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桦及时扶了一把墙, 好让自己不要就这样仰倒,她听到自己上下两排牙齿在打哆嗦,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好在褚明彰跟她的母子情分也不深, 他也懒得说什么,将提着的东西放下去洗手了, 褚桦缓过这阵劲儿来, 小心地挪到厨房, 然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儿子居然在洗菜切菜,菜码整整齐齐地摆到了一边儿,他自己还做了盘凉拌虾仁, 褚桦在边上看着他焖虾剥皮浸调料, 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褚桦没话找话:“今天不让阿姨来做饭了?”
“嗯,他手痒了。”褚明彰低着头,露出一抹笑来,那一笑真是如同春雪消融, 褚桦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她儿子的脸上。
“等小知回来再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褚明彰又洗了次手,他转过头看向褚桦, “您还不走呢?”
不孝子, 屁股都还没坐下来呢就急着赶人走了, 褚桦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褚桦拍拍胸脯顺了顺气, 尽量镇定地问他:“李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什么时候?”褚明彰蹙起眉来, “过会他就回来。”
“我不是问这个, 我是问你是什么时候把他找回来的?还是说他是自己回来的?”褚桦绕口令似的问道。
褚明彰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要找他?什么他自己回来了?什么意思,小知不是一直都在的么。”
看着褚明彰这反应,褚桦喉头一哽, 差点又要昏过去了——
老实说,在褚桦看到褚明彰这反应之前,她还是留有一线希望的,心想是不是李知是不是消气了,到底跟褚明彰那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说抛下就抛下的,就算有怨气,过去了也就好了。
那这样就很好了,皆大欢喜,她也真是被吓怕了,以后也懒得管他们死活了……可看褚明彰这表现,说的这话,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褚桦正这样想着,却见褚明彰忽然抬起头来,而后唇角扬起,大步流星地掠过她身侧,褚明彰卡塔一下将门把手拧开朝外推开,“你回来了?”
褚桦也往后退了两步,抻着脖子向外看去,却见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褚明彰还一个劲儿地对外笑——褚桦当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还没完,褚明彰从玄关处走回来时也一直侧着头,一路上都挂着那令褚桦觉得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似的笑容,笑还没完,还要对边上的那团空气嘘寒问暖。
“累么?”
“买了点小米椒……哦,我妈来了。”褚明彰停下来,抬眼朝褚桦看去。
褚桦是猜到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亲眼看到褚明彰这幅德行时,她还是不能接受。褚桦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褚明彰又开口了:“妈,小知叫您呢。”
褚桦朝他边上瞥了眼,真他妈的想骂娘,又害怕他发疯不敢立刻戳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嗯。”
“洗过了,切好了,放心吧。”褚明彰又侧过身,神情柔和,他抬起手放在半空,大拇指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在摩挲情人的脸颊,“嗯,我等着。”
褚明彰跟褚桦母子俩在客厅坐着,褚桦心神不定,褚明彰也没心思在这儿跟褚桦大眼瞪小眼,没坐两分钟又跑到厨房去,厨房离这儿还有段距离,褚桦往边上挪了挪,依稀听到厨房那儿传来的声音。
褚明彰在跟人说话,就站定在那儿给人打下手,语气温和的,褚桦这辈子就没见过他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过话,她忍不住起身往厨房那儿走了两步,眼见着褚明彰将一盘菜倒进根本没开火的锅里。
“别放那么多辣椒好不好?”褚明彰顿了顿,然后又叹口气,“好吧,听你的。”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时候褚明彰忽然端着什么东西走出来,在门口偷听的褚桦险些被他吓得心脏病发,她顺了顺气,视线一瞥落在褚明彰手里那盘菜上,褚桦惊叫一声,指着那绿油油的玩意儿说:“这是什么!”
褚明彰莫名其妙地睇他一眼:“芹菜。”
说着将那盘芹菜放在桌上,又回过身将那混在一起的菜码端出来。
桌上三副碗筷,褚桦坐在褚明彰对面,举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褚桦咽了口唾沫:“这都些什么菜?”
褚明彰一一将菜名给报了出来,褚桦听他说着,那双眼睛是越瞪越大,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那盆淋了酱油还血次呼啦的肉骨头,方才褚明彰说这是糖醋排骨。
话音刚落,却见褚明彰夹了块生排骨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褚桦颤抖着手看他咽下去,又转过头朝边上的空气一笑:“很好吃。”
言毕又夹起一块排骨放在那空碗里,夹完肉夹虾仁,夹完虾仁夹其他的,那菜在碟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褚明彰又抬起一只手在半空中摸了摸,像是在摸人的脑袋,“不多,都吃掉,你太瘦了,小知。”
褚桦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看着那盘生排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往喉咙处涌,她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管褚明彰是怎么看她的,捂着嘴就往外跑,离开褚明彰的家跟逃出鬼屋似的。
褚桦刚出电梯就忍不了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垃圾桶,那血糊糊的场景又在此在她脑海中浮现,胃里翻江倒海,褚桦终于受不了了,不顾风度地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吐完了,褚桦浑身上下都还在发抖,她踩着高跟走远了,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董事长?”
“小吕,你去给褚明彰做个体检吧。”
“体检?”家庭医生有些疑惑,“上两个月不是刚检过么,都挺好啊,那还检什么呢?”
褚桦受不了了,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大吼:“去他妈的查查他肚子里有没有寄生虫!”
***
褚桦真的没办法了。
还以为褚明彰走出来了,谁知道是病情加重了,现在是不要死要活了,可每天跟个不存在的人说话,活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里简直比要死要活更加恐怖。
褚桦又不敢擅自拆穿他,谁知道将褚明彰黄粱一梦戳破后他还能做出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儿来。
她只能将这事儿干咽下去,藏在肚子里,勒令谁也不准说漏嘴,日子久了,大家都有点清楚褚总经理脑子不大正常,可人家是二当家,身份不凡,谁敢多嘴呢?
日子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着,褚桦几乎是每隔两天就要去找次心理医生,每回都是一边抽烟一边骂,她大骂褚明彰神经病、脑残,骂他让自己颜面尽失,骂都是因为他才会让自己一天到晚神经紧绷,害得她上次开车差点撞到柱子上。
骂痛快了,舒服了,再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内,提了包施施然地离开了,只留全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心理医生盯着关了一半儿的门发愣,然后拿出耳朵里的耳塞。
褚桦有时候觉得褚明彰就这样吧,就好好地跟那个不存在的,想象出来的假人在一起,就这样醉死在这黄粱梦里不要醒过来了,至少这样,他能做到不去害别人……尽管这个“别人”里并不包括褚桦。
褚桦提着包上了车,可前排的助理兼司机却看手机看入迷了,竟然没注意到她已经上了车。
褚桦拧了拧眉头:“小曹?”
“哦,董事长!”助理小曹快速地将手机收起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朝褚桦笑笑,“刷抖音呢。”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褚桦刚刚发泄过一通,心情还算不错,因此顺着他的话茬随口提了一嘴,她也是有问没问,哪知小曹却来劲儿了,将手机划开给她看,“林华倩新电影要上了,说是改编自一本同名小说。”
“林华倩?”褚桦一惊,“她拍新电影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董事长忙呢。”小曹说,“林导前几天还让人送了请柬过来,请董事长去看首映呢。”
褚桦认识她,林华倩是香港名导,国内首屈一指的女导演,很有才华,为人也傲,褚桦以前参加宴会的时候跟她聊过几句,相见恨晚,两人联系不密切,但关系还算不错。
按理说同性相斥,褚桦应当不会喜欢一样自命不凡的人,可意外的是褚桦挺喜欢她,以前还投过她的电影,褚桦稍微来了点儿兴趣:“你说她新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褚桦挑挑眉,“林华倩不是只用原创剧本的么。”
小曹一边开车一边回她:“我看网上说那是个新生代作家呢,我看过他的书,嘿呦,那写的东西鬼气森森的,林导不就喜欢拍那种阴测测的片子么。”
“可写的确实好。”小曹这样说,“听说,那个作家过段时间还要来这儿开签售会呢。”
“你要去?”
小曹笑着摆摆手:“他的书迷可不少,可这个作家为人神秘,连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开签售会,到时候肯定爆满了,哪里排的到呢。”
小曹理工科出身,懂什么文学。可褚桦不信他,却不能不信林华倩的眼光,这片子到底好不好看到时候一看便知,褚桦这样想着,又挥了挥手,“行了,走吧。”
没一会儿前边却堵住了,褚桦之后还有事,这一停不免有点烦躁,“堵了?”
小曹按了两下喇叭,又将车窗摇开,将半个脑袋往外探出去,他问边上那辆车的车主:“师傅,前边出什么事儿了?”
那车主施施然地点了根烟,又叼着烟抬了抬下巴:“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
“撞车了。”
“追尾?”
“不是,好像是故意的。”车主直起上半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好像还打起来了。”
小曹坐回车里,褚桦问他:“怎么回事?”
“董事长,咱们掉头绕条路吧,看样子,前面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了。”
绕路又耽搁时间,褚桦不由撇撇嘴:“真是够晦气的。”
大白天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在中环发疯。
小曹正准备掉头呢,却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剧响,人群的惊呼声中夹杂着拳头打在肉与骨头上的闷响,褚桦上摇车窗的动作顿住了,她皱起眉来,不知为何眼皮直跳。
褚桦推开车门下去了,小曹被吓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赶忙下去追,“董事长,董事长。”
褚桦拨开人群走向最前方,越往前走,一颗心越是七上八下,终于走到前头,只见地上一大片血迹,在往上看,其中一辆车的车屁股都被撞进去了,再边上传来男人的粗喘声。
闻声看过去,视线却无法挪开了,褚桦倒吸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她的儿子,褚明彰,还有一个…刺儿头,俊朗的面容狰狞着,这个人……
这个人赫然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韩子尧!
第82章 重逢 “小…知。”
褚桦在警局门口来回踱步, 约摸五分钟后,门被推开,头上顶着纱布的褚明彰走了出来, 褚桦上下扫了他一眼:“真够出息的。”
褚明彰没应声,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了, 褚桦一怔, 连忙跟了上去, 她走在褚明彰身后,微眯起眼睛注视着褚明彰的背影,想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点不对劲儿的地方来, 可褚明彰看起来很正常, 步伐稳健,也不像是遭受到什么重大冲击的样子——
褚桦暗松了口气。
她没有忘记褚明彰如今还沉浸在自己的乌托邦里,且一天天的还做着佳人在怀的美梦,褚桦勒令公司上下谁也不准说漏嘴, 就是怕打破了他的玻璃罩,而后褚明彰再发疯。
可韩子尧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褚桦不知道他减了刑, 且当初那么一闹, 两人都恨对方入骨,是以韩子尧出狱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件体面的衣裳也不是洗去一身晦气, 而是开车欲将褚明彰给撞死。
只是褚明彰命大, 并没有出什么事儿, 两人恨打了一架, 褚桦本以为韩子尧会说什么话刺激到他的神经,弄得褚明彰再疯人院二进宫……可现在看来,貌似没有?
