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
所有人都睡了, 走廊内“嗒嗒”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小,因为太过安静,所以得一听见走廊尽头值班室门“咔”一声关上的门响。
屋内静悄悄的, 窗关的死死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听——
一簇光亮猛然将漆黑的房间照亮, 随后光亮消失, 照亮,再消失……李知玩够了,一直开着火机的盖子, 下了床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大黑袋子。
这玩意还挺沉, 李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拖出来,袋子打开后,一股浓烈的臭味窜入鼻腔,若不是李知早有预料, 严严实实地罩了三层口罩,恐怕现在就会被熏到晕过去。
李知将里头的“老兄”搬出来, 又将黑袋子往边上一丢, 做完这一切的李知拿出表看了眼时间, 距离韩子尧给他设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时间不多了,李知不敢再耽搁, 他关了打火机盖子, 又听的一下子打开了, 李知揪起窗帘的一角, 定了定神——而后将打火机丢了下去。
火焰很快就窜起来,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窗帘布料,室内顿然被映照的火红, 李知定了定神,摸出钥匙,小心地插进锁孔内将门打开——
开锁师傅给值班护士的那把钥匙是假的,可她现在还没发现,那是因为病房的门是自动上锁的,不需要再进行第二次反锁。
门开了!有几缕似有若无的烟雾飘出去,李知提着一口气儿将门关上了,尽管用了最小的力气,可门上锁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响了一声。
李知很怕弄出声响,是以连鞋都不敢穿,赤着脚踩在地上,不知哪里传来咚一声响,李知太紧张了,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一颗心被高高吊起。
丝丝缕缕的凉意自脚底窜起,李知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确定不会有人来后,他才用屏着一口气奔向楼道,楼道门紧锁着,打开它的钥匙现在就在手心里。
李知紧紧握着它,掌心都沁出汗来了。
楼道的门更重,推开时发出的声音也就愈响,这时候与韩子尧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一二分钟,但李知不确定隔壁的烟雾报警器会不会突然响起,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砰!李知太紧张了,门关上时发出一声巨响,李知被吓的浑身血都凉了,他愣了两秒,而后立刻转身往下跑。
十多层楼,李知一口气都不敢喘,粗糙的地面将脚心磨的生疼,李知每往下踩一步都会被那冰冷的台阶给冻得发抖,他的脑子乱七八糟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李知不敢回想起任何事,此时此刻他只能有一个念头——
跑!
停车场的楼道门终于出现在李知面前,两扇门紧闭着,李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手柄往下一压而后猛然往外推!
推不动。
推不动……刹那间李知通体生寒,他不死心,仍往前推,可那该死的那扇门却仍是纹丝不动,李知慌了,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还保持镇定的,他抬起一条腿往门上恨踹了一脚…
但是没开。
什么都没有,甚至李知都没有能联系上韩子尧的方法,他快疯了,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打算再踹一脚,可是腿刚抬起来,阴森森的楼道里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却又虚无缥缈的声音——
“小知,你要去哪里。”
“啊啊啊啊啊啊!”
李知猛然睁开眼,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从床上坐起来,耳畔嗡嗡作响,他的后背汗湿了,柔软轻薄的睡衣粘在后背上,那感觉很不好受。
李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揪起被子将自己的下巴以下都裹住了,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李知下意识地抖了抖,可来人却举起双手:“怎么了?”
“是我。”同样也穿着睡衣的韩子尧说。
李知眨了眨眼,重新环顾了一圈周围,窗帘是黑色的,床铺宽大柔软,床对面挂着一张猎豹的油画,整体装潢偏昏暗,与他印象中的洁白并不相通……李知逐渐放松下来,呼出了一口气。
韩子尧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李知床边来,他反坐着椅子,一只手托着看着李知,“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儿吧?”
“没有。”李知摇摇头,掀开被子要下床,他睡觉时只穿了件宽大的上衣,两条细长洁白的腿光着,韩子尧不可避免地瞥见了,他暗自红了脸,又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
李知走到小冰箱边,蹲下来拿了瓶冰水,一股脑儿地喝了半杯,这样的冰冷让他的神志稍微清楚了些,他站起身注视着韩子尧:“我真的逃出来了吧?”
韩子尧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对啊。”
“你都睡了一天多了。”韩子尧耸了耸肩。
与他的交流使李知平静下来,真正的记忆也逐渐回笼——
地下停车场的门没有锁,褚明彰也没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相反的,李知很顺利地将门打开并且淘出去了。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一辆不起眼的黑车便停在他面前,李知拉开车门跳了上去,迎接他的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这个拥抱使李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知闭上眼睛,将下巴放在对方的肩窝处,李知抬手抱住了他,“吓死我了。”
“没事了…没事了……”韩子尧不住地说着,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可他声音不稳,所以李知不知道韩子尧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你很厉害,李知,你逃出来了。”
“嗯。”李知轻轻地应了一声,司机将车向医院外开去,智能缆车杆识别了拍照,自动地抬起来让他们过了——但李知不担心行踪会暴露,韩子尧有能力将这个记录抹掉。
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八,距离来电,监控时间重新允许还有两分钟,但他们已经开出去了,没有人知道走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开出去了一辆车……医院外是连绵不断的山路,压根就没有监控。
在他们开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刹那,顶楼忽然爆发出极度刺耳的警报声,那阵阵的声波如海啸,可再如何天崩地裂,都与此时此刻的李知无关了。
他将车窗摇下去一点,一阵阵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拥进来,可李知却好像一点儿都听不见,他疲惫地靠在边上,晚风划过他的脸,吹起几缕耳畔的碎发。
他很累,慢慢的,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睡着了。
李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侯到达韩子尧为安置的房子里的,他只晓得自己睡得昏天黑地,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李知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在床头,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听?”
“都行。”
韩子尧踟蹰片刻,还是将李知走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李知逃出楼道的那一下其实已经惊动了值班护士,可她没有想到楼道,而是一间间地去查病房……而后发现她手上的这把钥匙,插不进李知的病房门。
这时候的值班护士已经有些慌了,她又尝试了几遍,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失败,护士用手掌拍门,“李知,李知?”
当然没有人响应她,护士执着地拍着,直到有烟雾透出门缝窜入鼻腔,护士被呛得咳了起来,她再欲拍门,可刚伸出手指便被烫得将手收了回来。
护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下一秒李知旁边两间房间的烟雾报警器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起火了,就在这一天,医院无缘无故地起火了。
院长、副院长,以及主任连夜赶回医院,消防队迅速赶来救火。医院楼层太高了,这地方又比较特殊,确认病人们都被带到安全区域之后,消防员使用云梯车到达楼层后破开了窗户灭了火。
紧锁着的门被锯开了,这么一间房间里那么多的易燃品,墙都被烧黑了,现场一片狼藉——还有一具重度烧伤的尸体。
警方要排查起火的原因,可监控都被关了,开锁公司的人被叫回来,录笔录时那师傅却说钥匙是他不小心拿错了……停电了,太黑了,他没看清楚。
一切的混乱好像都可以用停电这个理由来解释,因为太黑了,所以拿到钥匙后的护士没有耐心一间间地去试;因为停电了,所以有些过失与秘密也只能被埋在阴暗的泥沼之中,所以真相永无见天之日。
哪怕这件事疑点重重,哪怕这样的火势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将人烧成这种程度的……但是都没办法了。
烧伤太严重,甚至都无法进行身份鉴定,死者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家属是他的丈夫——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母亲,而母亲也罹患精神疾病。
至于他的丈夫……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韩子尧在这里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李知微微挑了一下眉。
“怎么。”韩子尧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提防些什么,“没有了。”
“嗯,我知道。”李知对他笑了笑,“我只是在发呆。”
韩子尧不知道为什么略松出一口气,他靠近李知,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
李知昂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在他掌心处蹭了蹭,韩子尧的脸红了,手掌心也变得很热。李知自下而上地掀起眼皮,微微上翘的眼角使他的这一眼像带着钩子:“我有点饿。”
他咬了咬手指间,“想吃东西。”
韩子尧感觉自己脚底轻飘飘的,像醉了酒似的站不稳了,“你想吃什么?”
李知报了个店名,又报了个菜名,韩子尧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我让人去买。”
“不要。”
“嗯?”
“我要你亲自去给我买。”李知伸手摸上韩子尧的小臂,又撒娇似的轻轻捏了捏,“好不好呢?”
这种时候,李知就算要韩子尧去天上摘个星星下来他也会照做的,更别说是这种小小的要求了,是以韩子尧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我马上就去,你稍微等一等。”
韩子尧说罢便转身欲走,谁知又被李知抓住手腕,他转过头,颊侧却忽然一软。
是李知亲了亲他。
韩子尧呆住了,李知垂下眼皮,韩子尧看不见他的眼底,却见他勾了勾唇角……但不知道为什么,韩子尧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笑容。
“韩子尧。”李知小声说,“谢谢你。”
韩子尧愣住了,李知又忽然放开他,又歪了歪脑袋,开玩笑似地道:“快去吧,我好饿。”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韩子尧僵硬地点了点头,同手同脚地出去了,李知一直看着他,目光慢慢地变深了,理由好像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一直到看不见韩子尧的背影。
李知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拉开抽屉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住,开窗,再咔哒一下熟悉地点燃,李知摸出韩子尧给他准备的新手机有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了,似乎说了什么,李知笑起来:“嗯,现在没事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以为我死了。”李知半仰着头吐出一口烟,“这样也好。”
“我不会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嗯……快了吧。”
“就是要请你帮点忙。”
李知停下来,安静地听着对面说话,他垂首盯着燃烧的猩红烟头,烟雾丝丝缕缕地飘走了,李知伸出手,抓了个空。
“好,就这样。”
“麻烦你了。”
李知古挂断了电话,眯着眼睛看着飘远的烟雾,一直到它们消失不见……
他站直了,关上了床,转过身将烟头按灭在窗台上。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好像他终于将该做的事,全部做完了。
第72章 头七 韩子尧故意闭口不谈……
韩子尧故意闭口不谈的褚明彰快死了。
的确快死了, 字面意义上的“快死了”——当褚桦带着人闯进褚明彰与李知曾经居住的房子时,她的脑海中只有这样的一个念头。
门甫一打开,那一股烟味便猛然窜入鼻腔, 褚桦难以想象仅凭褚明彰一个人是如何将两百平的房子硬生生搞成吸烟室的。保镖走上前伸手为褚桦扇风,不仅没将那股烟味扇开反而弄的褚桦吸进去更多。
“滚开!”褚桦本就窝着气, 此刻心中怒火更盛, 将保镖推到了一边, 撸起一边的袖子便踩着高跟进了门,高跟踩在地板上,一下下笃、笃的响。
褚桦一间房一间房地找, 最后停在上了锁的主卧之前, 褚桦按了两下门把手,没推动,干脆直截了当地一甩手,指使身后的保镖:“砸。”
保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根铁棒狠狠地敲在门锁上, 这门质量太好锁也结实,保镖们弄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将门破开, 也真是奇了……这么大的动静, 里头的人竟然一声也没响……
像死了一样。
褚桦被这脑海中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当即一脚踹开了门,那房间门一打开, 里头那股子烟味更是要将褚桦给熏的当场晕厥, 褚桦咳嗽不止, 疯狂地晃着手将那股气息挥散开。
她睁开眼睛, 展现在眼前的一切更是如同当头棒喝,遍地都是酒瓶,啤的洋的红的白的……满地都是烟头, 稍微走两步就能踩到几个,褚桦合理地怀疑现在褚明彰的肺部已然变成一块儿无可救药的焦炭了。
褚桦捏住鼻子最近床边,憋着一股气将被子猛然掀开,被子底下的人将她狠狠的吓了一跳,褚桦不由惊叫出声:“啊!”
