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镇因常年云霞缭绕,清晨傍晚,霞光铺满整个小镇上空而得名。
因地处九嶷山附近,妖魔横行,属于三不管地带,荒废已久,后九嶷山频现宝物而出名,引得无数修行者前来寻宝,自此,寂寥无人的小镇成了前来寻宝的修士必经之地。
无人管,散修又多,偶尔也会发生些争抢打斗之事,只是来这的都是冲着九嶷山里的宝物,进山后,山里的妖魔瘴气以及各种迷魂卦阵本就难以对付,谁也不愿在进山前树敌。
是以,冲突偶有发生,但还未闹过什么人命。
真正的生死较量都在九嶷山里。
“砰——哐当!”
客栈厚重的门板应声爆裂,两名侍卫随着客栈门板被踹飞至大街上。
宴寒舟一只脚稳稳踩在那锦衣华服的男子胸口,将其死死摁在地上。
这人素来仗着天机城段家的威名嚣张跋扈,何曾受过如此大辱?眼见四周修士越聚越多,指指点点,他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羞愤欲绝,猛地抬头,目眦欲裂地瞪着宴寒舟,嘶声咆哮道:“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天机城段家的!你竟敢……你竟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啊——”
宴寒舟脚上力道加重,肋骨断裂的声音在神识敏锐的修士耳中尤为明显。
“段家?哪个段家?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趁宴寒舟打架的功夫,宁音坐在一旁的桌前稍作休息。
躲在一侧的掌柜亲自给她送来一壶茶水,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哭丧着脸说道:“这位仙师,您就高抬贵手就饶了小店吧,那几位可是天机城段家的人,您若是在小店里把他给打伤了,我担待不起啊!”
宁音兀自喝水并不说话。
“您高抬贵手,真打伤了他,天机城段家定不会放过你们,大家都是去九嶷山寻宝的,何必在进山前与他结下大仇呢,您说是吧?”
“掌柜的,我知道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但你可要搞清楚,不是我们挑事结仇,是他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非要抢我的房间,没进山前就抢房间,进了山还不得抢我们的法宝?”
掌柜满头大汗,“是是是,但现在他也得到教训了,此事便罢了吧,再如此闹下来,我这客栈的生意只怕——”
见好就收。
宁音递给宴寒舟一个目光。
宴寒舟脚下暗自运劲,原本还叫嚣着要将宴寒舟大卸八块的段家公子,骤然双目圆瞪,未尽的咒骂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随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翻白,彻底昏死过去。
宴寒舟面无表情将腿挪开。
客栈外身受重伤的侍卫见状,慌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架起昏迷不省人事的主人,仓皇逃离,临走前还不忘多看了宴寒舟与宁音一眼。
宁音笑眯眯转向面如土色的掌柜:“掌柜的,这下人都跑了,你总能带我们去上房了吧?你放心,若是段家人回头找你麻烦,你只管实话实说,撇到我们头上便是。”
掌柜望着段家人狼狈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颤巍巍地引着两人上了楼。
门堪堪关上,宁音强撑的气势瞬间消散,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宴寒舟似是早有预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没事吧?”
宁音摇头。
宴寒舟将人扶至房间榻上,运功为其疗伤。
大乘期强者的一击本非筑基所能承受的,她能活下来完全因为宴寒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绝大部分毁灭性的威压生生引渡到了自己身上,可尽管如此,宁音还是被余威波及,身受重伤。
宴寒舟掌心微动,一缕磅礴的神魂之力悄然渡入宁音体内,游走在她寸寸断裂的经络,濒临破碎的丹田识海间,所过之处,断裂的经络被强行畅通愈合,受损的丹田被修复稳固,不容抗拒地作用于每一处细微的伤口。
随着伤势快速愈合,宁音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身体一软,彻底脱力,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
宴寒舟双指搭在她命门,一缕神识探入其体内,细细游走一周天,确认那破损的经脉识海已被强行凝聚,紊乱的气息趋于平稳,伤势已无大碍,这才收手,将宁音抱上床,掖好薄衾后,随即在榻边盘膝打坐,强大神识如蜘网般悄然蔓延至整个客栈内外。
不知过了多久,宴寒舟睁开双眼。
敲门声响起。
他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宁音,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客栈伙计,手中端着盘可口的饭菜,深深弯着腰弓着背不敢抬头,低声道:“仙……仙师,这是掌柜的命我送来的宵夜,说是……说是给您赔礼道歉。”
说着就将饭菜递了过来。
下一瞬,右手便被一个难以挣脱的力道钳制,剧痛从手腕处传来,藏于袖中的刀刃从袖口掉出,但被宴寒舟眼疾手快接住,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嘘!”宴寒舟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伙计的惨叫声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便被宴寒舟一掌击碎了喉骨,了无生息倒下。
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宁音,宴寒舟将房门阖上。
夜色如墨,白日喧嚣的小镇,一片死寂,只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短促而凄清的叫声,划破寂静,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默吞没。
这一晚,宁音睡得异常的沉。
翌日一早,云霞漫天。
经过宴寒舟昨晚的疗伤,宁音体内伤势大好,脸色较之昨日好看许多,行走坐卧毫无滞碍,这才惊讶发现,那么严重的伤势,一晚竟然全恢复好了。
不仅如此,就连右臂上被虞令仪划破的剑伤痕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不出一丝痕迹。
宁音满血复活,正准备下楼,恰逢宴寒舟从外走进。
“宴寒舟你看,我彻底好了,我感觉我现在能一个打十个!我们什么时候进山?”