当然也不排除他说了, 只是褚明彰脑海中虚构的那个世界实在太强大,是以韩子尧那三言两语也无法撼动他内心分毫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褚明彰没有发神经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样想着,褚桦不由送出一口气来。
两辆车在警局外等候,两人依次上了自己的车,而后车子则一前一后地开走了,褚桦回自己的别墅,褚明彰回他的家,两人方向截然相反,褚桦看着载着褚明彰的那辆车往令一条路开走了。
褚明彰靠在椅背上,脖颈向后仰起闭上眼睛,在看不见的暗处,褚明彰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腿上的布料被狠狠揪起,而后再松开,这个动作循环往复着,他的掌心出了汗。
车里放着轻盈的爵士乐,优美的乐声如同流水一般在车内缓慢地淌着,可褚明彰却猛烈地皱起眉来,那一个个音符如同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耳道。
他的耳道开始发烫、发胀、痒,褚明彰喉结轻轻一滚,他的耳朵深处开始发痛,褚明彰眉心猛然蹙起,他俯下身捂住自己的一只耳朵,耳朵里像有旋转的刀片在割、虫蚁在啃。掌心变得濡湿,褚明彰将手拿下看了一眼。
满手的血。
瞳仁遽然一缩,正在此刻道路前方有辆打了大灯的车子开来,那一道道光束将车内照亮,褚明彰掌心上的血又消失了,手掌心干燥光洁,上面什么也没有。
幻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路都在忍着那不适,一直到车子开进小区……褚明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的耳边不住地盘旋着白天韩子尧的话。
“哈哈。”韩子尧讥诮地笑起来,“褚明彰,你失心疯了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还我别发疯了,李知还在家等你回去吃饭——褚明彰,几年不见,你讲笑话的功力真是见长啊……李知在你身边,别搞笑了,你做梦呢?”
“李知都他妈的快恶心死你了,躲你还来不及呢,你当我傻叉呢,会信你的话?你编也编的靠谱一点好不好?”
褚明彰冷睇他一眼:“我还有事,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撞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
“你他妈少在这里装孙子。”韩子尧瞪起眼睛,忽然发起火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褚明彰面门,“老子为什么撞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褚明彰冷嗤一声:“正常人的确不知道为什么狗会突然在路上狂吠,不管你怎么说,李知也确实在家里等我,恕我不奉陪,你自便。”
说着就要拉开车门坐进去,可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却被韩子尧一侧身挡住,这时候韩子尧的面色已有些不对,他上下扫了褚明彰一眼,褚明彰单手插兜,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韩子尧眼皮狠狠一跳,他抽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话时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也不知道他具体在问对面什么,总之寥寥几句就挂了电话,韩子尧再次抬头看向褚明彰,这时候他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堪称诡异。
“呵。”他一扯唇角,“原来是真疯了,搁这儿做白日梦呢。”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哼,那你还真看错人了,老子告诉你,我这人啊,就他妈的爱说实话——”
“褚明彰,你回去之后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李知是在你身边吗?你以为每天陪着你的那人是真的李知吗?!你瞧清楚了,李知到底在不在!”
“你装什么呢?你之前不是牛的不行么?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么?我告诉你——都是因为你,李知一心想跟你离婚,想自个儿一个人过!”
“李知早不爱你,早就走了,他宁可找我帮忙,演一场假死的戏也要将你这条疯狗甩开!”韩子尧冷笑着摇摇头,一只手指着褚明彰的鼻子,“你可以啊,疯得让我大开眼界,人找不到了,你就自己想象一个出来。”
“你厉害。不是褚明彰,我还真奇怪了,你是怎么能真把那些当作现实还在我面前显摆的,你不害臊啊?”
“你鬼上身了吧……”
砰!
说什么都已来不及了,韩子尧话还没说完,褚明彰已然一拳砸了上去,韩子尧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抡起拳头迎了上去,韩子尧擦掉唇角的血沫,“记不得了?没事儿啊,好歹也是兄弟一场,我帮你想起来——老子蹲了三年号子,就是拜你所赐!”
“和疯了一样不计一切代价地把我弄进去,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走了就是走了。”
褚明彰面容紧绷着,从始至终不论韩子尧说什么,他的动作就没停下来过,一拳一拳地砸下去,溅起的血染红他的眼睛。他不作回应,好像一点儿也没把韩子尧的话放在眼里。
可只有褚明彰自己清楚,那些话,就好像一柄柄巨斧砸开他的脑壳,那字字句句利针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开始发抖、发冷,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他的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打开门后面色红润的李知笑着跑出来扑进他怀里的样子,一会儿又幻化成苍白消瘦的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红着眼眶躺在病床上声嘶力竭地让他去死。
到后来,两个李知的脸都变得模糊,只有声音还在耳畔时而交替、时而重叠地响起来,世界暗下来,眼前变模糊,像无法擦干净的镜子,像永远也无法散去的浓雾。
真实、虚幻。
爱、恨。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都看不见,胸口像有石头压着使人无法呼吸,那感觉实在是生不如死,褚明彰大喊着将身旁的一切杂物都推翻在地上,丁零当啷地响着,他粗喘着靠着墙蹲了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
一柄无形的剑直直地钻透他的太阳穴,美好的琉璃灯盏被击碎,碎片稀里哗啦地落下来,每一片都折射出李知的脸,疲怠的、痛苦的、癫狂的、绝望的。
平静的。
褚明彰将手拿下来,面上湿冷,他睁开眼睛,视野终于清明,得以让他瞧清楚眼前的一切——宽敞冰冷的屋子,厨房里的冷锅冷灶,厚重的窗帘……
这里,已不能被称为“家”了。
这是一座囚心的死牢。
何其可悲啊,何其可悲——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活在梦里,就这样拙劣可笑地演一场独角戏,连告诉自己真相的勇气也没有。
梦不会一直做下去。
褚明彰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笑着,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染湿指缝,落在地上,心痛的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膛将其挖出来,褚明彰哽咽地叫着,“李知…李知……”
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实在是太痛苦了,看不见,摸不着,连一点仅存的幻想也没有了……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褚明彰还想再看他一眼。
有人说吃甜食能快乐起来,所以他就吃甜的。清甜的柠檬冰激淋蛋糕,凉的像盛夏时李知握过冰易拉罐的手,褚明彰一勺勺地吃着,可冰激凌化的太快了,所以他就一大块儿一大块儿地往嘴里塞,牙齿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了,舌头都发麻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来。
甜腻的奶油与蛋糕胚混在一起塞的人发齁,可褚明彰手腕的动作却更显急切,好像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将最后一块塞进去……褚明彰大脑阵阵发痛,终于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将嘴里的,连带着刚咽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
没有快乐、没有希望。
“小知…”
我找不到你了,我失去你了。
……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对不起…对不起……”
褚明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等再醒来时天才刚亮,他麻木地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了,胡茬刮了,又换上一套新的衣裳,好像是体面了,可褚明彰清楚,那壳子里头早已经烂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几天,又或许连今天也撑不过……
他今天早上还要参加一场招商会,地点设在s市的会展中心,可褚明彰赶到的时候,却发现会展中心内挤满了人。
门口有接待员,远远地瞧见褚明彰后立刻挂着笑迎了上来,“褚总。”
又朝褚明彰身后的人笑着:“何总。”
“咱们的招商会在三楼,两位请这边走。”
褚明彰没出声,倒是他身后的何总问了一句:“以前不是都在一楼?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那接待员笑道:“有个从香港过来的新生代作家在这儿开签售会。”
“开个签售会…也能有这么多人呢?”
“是,连林华倩新电影都翻拍他的书呢。”
“呦,林华倩拍他的书,这人来头有这么大呢……”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褚明彰全程游神,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在听,只是在路过海报时随意地往边上瞥了一眼。
作家希恩,后面跟着寥寥几句自我介绍,而后是几本代表作……最下面是作家的亲笔签名。
好像是专门设计过的艺术字,可这个作家显然写不太好这样龙飞凤舞的字体,字写的很秀气,莫名让褚明彰觉得熟悉,这种熟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使得褚明彰停下了脚步。
两个字儿后面跟着一个点,褚明彰隐约记得好像也有一个人喜欢写完名字后在后面点一个点……可这个人是谁呢?
希恩,希恩…英文就是Sean……
Sean!
李知的英文名就叫Sean。
褚明彰倏然睁大眼,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垂在身边的手无可遏制地颤抖,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是李知!
虽然大改过,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熟悉的字,还有落点的习惯…对,是李知,就是李知!
褚明彰屏住呼吸,目光越过茫茫人海看向高处,他知道签售会已经开始了,而那个人很可能就在上面坐着……褚明彰再也忍不了了,那一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唯有那一线希望支撑着,褚明彰不管不顾地转过头去,疯了一样往前冲。
有人拦着他,好几个保安推搡他,争执间好像有什么硬物砸在他的额头上,淌下来的血迷了他的视线……可褚明彰都顾不了了,那一刻他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那是最后的求生欲……他穿过人群,最后站在了那个作家的桌前。
他穿一件亚麻衬衫外披卡其色风衣,身形清瘦,脸上全副武装是以看不清面容,只是露出的那截手腕白的晃眼。
察觉到有人靠近,作家抬起头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可在看清褚明彰脸的那一刹那,却顿住了。
谁也没开口,褚明彰的目光死盯在他因为仰头而抻直的脖颈上……或许在准确些,是死盯在那雪白颈子上的那颗黑色小痣上。
褚明彰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个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里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可真当他站在人面前时,又反倒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有液体在脸上滑落,分不清是方才的血还是现在的泪,可是渗入唇舌间都是一样的苦。
“小…知。”
褚明彰这样叫他。
第83章 漂泊 半分钟…或许连半分……
半分钟…或许连半分钟也没有, 沉默了约摸十几秒后,作家忽然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头向后跑去, 而褚明彰也立刻反应过来,追着他进了逃生通道。
这里年数太久了, 感应灯老化, 亮灯有延迟, 急促的脚步声再狭小晦暗的楼道内响起,脚步显然不稳,时轻时重, 如嘈杂雨点。
随着“咚”一声门被甩上的巨响, 那脚步声戛然而止,感应灯又失灵,楼道内暗下来,漆黑一片里只听得交错的、不稳的呼吸声。
这略沉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内显得愈发清晰, 褚明彰两只手撑在对方肩膀两侧,肩膀微微向前扣着, 好像以身作笼将人囚住了。两人实在挨得太近, 对方稍有什么动作, 另一方便能立刻察觉到——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在紧张。
放在边上的一只脚往后稍挪了挪, 褚明彰即刻伸腿止住他的动作,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褚明彰桎梏住了。
两人维持着现在的动作, 都没有再动, 好像彼此都很怕感应灯忽然亮起,害怕骤然出现的光明将此刻微妙的平衡打破——
昏暗之中,褚明彰先一步开口:“为什么要跑。”
“我不认识你。”声音低沉却气息不稳, 像是刻意为之,“放开我。”
“我知道是你。”褚明彰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知,你很会藏。”褚明彰的一只手放了下来,却没有拿开,而是靠向了对方耳侧的口罩带子,“到底去哪里了。”
“啧。”他动作灵活地避开了褚明彰的手,“别碰我。”
褚明彰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再靠过去,只是撑在人耳侧。手虽停下,胸膛却向前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靠近,“三年。”
“这三年,你好不好。”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压迫感在黑暗之中蔓延,使他喘不过气来,反过去靠在墙面上的手勾起,墙皮嵌进指缝——他在颤抖,褚明彰这样想着。
“那逃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我还有事要忙,放开我。”
“听不懂么?放开!”