那个人身上堆满了衣物,各种各样的衣物,不论春夏秋冬,不论是日常轻薄贴身的又或是正装都堆在身上,他好像用另一个人的衣物给自己筑了一个巢,而这个虚假的“巢”是他的精神寄托,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褚桦被这个想法恶心的够呛,她万分嫌弃的将改在上方的,最后的一件衣裳扯开了,可随之展现在褚桦眼前的却是一片猩红……
床单上,部分衣服上都染了血迹,褚明彰倒在那里,过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一只手臂直直地躺在一边。那上面纵横交错,难以想象一个人的手臂上是怎么出现出煎牛排似的烙痕的,干涸的鲜血凝在皮肉上。
那条手臂,简直像一块菜市场的烂肉。
褚桦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又往后退了一步,退后时的高跟鞋后跟不慎碰到了什么,这一声响动惊动了床上的人……垂在边上的手指动了动。
褚桦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后跨步走向床边,两只手揪着褚明彰的领子将人拉起来了,而后又抬手甩了人一耳光。
这一巴掌真是又快又狠又准,褚明彰垂在额前的头发被扇偏到了一侧,但他就这样偏着头,像个死尸一样毫无反应,褚桦怒上心头,又是一耳光招呼了过去。
这一巴掌使得褚明彰的整张脸孔都露了出来,那真是比鬼还吓人的一张脸,褚明彰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好几天没吃饭了,两颊深深地凹下去。
褚桦那两耳光印子印在惨白的皮肤上……褚明彰甚至被扇出了血,唇角一行鲜红淌下来。
他的眼睛空空的,活像个不具备任何自主意识的怪物,或者丧尸一类的东西。这太恐怖了,世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没关系,他的皮囊依旧完好,可是里面好像烂掉了,苍蝇与蛆虫密密地侵蚀着他的肉……腐烂的尸体。
褚明彰一动不动的,褚桦的动作使得他手臂上的新伤口又崩裂开来,几行血顺着手臂留下来,在微曲的手心中积出一滩血洼,这一幕太惊悚了,而褚明彰自己却浑然不觉,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褚桦浑身发凉,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后哗啦啦地倒了一杯冷水,她就端着那杯冷水出门,而后想也不想地往褚明彰脸上泼了上去——
“你给我正常一点!”
水将褚明彰整张脸泼的湿透,湿淋淋的发盖在脸上,他被迫闭上眼睛,任凭水流顺着面庞流淌下去,他甚至不抬手给自己擦一擦,褚桦要被他逼疯,焦虑情绪发作,开始变得极其烦躁,这时候她什么教养礼节全都抛之脑后:“你神经病吗?”
“你这疯子要死吗?!”
不知褚桦说的哪个字终于触动了褚明彰脑海中的那根弦,褚明彰的眼皮颤了颤,睫毛一抖,他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站在面前的母亲,但是眼睛里还是空洞洞的。
“对…是的……”褚明彰点了点头,“我想死。”
“是的,我想死…”
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这样想着,褚明彰的眼中忽然迸发出一种光亮来,但那绝非希望的光明,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唇角的血使他看起来像个信奉撒旦的狂徒。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把刀,刀尖对着自己的脖颈就要毫不留情地、直直地插下去,褚桦被吓到尖叫却不敢动,最后还是保镖走上前将他的刀夺走的——
可这也不是一件易事,虽然褚明彰这段日子一直在慢性自/杀,可身体底子仍然摆在那里,再加上人发狂时会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伤了好几个保镖才将那刀夺回来……且褚明彰自个儿身上也挂了彩,从胸口到肚腹血红深刻的一道。
刀被夺走了,精神支柱再次崩塌,褚明彰惶然地环顾四周,两只手凭空在四处摸来摸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褚桦被吓到了,两条腿发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个疯狂、邋遢、颓废的男人会是她向来精致、一丝不苟、与她如出一辙的傲慢的儿子。
“小知,小知……”褚明彰摸到了一件衣服,那好像是李知从前的睡衣,褚明彰痴迷的、极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片柔软的衣物,他将那件衣裳放入怀中,“很想你…很想你……”
“我陪你……”
啪!
褚桦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她又是一耳光甩过去,然后抓着褚明彰的头发用力地前后晃了晃,“你清醒一点,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死了,死透了!尸体都要烂掉了,你再在这里要死要活他都不会活过来!!”
褚桦深吸了一口气,她厌恶被儿子逼成疯女人的自己,是以松开了手,极力想使自己再次变回优雅高傲的样子。可那种骨子里的癫狂还是使她没说两句就带着刺:“说难听点,你们闹成那个样子,就算死了,他也未必会见你。”
“少做梦了……妈的,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废物。”
褚明彰哭了,血和泪水混在一起,变成粉红色的蜿蜒水痕,他面无表情的坐着,眼睛不聚焦,只是无神地注视着远方,褚桦看着这样的褚明彰,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脾气也发过了,褚桦忽然很累,她很久没抽烟了——褚桦拿起褚明彰放在床头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了,烟雾袅袅地升起,好不容易才散去一些烟味儿的屋子又重新让人变得无法呼吸。
“你到底想干嘛?”
褚明彰的眼泪流得更多了,一行行的滑下来如同雨线,他低下头,咬牙切齿地按住自己手腕上的伤,但痛苦还是堵不住的从伤口流出来,从破开的心脏处流出来……生命在流逝。
褚桦不是一个擅长于表露温情的女人——她不是不会,只是太假了。
有蛮久…哦,其实也就三年左右,她没有再戴上那张假面,刻薄就刻薄,发脾气就发得肆无忌惮,褚桦将烟按灭了,抱臂注视着这个儿子。
褚桦是个极度自傲的女人,但她从前觉得这个儿子还算不错,长得像,性格也像,与她是一类人……但她现在觉得褚明彰跟她一点儿也不像了。
……大概褚桦自己也忘了,徐宗海死之后,她的精神病发作了。
在那之前,她一直吃药,这么多年来都没什么事。
“算了。”褚桦将烟头按灭在桌上,“爱怎样怎样吧……但至少也别这样。”
“算了。”褚桦连说了两个算了,她撩了一把头发,“人都没了,还搞成这样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你让他安心上路吧,该下葬下葬…至于之后,你爱死死爱活活,我不管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褚桦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等人都走光了,褚明彰才直起身来,环顾周遭这一片狼藉。
今天是几号了?褚明彰不知道。
以前李知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是怎么过下来的呢?那时候好像觉得也没什么,这其实是一种有恃无恐——那个人一直在这里,就在原地等着我,他不会走的。
可如果他走了呢?
褚明彰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走。
当有一天他身为李知的丈夫,必须要由他来签火化单的时候,褚明彰才深刻地认识到从前的自己有多幸运——可他越是清楚这一点,他就越发痛苦。
泪滴在纸上,褚明彰放下笔,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推进去,褚明彰几乎心痛到无法呼吸,他想最后再吻一吻他,尽管他知道李知不会愿意的。
褚明彰已经写好遗书了,买好了墓地,他想跟李知葬在一起……虽然他不知道到地下之后李知会不会愿意理他,他也想好了结束的方式。
他已经买好了汽油,他打算将汽油淋满全身将自己烧死,小知经受过的事,他一定也要受一遍,这是他应该做的,这是他欠小知的……
褚明彰闭上眼睛,忽然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声,着吵闹声令褚明彰觉得烦不胜烦,他转过头,却被人一拳敲在颧骨上——
“褚明彰,他妈的你个扑街,你把李知弄到哪里去了!!”
第73章 残杀 “去牢里改过自新吧”
褚明彰一心求死的人, 怎么还能分出心神去挡下韩子尧的这一拳,再者韩子尧这一拳头是实实在在打在肉上,往死里去砸的, 褚明彰被打偏了头,眨眼间那一块便高高肿起。
韩子尧做好褚明彰会还手的准备, 打起十二分精神预备接下褚明彰的还手, 只是他不知道, 现在的褚明彰,哪怕有人拿着刀捅他两刀,肠子热血流了满地了, 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褚明彰被这股力道砸得踉跄两下, 然后扶着墙站稳了,他跟没事人一样转过了头,眼睛平视着前方,韩子尧气的发抖, 忍不住又狠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的给老子说话!”
褚明彰颤了颤眼皮,缓缓地斜眼睇他, 只见韩子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难看的要命:“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不知所谓, 褚明彰厌烦地皱起眉来。
韩子尧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响:“你说啊!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谁?”
“李知。李知!”韩子尧倒吸一口冷气, “他去哪里了?”
“你说啊!!”
韩子尧形容疯癫, 如果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了, 恐怕他还要再扑上来给褚明彰一拳, 褚明彰定住了,他往身后那盖着白布即将推进去的“人”看了一眼,看完后又重新将目光收回来。
原来要疯掉的也不止他一个, 褚明彰这样想,韩子尧受到的冲击也不比他少。
褚明彰忽然觉得很可笑,韩子尧可笑,他自己也可笑。他没有力气再去与韩子尧争执什么,转过头准备送“李知”最后一程,可这个时候韩子尧却突发怪力,挣开桎梏住他的人扑到褚明彰身上来。
他抓着褚明彰的领子前后摇晃:“你肯定知道……肯定知道,褚明彰你他妈的给老子说话!”
“你脑子有毛病就去死!”韩子尧频发神经,褚明彰终于受不了了,他抬腿往韩子尧身上踹了一脚与人分开了,褚明彰深吸一口气,“别在这大吵大闹的。”
“让小知安安静静地走。”
那一脚好像把韩子尧踹傻了,他愣在那里,垂着脑袋,忽然就不动了,然后他跟个神经病一样笑了起来:“走什么?那根本就不是他。”
褚明彰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韩子尧冷冷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而后紧接着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将“李知”躺着的火花台推倒在地。
他刚做完这一动作便被褚明彰连着两拳砸倒在地,褚明彰的眼睛几乎是顷刻间便变得与染了血一样红,“你做什么?”
“我问你你他妈的在做什么!”
“啐。”韩子尧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他注视这褚明彰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幽幽地一笑:“那根本就不是他。”
“他根本就没死,哪儿来的什么狗屁尸体……这些天,他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褚明彰的脸色已然与锅底一般黑,牙齿都咬出了'硌硌'的响声,然而很遗憾韩子尧没有注意到褚明彰的这一变化——或者说,他也没心情去顾及了。
“他说这些日子他再也忍不下去了,说喜欢我,要跟我走,要和我一直待在一起……我信了。”韩子尧沉浸在回忆之中,目光变得涣散,“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我连我们后半辈子要去哪里过都想好了……”
“但他走了,哈哈,我费尽心思带他出来,都是因为信了他的话……可实际上,那些话都是假的吧?全是骗我的吧?”
韩子尧深吸了一口气,有摇了摇头:“褚明彰,我之前觉得你可笑可悲,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也没差你多少……至少他曾爱过你,可他对我呢……”
“只有利用,全他妈是利用……怎么就他妈的这么狠!”