宴寒舟上下打量着活蹦乱跳的宁音,“看来是全好了,进山之事暂且不急,最近九嶷山瘴气又生,等瘴气散去后再进山也不迟。”
宁音眉心微皱,“那什么时候才能进山?”
“兴许两日三日,就是五日也说不准。”
“这么久啊……”宁音倏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正好,这几日我们可以在栖霞镇上逛逛,在凌云宗憋了那么久差点没把我憋坏,我还要吃饭,我要吃鸡鸭鱼肉,我要把这店里所有的菜都吃上一遍!”
虽然作为修行者,自筑基之后便可以不用再以食果腹,但进食是一种欲望。
这一个多月以来,没有尝到过一丝丝酸甜苦辣的宁音,每每想到炸鸡可乐小龙虾,就馋得直咽口水,当即飞奔下楼,让掌柜的把客栈好吃的都上一遍,丝毫没注意到客栈掌柜以及伙计们看向她和宴寒舟时忌惮而又闪躲的目光。
掌柜的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厨房给宁音上了一大桌饭菜。
宁音大快朵颐,抬头瞧见宴寒舟不动碗筷,“你不吃吗?”
宴寒舟扫过满桌的美味佳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食色,性也。
人生就离不开这两件大事,可在这修仙的世界里,修炼的最高境界便是饮食、男女皆可抛,主打一个无欲无求,造福苍生。
有时候看到宴寒舟身上那股淡漠的劲,宁音猜测他或许早已达到修炼的最高境界,与我等凡人不同。
酒足饭饱,掌柜殷勤上了壶茶水,笑道:“最近九嶷山又生了瘴气,不宜进山,两位仙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逛逛?这条街尽头右转有个集市,那里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了。”
宁音餍足看向客栈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目光被客栈大门吸引,对掌柜说道:“掌柜的,昨天在你店里打架,把你店的大门都弄坏了,一块上品灵石够不够赔偿?”
说着便从沧溟戒中拿出一颗上品灵石。
宁音本意是未来还需在客栈住个几天,能和掌柜的缓和缓和再好不过,更何况大门是他们弄坏的,照价赔偿,理所应当。
可掌柜神色慌张犹如见了鬼般偷瞄了宴寒舟一眼,连忙笑道:“不不不,不用,一张破门,如何值得上一块上品灵石,仙师不必客气,昨日之事我亦有错,赔偿一事便不要再提了。”
宴寒舟已然起身,“走吧。”
见掌柜坚持不收,宁音也不再强求,收起灵石便往外走。
眼看宴寒舟与宁音离开客栈,掌柜这才松了口气。
客栈掌柜说得没错,客栈前这条道尽头右转有个集市,来来往往皆是九州各地汇聚于此的修士,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讲究一些的架了个桌子,将就一些的直接一块黑布席地而坐,叫卖声砍价声争执声不绝于耳。
“姑娘看看我前几日刚在九嶷山寻到的宝贝,凌霄仙尊的保命玉符,有此玉符,即使是大乘期强者也拿你无可奈何。”
“姑娘!姑娘看看这支金钗,你可别小瞧这金钗,这可是玄阶法宝,九州仅此一件,若你喜欢,我吃点亏,五十上品灵石拿走!”
“道友,看看我这颗定魂珠,神识不稳你每日戴着它一个时辰,连续百日后必能稳固神识,修为再进一层!当年凌霄仙尊可是戴着此珠才能早早突破大乘历劫飞升。”
“姑娘,霓裳羽衣喜欢吗?这可是千年前凌霄仙尊为其未婚妻量身打造,水火不侵,只需一百个上品灵石!”