声音很沉,先前乍一听好像很不一样,可现在情绪上来了,这种“沉”便显得太过刻意了,有些熟悉的音调便泄出来,可对方的态度又如此斩钉截铁,好像真的是褚明彰慌不择路时认错人了。
褚明彰垂下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将放在对方身侧的一只手移开了,之后又将身体往边上一侧,为地方留出一条路来。
他似乎没想到褚明彰这么好打发,真的会让开,一开始没动,而后才犹豫地往前踩了两步,发现褚明彰没有动作后,才大步地向台阶上跨去。
谁知还没走两步路,却被一股忽如其来的力道向后拽去了,躲闪不及,因为重心不稳险些摔在地上,好在背后那人及时接住了他,又一个反手重新将他压回墙上,砰的一声响。
感应灯吱吱嘎嘎地亮起来,忽明忽暗,在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秒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耳朵,这时候灯终于亮起来,他抬起头来,视线逐渐上划,率先注意到的是对方一只手上捏着的口罩。
脸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冷,抬手摸了摸脸,却是光洁的一片,一颗心跳的几乎要破开胸腔了,他不敢再抬头,却有人强硬的、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使他们不得不注视着彼此。
“我……”
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整话,面前人却倾身压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吻。
急切而毫无章法,一只手松松捏着他的下颌,另一只抓着他的一边肩膀,这两只手都在发抖,掌心的炽热几乎要隔着衣物将皮肉灼伤了,这吻太深也太重了,巨山一样的压下来使人根本躲闪不了。
拳头砸在身上却没有用,再这样下去要缺氧了,只能找准时机在人嘴上狠咬了一口,血味在唇舌间弥漫开来,在对方吃痛松懈的那一刹那猛然推开他,而后闪身向上跑。
手腕又被人抓住,铁钳一样根本挣不开,心底忽然就窜上一股火气,他反手就是一耳光扇了上去。
啪!
清脆的声响,响彻在楼道之内,褚明彰被扇偏了头,可他仍然没有放手,好一会他才重新看向他,那眼神中蕴含的东西太多了,这让李知根本无法去看他。
“小知……”
“别这么叫我!”李知开始重新挣扎起来,他又向后拉,又是抬脚去踹他,可这都无济于事,褚明彰仍然抓着他,抓住他就不放手了,“你放开我!”
“小知,不要这样,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们面对面地谈一谈,好吗?”
“别碰我!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你走开,走远点——”
褚明彰不理会他的话,也不理会他的拳打脚踢,只是向前跨步过来抱住了他,两条有力手臂像粗壮的藤蔓,紧紧地束缚着,纠缠着。
李知则去咬他,咬他肩颈裸/露着的皮肉,牙齿毫不留情地陷下去,温热的鲜血涌出来,他听到褚明彰闷哼一声,身体在发颤——他以为他是因为疼痛,可当后颈染上湿意的时候,李知才知道褚明彰在哭。
“对不起,对不起……”褚明彰哽咽着,“求你,让我抱一会,好不好?”
“就一会…”
“求求你。”
***
三年前李知离开s市,抹去自己所有的痕迹,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换了新的身份。
所有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改变了,忽然大家都在讲广东话,很少再听到s市本地话,红色的士穿梭在马路上,之前经常能吃到的东西在这里很难找到,随处可见的滑牛饭、菠萝包还有蛋挞。
换了一张卡,卡里的钱足够他后半辈子生活无忧,只是李知的物欲不高,租了间两居室,面积肯定比不上以前,比较小,但李知一个人住也够了。
夜景很漂亮,晚饭后李知喜欢去散步,离维港很近,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到,李知靠在那里,晚风将他的外套一角吹起,而他眯着眼睛仰头看向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养了一只猫,赐名朱古力,刚捡来的时候毛都打结了,还以为是只小黑猫,洗干净了才发现是只长得非常漂亮狸白长毛猫,平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李知敲键盘时跳上李知的膝头。
几年来他一直在社交媒体上发表文章,之前一直是记日记,偶尔也发表一些短短的小故事,时间虽然久,看的人却不多,浏览量很多,点赞评论更是寥寥无几。
他倒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不过,李知也确实没想到自己之前发表的那篇文章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其实他没有写什么,他只是写了他自己。
或许是他的故事太狗血了,人都是爱看热闹的,转发量一高,追到原帖来看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故事太过离奇,情节太过曲折,所以尽管李知在开头写了这是自己的真实经历,依然还有人怀疑这是虚构的。
关于身边人的具体身份,李知没有描述太多,仅是几笔带过,可他越是这样,看客们便愈发好奇,控制不住地去猜,去深扒,他们还真挺厉害,有几个已经猜的很接近了。
李知有点儿害怕,在热度攀升时将帖子删掉了,可这篇文章还是为他引来一大批粉丝,当李知后来手痒痒了又开始写东西时,这批粉丝也还没离开。
之后的文章点赞量也很高,慢慢的,李知有了一批固定的粉丝,后来有一篇文章又爆了一次,也就是林华倩导演现在要翻拍的那一篇……一年半前,有出版社联系他出版。
以前跟着人做生意的时候,李知总是脑子不开窍,就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什么水花,甚至还很容易将事情搞得一团糟,李知没想到,这样的自己也能在某一天做出些成就来。
哪怕是很小很小的成就,那也是独属于李知的成就。
还真是好运降临。
日子就这样过着,时间慢慢流逝,一晃眼三年过去,脚下的土地变得熟悉,刚开始咬一口便惊为天人的鸡蛋仔也已经吃腻。
李知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去的一切,远离了过去的一切,好像他一直待在这里,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平缓的,温暖的小屋子里飘着永远也吹不干净的猫毛。
他以为以后也会这样过下去,他的心脏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大起大伏了——
直到某一天,很平常的一天,他在一件驼色的旧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一寸照。
那么多年过去,相片都发黄了,边缘也磨损,照片上的那个小人已经不再清晰……可到了李知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张清晰的脸。
那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需要一个大致的轮廓……那个人的样子就能如此清楚地出现在他脑海当中,不论是穿着校服,面无表情的提着早餐走向他的样子,还是打了发胶,西装革履地靠在车边仰头抽烟的样子,他都记得。
李知忽然想吐。
他也确实吐了,在水池边吐的昏天黑地,当天没有吃完饭,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发了低烧,李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恶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觉得褚明彰恶心,还是觉得保留有这份“条件反射”的自己恶心。
总之这两天李知的精神不大好,第一次签售会在即,他却打不起精神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从香港飞回s市的那两个小时他一直闭着眼睛试着补觉,偏偏一直睡不着,眼皮还狂跳不止,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
事实证明,第六感这东西,还真是恐怖啊。
第84章 羁绊 “希恩…希恩老师………
“希恩…希恩老师……”在逃生通道边上等候良久的负责人走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李知一瓶水,“签售会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找您呢。”
“抱歉, 刚刚有点急事。”李知说着接过他手中的水,拧开后仰头, 咽下一口水后才发现边上的负责人一直在看自己。
李知低头看看自己, 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哦…哦…没什么。”负责人指引着他走到位置上, 请他坐下。
毫不夸张的说,当李知进入众人目光的那一刹那,方才还嘈杂不已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只有后面几排看不清前方的还在不明所以的踮脚探头, 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签售会开始了,李知低着头在书本扉页写下自己的名字,签完递给面前的读者时下意识地朝对方笑了一下,这个读者是个身高一八五朝上的年轻男人, 原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现在李知这一笑, 更是肉眼可见的面皮涨红。
他这么看李知, 李知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 抬手碰了碰,先是一顿——他脸上的口罩不见了。
应当是那时候被褚明彰拽走了, 好在墨镜与帽子还在, 李知抬手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又笑着问:“还需要我写点什么吗?”
这下子那个年轻男人的脸更红了, 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李知,也不说话,那两道目光如同灼灼烈火, 让李知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这样的目光稍微让李知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尽量笑着,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好?还需要我写点什么吗?”
年轻男人如梦初醒,猛然晃晃头,而后接了书跑掉了,只不过离开后还一步三回头,因为没看路,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对于这样的反应,李知一开始还会觉得奇怪,可一场签售会下来,十个里面不说全部,也至少有八个是这样,是以也就麻木了。
一场签售会下来,李知可谓是腰酸背痛,人开始犯懒,一直到工作人员将人群疏散开了,会展中心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才走出去。
夜幕降临,外头开始下雨,雨点落在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工作人员一直将李知送到会展门口,雨太大了,门口都湿了一片,一脚踩下去的雨点飞溅起来,落在李知的鞋面上。
“我让人送您回去吧?”那工作人员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他叫车。
“诶,不用。”李知伸出一只手在他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制住他的动作,而后又朝人晃了晃手机,手机上显示出打车界面,“我已经叫了车了。”
正巧有人从会所门口探出头来叫这个工作人员的名字,李知朝他勾了勾嘴唇:“没事儿,不打紧的,你先去忙吧。”
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事态也比较紧急,既然李知都那么说了,这个工作人员也就转身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扭过头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到酒店了给报个平安呢!”
“好。”李知朝他挥挥手,转过头时却被一束光闪了眼睛,李知眯了眯眼睛,又四处巡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束光的来源。
李知的眼皮跳了跳,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司机到了给他打电话,李知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甩出去了,而后才用一只手遮着雨朝外跑去。
会展中心距离李知的酒店大概有八公里左右,现在又下了雨,路上也有点儿堵,估摸着要开个半小时左右。
李知累了,昨天也没睡好,所以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就那么一会儿功夫,竟然也做了个浅浅的梦,只不过这梦对李知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个好梦——
“求你…让我抱一会,好不好?”
“求你……”
他瘦了,瘦的吓人,眼窝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惨白而毫无血色,他抱住自己的时候仍然在发抖,他想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像是一个饥饿到极点的人面对一桌珍馐却失去了进食的本能。
他过的并不好。
李知太了解他了,几年前的李知能从褚明彰的一个眼神判断出他是真的平静还是在暗暗的不爽;现在的李知也可以看透他一丝不苟外壳下所掩藏的,那七零八落的灵魂。
从三年前李知离开s市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要斩断过去的一切,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那群人是死是活也与他毫无干系。
他做的很好,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按耐不住地去主动了解些什么,几年过去,他活成了新的样子……是,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再刻骨铭心的东西,也该被冲淡了吧?
什么爱、恨、纠缠、不甘,应该都像是上辈子的东西了。
李知是这样认为的。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实际上,当他看到如同丧家犬一般的褚明彰时,他还是会觉得畅快,觉得痛快。
好像一股积压在心底的恶气终于吐出去了,也是从这一刻起他终于看清楚了真正的褚明彰……褚明彰抱着他哭的时候李知却想笑,他心想你也有今天啊?
那些滋生出的恨意又丝丝缕缕地漫出来,原来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地枯萎了。他们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合适地时机再次生长,重新将李知束缚住,告诉他他这一生中有一个人,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停止去恨他。
李知享受他像个失败者一样因为自己而掉泪,又厌恶于自己还去跟他较劲。李知知道最好的状态是他看到褚明彰,心里却不会有任何的起伏,不论他哭、闹,他都能做到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能够将自己置身事外,只是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这个人横跨了他的少年时代,直到今天他们认识都有十年了,所以李知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去恨,恨的咬牙切齿恨的想杀了他……十年的回忆,太深也太重了。
李知猛然将他推开,这一次褚明彰没有不长眼地来拦他,他站在李知身后注视他的背影,他说李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可是李知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
***
“到了。”
车子忽然刹住,李知从梦中惊醒,这梦做的浅,醒来时难免有些头重脚轻,李知按了按太阳穴缓了会儿,刚准备下车,却发觉外头漆黑一片。
“这是在哪里?”李知没忍住问道。
“哦,刚才路上太堵了,我就换了条路开,但是你看……这前面在修路呢,车子开不过去…走过这里就是酒店大门了。”
李知大致估摸了一下,也没有要走很远,外头雨也停了,是以推开车门下了车,刚走没两步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备注而后接了电话,因为疲倦,所以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喂?”