韩子尧忽然就忍不了了,他紧咬住牙关从口袋中掏出了个揉的稀巴烂的纸团扔到了地上,扔掉了这个纸团的同时,好像也将韩子尧的真心一起扔掉了——同样的,他的真心也跟这玩意儿一样,被揉得稀巴烂了。
他甚至站不住了,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一怂一怂着,他不想去回忆那张纸条上写的话,可那几个黑字还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子尧,谢谢你,能出来,我真的很开心。”
“子尧,对不起,我想我还是忘不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踹在我身上的那一脚。”
“对不起,我骗了你。”
“韩子尧,再见。”
祝好,李知。
“呵呵啊啊,啊啊——”韩子尧受不了了,忍不住哭出声来,他的哭声嘶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骗我……”
李知很白,身上总是凉凉的,会让韩子尧联想到香草冰激凌。
以前的韩子尧很贱,十几岁的傻逼还意识不到自己喜欢他,用一些很幼稚的行为吸引他的注意,但是李知不怎么跟他起争执,他就算很生气了,也只是皱着好看的眉说一句:“韩子尧,我没有惹你。”
是啊,没有,但是韩子尧一见他这样就更想烦他了,他觉得李知这个人是没脾气的,性格也太好了,就凭他能忍褚明彰这自大狂这么久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香草冰激凌变成了软软的冰激凌大福,李知是个可爱的好好先生。
韩子尧一直这样以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李知不会回答他,回答他的是褚明彰砸在身上的拳头。
褚明彰将那张纸摊开了,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撕的粉碎,先前眼中的哀恸逐渐褪去,他的眼神变得极深,如古井,可只要往里瞟一眼,便能瞧见那足以将人吞噬殆尽的、燃烧不止的怒火。
也不管韩子尧还在哀嚎,褚明彰沉着脸跨步向前,照着他面中就是一拳。
韩子尧只觉鼻梁一股剧痛,简直痛的他浑身震颤,褚明彰一拳恐怕已将他的鼻梁骨打断了,他摸了摸鼻子,只见满手的血,还不等他擦一擦手,褚明彰的拳头又接踵而至。
那一拳拳如同冰雹一般落在身上,鼻梁上的痛让韩子尧无法还手……再者此时的褚明彰好像对他下了死手。
又是一脚踹在肚子上,韩子尧只觉得自己内脏都要裂开了,还不等睁开眼,又被褚明彰揪着领子砸在地上,后脑勺在地板上狠狠地一磕,头晕目眩间韩子尧听到褚明彰在大吼:“你他妈的有什么脸哭?”
“你他妈的哭什么?”
“那是我老婆,李知是我老婆,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你他妈怎么敢,韩子尧,你怎么敢!!”
韩子尧额前也淌下血来,血糊了眼睛——如果他这时候能睁开眼的话,便能看到一个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褚明彰。
暴怒的,像条疯狗一样失去理智,被仇恨驱使着,脑海中只剩下杀戮的褚明彰,他好像豁出去了,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将眼前这个害他与李知分离的狗屎打死。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死了又怎么样!”奄奄一息的韩子尧终于一手肘撞在褚明彰下颌处,他开始还手,两个一米九的高大男人扭打在一起,他们闹出来的动静简直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
韩子尧哑着嗓子吼:“我死了他就会回来吗?我死了他就会重新喜欢上你吗?我死了他就愿意重新回到你身边吗!!”
“褚明彰,你他妈别做梦了!”
又是一口血沫子吐在脸上,褚明彰下颌发酸,他知道这不是因为韩子尧的那一击,而是因为他强忍着不要哭出来——他要哭了,因为韩子尧的那些话。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这也是事实,但褚明彰不能不恨,因为李知不见了——李知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他知道李知不安分,知道李知不想待在那里,所以一直在动歪脑筋。
他知道韩子尧对李知的心思,李知自己也知道,明明知道,却还要故意撩拨,褚明彰不想看他们眉来眼去…岂止是不想,每一次,当他看到韩子尧从李知的病房里出来时他就想拿枪把韩子尧崩了。
可他看到李知明显亮起来的眼睛与微微勾起的唇角时,那种暴戾的冲动又会被硬压下去——尽管当他看到自己时,那光芒又会消散,笑容也会消失。
算了,褚明彰想,随他去吧。
李知开心就好了,哪怕他不想看到。
但那些不甘与嫉恨不会因此消失,它们会在夜深人静时发酵、膨胀,最后变成一道又一道刻在肉上的伤痕。
这是一种代价,留下他的代价,尽管褚明彰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于此。
他知道李知想着要利用韩子尧,但没想到韩子尧真能为了他做的这么绝——其实回过头来再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他自己不是也一样么,明明李知对他态度的转变这么突兀,明明之前还说着见到他就想吐,可没过几天却能接受他在身边……甚至愿意跟他重新开始了。
痛定思痛后的美好未来其实是海市蜃楼,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明明那么假,明明没可能,他还是趋之若鹜。
“是你自己犯贱,才搞得他一心想离开。”韩子尧说。
“褚明彰,你自己造孽。”
褚明彰不动他了,不论之后韩子尧用如何怨毒的语言咒骂他,他都不再抬手了,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具被冻住的尸体。
褚明彰一边哭一边笑,眼泪流进咧开的嘴,那样子真的比神经病更像神经病,他笑李知曾爱过他,哭自己犯贱,褚明彰发现自己无法怪任何人也无法恨任何人,因为唯一该死的人只有他自己。
“韩子尧。”褚明彰擦了擦脸,“认识这么久了,也别闹得太难看了。”
“就这样吧。”他说。
“去牢里改过自新吧。”
第74章 悸动 褚明彰从不觉得自己……
褚明彰从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任何人。
在他的世界里, “爱情”这种东西好像一直是虚无缥缈的,和飘起来的烟云一样是抓不住的,是无法控制的。
不可控即不存在, 褚明彰是这样想的。
打娘胎里的时候,褚姥姥就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不论男女都叫“明彰”。
戒骄戒躁, 认清本心, 随心而长。
初衷是好的。然而褚明彰坠地开始,他今后的人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大到未来要朝什么方向发展, 小到今天要吃什么, 都由不得他自己——
褚明彰活在一个小盒子里,尽管这个盒子是纯金铸成的,可它仍然是个在里面连手脚都无法伸开的小盒子。
但褚明彰没有对此表露出不满,他很省心, 很听话,所以因为生他胖了十斤的褚桦到后来也愿意偶尔扮演一下慈母的形象……比如在褚明彰表露出想要养猫的意愿时给他找来一只漂亮的小猫。
直到今天, 褚桦都不觉得自己当时做的有什么不对, 褚桦身份不一般, 性格极度自傲——她认为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自己,否则就是自降身价。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褚桦的阶级观念非常重, 她认为褚明彰身为她的儿子自然也应该继承这种“优良品德”, 远离低廉的东西, 远离低等的人。
在褚明彰小的时候, 他曾看见过褚桦做一件事——
主厨准备了新鲜的牡蛎,端菜的佣人是新来的,她为褚桦挤柠檬时没有戴手套, 褚桦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着看她做完了这个动作,在对方将装着牡蛎的盘子推回来时,褚桦甚至还对她说了谢谢。
但是褚桦没有吃,她对那个年轻姑娘说:“抱歉,撤下去吧。”
“什…什么,褚夫人,我…”这个佣人显然是慌了,褚桦竟还有心情对她一笑,她伸出一根涂了甲油的纤细手指,指尖指了指她的手,又晃到边上的手套上,“你忘记带手套了。”
姑娘也有点傻,没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看着被推开的牡蛎有些肉痛,她怯怯地说:“夫人,我……我洗过手了。”
“是吗?”褚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那放着吧。”
东西是放着,可到了最后褚桦也没有动它一下,晚上褚明彰路过褚桦房间,听到她在跟管家说话。
“新来的那个,辞了吧。”
管家愣住了,这是她的远房亲戚,很淳朴的一个农村姑娘,高考分数很高,为了给妈妈治病才放弃学业出来上班,她还想快点攒够钱回去读书。
这些事情褚桦也知道,可她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说了辞退。
不出意外的,管家问她为什么,褚桦幽幽一笑:“为什么?家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好来的,不懂规矩,就不要来做事,我这不是慈善机构。”
她话说的很难听,尖酸刻薄的样子与白日里对着那个女孩儿浅笑着的模样重合,当天晚上姑娘就被赶出去了,褚明彰趴着窗户看她,她在哭,外面下雨了,所以分不清脸上的水滴是眼泪还是雨点。
年幼的褚明彰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觉得又一种隐隐的排斥,可他天天与褚桦待在一起,褚桦的思想早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
所以褚明彰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排斥的对象是那个被辞退的,雨中的女佣。
也是那天之后,他忽然就有了洁癖,不允许任何人动他的东西。
按理来说,褚明彰会一直这样成长下去,变得冷漠、傲慢,在日复一日中成为第二个褚桦,但不至于像褚桦那么随心所欲,毕竟他还有一半儿徐宗海的基因——那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劳模。
褚明彰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然后等初二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李知。
周家的私生子,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褚明彰不想去看这种人脏了自己的眼,可当李知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因为他太白了,简直白的像一块羊脂玉。
低贱的私生子自然逃不了一顿捉弄,褚明彰虽然跟韩子尧还有周柏宇接触,却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打心眼里也看不起他们。
以褚明彰对他们的了解,这个私生子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但这也不关他的事,褚明彰不想管。
……他原本是不想管的。
但那个瘦男孩一直在哭,一个男孩子哭起来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细弱,断断续续的,像小猫叫。
褚明彰觉得很烦,他出手解了围,丢过去了一包纸。
他觉得李知像一只脏兮兮的猫。
***
后来李知成了他的前桌。
他真的很白,褚明彰抬头时总能看见他那截雪白的颈子,骨节凸起来,一片雪一样总是在褚明彰眼前晃来晃去,晃的他觉得很烦。
李知总是让他觉得很烦。
他知道班里大多数人都不待见他,李知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学校里不少人都在背后、甚至于当面对他指指点点……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知怎么样,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褚明彰是这样想的……直到他看到李知趴在桌子上哭。
他哭的很伤心,很无所顾忌,声音都哭哑了,褚明彰甚至觉得,如果他再这样哭下去,声带都会损伤的。
很可怜,之后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褚明彰总是忍不住帮一帮他,哪怕每次帮之前他都会告诉自己这不关他的事,而每次帮后他又会后悔。
他一次次地警告自己不准多管闲事,又一次次地因为李知而破例……往王凯轩身上泼热水是褚明彰下意识的动作,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褚明彰告诉自己就这样,不要再管了,可他没想到自己与李知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上盖满了垃圾,乌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他看起来像一只被车碾死的流浪猫。
他该走的,他明明有洁癖……他明明都走了,他将低音提琴放下,褚明彰应该会去上课。
可他绕了远路,他重新回到那废弃的羽毛球馆内,他将盖在人身上的垃圾拂开,李知很轻,褚明彰背起他几乎毫无负担,难以想象背上的人是一个与他同龄的男生。
他很白。
和他妈妈长得很像,但是眼睛更圆,眼神更怯。
湿漉漉的。
那天晚上褚明彰没有睡着,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一抹雪白瘦削的身影,于是那点为数不多的困意也如水汽般蒸发了,褚明彰索性不睡了,睁着眼睛注视着乌漆嘛黑的天花板。
他忽然觉得李知不剪头发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如果别人看清了他的脸,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狂风骤雨。
他又帮了李知一次,这一次甚至威胁到了与韩子尧之间的关系,也引来了褚桦的注意,褚桦让他收一收多到没地方的同情心。
褚明彰听进去了,他决心不再冲动,可他没想到李知会缠上他。
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麻烦,怎么甩都甩不掉……那段时间他的烦躁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周柏宇好像看出来了,他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不爽就让他滚蛋,他能那你怎么办?”