一路走过集市摊位,宁音算是看明白了,每一个摊位都以凌霄仙尊为招牌,大吹大擂,也不管手中法宝究竟来自何处,有何用处,反正凌霄仙尊已历劫飞升不在九州中,还能当面对质不成?
她望向一旁的宴寒舟,低声道:“这个集市上卖的有漏网之鱼吗?”
宴寒舟摇头。
“也是,若真在九嶷山找着什么法宝,自己留着用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摆摊卖了。”
原以为能捡到一两件沧海遗珠,一路走来,没想到整个集市全是滥竽充数坑蒙拐骗之辈,一件好物也无,两人正准备离开,角落摊位里,一柄锈迹斑斑宛如一把废铁的长剑吸引宴寒舟目光,他走过去,伸手握在手中打量。
摊主久未开张,一见两个冤大头站在自己摊位前对一把废剑爱不释手。
宁音脑袋凑了过来,仔细观察着这柄生锈的剑。
“哟,是你们二位。”
宁音疑惑道:“你认识我们?”
“天机城段家的人你们说废就废了,栖霞镇现在有谁不认识你二人的?”摊主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宁音手指沧溟戒上,“姑娘,你手上的戒指可要藏着点,昨晚上一波又一波的人,很麻烦吧?”
“昨天晚上?没有啊。”
摊主并不多言,饶有深意看了宁音一眼,压低了声音介绍他那把生锈的宝剑,“道友好眼光,一眼就瞧中了我这最有价值的宝物,我跟你们说,这把剑来历不凡,你别看它通体生锈还拔不出来,但它可是我从九嶷山上寻到的天阶法宝!”
宁音很识趣捧场,“天阶法宝?哇哦~”
“若是普通的天阶法宝也就罢了,知道这剑曾经是谁的本命剑吗?”
宁音附和道:“是谁的呢?好难猜啊。”
摊主左顾右盼,神秘莫测:“凌霄仙尊知道吗?凌霄仙尊生前独来独往,陪伴他的唯有这把剑,这便是千年前凌霄仙尊的本命剑!”
宁音很想朝他翻个白眼,但她忍住了,不失礼貌地惊讶道:“凌霄仙尊的本命剑?被你找到了?你运气这么好?这剑这么厉害你竟然要把它给卖了?”
“我这不是想给这剑找个有缘人吗?”
“你不会还想让这个‘有元人’出一百个上品灵石吧?”
“……”摊主一时哽住,伸出五指,“五十,五十个上品灵石行了吧!”
宁音微微一笑,下一秒,笑容猛地落下,“不行!一把生锈了的剑你还要五十灵石,你当我冤大头呢?这把剑这么好,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就要走,却见宴寒舟如脚下生根了般站在摊位前轻拭着长剑上斑驳的痕迹,像对待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见此情形,宁音如何不明白。
“别走别走!这样吧,我看这位道友倒是对这把凌霄仙尊的本命剑爱不释手,如此,今日相遇便是缘,交个朋友,一口价,二十块上品灵石。”
“好贵呢要二十块。”宁音一脸为难的表情,嘴上絮絮叨叨,犹犹豫豫,似是纠结许久才决定下来,“行吧,二十就二十。”
“我跟你说,我要不是因为我夫君手上没个趁手的兵器,我才不买呢,二十块上品灵石你赚大了。”
说完,眼疾手快从沧溟戒里拿出二十块上品灵石放摊位上,拽着宴寒舟就走,“走走走!快走快走!”
摊主看着摊位上堆成小山的二十块灵石,又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再想想那一年多不曾卖出去的生锈的长剑,心底的喜悦还未涌上心头,一股巨大的懊悔和恐慌瞬间蔓延,他高声道:“等等!”
“等等等等!”
他追了上去,看着宁音与宴寒舟二人,又看向宴寒舟手中的剑,“等等!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你不是说我们是有缘人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开价二十颗灵石,我给了,这把剑就是我们的了,钱货两讫,哪里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很不对劲。
摊主指着宴寒舟手里的剑,“这把剑,二十颗上品灵石?你们要了?”
“灵石都给了,你难道想反悔?”
摊主再次确认:“二十颗?”
“我有的是灵石。”
摊主反复确认:“二十颗!”
“所以呢?”
“不行,我不卖了!”摊主作势就要抢回去。
宴寒舟拭剑的手一顿,噌一声,沉寂千年的古剑出鞘,黯淡的剑锋倒映出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你不卖了?”
“再说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