“嗯…快到酒店了。”
“是啊,坐了一天……”李知叹了口气,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李知面上稍微挂了点笑,“那你多陪她一会儿。”
“…才不会啊,她很喜欢你……”说完这句话,李知却顿住了,他安静了片刻,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哥,你又这样。”
“好,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李知说着摁掉了电话,这时耳畔忽然响起“卡擦”一声,又是一道光芒刺来,在黑暗的小路中显得格外清晰,李知立刻警惕起来,倏然转过头,果然看见自己斜后方的不远处站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
李知屏住呼吸,这里太暗了,他得打着手机手电才能依稀看清前面的路,更别说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拍自己,思来想去自己又不是什么明星,也不过是个写书的,哪怕被拍了也不会有什么水花……李知不想与他做争辩多生是非,只想着赶紧走过这条路回酒店,至于别的事,明天再说。
所以他立刻挪开视线,硬着头皮往前走去,石子路崎岖,又刚下过一场雨,所以更加不好走了,这一路走的李知是提心吊胆的,他还感觉到手机闪光灯在自己背后亮起,真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也只能装瞎。
本以为不管不顾就好了,哪知那人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便开始一声声地叫他的笔名,对方的声音不住回荡在这小路中,显得格外怪异。
李知大概猜到了,这人是他的粉丝,他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写文章的都能遇到这样的事儿,真可谓是闻所未闻,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子。
只是人越着急越容易坏事儿,那人一开始还保持着跟他的一段距离,现在他一加速,更是以更快的速度追下来,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几乎已经紧挨到李知身后——
“嗬!”李知一时不察,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就在他即将倒地时却被身后那人拉住,可比起被他扶,李知倒更希望自己真的倒在地上。
“谢…谢谢。”但是尽管如此,李知还是尽量稳住心神,想要装傻,他欲将手抽回来,那人却捏着他不放。
李知咽了口唾沫:“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却凑近了,李知汗毛竖起,那人的手指探向袖口内,手指冰凉的,蛇一样的向上爬。
“放开…放开,我要报警了!”
这个男人置若罔闻,李知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了过去,男人及时防备了,这一脚虽没能踹向肚腹要害,却还是叫他疼的够呛。
李知不恋战,正欲逃跑,那男人又追了上来,李知还要还手,却忽觉脖颈一凉。
刀子。
他有刀!
“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我只是爱你……我看过你的每一本书,每一篇文章我都能背下来,你救了我,你的文字救了我,你…你……”
他诡异地停顿了下来,喉咙深处发出呵呵的声响,“你本人…和你的文字一样美……”
李知额角沁出冷汗,他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那个男人,他已经认出这是签售会上那个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读者,“你想干什么。”
男人不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李知很清楚,对于这种疯子,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他们,“我知道你不是坏人,那么,先把刀放下好吗?”
“这个太利了,弄疼我了。”
李知将声音放轻了,没有一个男人能面对这样的声音还不动容的,背后的男人听了,犹豫了一下将刀子挪开了,李知正想松一口气,却发现这个男人比他所想象的要狡猾很多,他没有将刀完全挪开,只是留了一点距离。
也就是说,如果李知在这时候挣扎,还是可能被刀子划破喉咙。
那个男人很激动,他低下头来,要去蹭李知的脖颈,另一只手又在李知腰间游移,“没有你我就死了…我好爱你……”
这样的表白只能给李知带来无边的恐惧,他开始后悔自己没学些格斗知识,现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脱身,正在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车轮碾过石子路,趁着男人分心时李知忙挣开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那辆车子的车主肯定疯了,居然直直地朝那男人开去,眼见着要撞上了,才一踩刹车,堪堪停在人前。
车门被打开,驾驶座上下来个人,“碰”的一下将车门甩得震天响,此人个头极高,那个疯子男人已经算是少见的高个子,可这男人还比他高半头。
他走到男人面前,出拳的速度快的李知看不清楚,那一下接这一下砸下去,伴随着骨头碎掉的“咔咔声”听的人浑身发冷。
又开始下雨,雨水浸透衣领,湿、冷,李知想离开这里,去温暖的地方,他往后退了一步,着一点动静使得高个儿转过头来,他松开手,那个狂热粉丝如一滩烂肉般掉下去。
而他一步接着一步地朝着李知走过来,直到他走近了,李知才看清他的脸,是褚明彰。
他的脸上染上了血色,月光将他的脸映照的越发锋利且不近人情,可他落在李知身上的目光又是极尽柔和的,这种巨大的反差,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李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他才刚发出一个音便被人扯进了怀里。
褚明彰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大雨。
第85章 蠢话 李知最讨厌下雨。 ……
李知最讨厌下雨。
阴沉、湿冷, 不管怎么躲避都会打湿的衣服,粘在鞋底的泥沙,还有一股接着一股刮过来, 将发丝吹的遮了眼的风……他讨厌下雨天的一切,以上所有都是理由, 至于这些理由则分不出个高低来。
现在还多了一个理由。
紧紧抱着他的褚明彰。
他抱着李知的脑袋, 李知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的整张脸都被迫埋在褚明彰肩头了,他身上没有喷香水,只有一点浅淡的衣物清洗剂的气息。
很熟悉, 李知想, 还是以前的那一种,没有变。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火,因为李知在心里责怪自己还记得这样的细节,心跳逐渐平复, 他刚刚抬起手想把褚明彰推开,却发觉褚明彰在这个时候搂得更紧了。
“不要怕。”他说着, 一只手抚过李知的后脑勺, 擦掉了李知颈侧的雨点, “没有事了。”
“不要怕,不要怕……”
他一直说着不要怕, 可实际上李知觉得比起他, 更害怕的好像是褚明彰自己, 李知闭了闭眼:“褚明彰, 放开。”
“……”
“放开。”李知加重了声音,“你对我来说,跟边上那个人也没什么分别。”
几秒钟后褚明彰将他松开了, 李知说了声谢了,而后便不再看他一眼,拢了拢风衣外套便转身离开,正在此时褚明彰叫住了他:“李知。”
李知的脚步停了停。
“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开车再绕路多麻烦。
褚明彰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他摇摇头:“不开车,我送你到酒店门口。”
“我有伞——”说着就要折返回去替李知拿伞。
“唉。”李知出声叫住了他,“不用,没几步路了。”
褚明彰已将半个身子都探进车内,当他握着伞柄出来的时候,李知已经插着兜大步往前走去了,他没有分毫犹豫地撑开伞追了上去。
这里不好走,褚明彰的步子又迈得比李知大些,很快就追了上去,身上全湿了,李知正烦着,现在更是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说了不用送,还跟过来干什么?”
褚明彰翻来覆去的,说的还是那一句话:“下雨了,我送送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李知冷笑一声:“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你在我边上,我就放心了?”
褚明彰沉默片刻,大概是想起先前李知的一句话,所以他说:“李知,我跟他还是不一样的。”
李知在心里反问他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可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再说下去也不过是一场争吵,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至于褚明彰,他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也没几步路了。
褚明彰真心实意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你,怎么舍得伤害你……我是说,不论我从前做了什么错事,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起…不,更早,从你说要跟我离婚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我就已经学着去改了。”
“李知,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没关系,你可以继续怪我、怨我,但……但我毕竟是你的丈夫啊。”
褚明彰还是太着急了,他一向是个很耐得下性来的人,可一遇到李知,就很容易说错话,做蠢事……他明知道李知最烦的就是跟他的婚姻关系,别说这会儿李知正烦着,就是在他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提及,都能叫他恼起来的。
所以他立刻停下来,这一下停的有些突然,倒逼得褚明彰往后退了两步,李知闭了闭眼,言简意赅:“滚。”
“李知……”
李知深吸一口气:“褚明彰,我让你滚你听不见?”
“猴年马月的事情还好意思拿出来?你怎么有脸再说这些话,丈夫?哈。”李知冷嗤一声,“你?你算哪门子的丈夫?”
“我们离婚了!”李知提声。
褚明彰的脸色沉下来:“你的死亡证明被撤销了,我们之间的婚姻仍然具有法律效力。”
李知真想捅他一刀,情绪一下子起来了:“你有病啊?”
“褚明彰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只想和你待一会儿,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褚明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李知才会稍微消点气,所以又开始口不择言,“至少刚才……刚才也是我帮了你,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褚明彰越说越错,又一次地踩中李知痛点,“一码归一码,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那么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早知道你会拿这个威胁我,我倒希望你不要出现!”
“好,好了——你不要这么说。”褚明彰有些急切地捉住他的手腕,想让李知不要再说下去,李知冷哼一声将手抽了出来,褚明彰搓了搓手指,留恋着指尖那转瞬即逝的温度,“是我错了,好不好?我又说错话了。”
“我没有拿这个威胁你,也没有要拿这个跟你换什么,我找过来,也只是因为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很想你,我想多看看你。”
“……”李知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抬脚又走了,褚明彰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小知,当心淋雨着凉…”
李知腹诽,方才与你扯皮时都不知道淋了多少了,真要感冒也躲不过,谁要你现在假惺惺的。
“小知,你要在这里留多久?这里也太不方便了,我再给你找个地方住吧?”
“不用。”
“听话好不好?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不用!”李知打断他的话,“别多管闲事。”
李知跟他说了也没用,褚明彰安静了没两秒又开始固执己见:“你不想和我一起住也没关系,我来安排别的房子好不好?我只是想让你住的舒服一点……”
“说了不用说了不用,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说废话?”李知又火了,“你闭嘴好不好……”
李知还没发泄完,却见褚明彰脸色一变,笃然阴沉下来,这变化实在太快,竟叫李知心头一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褚明彰揽住肩膀转了个向。
那双手将李知紧紧埋在他怀里,周遭一片黑暗,通体纯黑的大伞掉在地上,迸溅起的水花彻底打湿李知的裤腿,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褚明彰胸膛震了震,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闷哼。
一块板砖落在地上,褚明彰松开李知,出腿速度快的几乎让李知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影被褚明彰一脚踹飞出去,这还没完,褚明彰又追上去抬脚往人心口肚腹等要害处补了十几脚,那个黑影蜷缩在地上,有如一条被火车碾过的、已经断了气的狗。
李知这时候才意识过来那黑影是之前那个疯子粉丝,他急忙跨步上前,拦住还要往人脑袋上落拳头的褚明彰,“可以了…可以了……停下!”
“他要被打死了!”
李知在他耳边喝道,褚明彰这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他长呼出一口气,李知也将手从他肩膀上挪开,可掌心却一片湿润,先前还当是雨,拿近了,才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李知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了照手心,果然看见掌心一片血红,光束将周围也照亮了——褚明彰站在边上,一只手捂着后脑勺,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流下来,褚明彰半边脸都被血染得殷红,肩上更是被染的血红一片。
方才那一下应当敲得很实,刚才打人时还是憋着一口气,现在那口气散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果然,褚明彰踉跄了两下,险些就要摔在地上,好在一只脚及时别住了。
毕竟那一下子是为自己挡的,所以李知哪怕再恨他也做不到若无其事:“……你没事儿吧?”