他说的很随意,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但褚明彰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就算李知缠着他又怎样?
他没有办法让人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吗?
对此束手无策么?
不是的。
可他没有动手,褚明彰至今都不明白明明对此表露出烦躁的自己为什么能忍受李知一直在他身边转悠,他给出的回答是怕麻烦。
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默认了李知待在他身边……一直到他生日那天,那个叫李知的疯子翻过高压电网闯到他家里来,就为了给他送一个蛋糕。
那天之后,李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对李知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最开始褚明彰只想着自己要罩着他,他将李知当成一只可爱的猫,弥补自己无法挽回的童年……后来慢慢的变了。
李知之于他,不再只是一只“猫”,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褚明彰会自然而然地照顾他,会在他大早上地站在自己楼下等时,产生一种“心被揪起来”的奇怪感觉。
褚明彰是一个很需要个人空间的人,可他却跟李知住到了一块儿。
李知用没带伞的借口留下来,褚明彰也乐意陪他演——他没有告诉李知,其实他有伞。
潜意识里他就是想跟李知待在一起,他觉得跟李知待在一起很安心,很舒服,有时候褚明彰上课上到一半,会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李知系着围裙在厨房做番茄炒鸡蛋的样子。
褚明彰猛然回神,耳尖微微发烫。
他原本是一个上课从来不会走神的人。
当褚明彰发觉自己的大半心神都被李知牵动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褚桦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她让褚明彰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离不该交往的人远一点。
徐宗海的话就更加简洁明了了:“你从小跟周柏宇一起长大,他继承周家产业的可能性也远远大于小儿子,没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人跟周柏宇坏了关系。”
“再者,私生子的身份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别坏了自己的名声。”
褚明彰没来由的烦躁,他在阳台抽烟,李知也过来在他身边点燃了一支……褚明彰没有想到他会抽烟。
他看起来很胆小,很乖顺,但是他被烟雾包裹着的样子像个濒临疯狂的艺术家,眯着眼睛,眼尾微微上翘,乌黑的睫羽垂下来,绸缎一样拂过他的心。
他们接吻了,褚明彰第一次吻一个人,这个吻让他昏昏沉沉,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这个吻永远不要结束。
可他还是醒过来了,他粗暴地将李知推开,赤红着眼睛,像个粗鲁的神经病——其实只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他只能用极具表演性质的排斥来掩饰自己,掩饰自己的心,掩饰自己的反应,好将李知赶走。
因为他/了。
第75章 谎言 褚明彰第一次当一个……
褚明彰第一次当一个懦夫, 他逃走了,他无法面对李知。
褚明彰搞不懂,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要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当李知用那种哀怨的、怯生生的眼神注视着他时,褚明彰无法控制自己不心软。
他知道其实是自己的错, 可他就是无法面对——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反应。
不应该有的, 这太过了, 褚明彰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甚至想抹除李知这个人的存在,他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这很正常, 没有人能一直保证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沿路繁花似锦,难免会为此停留。
褚明彰从来没对什么人产生过欲望,他是个欲望非常浅薄的人,同年的时候, 身边的一些男孩儿已经在找人拍拖,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也确实是没什么兴趣, 基本上也不自我解决, 冲个冷水澡完事。
但是那段时间,褚明彰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吻, 连做梦时都是李知眯着眼睛的样子, 他殷红的嘴唇, 素白的脸……褚明彰惊醒了。
乱套了, 一切都乱套了,世界疯了……褚明彰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压抑太久了,所以他报复性地对待自己, 褚明彰极力控制自己去想些别的东西,可这样偏偏更难受。
褚明彰最终败于欲望,在他攀上巅峰的时候,李知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褚明彰便如江流,奔腾不息。
褚明彰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第一次体会到“茫然”的感受,他不蠢,那时候的褚明彰已经意识到了内心深处萌出的那点苗头,但他不愿意面对。
他觉得这是错误的,所以褚明彰要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将其掐灭,让时间将其冲淡……当褚明彰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回了学校。
可是他高估自己了,之所以能冲淡是因为李知不在他身边,可如果这个人依然在他眼前打转……那么他仍然控制不了自己去看他。
李知好像也想开了,他缠上了新的家伙,尽管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偶尔他们的目光仍会在空中对视,李知会适时地露出一点失落,往往在这种时候褚明彰会将目光挪开。
他不敢多看,他怕自己心软。
他用褚桦他们的话告诫自己,试图给自己洗脑,他只是个私生子……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可吸引你的,他跟那个美国人怎样是他自己的事儿,别管了……
别再管了。
事与愿违,当他听到李知与那家伙单独待在一起时,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折返了回去。
他没有驾照,但是褚明彰还是死踩住油门,他没有想过无证驾驶的自己如果半路被拦住怎么办……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明明想着不要管他,却还是踹开了那扇门,用枪指着对方的脑袋,在李知的床边守了一夜……他注视着李知的睡颜,很乖的样子,所以他忍不住俯下身,在李知的脸上碰了碰。
吻毕后褚明彰如梦初醒,他不能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褚明彰的心脏怦怦乱跳,其实有一个答案已在他心中,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见了,但是褚明彰没有这么做。
他转过了身,故意回避这个答案,他克制住自己……尽管偶尔有些东西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涌出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高考后的旅行,再之后……褚明彰承认是自己失算。
他喝多了…但不至于没认出李知。
相反的他很清楚那是李知,可那时候真醉了,一切都感情用事……酒醒后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么久了他居然没有一点进步,还是只知道逃,只晓得躲。
离开李知地第一天他就开始心烦,开始后悔……褚明彰没有去b市,留在了s市,那是因为他了解李知,他知道李知经过那件事后就不会再去b市了。
褚明彰潜意识内就不想离开他,因为李知,他修改了自己的人生规划——去b市那所大学读书原本是褚明彰开启自己人生的第一步。
对此徐宗海表示诧异,褚姥姥表示尊重,而褚桦不愧是他的母亲,她看穿了褚明彰。
“因为那个小子吧。”褚桦说,“不想当政客了,准备改行当情种?”
褚桦不会跟他说太多,只是嗤笑一声,但是对于褚明彰来说,这声看似轻飘飘的笑其实没比痛批他一顿要好多少,因为这声笑内已包含那些锋利的话了。
讥讽的,轻蔑于褚明彰的自降身价,没有办法,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与生俱来的。
……后来他知道了李知在接触周家的生意,也知道他做的不怎么样,之后又“凑巧”听说了周国雄与汪小春的那个约定,顺理成章地知道了李知最近在做什么,预备求谁办事。
他帮了李知。
等褚明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但褚明彰也习惯了——他总是这样,一次次地破戒,逃跑,又回头,循环往复。
可他之所以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一件事,他想跟李知和好。
但是那些话他说不出口,他希望李知能明白他的意思,那天与申先生谈完生意时两个人一起下来,褚明彰发动了汽车却没走,他在等李知上车。
我们和好,我们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这是褚明彰的求和手段——很卑鄙、很懦弱,但至少能换来一段让他心安的日子。
李知没有上车,褚明彰便觉得挂不住面子,窝着火离开了。
他做不到低头,他骨子里还是跟褚桦一样的人,抛出钩子已经是极限了。
那时候的褚明彰没有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印度有种姓制度,会以金字塔式标注解释,其实不止印度……人人平等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褚明彰无疑是金字塔顶尖的人,他站在大厦的顶端,傲慢地俯瞰着所有人,他从不觉得谁跟他是一类人,哪怕韩子尧、周柏宇也不是。
那么多人仰望他,他在其中挑出一个李知,他不吝于给予他保护,给予他自己能给的东西,他可以接受自己因为各种原因去将他找回来,但是褚明彰不能接受身份调转。
登高,跌重。
有些东西是要切身体会了才能尝出个中滋味。
世事有轮回,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位置一直不变化,这没有什么,这是他必须要跨过去的一步,颓废过后必须要爬起来……哪怕他不能接受低头,他也必须要学会。
他可以接受向任何人点头哈腰卖笑求得帮助。
但这个人不可以是李知。
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李知。
他们坐在从前常来的甜品店,李知依然坐在老位子上,仍点了一样的东西,推开门进来的那一瞬间褚明彰恍惚了,好像他们只是刚下课。
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来,他与李知隔空对视,褚明彰看到一双猫一样的眼睛。
李知要帮他填补资金链,要求是自己跟他结婚,老实说,褚明彰那时的心情很复杂。
人很坏,人很贱。
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班里选班干部,最有希望选上的a同学因为某些事不能参加竞选,但是最后选上的不是仅次于a同学的
b同学,而是不怎么打眼的c同学。
这时候a同学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首先是意外,但是随之而来的则是难堪,他的脑海中或许还会冒出一句话来——
凭什么。
褚明彰不能接受,这太荒谬了,李知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一直是一只脏兮兮的猫,一个可怜虫,他觉得自己回当一辈子李知的救世主…但是有一天,世界颠覆了。
他们这群人总觉得李知的身份不干净,李知这个人上不得台面,可是到头来却是这个人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欲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那时候的褚明彰觉得有个人拿了一柄斧头从天灵盖处砍下来,将他劈成了两半,左边一半儿的褚明彰觉得天地倒转,他的脸皮被人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他愤怒、反感。
可是还有一半儿的褚明彰竟生出了几分窃喜,好像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被人挪开了,一团缠绕不清的线终于被解开了,而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
其实那一天,褚明彰在李知之后还约了别人,家里出了事是很棘手,但也不是外人猜测的那么束手无策……其实褚明彰原本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但他还是签了字。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褚明彰,你不是很厌恶他吗,你不是很恶心他吗,不是不能接受原本低头瞟一眼就能看到的人忽然就变高,于是此时的你只能仰视他吗?
你的自尊心不是很重吗?
为什么就跟他结婚了呢。
***
结婚那天褚桦发疯了。
她不能接受儿子跟杀夫仇人的儿子待在一起,更不能接受褚明彰在还有其他路可走时选择了“李知”这条路——他明明可以不接受李知的帮助,这样就能不与他进行什么狗屁交易了。
褚明彰知道褚桦有点问题,也知道徐宗海走后她的状态有些不稳定,但疯的这么厉害还是第一次,褚桦好像恨不得杀了他,褚明彰就站在那里,也不还手。
熨好的西服变得皱巴巴的,褚桦砸够了,打雷了,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她缓了会儿,将自己的头发捋到耳后,身上的衣裳也理直了,而后沉沉地看向褚明彰。
“褚明彰,你爱他是吧。”
其实回过头来再想想,那一天的褚桦不是在问他,那是一句肯定句,但是褚明彰将其当成了一个问题。
他缄默了很久,才回答道:“不是。”
但是说完这两个字后他有点心跳不稳,身体也发轻,两只脚好像落不到实处——这是心虚的表现。
而人只有在撒谎后才会心虚。
第76章 自欺 在大多数的神话故事……
在大多数的神话故事, 或者绘本里,上帝的模样总是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的形态出现,但褚明彰觉得不该这样画。
上帝应该是个小孩儿, 既天真又残忍,世界是他掌下的沙子, 看似坚硬华美的, 只要他指尖轻轻一捻便能不复存在。
某些褚明彰自认为只会发生在幻想之中的事, 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了——他们睡了。
褚明彰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不能控制不了自己因他而生的欲望,他不得不承认, 李知的眼睛、嘴唇、脖子、皮肤……身体的每一寸对他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吸引, 人到底是动物,这种欲望是逃不过的。
但褚明彰不打算释放这种欲望,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害怕。
当欲望控制大脑的时候, 他还能遏制住自己内心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吗?当李知哭着攀住他脖子只为了求一个亲吻的时候,他还能保持镇定不去吻他眼角的泪吗?
