轴拨到那年的元宵夜,接着说:“那晚你中诱敌之计,秦巍的闺女负责断后,你赢了她,但没杀她,为何?”

    “……关你屁事。”燕丞骂骂咧咧道。

    宋乐珩也不恼,审视着燕丞:“你对秦家有愧?你知晓秦府当年的真相?还是说……秦府被灭门,有你参与?”

    “放你爹的狗屁!老子和秦巍一家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做什么!”

    “那就是秦府灭门和你有间接的联系?燕将军敢不敢随我去亲眼看看,秦府上下,究竟是如何惨死的!”

    宋乐珩在系统里按下了确定使用电影票的按钮。

    燕丞听她语气高亢,还以为她又要使什么妖怪诡计,一时满脸警惕地盯着她。

    然后……

    两人就在一片山壁回声之中,沉默地对望了十个数。

    如何惨死的……何惨死的……惨死的……死的……的……

    宋乐珩:“……”

    等这诡异的回声终于落尽,燕丞还是紧盯着宋乐珩:“亲眼看?什么叫亲眼看?你还能施个妖法把我带回秦府灭门时不成?”

    宋乐珩急忙打开系统界面,看见这死东西果然又在作妖,弹出来了一个对话框——

    【提示:此电影票为情侣专场,请玩家与非玩家保持情侣亲密姿势,即可入场】

    宋乐珩:“……”

    宋乐珩第无数次在心里把系统骂了千万遍,继而清了清嗓子,又小声又尴尬道:“你、你过来一下,靠我怀里。”

    燕丞:“?”

    燕丞无法置信地睁了睁眼:“你色迷心窍了?是怕死怕疯了吗?”

    话罢,他着实不想再和宋乐珩浪费时间,起了身就着那根皮绳,强行把宋乐珩拎起来。宋乐珩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一扑,人正好扑在燕丞的身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腰。燕丞尚未来得及把人推开,一刹间,两人像同时被一个漩涡吸附进去,一起往下跌倒。跌倒的过程里,眼前的景致如飞速溶掉的彩墨,旋转着将斑驳的色块拉扯在一起,光怪陆离。

    两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快要忍不住吐出来时,终于,一个脆生生的少年音响起在耳畔——

    “爹、娘!你俩别搂着抱着了,都快午时了,还出不出门呐!”

    叮。

    【4d电影开始播放,观影过程中,请不要试图破坏影片逻辑,人物请勿ooc,否则将接受系统惩罚。】

    【观影结束后,请勿将片中东西携带离场,感谢配合,祝观影愉快】——

    作者有话说:出厂版燕丞:老子把你剁成肉酱

    不久后的燕丞:忘本赛道算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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