褚明彰一只手撑在车盖上,一手捂伤,他摇了摇头:“没事儿。”
“行。”李知点点头,既然没事儿就没什么影响了,他转过身要走,衣服后摆却被人牵住,李知尝试着往前拽了拽,竟然还没扯动。
李知抿了抿唇,略侧过半边脸来,“怎么。”
褚明彰只低着头却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在雨里沉默着,李知抬手将额前的湿发捋上去,“雨越来越大了,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真的开始用力,欲将布料从对方手中扯出来,可褚明彰却死拽着不让他动,李知开口道:“是你说没事的。”
“那你现在不让我走,又是个什么意思?”
褚明彰不答,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动作,一直到李知耐心告罄了,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淋着雨,与他浪费时间的时候,褚明彰手上又加了点力道,轻轻拽了拽他。
“你干什么?”李知问他。
褚明彰靠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蹲在地上,李知忽然感觉大腿一热,是褚明彰将脑袋靠了过来,他就这样抓着李知的裤腿,微弱的呼吸喷洒在皮肉上。
他的呼吸与冰冷的雨混在一起,让李知感觉到一种怪异的黏湿,褚明彰抱住他的小腿,不让他离开,他声音低沉地说了句什么。
李知没有听清,是以蹙眉问道:“什么?”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没有事。”奄奄一息的,情况好像也没比边上躺在地上的去那个不知死活的变态要好多少,“能不能不要走?”
“好痛啊。”
第86章 情人 “自己上去,速度快……
“自己上去, 速度快点。”李知坐进车内,褚明彰也慢吞吞地坐进了车副驾上,李知低头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捂着。”
褚明彰听话地将纸接过来,可血太多, 堪堪几张纸巾怎么能止得住, 很快就被完全染透, 李知将车倒了出去,然后一脚油门往前踩,车子产生的反冲力使得褚明彰的身体往座椅背上砸去。
褚明彰闷哼一声, 眉心痛苦地蹙起来。
李知正在往边上打方向盘, 闻言斜睇他一眼,褚明彰感知到他的目光,还不等李知说话便强撑着开口了,“没事…我不要紧。”
李知便不去看他, 当他挪开视线的那一刹那,褚明彰的眉心拧的更紧了——他也知道如今不似从前了, 现在李知瞧见他不会有什么好眼色, 若非这一板砖是替他挡的, 恐怕他昏死过去了,李知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又不会心疼他, 褚明彰也想硬气些, 咬咬牙离开, 至少这样还能挣得几分面子……哪想到自己还是不舍得, 也不甘心于就这样看着他走了。
那句疼半真半假,褚明彰倒也不是全在撒谎,到底还是个血肉之躯, 受了伤,还是渴望最爱的那个人能陪在身边,褚明彰一手遮着伤,一边又悄悄地用余光瞥向身边人。
李知将湿淋淋的外套脱了,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瘦而雪白的小臂,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五指纤长,开车时姿态利落,这一幕实在是很养眼,这样看着,倒让褚明彰后脑勺处的疼都少了几分。
“你看够了没有。”李知垂下眼睫,这一声将褚明彰的思绪抽回,他将目光收了回去,喉结上下一滚,“不好意思。”
李知冷笑一声,将车停好了后自顾自地下去了,褚明彰很识相地跟了上去。
李知原本以为自己将他送到急症室里,自己的任务也就结了,刚要走了,又被人拉住,褚明彰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要走了么?”
“等会你自己找人来接你吧。”李知说着要甩开他,谁知褚明彰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急诊医生正给他剃头发准备消毒呢,他这一动险些把头皮都给削下来了,可是把人家吓了一跳。
褚明彰挡在他身前:“别走好不好?”
“你人都在医院了,我还留着干什么。”
褚明彰低下头,李知看着他,现在的褚明彰头发剃了一半儿,脸色惨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这样的褚明彰还真是少见,李知盯着他挣扎不已的脸,心想着他要是真能抛下脸面,惨兮兮的跟条狗一样的求他留下,他倒也能多陪着褚明彰耗一会儿——
这绝非是因为李知心疼他,纯粹是因为从前褚明彰那傲慢的形象深入人心,从前李知痴迷于那样的褚明彰,爱他如爱神,永远仰望,永远崇拜。
只可惜后来的褚明彰光环褪去、形象碎裂,于是神变成了狗屎,爱也转变成恨。
所以李知越发希望能够打破褚明彰从前的形象,他早看透了褚明彰强撑着的伪装,他真想将真实的褚明彰从那身壳子里拽出来,拽到光天化日之下鞭挞——
其实褚明彰是个蠢货,是个没了他就活的一团糟的可怜虫,李知提起一口气来,这时候边上的医生开口了:“你是病人家属?”
“还是朋友?”
李知想说不是家属也不是朋友,他们之间不熟,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褚明彰就先发制人地回答:“我是他的丈夫。”
“噢,那你在门口稍等一会儿吧。”医生说,“处理完伤口还得去拍个片子。”
李知瞪大眼,他还真没想到褚明彰能这么不要脸,还敢什么名头都往自己脑袋上按,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想管褚明彰死活,可人家医生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直接扭头走掉——他毕竟是个成年人,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就在外人面前大喊大叫的。
所以只能硬生生地这口气咽下去,李知看都懒得再看褚明彰一眼,在他边上坐着。
等褚明彰结束的时候,李知还坐在原位上给人发消息,褚明彰屏住呼吸,悄悄地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只见屏幕上一片绿,全是李知在发。
褚明彰本来已好不少了,现在看见这一片绿又开始脑袋痛,他还想凑近些,好看的清楚一些,可李知已在这时候扭过头来了,同时还没忘记将手机翻扣:“好了?”
“嗯。”褚明彰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还得去楼上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李知说:“这还用看么?”
这是明着骂他脑子有毛病,不过褚明彰也习惯了,他俯下身,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我还要去拍个片子,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
“不会很久的。”
因为后脑勺有伤,所以褚明彰被剃了发,只剃一半不免让人联想到“阴阳头”之类,所以褚明彰让医生将他整个脑袋的头发都剃了。
寻常人若是顶着这样一个发型,应当会很辣眼睛,可褚明彰毕竟生了一副能让当年的李知一眼倾心的皮囊,头发剃了,反倒是显得眉眼愈发深刻,面庞越发英挺。
“没事,你笑吧。”褚明彰还想着用自己此时的尊容将李知逗笑,好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气氛,“挺像个和尚的,是不是?”
褚明彰手段拙劣,李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反倒是嗤了一声——和尚,褚明彰能有三分出家人的清心寡欲倒也好了,倒也还他几分清净。
褚明彰又在李知这儿吃了瘪,也知道自己很不受人待见,又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便走了,他的身影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等他走进电梯的那一刹那,李知从位置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
自打三年前被李知那一花瓶敲下去后,褚明彰的脑袋就留下了后遗症,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会隐隐作痛,当初出院时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好再受到重击,否则很可能会复发脑震荡。
不过今天这一下,褚明彰也是挨得心甘情愿,不要说脑震荡复发,就是说今天挨这一下,他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褚明彰还是会一不做二不休地挡在人面前。
其实褚明彰觉得这一下还挨的挺直的,他就是吃准李知了,李知要是心够狠,哪怕他当场就死在那里也不会管他——总归两个人已经闹的那么难看了,你挡上来是你犯贱,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李知不会这样,李知太好了,他离开褚明彰越久,褚明彰越是咂摸出他的好来,这种好是李知独一份儿的……褚明彰越是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越是渴望他,越是无法放手。
等片子出来的时候,褚明彰在心里祈求自己伤的重一些,最好那一板砖给他敲出什么绝症出来,只可惜他的心愿落空了,ct报告显示他也就一点轻微脑震荡,主要是皮外伤。
褚明彰挺失望地将报告收起来了,等他下去的时候,医院大门前的走廊早就没有人影了,褚明彰一颗心咯噔一跳,好像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他向前走着,在李知方才坐过的位置前停了下来,那上面一把黑伞,那是褚明彰的伞,他垂首站了一会儿,而后撑开伞走出了医院大门。
李知走了。尽管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褚明彰坐在车内,车门敞着,雨丝从外面飘进来,褚明彰半边手臂已然湿透,可他浑不在意,另一只手指尖还夹着烟——半个小时前医生才嘱咐过最近戒烟戒酒,可现在早就被褚明彰喂进狗肚子里了。
他抽完了一只眼,准备合上车门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边上还搭着一件外套,这是李知脱下的外套。
褚明彰的眼中立刻焕发出光芒,他将那件风衣细细地叠好了,又一脚油门踩下去,开向了李知落脚的酒店,这一路褚明彰开的格外顺畅,才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他将外套搭在手肘处,就这样径直走向了酒店电梯处——早在今天刚见到李知之后,褚明彰就让人查出李知的酒店,包括酒店房间,助理也早就帮他开好了与李知同楼层的房间。
褚明彰刷了卡坐电梯上去,又找到了李知的房间,他清咳了两声,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铃是响了,可里头却无人回应,褚明彰又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应声,褚明彰又不死心地按了两下铃,这次过了几秒后终于听见有人说话了:“谁?”
这一声出来,褚明彰瞳孔骤缩,四面八方都好像有石山压过来,堪堪停留在要将褚明彰压爆的那一临界线上。
褚明彰又抬头看了眼房间号,是,就是这个号码,绝对不会走错……
他不出声了,里面的人反倒奇怪起来:“请问你是?”
“……如果是客房服务的话,我们不需要,谢谢。”
我们。
褚明彰几乎站不住了,好像有一只铁钳在无形之中扼住他的喉骨,使他发出了“嗬嗬”的响声,喉咙间有血味,五脏六腑都好似被一只铁钩吊了起来,全都搅和在一起,搅得稀烂。
李知的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
第87章 困兽 血腥 慎
李知洗澡洗到一半, 房间大门忽然被撞得整天响,他毫无防备,这动静将他吓得心尖儿一跳, 还不等将脑袋上的泡沫冲掉,便将水流关了, 想将外头的争执声听得清楚些。
“出什么事儿了?”泡沫流下来迷了李知的眼睛, 他眯起眼, “外面有人么?”
等了不到一分钟,门外也没人应声,撞门声却愈来愈响, 李知又喊了一声:“卓远哥?”
“嗯, 小知,没事儿……”邓卓远终于回了他的话,“你安心洗澡吧。”
“外面干嘛呢?好吵。”李知问他。
“是别的房间有人在闹。”邓卓远这样回他。
李知的眉眼垂了下来,他想, 胡扯。
在邓卓远没回他话的间隙间,李知分明听到有人在门口低吼着开门, 同时不停地撞、踹, 难以想象外面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竟然能让坚实的酒店房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李知呼出一口气,将淋雨喷头对准自己的脑袋快速地将泡沫冲干净了, 扯了一条浴巾粗略地将自己擦干后便套上浴袍出去了。
邓卓远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来, 面上略显惊愕:“洗好了?”