褚明彰不觉得自己是这么坐怀不乱的人, 也不想去赌。
结婚就结婚好了, 结婚了也不会跟之前有什么差别, 不就是住在一起吗?读书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们也天天住在一起…没有分别的,这就是一场形式婚姻而已。
褚明彰原本打算不碰他的。
但是李知喝醉了, 喝醉之后脸颊泛红, 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的, 光着腿侧倒在哪里, 脊梁弯着,因为瘦而微微地凸出来,像个被恶魔下了情/欲咒的天使。
褚明彰脑子“嗡”的一声响, 而后他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必须要走,这时候李知拽住了他。
他喝醉了,两只手都软绵绵的,他的力气能有多大?褚明彰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甩开。
李知掌心的热度渗入皮肤,又从皮肤表层钻入他的血管,最后一股脑儿地涌到他心口来。褚明彰的呼吸不稳,他无法注视李知,他只能大声地说话,用表面的强硬来掩饰内心的动摇。
可如果靠近了,便能看清他表面的那层伪装早就布满裂痕,如同即将脱落的墙皮,褚明彰用尽所有的克制力将他甩开,又在李知哭闹的那句“你不帮我就帮我找别人”种失去最后的理智。
褚明彰回到房间,愤怒、欲望如同烈火一般不断地灼烧着他的心脏,可最后又有一种感受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地袭来……那是嫉妒。
当褚明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象的时候,他又往往会去想象,他想象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高大男人压在李知身上,触摸他的眼眉,勾弄他的耳垂,他做一切褚明彰心底想对李知做却不可以做的事。
李知会怎么样?他会吻那个人吗?会小声抽噎着抱住的对方的手臂说抱抱他,讨好求饶也像撒娇……褚明彰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脱了衣服,进了浴室将水开到最凉,冷飕飕的水柱打在身上,可褚明彰心中的那团火却没有半分的消减,反倒愈演愈烈。
褚明彰阴沉着脸出了浴室,他草草地将自己擦干净,而后坐在床头抽了一根烟。
烟抽完了他也没注意到,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指尖微微的一痛,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咬了一口。
那时候褚明彰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妈的,不管了。
他去了。
褚明彰最终屈服于欲望,那滋味要比他想得好太多,褚明彰难以想象这竟然是这么……这么的一件事,李知像一片温柔的海要将他淹没,不是…他不是大海,他是一片沼泽。
褚明彰要陷进去了,他用刀子一样的话劈向李知,那些话又重新劈向他自己——褚明彰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是变态,那快要溺死在他身上的你算什么。
你比变态还不如,你最可怜。
怎么能这么快乐,怎么能让他这么着迷,褚明彰不愿意承认,所以当李知红着脸说出你也不是不愿意的时候,褚明彰说他吃了药。
第一次结束了,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因为他的欲望是无底的黑洞,短暂地灭下去了一点,又更加汹涌地烧起来……褚明彰逃走了。
他冲了快一个小时的冷水澡,那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
后来褚明彰发现有时候李知会对这方面的欲望比较强烈,他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可他偏偏要凑上去,凑上去就算了,还要故意做出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很贱。
但确实又很想。
褚明彰不怎么敢和他待在一起,他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每个月十号之后他会开始焦躁,前一天会亢奋到睁眼到天亮,而当天更夸张,有时候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褚明彰也会因为那些想法而心跳加速,变得兴奋。
他是吃药了,吃的利血平,他控制不了自己了,如果没有药物压制的话,褚明彰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他可能一整夜都能抱着人不分开。
只不过吃了药也仍然痛苦,冷水浇个一小时多才能让那股火儿灭下去一点。
他一直骗李知,李知相信了,好像把他自己也骗过去了,褚明彰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不肯承认,不肯承认李知对他的吸引力有那么大,他渴望看见李知,又害怕看见李知。
有些富豪发家后便将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原配抛弃,死也不肯回家看一眼,大多数人对其的解释是原配人老珠黄,其实倒也不一定是这样。
看到原配,难免想到落寞时的自己,那一幕幕都如电影倒带般在脑海中闪过,那就像口中含了一口苦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褚明彰跟他们倒是反着来的,可那滋味儿却也没差多少。
他用最快的速度让公司恢复运转,将那笔钱给李知补上,褚明彰一直以为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憋屈的感觉是因为欠着人,可还上了之后,心里好像也没好受多少。
究竟为什么呢?
褚桦对此倒没说什么,只是开始频频给他介绍人,褚明彰并不理她,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愈发差劲,两个人谁都受不了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结婚后李知有去找过褚桦一次,本来想套近乎,可关系没搞好,却挨了一巴掌。
毫不夸张地说,当褚明彰看到李知脸上那道伤时他浑身血都凉了,那殷红的血刺痛他的眼睛。
他想问李知痛不痛,想问李知为什么不先和他说,想告诉李知没有必要做这些,只要离那个疯女人远一点就好……可他说出口的却是伤人的话,所做的却是对他发脾气。
所想与所做背道而驰,有时候褚明彰也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
他跟褚桦大吵一架,说如果褚桦再敢动李知一根手指头他就会将她送进精神病院,褚桦气的发抖,她儿子的脑袋被她扔过来的精装书籍砸出了血。
褚明彰被砸破了头,可那天他的心情却无比舒畅,他至今记得,那是个久违的晴天。
事情早有预兆,其实他应该早一点去看医生的。
***
李知很招人。
这一点其实褚明彰很清楚,从前读书的时候向他投来目光的人就不少,可李知很傻,从不曾注意这些——褚明彰不免有些得意,那是因为李知的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
李知迟钝,褚明彰可不迟钝,他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却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有他在,谁敢那么放肆地在虎口拔毛呢?
李知也乖。
褚明彰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澳门看见他——澳门这地方不大,却也不至于这么小。
奈杰尔·布朗纵情声色这一点他很清楚,谈生意的那段日子他身边就没断过人,也没有人会在他身边待到一天以上,褚明彰不觉得有什么,他甚至还会为他挑人送过去。
但他没想到奈杰尔会碰上李知,更没想到李知会来找他。
当然褚明彰没想到的也不止这一点,他也没料到那时候李知会在门口——
他跟奈杰尔的关系一般,也没喝太多酒,应当不存在酒后失言的情况。
那么当奈杰尔问他那么隐私的问题时,褚明彰为什么会告诉他呢?
褚明彰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憋太久了,亲缘关系淡薄,褚明彰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他也没有什么能放下防备全然信任的人——啊,还是有的。
李知。
李知就像安定剂,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褚明彰可以将所有的事,甚至包括自己的童年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但有些事情不可以,譬如说关于李知本身的事。
褚明彰只能将这些事积攒在心底,不断地进行自我消化,像是吞咽进去一大团毛线。
但毛线是无法消化的,他只会打结、缠绕,拉扯着肠子,又将五脏六腑都捆到一起,束缚他的心脏。
那种纠结所带来的痛苦已经即将超过他的阈值了,褚明彰也来不及再去考虑那么多,等他说出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应该出现在我人生中的。”
我的一切都因他而改变了。不受控制的。
“一个私生子,连基本的自保能力也没有,除了一副没用的皮囊一无是处……”
他应当是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是我最不屑于接触的那种家伙,我只是怜悯他,我是他的神,我会适时地给他一点甜头,我喜欢他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我,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很美,但我不会为此沉溺的。
但我沉溺了,比我想象的更深,比我想象中更早。
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了。
所以。
“我后悔遇见他。”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已经无法再脱身了。
第77章 醒悟 他跟奈杰尔打了一架……
他跟奈杰尔打了一架。
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太准确, 换种说法或许会贴切一些——他差点把奈杰尔弄死了。
都说旁观者清,可那美国人一对眼珠子都快黏到李知身上去了,当然看不出褚明彰状似冰冷伪装之下的想法, 他只当事实真如褚明彰所说的那样,他厌恶李知, 他们没感情。
那太好了, 天助我也, 浪费可耻。你老婆你不喜欢,没关系,变成我的也可以——奈杰尔就是这样说的, 他说李知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理想型。
奈杰尔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回味,他说李知的皮肤如瓷一样白,脖子上那颗小痣简直是上帝的恩赐,奈杰尔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了褚明彰面色的变化。
他想了想, 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如果你觉得跟他彻底分开比较麻烦的话, 那我们共享也可以。”
“我不介意, 你的想法呢?”
想法?
狗屁的想法。
回答他的是敲在脑袋上的红酒瓶, 这一下子褚明彰根本没有收着力,十成十的力道敲下去,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一遇上李知的事, 褚明彰就变得与兽类无异了。
那红酒瓶的玻璃碎片飞溅, 褚明彰阴沉着脸将李知拉走, 那一下子远远不能消除他的怒火,他的余怒甚至波及到了李知,褚明彰端详着李知的脸, 他忽然就开始恨。
他恨李知长成这副样子,把他勾引成这样还不够,害他变成这样还不够,还要去诱惑别人……褚明彰本来就这么想,李知还要说那些话去激他。
褚明彰快被他逼死。
那时候他脑海中生出一个念头——既然李知总是引来麻烦那么他把李知锁起来就好了,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不用想,李知只需要承受他就好了,承受他的欲望,承受他的所有。
褚明彰迫切地想要实施这个想法,就在他要执行的时候,李知说你明明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管我。
褚明彰如梦初醒。
他究竟在做什么呢?他一会厌恶李知,用最难听的话去刺他;一会又那么渴望他,好像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他到底想要什么?
褚明彰在心里问自己,只可惜这个问题实在不简单,他到最后也没得出答案,只能看着李知离开。
眼睁睁地看着李知越走越远。
至于陈路,陈路是褚桦为褚明彰找来的众多“合适对象“之一。
他不是条件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机灵也是有野心的,他深知褚桦的喜好,所以总是捧着她,话也尽是捡她喜欢的说。
褚桦当然会比较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跟个媒婆似的给他们牵线搭桥,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路跑到她跟前去说,将他哄开心了,开始犹犹豫豫地提一提褚明彰。
其实现在的褚桦也不是那么在意褚明彰究竟跟谁在一起了,褚桦与褚明彰这对母子相看两厌,褚桦仗着自己是他妈,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故意找人来碍他的眼。
褚桦也知道褚明彰对陈路没意思,可她就是要为陈路牵线搭桥,褚明彰不去,褚桦就要摆出“妈”的架子去逼他,她就乐意这样。
褚明彰烦不胜烦。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下去了,赴了陈路的约,褚明彰觉得自己应该对此做一个了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决心,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旧事。
他虽然是徐宗海亲生的,可他与父亲之间的感情实在浅薄,他当然也会因为李知他妈递交了举报材料而心生芥蒂,但也不至于像褚桦那么夸张。
话虽如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这些年褚明彰不断回避李知的理由之一……一直到他与朱先生吃了一顿饭,真相水落石出。
天地再一次颠倒,这时候的褚明彰发现自己这些年暗自责怪李知是责怪的毫无理由,非要算个清楚的话,还是他们欠李知家里的更多,褚明彰开始慌了,他坚守多年的东西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原本无坚不摧的石像也产生了裂痕。
恰逢这时候陈路约他。
陈路向他剖白内心,褚明彰其实毫无感觉,陈路对他来说与大马路上任何一个人陌生人都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人而已,一只鼻子一张嘴。
但是陈路又提到李知。
陈路嘴皮子确实可以,不然也不能哄得褚桦总帮他牵线搭桥,这人虽然难缠了一点,说的那些话却是又准又狠,那些话一脱口有如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直直地刺到褚明彰的灵魂深处。
陈路说的那些话,褚明彰又何尝不清楚,却也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才愈发觉得难堪。
褚明彰,既然你觉得他配不上你,为什么不离开。
既然你觉得自己被拖累了,为什么不离开。
既然你觉得纠缠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分开。
褚明彰用一分钟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像剥柚子似的一层层剥开心脏最外层,像擦拭镜子那样将心脏表层的污渍擦干净,最后他这颗蒙尘多年的心脏终于得以窥见天光。
他的心是一个匣子,从出生开始就上了锁,同样的,褚明彰从出生开始就拥有一把能够打开它的钥匙,可每次他要将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时候又会退缩……好在这次没有。
卡塔,盒子打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灰漆漆的猫。
褚明彰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
一分钟之后,他对陈路说:“我爱他。”
“我喜欢他,读书那会儿就喜欢他,后来我们结婚了,我爱他,今年是我们结婚第三年,我们还会有第四年、第五年……三十年…一直到死。”
“我们不会分开,我不会找别人。”褚明彰听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因为我爱他。”
“我爱李知。”
“不要再联系我,也不要再去找我妈,如果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或者让我知道你做一些挑拨离间的事,我都不会客气。”
“就这样,你请便吧。”
褚明彰走出了日料馆,没有理会陈路青白交加的脸色,也没有埋单。
褚明彰走在路上,夜间气候适宜,偶有轻风刮过,褚明彰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有点想李知,所以他划开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他点了一支烟,站在路灯下一边抽着一边看,照片中的李知半张脸窝在被子里,两道眉微微蹙着,眼角有泪花。
褚明彰往后一划,下一张照片仍是李知,依旧熟睡着,区别是眼角的泪被抹掉了,眉间按着一根指头,这根指头将李知的眉心抚平了。
那是褚明彰的手。
褚明彰记得那一天,那是他们结婚第二年的时候,李知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给褚明彰打电话,褚明彰没看来电人直接接了起来,“喂。”
那一头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接起来,呆住了,长久的不出声,褚明彰耐心告罄,看了眼来电号码,“李知?”
“怎么了。”平稳冷淡的声音。
“明彰哥。”李知的声音轻而软,如一片飘零的叶子,褚明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李知只是叫了他一声,又不出声了。
“有什么事。”褚明彰问他。
“你在忙吗?”
“直接说事。”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褚明彰不喜欢跟人绕圈子,他也最讨厌别人跟他绕圈子,偏偏李知最喜欢拐着弯儿说话,“到底怎么了。”
李知顿了顿,“我想你了。”
四个字柔柔地钻进褚明彰的耳朵里,丝绸一样拂过,褚明彰屏住声,他不说话,李知也觉得有点儿尴尬,所以他又说:“我发烧了。”
“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叫家庭医生。”
“我不想——”李知竟然耍起了脾气,褚明彰不由一挑眉,他甚至无意识地将声音放轻,“不找医生想找谁?”
“找你。”
褚明彰的心突然变烫,像被一捧温水浸润,“我不能让你退烧。”
“但我想你。”李知的声音变急促了,听起来像在哭,“明彰哥,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求你了。”
褚明彰加大了握住手机的力道,“我人在外地。”
电话那头只剩下了不均匀的呼吸声,忽急忽缓,褚明彰几乎可以想象出此时此刻李知的样子,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褚明彰没有骗他,他的确在外地。
他坐在原位上,面前的文件看了一半,可之后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的耳畔一直萦绕着李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他的脑海中不住浮现出李知抱住双腿蜷缩着哭的样子。
那时候是晚上十一点,褚明彰买了最后一班飞机的机票回去,连夜从距离s市一千四百多公里的深圳赶回去。
回家的时候屋子里黑沉沉的,李知已经睡着了,褚明彰怕吵醒他,没开灯,他赤着脚走到李知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脖子上都是汗。
应该吃了药,但药效也没那么快,褚明彰摸着黑打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身,降温。
重复几次后褚明彰在边上坐着,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看向床上的人,其实黑灯瞎火的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褚明彰拉开一点儿窗帘,月光透了进来。
他借着月光拍了这两张照。
褚明彰第二天早上九点还约了人,他只坐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又连夜赶回深圳,褚明彰一个晚上都没睡,第二天又陪人应酬一整天,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的三点钟才躺上床睡觉。
心脏超负荷,褚明彰不明白自己做那些事的目的是什么,他或许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想……总之他就是下意识地做了。
这两张照片一直在褚明彰的相册里——他踩灭了烟头,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地划着,像在隔着屏幕抚摸照片中人的脸颊……褚明彰忽然就很想跟李知好好的过,这念头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强烈。
心里有他就告诉他,有亏欠就补偿他。
爱他就对他好,给他最好。
第78章 造孽 迟来的深情真的比草……
迟来的深情真的比草还轻贱么?
造化弄人。
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的褚明彰插着管子倒在病床上, 他听到身旁仪器的滴滴声,伤口已经被缝好了,但褚明彰仍然觉得自己在流血, 汩汩地淌下来,如同江河。
褚明彰没想到李知会这样对他, 真的没有想到, 他没料到李知对他的恨意已然浓烈到此等地步。在褚明彰的印象中, 李知一直是那个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与他对视会脸红的纤瘦样子。
他像他的上帝,只要对他笑一笑, 李知的世界就天明。
褚明彰知道这些年李知也有了脾气, 但这也不打紧,大不了之后顺着毛哄一哄就好,褚明彰已决心与他好好地过下去,自然不会再故作冷淡。
他决定好好利用今年的生日, 不搞那些虚头巴脑地,就跟李知两个人好好地过一次。
所以他提前预定好了李知喜欢的菜送到家, 又买了束鲜花准备了一瓶好酒——褚明彰喜欢李知喝完酒的样子, 李知的酒量不算太差, 但是容易上脸,他也不耍酒疯, 醉了只是发晕, 会变得粘人, 喜欢往人身上靠。
褚明彰不认为自己能面对着这样的李知还坐怀不乱, 从前或许还会忍,可如今既已认清自己的心,再演下去就没意思了。他准备向李知坦白, 其实自己从来没吃过那种药……李知应该会生气,但褚明彰会哄他。
想来也不会太麻烦,李知脾气很好。
他没有订蛋糕,这是因为他以为李知会为他准备好,说不准他会自己去烤,但褚明彰其实不大希望他自己动手——他记得有一年李知为了给他烤蛋糕而弄伤了手。
烫红了一大片,褚明彰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将手弄成这样了,李知的手白,又瘦,那么一大片伤口覆在上面看起来像烙刑。
褚明彰当时就无暇顾及别的事了——那时候李知硬要将一块手表塞给他,当时褚明彰有些恼火,怎么都不肯收。
的确是他很喜欢的一块表,也确实是迫于形势才出手的,褚明彰也想过等事态稳定下来了将表收回来,他没有想到李知会将其作为生物礼物送给他。
褚明彰宁愿自己再也拿不回那块表,也不希望李知送他——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男人可悲的自尊心,当时他们结婚才几个月,褚明彰还无法接受那种身份的转换,地位的差异。
再者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将钱还上,所以他的心理压力要比之前更大,换言之,褚明彰不想接这手表,其实是觉得自己没用。
褚明彰不想收,李知又偏偏反着跟他来,于是褚明彰被他弄得更加火大,争执间褚明彰注意到李知手上的伤……那块表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蛋糕味道不错,但是褚明彰再也不想吃到了。
褚明彰这样想着回了家,他以为李知会做好满桌子菜等他回来,但是整间屋子里根本找不着人影……后来人是叫回来了,可李知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就这样他也忍了,这顿饭也是吃的与褚明彰想象中毫不相同……再后来李知提了离婚。
褚明彰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说实话,他当时确实是呆住了,李知在对面说了挺多,但是褚明彰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耳边都只剩下杂音了,就在那一刹那,褚明彰浑身上下的血都凝成了冰,他想对说些什么,可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半天了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能做的就是将那张纸撕了。
好像撕掉了,李知就会将那些话收回去一样。
只可惜适得其反,反倒是被李知一瓶子打进了医院里,不仅没有将人哄好,还差点将自个儿的命都给赔了进去。
褚明彰真没想到李知会做得这么绝,直接冲着他命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刚醒来的时候也确实生气,但褚明彰也想如果李知肯好好地跟他说说话,跟从前一样叫一声“明彰哥”,那他也可以当这一切没发生。
还可以带李知去过次生日,给他补过,去哪里都依他。
但李知只是恨恨地看着他,问褚明彰他怎么没有死,褚明彰觉得自己的心像个气球似的被扎破了,心间的血淌了满地——来见李知之前褚明彰已知晓了如今他的情况。
这么说或许有点贱,但是此时李知的情况已经远超出褚明彰的想象,他本来以为李知就是那时候有点情绪激动了,失手了,他没想到李知病得这么重。
褚明彰忽然就很害怕,那种害怕就像撒谎成性、顽皮恶劣的孩子不小心划破了妈妈的一支不起眼的包,这个坏孩子还准备向妈妈主动认错,他甚至还想着得到妈妈的表扬。
然后回家后还不等他主动道歉认错,他妈妈就开始抱着那支被划破的包尖叫——原来那不是一支普通的包,而是爱马仕白房子。
而后这个男孩才晓得自己究竟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
摆在褚明彰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放李知走,他不是要离婚吗?那就离,给他想要的。
第二条路是给他治病,一直治,治好了,治到李知回心转意。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褚明彰不会放李知走,褚明彰也确实知道错了,那段时间他也确实在真心实意地悔过,在尝试着挽回,但褚明彰从来不知道李知这么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甚至找不到他了,李知就这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褚明彰真的觉得人生无望了——他对李知的爱很像弹簧,之前压抑的越厉害,之后反弹的也就越高。
直到李知开始恨他了,褚明彰才发觉自己对他的爱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竭尽所能地想对他好,只希望李知能消气,能心软。
无数个夜里褚明彰在心里发誓,如果李知愿意回头,他再也不会让李知因为他而难过。
当李知愿意接纳他的时候,褚明彰真的天真得以为天明了,他得到了原谅……可原来这只是他做的一场美梦而已。
李知死了。
褚明彰确确实实是想跟他一起去了,直到韩子尧告诉他李知没有死。
没有什么比李知还活着更好的消息了,可这也更加展现出褚明彰的可悲,李知宁可将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也不肯回到他身边,褚明彰知道自己暂时是死不了了,可他这样好像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报了案,请来最好的律师团队帮他与韩家打官司,褚明彰什么也不管了,撕破脸了,韩家长辈几次来找过他,却都被褚明彰冷着脸挡回去了。
褚明彰不顾往日情面,他就是要将韩子尧送进牢里。
不管是安什么罪行在他头上,故意毁坏财物罪也好,毁灭证据罪也好,又或者重大事故责任罪也好……这些东西褚明彰都不在乎,他只是想报复。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着公安的手去调查李知的行踪,可是李知虽然活着,却像凭空消失了,警察查不到他的下落,他离开韩子尧家后的行踪被抹得干干净净,像是有人在背后帮他。
有谁能有这个能量去帮他?褚明彰能想到的也只有宫婕,可同样的褚明彰也联系不上她——宫婕参加了学校的一个什么研学活动,跑到斯里兰卡去当志愿者了。
宫婕没这个能力,但她有人脉,褚明彰知道有一个人能将事情做的这么滴水不漏——
宫婕的堂哥。
背景很硬,早年间家族产业涉/黑,到他父亲那一代才洗白,褚明彰知道宫婕虽然在s市,但与她堂哥关系不错,想来如果他要办这样一件事,不会很难。
褚明彰有了这样的猜想便去求证,宫婕堂哥长他十多岁,是个很麻烦的人物,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褚明彰一边跟他打太极,一边又要分出心神去跟韩子尧打官司,香港s市两头跑,去香港的时候还要提防有没有奈杰尔雇来的杀手。
宫婕她堂哥那儿没松口,韩子尧这边虽然判了,却也只判了三年——
韩子尧爹妈估计恨死他了,韩子尧入狱那天,一桩旧案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正是李向西的那桩案子,先前他与朱先生在公馆的录音被放了出来,霎时间两个谈话者本身,死去的徐宗海、李向东,以及还在牢狱里他的他儿子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褚明彰用最快的速度去处理,可这个案子还是与韩家大少韩子尧入狱的消息一起登上了社会热点,两者热度皆是居高不下,昔日高高在上的两位少爷成了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韩子尧已经进去了,他父母自觉颜面无存,以及开始着手准备移民事宜,两人这些年也赚够了,等人走了,给儿子上上下下的都打点好了,国内闹翻天了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褚明彰就不一样了。
他人还在外面,现在舆论缠身,就算消息撤了,可讨论的热度还是不见消减……这些事情褚明彰让公关团队去处理了,市政府上面的领导又开始施加压力。
现在的一把手是中央空降的,很怕走错路,也很想做出点成绩来,给宏天查了个底朝天,好在褚明彰比较谨慎,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也算是有惊无险。
但是褚明彰还是因此损失惨重,可是褚明彰已无暇去顾及这些。
录音,毋庸置疑是韩子尧放出去的,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仇人了。
但是录音是怎么来的。
褚明彰的脑海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答案了——
李知。
之前争吵的时候李知曾哭喊着控诉他是“杀父仇人的儿子”,那些旧事朱先生只告诉了他,他也烂在了肚子里,那么李知是怎么知道的?