他半边身子还抵着门, 一只手举着电话, 似乎是要报警。李知叹口气,敢在他在按下通话键前将手机拿走了,邓卓远愣愣地看着他, 一直到李知伸手去开房门了才反应过来。
“欸,小知……”邓卓远想去拦他,可李知已轻轻拨开他的手将门打开了。门外人如困兽出笼,刚想发作,却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将自己满身戾气敛了起来。
李知抱臂倚靠在门框处,他抬了抬下颌,发梢的水滴顺着细长脖颈流经锁骨,最终淌入自然敞开的衣领中,那道水痕吻在胸膛上,似一条透明的小蛇。
“往我身上打。”秀气的眉微微皱着,“觉得出气了就走,我还要睡觉。”
李知的睡觉,是非常单纯的那个睡觉,可他现在刚洗完澡,乌黑的睫羽被水汽湿润,不耐时微扬的眼尾都好似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风情……褚明彰是与他肌肤相贴、相拥缠绵过的,是以此刻看到李知如此姿态,也勿怪他会想歪。
褚明彰忍的很不好受,他本就是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才若不是李知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做出什么都是个未知数,那感觉就像将一口自心头涌出来的淤血又咽了回去。
现在李知还要激他,褚明彰牙关绷的死紧,他敏锐地注意到房间茶几上放着一大束鲜花,一大捧的粉荔枝玫瑰,花瓣粉嫩,一支支的极尽柔美,却如刺一样深深扎进褚明彰眼底。
这要是捧其他品种的花束,褚明彰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可那是捧玫瑰花,哪怕是个白痴都不会不知道玫瑰花束代表着什么意思。
褚明彰头痛欲裂,后脑勺处好似有巨锤在敲,敲得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你告诉我……”褚明彰抬手指向李知边上的邓卓远,“他他妈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邓卓远抬手将李知轻轻拉到身后,他半挡在褚明彰面前,很是防备道:“这话,好像不该由你来问吧?”
“你已经严重打扰到我们,我……”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褚明彰低喝道,两道目光投向邓卓远,那真是阴鸷到了极点,邓卓远竟被这目光逼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毫不怀疑此刻的褚明彰想要杀了自己。
褚明彰衣服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此时眉眼低沉,更是显得骇人无比,他看向李知:“你告诉我……你说话啊!”
“有毛病也别到我这来撒泼!”褚明彰这幅样子唬不住李知,他一手指向门外走廊,“现在,滚。”
“别让我看到你。”
“凭什么。”褚明彰目眦欲裂,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凭什么要走,我应该留在这里——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男朋友!”
李知火了,四个字如同惊雷一样劈下来,褚明彰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他,他一双眼睛都被怒火烧的通红了,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真像一条走投无路的疯狗。
“可以了吗?满意了吗?”李知深吸一口气,“我回答完了,你可以走了。”
“慢走不送。”
褚明彰死也没想到李知居然真的能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出这四个字,霎时间他浑身的血都好像被抽干净了,整个人像被冻在冰窖里,恐慌到极点的时候,人居然会忍不住笑出来:“呵呵…呵,不是…不……”
褚明彰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了,他现在既头疼,又冷的像要死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小知…我,我错了,行吗?”
“我刚才气昏头了,我看到你跟…跟他一起……不是,我不该对你那样,我不该吼你,这是我不好。”
“我道歉——这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小知,不要说气话了,好不好?”
“嗯?”褚明彰还想朝他挤出个笑来,可现在的他怎能笑得出来,唇角越是往上勾,眼眶越是发红,面肌痉挛着,“我…”
“我是来给你送外套的,对…外套。”褚明彰将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了拍后递给他,褚明彰脸上的笑容像孩童拙劣的涂鸦,“给。”
李知冷漠地看着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他视线往下挪了挪,落在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风衣上。
他没有接,褚明彰有点急切地将风衣往前送了送,人也不可避免的靠近了,李知像避开野狗似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能这么说,若在路上遇见野狗,李知还不吝于朝它们报以笑容,投以吃食。
他往后退的那一步毫不留情地将褚明彰的胸膛都给刺穿了,他不说话,那意思也表露的很明显了。
是让褚明彰有多远滚多远,这衣服他也不要了,嫌晦气,嫌脏。
“我在和卓远哥谈恋爱,就这样。”多的废话也不必说,李知只撂下这么一句,褚明彰还是不肯信,削薄的嘴唇都在颤抖:“不对……你骗我……”
“卓远哥。”李知用轻软的,云一样的声音叫着挨在他身边的人,“关门吧。”
“你先去休息吧。”邓卓远注视着他,那双眼睛真是含情脉脉,恨不得永远黏在李知身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大力地往前推去,他以为门要关上了,褚明彰就该滚蛋了,哪想到门栓死活合不拢,快到底时就压不下去了,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邓卓远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被眼前景象惊的一震——一只手死死地扒着门框,方才邓卓远用力的那几下,已将他的手指夹的青紫了,血渗出来,顺着门框边缘缓慢地流下来,透过门缝。邓卓远看到了褚明彰的眼睛。
那不是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能有的眼神——邓卓远是医生,他怎么会不知道褚明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显而易见的,他这是精神病发作了。
今天褚明彰如此低三下四,狼狈不堪已让邓卓远大开眼界,这颠覆了邓卓远对他的印象,他认为褚明彰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有一定的自恋型人格障碍……三年过去,他简直像失了魂。
这时候的褚明彰已经感知不到任何□□上的疼痛了,他觉得好像有一股外力将他的所有神经都拧成了一股,而后死命地往外扯,邓卓远稍有松懈他又要从门缝间挤进来。
邓卓远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没有片刻犹疑地握紧门把手往前砸,咚、咚,一下接着一下,褚明彰手指骨处的皮肉都已经被撞得血肉模糊,甚至依稀可见白骨了。
“松手啊!松手!!”这种人简直是疯子里的佼佼者,竟然将邓卓远都逼的红了眼,他加大手上的力道,那几根手指已经惨不忍睹了,可褚明彰还是死死盯着房间内脸色惨白的李知。
他竟然还笑,还笑的出来,他一直知道李知觉得太冷漠了,李知觉得自己对他不好,所以他要对他多笑笑,对他温柔一点,“嗬…小知,你骗我是不是?”
“你没有和他谈恋爱,对不对……”李知清晰地看见有一滴眼泪顺着他眼角流下来,流经弯起的嘴角,“为什么和他谈恋爱?不可以这么做…”
“李知,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爱你……我们没有离婚,你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你不可以……”
“不行!”
“你不能爱别人,不爱我也不可以爱别人!”
“喂你……”此人真极品一个,疯的让邓卓远叹为观止,那几根手指都快被夹断了竟然还能用力往里推,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道人影掠过他。
邓卓远偏过头,只见李知沉着脸走过来,神色不动地握紧门把手,而后狠狠往前一撞——
“松开!”
褚明彰脸色惨败的跟鬼一样,嘴唇枯槁,“小知……”
“你松不松!”又是往前一撞。
“李知,小知,你别这样,我求求你……”
李知根本不听他的话,褚明彰不放开,他就一直撞,他下手可比邓卓远狠多了,邓卓远是医生,尚能保持几分理性,李知可没有这些顾虑。
他扯起一边唇角,头凑近了,压低声音与门外的褚明彰咬耳根:“你不松手,我就不停下来。”
“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看看到底是你的手指头先掉下来,还是我的门先关上!”
话音刚落,手上又陡然发狠,褚明彰看着他,这样的李知映入褚明彰的眼睛里,因为手上用着力,所以下颌紧绷着,露出一道优美利落的弧度,唇角微微向下撇,下嘴唇被咬的血红。
他很白,哪怕在房间内的暖光下也白的像一捧雪,所以那眼底的青黑便显得格外明晰。
他应该好好睡一觉。褚明彰这样想。
剧烈的疼痛自指尖传来……嘭!
门被狠狠压上,李知喘着气离开了门边,门框边上还残留着血迹,李知只看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现在我可以睡个好觉了。”李知说。
第88章 名分 如果没有褚明彰来闹……
如果没有褚明彰来闹事的话……虽然前半夜祸事连连, 但后半夜可以说是非常美好的。
原本李知从医院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他半眯着眼睛找到自己的房间号却发现房间门口放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粉荔枝玫瑰。
最开始李知还以为是送错地方了,他将花束抱起去翻看里面的卡片, 刚翻开还没等看清里面的字迹,却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大喊一声:“Surprise!”
经过了前半夜的大起大伏, 心脏哪里还受的了这样的刺激, 李知差点被惊的将花都给扔出去, 等转过身看清背后人的脸了,才稍微安定下来。
“你吓死我了!”李知嗔怪道,但眉眼还是笑着的, 总归是很高兴。
“我躲在这儿呢。”邓卓远一手插着兜, 一手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拐角,“没发现我吧?”
“怎么可能会往那么隐蔽的地方看。”李知笑了,伸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指,“你怎么来啦?”
“好突然。”
“那你开心吗?”邓卓远揽着他进房间, 他温和地注视着李知,目光一寸寸地往下滑, 而后落在李知领口的一处血痕上, 邓卓远有些疑惑地指向那里, “这是什么?”
李知的脊背僵了僵,邓卓远不可能错过这小小的身体变化, 他眯了眯眼, 调笑道:“难不成……是姑娘的口红?”
“胡说八道。”李知轻轻推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掸了掸领口, “不小心蹭到了红颜料而已。”
“今天给个小读者画了个简笔画。”李知淡然道。
“哦,原来如此。”邓卓远应了声,又亲昵地抬手捏了捏李知的鼻子, “画图都要画到脸上去了。”
李知跟被捏住小脸儿的猫一样去推他,他越这样邓卓远越发觉得他可爱,不肯放开,直到李知有些恼了才松手,李知怪道:“你怎么总是喜欢像对小孩子一样闹我。”
“你不就是小孩儿。”邓卓远揉揉他发顶,“小同学,小李同学。”
李知又被他这语调逗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正事儿呐,你怎么突然从香港跑过来了?”
大概是两年前,李知在一家冰室内遇到了邓卓远,他们同时点了红豆冰,又被告知红豆冰只剩一杯。
最后那红豆冰当然进了李知的肚子里……他们坐到了同一桌,邓卓远告诉他自己来香港已经好几个月了,来港大进修,而后又温声询问李知近况。
李知用习惯搅了搅红豆冰,甜滋滋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我?”
“我是来度假的。”
邓卓远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个说法真有意思。”
邓卓远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李知想要重新开始生活的决心,是以他没有细问,他一直陪在李知的身边,以朋友的身份……直到三个月前,邓卓远终于用一条FRED中号满镶钻石手链及一大捧鲜花使这层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
唯一的遗憾的是之后李知将礼物退了回来……有时候邓卓远想,缘分真是有趣,世界那么大,有缘之人兜兜转转还是会相遇。
可如果没有缘分,就算是跑遍全中国也找不到人影。
之后他们就像所有的情侣一样相处着,频繁见面,李知会去邓卓远的学校找他,邓卓远也会在李知忙时去他家喂小猫朱古力。
就像今天,李知去出差了,邓卓远便上门照顾猫咪,“猫砂铲了,水换了,自动喂食器里的猫粮也加过了,窗夜封了,没有遗漏。”
邓卓远笑着看他,“对此我很放心,可今天是你的第一次签售会,所以我有些不放心你。”
“怪不得后来我给你发消息都不理我,原来那时候已经在飞机上了。”李知道。
两人在套房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后李知打算先去洗澡……之后褚明彰便来煞风景了。
“……”李知按了按眉心,看起来非常疲惫,邓卓远坐到他边上,十指交叉放在膝前,而后低头去看他,“小知?”
“要不要喝点水?”