他记得那天有个面生的服务员……顺着这一层想下去,一切也都水落石出了。
褚明彰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只是苦笑。
李知恨他,他知道,可李知原来这么恨他……
恨不得他跌落谷底、万劫不复。
第79章 痛悔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离……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 走得可真干净啊。
他什么都没带走,孑孓一身,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他看了一半的书、忘记放进橱柜的蛋糕模具、玄关处的鞋,还有搭在沙发上的围巾。
像风、像氧气, 看不见但是遍布各处, 褚明彰舍不得去动他们, 他们摆在原位,好像李知没有走,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外面闹翻了天, 公司里一堆破事,家里褚桦不知道发了几次疯,手机只要一开机立马被打爆,可是褚明彰都没心情去管。
褚明彰以前很少抽烟, 只有遇到特别心烦的事儿时才会点上那么一颗。可是现在呢,褚明彰一天到晚是几包几包的抽, 家里也不开窗, 好好的家弄得跟棋牌室一样, 二手烟全部积在屋子里,散不去, 全被褚明彰吸进了自个儿的肺里。
褚明彰还是想死, 那桶汽油还留在地下室没有丢, 托遍了关系都找不到李知的下落, 褚明彰快崩溃了,那点得知李知存活而升起的希望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去。
求生欲越来越弱,李知还活着, 可他却避自己如蛇蝎,这感觉对褚明彰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偏偏也是因为李知或者,所以褚明彰不肯、不甘心就此了断。
他找不到人,唯一的慰藉是手机里寥寥可数的几张照片,还有一张李知的两寸照——那是学校里拍的准考证证件照。
褚明彰有李知的照片是因为当时他们拿错了,刚好那天还是周五,所以他们直到周日晚上见面了才换回来,褚明彰要还回去之前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又将信封拆开,将照片倒出来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褚明彰就无法将目光移开,看久了心口微微发烫,褚明彰忽然就有点儿舍不得放回去,偷偷留了一张。
隔天他从李知手里将自己的相片拿回来,拆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只有九张——
一个信封里有十小张,少了一张。
李知也留了一张他的。
刚好那时候李知就在他边上,他也将自己的照片倒出来看了看,似乎是觉得什么地方有点而不对,那几张李知前前后后地看了好几遍,而后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褚明彰一眼。
褚明彰镇定地回望他:“怎么了。”
李知快速地瞟他一眼,又将目光缩了回去,他摇摇头:“没什么。”
李知没有问,褚明彰也没有说,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其揭过了,只是十分默契地留下了一张对方的照片。
到底什么人会偷偷藏着别人的照片?褚明彰真觉得自己蠢透了,他真想回到过去掰开自己的头盖骨看看过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周柏宇恶劣、韩子尧低俗,虽然因为父辈而与他们来往密切,可是打心底里却不愿与他们为伍,尽管在克制,可还是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一直以来他们欺负人,褚明彰也不帮腔,实在看不过去了稍微拦一拦,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当做没看见。
唯独一个李知,他插手太多次。
或许,从一开始李知就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褚明彰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老天觉得他太傲慢了,所以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降伏,李知就是那个让他降伏的人。
在李知面前,他不可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他要学会怜惜、仰视,这是必修课,如果学不会就会接受惩罚——曾经的褚明彰对此嗤之以鼻,他对李知不屑一顾,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他以为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直到他真的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这种惩罚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底线,好像地狱酷刑,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褚明彰不确定自己的余生是否都会像这样度过,如同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之前李知还在医院的时候曾问过褚明彰一句话。
他说褚明彰,爱我,就让你觉得这么难堪吗?
褚明彰说不是的,可是这三个字说出来之后李知连眉毛也没抬一下,这个回答很单薄,毫无说服力,甚至是虚假的——
因为那个时候,褚明彰就是这样想的。
他这个人太高傲了,从小到大,褚明彰所接受的教育总让他觉得自己比谁都厉害,他觉得周柏宇跟韩子尧是渣滓,觉得他们如果没有这样的爹妈就是彻头彻尾的社会败类,可实际上他与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甚至他更过分,他是伪君子。
他给李知提供帮助与他骨子里就是瞧不起李知不冲突,他看不上他,又对他感兴趣,不断地向人释放信号又“及时止损”,接受李知的帮助,与李知成为伴侣让他觉得丢脸,认为掉面儿,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
但是真的让他跟李知分开呢?直到有一天李知真的不爱他了呢?
那又无法接受了。
蔑视李知,又喜欢李知,有时候褚明彰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无耻、真矛盾。
褚明彰,你有今天是你活该的。
你贱的要死。
褚明彰后悔,真的后悔,有一段时间他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到处地飞,到处地跑,他去天津,去西安,去重庆,从北到南,李知以前提过的所有城市他都去了。
回想的时候褚明彰才发现自己的回忆那么清晰,记忆中的李知那么鲜活,他甚至记得李知提起这个城市是因为什么,去天津是因为想去看张爱玲故居,去西安是想吃地道的牛肉泡馍,去重庆是因为某一家网红酒吧……
他都记得啊,明明全部都记得的。
褚明彰真想问问自己:你连他随口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你怎么敢给自己洗脑说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他,那么在乎他。
如果再早一点儿,不用那么早,就澳门那会,如果褚明彰能放下自己的架子回去跟李知道个歉,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向他证明其实自己也有把他放在心上,那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吗?
不会的,因为那时候李知对他还是有爱的。
但是褚明彰不要,他非要等将李知的爱都消磨光了,只剩下怨怼,甚至怨怼都演变成恨了的时候再回头,这还来得及吗?
褚明彰啊褚明彰,现在的你流再多血,流再多眼泪也没有人在意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褚明彰陀螺一样不停地在各个城市打转,雇私家侦探去查,托人让当地警方去查,地毯式搜索,大海里捞针。
有用吗?是有用,总是有人告诉他“褚先生,我们好像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刚开始的褚明彰真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与李知重逢了,他甚至还会专门拾掇一下自己,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颓败,而后再兴冲冲地赶过去……
但是什么都没有,陌生人从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上下地打量他们一番,而后又戒备地问:“你们是谁?”
褚明彰的心跌落谷底。
一次、两次,甚至十次,十多次,褚明彰都可以接受,他知道要找到李知绝非易事,但是几十次,甚至上百……褚明彰真的快受不了了。
到后来他害怕接到那群人的电话,他听到“褚先生,我们好像找到您要找的人了”这句话就会生理性地害怕——他会发抖,身体发冷,严重的时候还会呕吐。
褚明彰从水池里抬起头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两颊凹陷,眼球中布满红血丝的男人是自己。
依然不是。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每一次给他带来的冲击感都不亚于第一次,褚明彰自己其实也很清楚自己找不到了,但他就是不肯死心。
李知的照片都快被他摸褪色了,好几次……褚明彰无数次地捏着哪张照片哭,他对那张照片说来不及对李知说的话,眼泪掉下来,滴在李知的脸上,模糊他的爱人,洗却他的希望。
第一次自/杀非他本意,这段时间褚明彰的睡眠越来越差,失眠成了一个大问题,褚明彰开始频繁地吃褪黑素,到后来这东西不起作用,他就吃安眠药。
还是睡不安稳,两三个小时就醒过来,半夜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但是不能断,否则靠他自己真是睁眼到天亮。
那一天他照例吃安眠药,他的药量一直在增加,从半粒到两粒……他刚拧开药瓶电话就响了,是私家侦探,北边儿的。
一周前褚明彰还在青岛,前几天一个电话又把褚明彰从青岛叫到了南京,现在这个打过来的是天津的,说好像找到了。
褚明彰立刻心跳加速,觉得喘不过气来——心悸了,他几乎无法说话,强撑着应声了才挂断。
他捂着胸口,胃开始痛,褚明彰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赶去天津,他想往掌心内倒安眠药片,想逼自己入睡,但是就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褚明彰居然做不到。
只是一个小小的安眠药瓶竟然也拿不稳,手稍微一抖,竟然将大半瓶的药片都倒在了掌心里,褚明彰想倒回去,可是手却像被定住了。
明天会怎么样?他真的能见到李知吗?还是再白跑一趟,想之前的几百次那样,会怎么样……怎么样…能见到吗?会失望吗?不……不要再对此抱有什么希望了,那个一定不是他吧,绝对的……
那他究竟在哪里?
李知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讯,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他要疯了,好冷,好想吐,疼的像肠子打结了,头胀得像有人往里灌了水泥,妈的,来个人杀了他吧。
李知,李知你出来好不好……就见一眼好不好,远远地看一眼也好,李知,褚明彰想下跪想磕头,他快憋屈死了,褚明彰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他习惯性地想划自己,但是手里还攥着一把安眠药。
他该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乱转,学着去爱,学着去忏悔,可这本书太难读了,他只是囫囵吞枣。
我真的……真的……褚明彰哭了,泪滴下来,落在被子上,浸湿点点。
真的只是很想他。
是不是没希望了?
没希望也要撑着,要坚持,只有坚持下去,这样才有一天能找到他,只有足够痛苦,尝遍比李知曾感受过的,疼千百倍的痛,他才有可能找回他爱的人。
所以…睡觉吧,睡一觉,明早起来赶飞机…万一真的是他呢?
褚明彰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想着一边吞咽安眠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咽下去了多少,他的潜意识告诉他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睡好了,明天才能打起精神,褚明彰才可以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可能在那里的李知。
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褚明彰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着困意袭来。
也等待明天的到来。
第80章 偏执 是酒店替褚明彰叫的……
是酒店替褚明彰叫的120。
保洁阿姨要进房间打扫, 几次按铃后套房内都没有回应,阿姨还当他是出去了,刷卡进门后才发现主卧床上躺着人, 床边放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床上的人已经口吐白沫了。
阿姨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第一时间打了120, 褚明彰被带走急救, 医院联系了褚明彰的家人——褚桦听说他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后的第一反应是摔电话,摔完之后才阴着一张脸出门。
褚桦要从s市赶到南京,这一路上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褚桦心烦意乱, 那感觉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玻璃瓶里乱转,撞得脑袋都快裂了也出不去。
褚桦受不了了,从包里翻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按下去后嘟嘟声响起, 可等对面接通后,褚桦又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她不知道该和谁说, 她爸早死了, 老公也死了, 她只剩下她妈了,她那个了不起的、无所不能的妈, 前段时间却被查出患了肝癌。
褚桦俯下身来, 将脑袋埋在膝盖上, 哭了, 这个年纪的人好像已经丧失了流眼泪的能力,但是褚桦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干什么,她就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褚桦也不是一出生就是人上人的, 她小的时候也没什么毛病,毛病是后来才有的。
她爹妈那时候也没这么厉害,就是基层干部,两个人都野心勃勃,铆足了劲儿要往上爬,褚桦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但是一个小姑娘,尤其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容易引来什么呢?
但是还好有惊无险,邻居阿姨刚好买菜回家,这才让褚桦躲过一劫,可这件事还是让褚桦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她爸妈听说了那个消息,也是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
两个人放下手头事情陪着她,那是褚桦童年中为数不多地幸福时光,但是好景不长,两个人又奔向远方,褚桦又变成一个人。
褚桦很孤单、很害怕,也很委屈,她因此与爹妈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事实上,发脾气的只有她一个,因为她爸那时候在跟人打电话,而她妈,她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她妈发脾气。
老实说,一个女人能在政/界做到那样的位置可见她的不一般,褚桦她妈是读过书的,是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小姐,知识分子,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是很了不得的,是经历过风雨的。
褚桦她妈是不会跟人吵架的,她总是说话文雅,长袖善舞,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这种人看似随和,可骨子里却最是清傲。她看似温和的倾听着褚桦的话,但是褚桦清楚,她有点烦了。
“是的,桦桦。”在褚桦哭叫着说自己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们的忽视而产生的时候,她微笑着说,“但是……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对吗?”
褚桦浑身的血都凉了。
或许就是因为她格外冷血,连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淡漠,所以她才能有那样的地位,人如果有感情就容易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这一点在褚桦与褚明彰身上都可以体现出来。
然后她爸挂了电话,开始向她说明他跟她妈出去打拼的一条条好处,那些啰里八嗦的褚桦不懂,一言蔽之——老子牛逼,小子也牛逼。
那好吧,褚桦后来也看开了,既然你们是为了我,那我就牛逼一点,我最吊,我他妈的谁也看不起,谁都别想跟我平起平坐,因为我爹妈很牛逼,我是人上人。
但这些其实并不能让人快乐起来,底色是痛苦的,痛苦的回忆无时不刻地侵蚀她的灵魂,最后完全地将其占据了,褚桦不再是褚桦,而是成了一具傀儡。
后来她好像出了点毛病,但是褚桦也不觉得奇怪,她觉得如果自己不有点毛病才会奇怪。
她应该挺恨她爸妈的,可惜悲哀的是,她已经被无知无觉地同化成了与她父母一样的人,区别在于是他们的傲慢与冰冷是不动声色的,是浸润在骨子里的;褚桦画虎不成反类犬,她的傲慢是具有表演性质的。
是她的保护色。
然后她儿子变得跟她一样了,其实跟他姥姥更像,褚桦挺高兴的,她觉得我们一家人就该这样,整整齐齐的。
这种傲慢形成了一种平衡,直到李知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再然后一切都崩塌了。
褚桦想给自己点根烟,但是手一直颤抖,所以好一会儿才点着,她不知道褚明彰能不能活下来,几个小时过去,毒素都到血液里了,不死也丢半条命。
她踩灭了烟头,往急救室走去,有医生迎面走来对她说什么,事实上,褚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褚明彰运气不错,再晚半个小时,他就要去见阎王了。
“好吧。”褚桦点点头,“算他命大。”
***
褚明彰刚出院,就被褚桦反手送进了精神病院里。
以前褚桦发病的时候褚明彰来用把她送进去来威胁她,可事实却是反过来的,褚桦做好了他会闹的准备,但没想到褚明彰还挺平静的,特别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没什么想说的?”褚桦问他。
褚明彰摇了摇头。
“好吧。”褚桦看着他,心想这毕竟是自己儿子,她想说些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真不是当母亲的料。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褚桦说道,她左右看了一圈,“也挺好的。”
确实也挺好的,褚明彰想。
至少在这里,他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疯了一般的满世界乱跑,当然他仍然无法克制住自己想要找到李知的冲动,可一旦他有所表露,护工们就会高度警惕。
刚开始褚明彰还能控制住自己,到后来又开始发起疯,要死要活地想闯出去找人,那闹出来的阵仗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当时李知在医院的时候,褚明彰再三强调过不可以使用暴力手段,尤其是电击,绝对不允许,可是到了褚明彰这里,可就没有人在意这那的了——
首先褚明彰是个一米九往上的成年男人,还是个身体素质非常好的男人,哪怕现在瘦了不少,可他的爆发力也不是盖的,注射镇静剂的剂量都要比平常人多,一般的束缚带还真治不了他,这几天下来,不知道弄坏多少。
几个电话打到褚桦这里,她就烦了,直接一句话甩过去:“该怎么弄就怎么弄!治不服就到治服了为止!”
几个护工就直接开始动手,只可惜五六个也控制不住褚明彰一个,后来还是褚桦拨了二十来个保镖蹲守在医院那里,上面一有什么动静就跑上去帮忙。
医生从业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癫狂的,每回给他打个镇静剂都战战兢兢,出来后跟同事抱怨,说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也要得点毛病了。
褚明彰一天到晚被绑在电击椅上,束缚带将他浑身上下都卡得严严实实的,甚至嘴上还戴着止咬器,因为他会去咬自己,或者跟头茹毛饮血的野兽一样去攻击别人——
根本无法对他进行治疗,因为褚明彰压根儿就不接受治疗。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他的主治医生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褚明彰好像终于想开了,安静下来,也不攻击人了,也不想着往外跑了。就是每天坐在窗边看看照片,那小小一张照片睡觉吃饭都攥在手里,好像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也好好吃药,正常作息,讲话心平气和的,医生又跟他聊了聊,觉得褚明彰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褚桦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了字,放褚明彰出来了。
这个时候,褚明彰已经在精神病院里待了大半年了。
一开始褚桦还是挺害怕的,成日警惕着褚明彰的动作,但是他看起来确实挺正常,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往外地跑了,一个月之后,竟然还开始处理集团公司的各项事务了,好像是回归正轨了,好像是走出来了。
真能把人关正常的?褚桦暗忖没那么神吧?她又暗暗观察了一段时间,让人查了查他的行踪,褚明彰还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每个月的同一天下班回家会带一束花回去,还会让助理去订餐厅。
身边有人啦?褚桦问他助理,助理点了点头,说褚总经常跟某个人打电话,开会开的晚了,还会以“爱人在家等着”为借口离开。
褚桦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知道啊。”助理摇头,“好像一直都有?刚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褚总在跟人发消息了。”
褚桦一颗心猛猛一跳,直觉有些不对,褚明彰从医院里出来后一直被她看着,哪儿有什么机会去找人,难不成是在医院里头搞上的?
褚桦百思不得其解:“你见过人没有?男的女的?”
助理又晃晃脑袋:“董事长,这还真没有。”
“一面儿都没见过?”
“没有。”
褚桦不信邪,又去问了褚明彰家里的阿姨,阿姨一周过来大扫除一次,傍晚过来做饭,来的也算勤了,却也没见过除褚明彰之外的人。
藏这么好?这么宝贝呢?
褚桦势必要将此人揪出来,她也挺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褚明彰这么快走出来,褚桦在某一天下午悄悄地找上了门,可是门一打开,却不见褚桦想象中的那小情儿。
屋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弄得挺干净,也没什么烟味,褚桦一挑眉,心想这人挺厉害,褚明彰这么厉害的烟瘾都给戒了。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拧起眉来,褚桦觉得脖颈凉飕飕的,她缩了缩脖子,眼皮直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褚桦又在几个房间里看了看,忽然目光定在什么东西上,电光火石间褚桦忽然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那点不对劲是哪里来的了。
太熟悉了,褚明彰这地方她好久没来了,可这一切都没变化过,还跟她上回来的时候一样,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起最上头的一盒药翻了个面,而后视线却牢牢地黏在那白色的标签上——
两个字如同利剑一样刺入她的眼睛。
李知,开药时间是一年前。
褚桦将药放了回去,“哐”的一声将抽屉关上了,她环顾四周,尘封的记忆浮现出水面,褚桦踩着鞋拉开衣柜,几件衣服映入眼帘——她记得,全是曾经褚明彰发疯时,盖在他身上的那几件。
一点儿都没变。
以褚明彰对那小情人这么宝贝的架势,怎么会不接到家里来一起住,褚桦也没查到褚明彰有常往什么别的住处跑,她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一直待在一起。
可如果他们住一起,那么这个家里为什么会连一点新的痕迹都没有,还有,一个人真的能接受自己恋人的家一直储放着前任的各种东西么?不膈应么?大刀阔斧地将这些痕迹全都抹去才是对的吧!
还是说……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新的人呢?
褚桦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了一大跳,避邪似的将柜门合上了,她踩着鞋跑出房间,正想拎上包走了,大门却被人推开了,褚桦正神经紧绷着,一点刺激都受不得,竟然大叫一声:“啊!”
玄关处换鞋的褚明彰闻言看她一眼,而后疑惑道:“妈?”
“怎么突然过来了。”
褚桦闭口不答,她往褚明彰身后瞧了两眼,又换了个问题:“你一个人?”
“没有,小知一会回来。”褚明彰道。
褚桦还当自己听错了:“你说谁一会儿回来?”
“小知。”
褚桦身体发冷,险些话都讲不利索了:“哪个小知?”
“李知。”褚明彰跟看傻逼似的瞟了他妈一眼,那眼神好像觉得褚桦得老年痴呆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心中最恐惧都猜想就这么被褚明彰坦坦荡荡地说出来,褚桦当即觉得心口一梗,眼前发黑,差点就这么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