李知抬手将他的手腕推开了,他强撑着笑了笑:“不用了。”
“卓远哥,我先睡了。”李知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太美妙,那束荔枝玫瑰依然娇艳欲滴,邓卓远低下头,发觉自己身上挺括的衣服面料也在方才争执后变得皱巴巴的了。
在褚明彰来之前,邓卓远与李知相处的很不错,他不知道李知回来前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李知似乎要比平时更加柔软,也更依赖他些。
邓卓远又连夜从外地赶来,李知心里必然感动,两人坐在一块儿,几杯红酒下肚,眉目往来间气氛旖旎,有的事情水到渠成。
邓卓远原本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看来,那是半分可能也没有了,可他也不着急,毕竟他是真的想跟李知好好地谈下去,往后还长着呢,倒也不必那么急色。
“好。”邓卓远点点头。
李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淡了,眉眼稍微柔和了些,“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
“我知道了。”邓卓远微笑着,“去吧,做个好梦。”
李知的梦是美梦抑或噩梦邓卓远尚且不知,总之这个晚上,他是睡的很不怎么样。
***
褚明彰怎么也没想到李知会主动找上门来。
……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大对,人家只是把东西交给他的秘书,而后劳烦助理转交给他让他签字。
可当褚明彰听了这东西是谁送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便急切地打电话下去,要求保安立刻将人拦下来。
可怜李知还没走出大门呢,便被一群保安拦住了去路,褚明彰的秘书满头大汗地跑下来,见着李知了朝人点头哈腰的,“褚总说快下雨了,请您上去坐一会。”
李知瞟了眼窗外,外头晴空万里,哪里像是什么要下雨的样子,“没什么好坐的,我还有事。”
说着又要迈开步子,秘书也心急地挡了过去:“欸,李先生…李先生,您别走。”
“就坐一会儿,要不了多少功夫的。”
眉头都有人打着不同名头要来找褚明彰,其中可能有一两个是真的,余下的都是胡扯的,当秘书用官话搪塞他们后,他们也总是用这样的话为自己找补。
“就一会儿……一分钟……马上的……”
秘书也没想道有朝一日情况会反过来,李知唇角往下垂了垂:“让他自己下来!”
秘书连连笑着说好,刚要给褚明彰拨个电话去,一转头却见到褚明彰朝着儿走来了——
褚明彰一只手上打着石膏,就是前几天他被不住开合的门夹到粉碎性骨折的那只手,这倒也让人明白了他为什么方才不轻自下来,倒也不是端着那副姿态,纯粹是因为这幅尊容见不了人。
公司大门前人来人往,他身为公司总经理,顶着个寸头,手上又束着石膏,同时还低三下四地求人似乎是有些不好看,褚明彰虽然在李知面前早已经颜面尽失,却还是不想让员工们瞧见,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当他拆开文件袋,看清李知送来的东西时,那些念头便全部都被抛之脑后了,什么面子都变得不再重要——褚明彰面色沉重地走到李知面前,非常郑重道:“我们谈谈。”
“你痛快一点。”李知说。
褚明彰还是坚持道:“谈谈。”
李知懒得在这里跟他胡搅蛮缠,“行,谈谈,那也别在这儿,去外面。”
两个人另外找了一家咖啡厅面对面地坐着,李知要了杯咖啡,小口喝了口拿铁后问他:“东西看完了吧。”
褚明彰仅剩的一只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嗯。”
李知点点头,将拿铁放下了:“褚明彰,我们也不必再这样耗下去了,你就签字,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干系。”
李知第一次将离婚协议书摆在褚明彰面前的时候,褚明彰简直跟被人下了毒一样,五感尽失,现在倒不至于这样,尚且能维持住几分镇定,能有这样的变化,还真不知道是否该庆幸。
“这东西签不签有什么区别。”褚明彰说,“我不签字,不同意离婚,你还不是在外面过自己的日子,该躲着我躲着我,该谈恋爱谈恋爱。”
李知从加了糖的拿铁中尝到了酸味儿,他说:“那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哼。”李知轻笑一声,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上,他往前靠了靠,一双圆润上挑的猫眼微微眯起,“既跟你有婚姻关系,又和别人谈恋爱,这像什么样子。”
褚明彰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嘴唇抿着,李知继续说了下去:“这对卓远哥多不公平。”
噌!褚明彰不可控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使得他面前的咖啡险些泼到腿上,褚明彰恨道:“你在意的……就是这个吗!”
“那不然呢,你以为还能是什么?”李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可笑也很没水准,所以他笑着耸了耸肩,“他是我男朋友啊。”
“他是你男朋友,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老公!”
“我知道,但你很快就不是了。”李知说,“因为我不爱你了。”
他垂下眼睛,手指在咖啡杯身上敲了敲,清脆的敲击声如同轻快而雀跃的心跳,他勾着嘴唇,露出一种非常好看,且褚明彰非常熟悉的,略带羞赧的浅笑。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呀。”李知说。
“我不想他受委屈,我不要他受伤害。”
第89章 前夫 “你要跟我离婚,给……
“你要跟我离婚, 给他名分,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嗯。”
“你不愿意他受委屈。”
“是。”
“你不忍心他受伤害。”
“对。”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他。”褚明彰侧过头笑了一声,他双手撑在桌边, 抿唇低着头,沉默着。
“可是小知……你有没有想过, 你伤害到我了。”
这一句说的太轻了, 哪怕李知坐在他对面也没有听清楚, 李知微微皱起眉头反问他:“你说什么?”
“没事。”褚明彰干脆地答道,他抬起头来,重新坐回位置上, 还将那杯被震到桌沿的咖啡往前推了推,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但李知注意到他的眼角红了。
如果今天是韩子尧,或者其他暗暗爱慕着李知的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可能心里只有愤怒, 还有对邓卓远的深切嫉妒,可能还有几分暗暗的羡慕……但是除此以外, 不会有别的了。
只有褚明彰, 除了这些复杂的情绪外, 还会生出后悔,以及浓浓的悲哀。
得到了再失去要比从来没得到过更痛。李知无条件的偏爱, 无意识的依赖, 都曾是褚明彰拥有的, 且是唯他一人所独有的。
褚明彰面前那杯咖啡的拉花已经被震散了, 可他还是盯着,一眼也不眨地盯着,因为长时间的低头, 他的脖子非常酸痛,但是褚明彰不敢将头抬起来,他不敢多看李知一眼。
他摩挲着咖啡杯杯身,虽然已经放了很久,但是咖啡依然很烫,有袅袅的水汽升起来,在褚明彰与李知之间,如同永远都散不去的壁垒。
褚明彰闭上眼睛再睁开,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李知说“情人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的准备,但是李知讲话要比他想象的更直接,也更狠辣,李知太懂他了,他知道怎么说会伤褚明彰最痛。
“我们做过了。”李知说。
褚明彰的手猛然一抖,大半咖啡都洒出来,几乎都泼在他手上,皮肤立竿见影的发红,李知对此熟视无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知那句话就跟一把斧头一样劈过来,劈的他身首分家,褚明彰的身体好像被冻在冰柜里,被烫到的手背似被火烧过,手掌手指又冷的像死人。
在温暖的室内,他居然冷的发抖。
冷到极点了,身体居然觉得很热,如同被扔到了熔炉里烤,他的脑袋状况更糟糕——像一头栽到了蜂箱里,耳边嗡嗡响个不停,那些蜂恶狠狠地扎他,往死里扎,使得褚明彰的每一条神经都在抽痛个不停。
耳膜震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掉了,粘湿腥臭的东西溢出来,那是从他心底流出来的淤血。
展现在褚明彰面前的一切分崩离析,不远处店员的脸变得血肉模糊,脸皮一半掉下来,玻璃柜里的食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羊角包变成堆在一起的,长绿毛的肠子;巧克力蛋糕变成煮得半熟的肝脏,窗边的粉色蝴蝶兰成了被签子串在一块儿的生肉。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褚明彰想将这一切都砸烂。
但是李知没有变,李知依然坐在他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将面前的拿铁喝完了,他好像很满意于拿铁的味道,所以将其喝的一点不剩,他掀起眼皮看向忽然不说话的褚明彰:“然后呢?”
“你想怎么样。”
“拿铁好喝吗?”
李知怀疑自己听错了,没忍住问:“什么?”
褚明彰没说话,只是招手将那个店员叫过来,等他走近了,褚明彰才发现他的脸是完好的,没有皮肤脱落下来,也没有血往下流。
“请问有什么需要?”
“再来一杯拿铁。”褚明彰说着,店员离开了,李知颇为不解地看向他,“我没有说我还要喝。”
褚明彰没接话,他叫了李知的名字:“李知。”
“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
第二杯摩卡上来了,褚明彰将他推到李知面前,李知戒备地看着他,没有碰,褚明彰说:“你走之前,向我要了一块表。”
“我弄到了,可还没等到送给你,你就走了——那块表被我摔坏了,你会生气吗?你会为此遗憾吗。”
李知沉默,褚明彰释然一笑:“你不会,因为你根本不想要它。”
“你问我要那块表,其实就是为了把我支走,为了留出时间计划逃跑,是不是?”
李知依然不答话,但是褚明彰已从中得到了答案,褚明彰说:“如果有一天你重新接受我了,我会将这块表送到日内瓦总部,请他们将它修好。”
“小知,我答应你。”
“我们离婚。”
褚明彰与李知的下一次见面地点,是在台北市的户政事务所。
当时是在这里办的结婚,现在也是在这里两愿离婚,离开的时候晴空万里,褚明彰快走了几步到李知身后:“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李知拒绝了他。
“再叫车很麻烦,也浪费时间。”褚明彰说,“我送你去……省得赶不上飞机。”
“今天就不要再拒绝了。”褚明彰赶在李知说话之前道。
他说着,又走过去替李知打开车门,李知看他一眼,坐进了车里,车子朝着机场驶去。
李知没有带行李,但褚明彰还是跟着他跳下了车,李知转过头:“你还有什么事。”
“我们离婚了。”
这是事实,李知嗯了一声。
“但这不代表什么。”褚明彰注视着他的眼睛,锋利的睫毛垂下来,投射下一片柔和的阴影,“离婚了,我依然爱你。”
“小知,我想告诉你——我同意离婚不代表着我要放手了,我签那个名字,只是为了哄你开心。”
“去吧。”褚明彰低头看了眼表,“再不进去,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我还会来找你。”
***
李知能躲掉褚明彰一次,也是得亏了好时机——但是褚明彰以为他“没了”,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错过了去找他的最好时机,之后再要去找,人便找不着了,那是因为李知的痕迹已被人抹去了。
李知倒是想再甩他一次,可这一回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头绪,再者如今的李知也不似当初那样孤身一人了。
他在这里,有事业,有朱古力,有住习惯了的温馨的房子,李知并不想因为要躲着褚明彰便放弃这一切。
李知一直记得分开时褚明彰的那句话,他原本以为褚明彰在答应签字时就已放弃了,李知了解他,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简而言之,面子比天还大。
能贱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着了魔了,况且李知都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白、那么狠了,若褚明彰还能腆着脸凑上来,那就不是贱了,已然是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就算是李知当年也没有这样的。
可离婚那天,褚明彰又说他不会放手,说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句话使李知噩梦连连,提心吊胆好一段日子。
他不能轻易地离开这里,褚明彰的存在像一个定时炸弹,一片将他深深笼罩住的阴影,这已经深切影响到了李知的日常生活。
甚至在他与邓卓远约会的时候,李知也是草木皆兵,瞥见一个背影很像褚明彰的男人便浑身一抖,甚至将面前的银叉子都碰掉了。
邓卓远一怔:“小知,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刚好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李知看清他的脸,微不可察地松出一口气,“不小心碰到了。”
邓卓远是心理医生,怎么可能没看出李知的心不在焉,他伸出手,在李知微微蜷缩着手上虚握了一下,“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可以和我说说看。”邓卓远朝他露出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他在暗中鼓励着李知对他坦诚相待,可诚实也要有前提,如果邓卓远与他之间的关系依然单纯,李知当然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顾虑都告诉他。
可惜的是,邓卓远不是。
所以李知瞒了下来,他牵强地笑了笑:“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朱古力太爱闹腾了。”
“是吗?”邓卓远看起来信了这个说辞,“这只小猫真的很不乖。”
明明说的是朱古力,可李知的后脖颈却缩了缩,好像被这话刺到了似的。李知要将手缩回去,可邓卓远却忽然加大力道,“小知,你说对吗?”
对什么?李知晕头转向的,邓卓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盯着李知看了一会儿,才将手松开了,李知快速地将手收了回去,邓卓远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这里冷气是不是打太低了?你的手好冰。”
“嗯…是有一点。”李知含糊其辞,“我吃饱了。”
“我送你回去。”邓卓远站起身披上外套,起身去前台将单买了,又与李知一同走出了餐厅。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邓卓远问起来,李知便说自己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在补觉,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清醒的要命。
与邓卓远在一起忽然让李知感觉到压力,李知不知道这种压力从何而来——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都消失了,他与邓卓远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按理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愈发亲密,但李知总觉得很不自在。
或者说,心虚。
但他为什么心虚?正如李知不明白产生压力的原因,李知同样也找不出心虚的理由,因为褚明彰?
李知敢对天发誓,现在的自己已经对他没有一点想法,没有一点期待了,至多也是忐忑于褚明彰在一个未知的时刻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这种忐忑,隐约的恐惧,又是怎么滋生出来的?
李知心烦透顶,又不知该怎么面对邓卓远,之后的几次约会都以各种理由推拒,李知尝试着消化掉自己的心情……就在邓卓远忍耐到极限,李知也觉得自己调节的差不多的时候,又有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候距离李知离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一个月内褚明彰都没出现,李知开始怀疑当时他只是诓自己,他怨恨自己让他颜面尽失,所以哪怕松手了,也不要他好过。
褚明彰要他的每一天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李知醍醐灌顶,觉得自己已经侦破了褚明彰的阴谋,他不会再上当了。
所以这一天,他仔细地捯饬了自己一番,围上了名牌围巾,颈侧与手腕内侧喷了香水,为了补偿邓卓远,他决定请对方在中环的一家西餐厅吃饭。
可当李知收拾完毕,将门推开的时候,却看到了两张完全意想不到的面孔。
褚明彰与韩子尧。
第90章 绿帽癖 如果可以,在他们……
如果可以, 在他们离婚的第二天,褚明彰就会赶到香港,求李知心软, 求他回心转意。
只可惜褚明彰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尽管他心心念念的是远在香港的李知, 那也得将集团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完成交接了, 才能毫无顾虑地从s市飞到香港,去做一些他真正觉得重要的事。
相较而言,韩子尧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他父母远在国外, 早就放弃了他,除了银行账户里冷冰冰的钞票什么也没给他留下……只要韩子尧不要脑子抽了去做生意,那么这些钱他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
时至今日韩子尧已经对限量款跑车失去了兴趣,他的第一笔大额支出是用以寻找李知的下落, 他花的钱远不及褚明彰当年的十分之一,可谁叫人家运气好呢。
李知刚回过s市, 尽管签售会照片并没有外传, 但还是不免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韩子尧很快就知晓了关于李知的所有信息,并成功地拿到了李知如今的家庭住址, 顺带了解到住在李知对门的邻居准备移民, 近期正有卖房的打算。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韩子尧立刻下定决心要将这房子买下来, 他让人联系了户主约好了时间去看房,又定好了机票,谁知道飞机延误了。
平白无故耽误几个小时, 等韩子尧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却遇到了约在这个时间点看房的褚明彰——韩子尧能查到的消息,褚明彰当然也知道;韩子尧能想到的事,褚明彰当然也能想到。
这两个人谁都没想过真要看什么房,全都是走个流程然后尽快将合同签下来,哪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晦气的东西,韩子尧看向户主,语气不善:“先来后到的道理,您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迟到了就去后面排着,插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户主没说话,反倒是褚明彰开口了。
户主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两个寸头儿,一个像土匪,另外一个寒气逼人,哪个他都不敢招惹。韩子尧与褚明彰两人冤家路窄,眼见着气氛变得越发剑拔弩张,正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
精心打扮完毕的李知走出来,一抬起头,与他们双双对视。
李知呆住了,另外两个人显然也是,两人如同定格的画一样死盯着他,这目光逼的李知连连往后退,他抓着门把手要将门带上,却被另一只手抓住门框往外扯,面颊涨的通红的韩子尧站在李知面前。
说实话李知很害怕,他从来没想过还会再见到韩子尧,当初跟褚明彰纠缠不清他也认了,但是对于韩子尧,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李知套出他的话,引诱了他,利用了他,李知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韩子尧与褚明彰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以韩子尧这种霸道的个性,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摆了他一道,日后再相见,自己绝对会被整得很惨。
比起褚明彰,李知更害怕韩子尧,他吃得准褚明彰不会对他怎么样,却拿不准韩子尧会不会对他动手——年少时的那一幕幕还历历在目啊。
但是韩子尧的反应远超李知的想象,他刚才与褚明彰对峙的时候还像个恶霸,现在又像个一别经年后,在同学聚会上见到女神的毛头小子,“嗨……呃,好久不见。”
韩子尧脸红的像西红柿,他挠了挠头,动作有些扭捏。
李知有点愣住了,没吭声,韩子尧却跟喝醉了似的,一见到李知本人把正事儿都忘了,褚明彰与隔壁邻居被他抛之脑后,恐怕韩子尧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跟李知多聊两句了。
“哦,你要出门吗?你是不是喷香水了?”韩子尧竟然还想往前,李知即刻往后退,韩子尧浑然不觉李知的防备,“很好闻啊。”
“哪个牌子,我也去……”
一股大力将韩子尧拽了出去,那股力道直截了当地将韩子尧掼到对面的墙上,韩子尧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再睁开眼时却看见褚明彰与李知站到一起了。
褚明彰到底不像韩子尧那么糊涂,稍微理智些,他一只手撑在门框边上,“你要去哪儿。”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李知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低头时目光刚好落在褚明彰的一只手上,他顿了一下,褚明彰注意到了这一小小的变化。
他抬起那只手转了转,“哦,石膏拆了。”
“就是到了阴天会有点痛。”褚明彰又道。
李知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他看了褚明彰一眼,到底记着自己还约了人,掠过他就想往外走,褚明彰一偏身挡住他的去路,“你不想告诉我去哪里,至少可以让我知道你去见谁吧。”
李知掀起眼皮瞟他一眼,目光冷飕飕的:“你觉得呢。”
“我猜你是去约会的。”褚明彰抱着手臂靠在一边,他跟李知挨的很近,又比李知高一些,李知一抬头就能吻到他的脸,这让他觉得很讨厌。
“既然知道还不让开。”李知沉沉道,“我要迟到了。”
“今天这一身很好看。”褚明彰说。
“以前你跟我见面的时候……也会这样子的。”
哪样呢?精心打扮?最开始的那几次的确如此,李知也想在那一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的约会时间里让褚明彰眼前一亮,想让他能因此对自己产生兴趣……只是见面了之后才知道,这些都是在做无用功。
再之后李知就不会自讨没趣地去约褚明彰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西餐厅里吃两个小时却没几句话好说,这样的约会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李知百思不得其解,只要他主动去约褚明彰了,褚明彰一般都不会失约——他可能不会在口头上答应,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一定会来。
曾经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彼时李知的注意力都放在褚明彰的一张冷脸上,他满脑子都想着褚明彰来赴约是如何不情愿,是如何煎熬。
现在看来,倒不一定是这样。
“你还记得呢。”这一句颇有些嘲讽的意思在,或许还带了几分连李知自己都未曾察觉出的埋怨,褚明彰却是品咂出来了,一点微妙的喜悦在心底蔓延开来,倒是抵消去几分酸涩。
“当然。”
“嗤。”李知扯了扯嘴角,“这种没用的东西还记他去干什么。”
“是啊,总归现在也和我没关系。”褚明彰说。
李知又斜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你什么时候走?自己一个人去,要不要我送你?”
李知真搞不懂褚明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忍无可忍:“褚明彰,你有病啊,你当司机当上瘾了是吧。”
“我跟别人约会,你瞎凑什么热闹。”
褚明彰被李知呛了两句,不吭声了,他们俩人靠的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压低了声的,是以韩子尧都没听见,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此时韩子尧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他在幸灾乐祸于褚明彰在李知这里吃瘪,另一方面,却又吃惊嫉妒于李知跟别人约会,所以他立刻凑上去,“约会?你跟谁约会!”
李知发现他们这一个两个都非常喜欢多管闲事,他拉下脸来:“到底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李知的电话应声响了起来,褚明彰与韩子尧就眼睁睁地看着李知接了电话后态度发生了……不说一百八十度,至少也有九十度的变化,“哥?”
“啊,你已经到了?”李知肉眼可见的变得着急,“不是说我自己过去吗?”
“嗯,我马上下来。”
这么亲昵又自然的称呼,能带给人的联想实在太多了,褚明彰已有了心理准备,尚能维持体面,但给韩子尧带来的暴击却不是一星半点。
韩子尧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暴跳如雷,就好像当初褚明彰知道他们俩待在一块后就想把邓卓远杀了一样,韩子尧脱口而出道:“李知,你要去找谁?”
“这人谁啊,你跟他认识多久了,你了解他吗,你可别被不三不四的人给骗了……”
“你查户口呢?”褚明彰嘲讽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知要说的话竟然从褚明彰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有些意外地睇了褚明彰一眼,褚明彰面对李知时又换了一幅面孔:“晚上注意安全。”
“你别这样。”李知拧着眉,“很吓人。”
之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竟能在李知要跟别人去约会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不是有精神分裂,或者被人夺舍了。
李知不再跟他们浪费时间,转身进了电梯,韩子尧火急火燎地跨步上前,想要跟上李知,却被一股阴险的外力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拢。
“你他妈的有病啊?”
褚明彰还算柔和的笑容在面对韩子尧时倏然消失,又化作了一张非常令他厌恶与作呕的冰山脸,韩子尧言语锐利:“怎么?三年过去,你病情又加重了,现在还多了个绿帽癖是吧。”
“你懂什么。”褚明彰一直觉得韩子尧智商低下,所以懒得跟他多说废话。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李知吃软不吃硬,他当然可以硬逼他们分手,让那个道貌岸然的庸医再也见不了李知一面,可这样做,李知一定会更加恨他。
或许李知还会因此产生逆反心理,他越是棒打鸳鸯,李知越是想离开他跟那个庸医在一起,褚明彰可不乐意看到这场面。
走的路多了,总有一条是有用的。
褚明彰想,总有一天他能让李知回到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