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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姐妹花(十)情敌间的对峙

    自那日扶钧来季家送过聘礼之后,整个幻境的时间流速就像加快了一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四月。

    而血滴冥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明鸢倒也不是没努力过,但她这个身份实在太不方便,季鸢的身子骨弱她不可能像墨玉那样天天翻墙,况且在家里又不受宠,哪怕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去也是一个难题。

    “真是麻烦啊。”她深深地叹口气,摊开扶钧送给她的那几张情笺反复看,希望能从上面看出什么破解幻境的线索,可惜看了又看愣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放弃。

    她伸伸懒腰,看向在一旁绣花的绿意:“二娘呢,最近怎的不见他?”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他来给她送雁之后他们就很少见到了。一开始她还有事没事派人去给他传话,到后面传话都嫌累,也就逐渐冷淡了。

    用红梳的话说,是方姨娘不希望他们多接触,但明鸢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其实是在躲着她。

    就像他们以前在凌华宗吵架的那次几次一样。不过倒也是,这本来才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啊,不管是对故事里的季家姐弟而言,还是对凌华宗的主峰师姐弟来说。

    家仆过来传话催她去用膳,她点点头起身,随口问道:“二娘今日会去么?”

    家仆却摇头:“她今日应当是不去了,嘉成郡主设宴,她如今正在长公主府上呢。”

    ***

    这还真不是家仆的托辞,因为墨玉确实是和嘉成郡主他们待在一块。

    准确来说,是和郡主本人在一块。

    他将她困在杂物房的某个角落中的,指腹不住地摩挲着雪亮的钢刀,动作轻缓目光却锐利,像随时可以暴起伤人的猛兽。

    昔日高高在上的嘉成郡主已被他吓得屁滚尿流。

    “季玉!你把本郡主骗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她双手撑在墙上一点点往后挪,明明怕得要命,却依旧梗着脖子,“你疯了吗?竟敢打本郡主——啊!”

    墨玉不紧不慢地将匕首收回来,平静地看着她脖颈上那道细细的血线,缓缓叹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乖呢。”

    “季玉,你给我等着。”

    嘉成郡主咬咬牙,裙子一提就要往外逃,没想到对方的刀更快,刀锋擦着她的鼻尖划过扎入柱子上,嵌入近两寸。

    温热的血从她脸上滚落,她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嗓子沙哑地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开始一样一样掏珠宝。

    “给你,都给你,我会和娘亲说让她在皇帝舅舅面前给你爹说好话让他加官进爵的,只要你别杀我……”

    她哆嗦着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只可惜她算错了,面前人对什么高官俸禄金银珠宝压根就没有兴趣。

    他只是反复盯着她眉心处那一点微不可见的印记瞧,冷声呵道:

    “最后问你一次,你上个月有没有去过七里香。”

    刀尖已经逼至她跟前,似乎只要她敢说错一个字,他便会将她的喉咙彻底划破。

    “我,我就去过一次。”嘉成郡主早就被吓破了胆,呜呜嘤嘤地哭着,“是表哥带我去的,他说请我吃饭,但我们真的就只是吃饭而已。”

    “当真?”墨玉挑起眉,刀尖又往下轻轻一压,“你表哥是扶钧?”

    嘉成郡主疯狂点头。

    墨玉若有所思地盯她片刻,突然将刀收回鞘中。嘉成郡主长舒一口气,刚想询问她能不能离开时,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双脚悬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为什么要给季鸢下药。”

    “你,你知道?!”她震惊地瞪大眼。她心里也清楚给女子下药这种事极不光彩,所以那日带着一众小姊妹去找明鸢麻烦的时候还特意模糊了这点。

    没想到会在今日被墨玉点破。

    “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给她出头吧。”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可你不是最恨了她了吗?甚至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讨厌。”

    墨玉没有正面回答她:“所以你这是承认咯。”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右手便突然一个用力将她的脑袋给硬生生拧了下来。他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当他把嘉成郡主的头颅从地上捡起时候,她的眼皮还在颤动。

    墨玉看都不看一眼就随手将她踢到床下,随后开始满脸嫌弃地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

    “啧,没有法术真麻烦。”

    就连收尸效率都要比之前低不少。好在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园林中玩投壶射覆,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将最后一点血擦干净往外走,果然如他所料,并没有太多人在意郡主的突然离席,都一致认为她必定是看中哪个小郎君去角落里逍遥快活去了——反正她也经常这样。

    “季玉,你来了。”看到他来,一个圆脸姑娘便给他让出位置,“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聊你姐呢。”

    “谈她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茶盏倒满,暗暗记住面前那几个官家小姐的模样。

    他记得她们和嘉成郡主交好,那日跟她一起去找明鸢麻烦的人里面就有她们几个。

    不过在这里动手太过危险,果然还是等晚一些比较好。

    那些娇小姐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还在那边笑个不停,三句话里两句离不开季鸢,无非就是在说她也敢痴心妄想王妃的位置。

    “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气没才气,要我说,她连给王爷当个妾都不配呢,还正妻,我呸。”

    “就是就是,而且明知道自己妹妹喜欢他还去抢,什么人呐。”

    “装的呗,男人就是就喜欢这种装柔弱的女人。”

    “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哦我忘记了,她连镜子都没有,你看她黑成那样,脸还没我胳膊白呢。”

    几个女孩笑闹到一起,开始挤眉弄眼地模仿季鸢说话。

    墨玉曲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笑而不语地看着她们。

    圆脸少女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搓搓胳膊:“季玉,你怎么不说话。”

    “觉得你们说的很对。”他笑着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李小姐最满意的,应当就是自己的肤色吧。”

    被称为李小姐的圆脸少女困惑不已地看着他,鬼神差使地点了点头。

    “是么?”

    他抬眸看看天色,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敲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一刻钟后,后宅里传来丫鬟的失声惊叫。

    很快一群护院们就涌入了院子中,以长公主府里有刺客为由,恭恭敬敬地将诸位受惊的贵女们请出了院子。

    “真是吓人,对吧。”李小姐惊魂未定地爬上马车,看向坐在对面的墨玉,劫后余生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你说郡主是得罪谁了,竟然死的那么凄惨。”

    她以为对方会害怕,没想到他却用古怪的语气反问她:“你觉得她死的惨?”

    “难道不是么?”虽然没有见到尸体,但她可是听说郡主的整个头都被扭下来了啊,吓人得不行。”

    看到对面人还在那里面不改色地吃糕点,她心中更急:“你就不怕?”

    “怕什么。”他又拈起一块裹满了桂花的糖塞进嘴里,“这是在哪里买的,”

    “额,云水北街的刘家铺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点点头,掏出一块帕子又裹了几块糕饼,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她:“有什么好怕的,她死的利落,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是吗?”李小姐露出迟疑的神色。

    “当然。”他勾起唇角,“你想试试看吗?”

    ***

    两个时辰后,墨玉从最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

    此时已经接近亥时,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黑夜之中,空气里的刺鼻血腥味从街头弥漫到街尾,不难想象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一个身着白衣的瘦高“少女”从角落中缓缓走出,与步履匆匆的官差擦肩而过。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裙摆上的红梅并非绣花,而是鲜明的人血,而她手上把玩着的也并非什么石子,而是一节指骨。

    “她”轻车熟路地拐入巷中,却在即将走到尽头时突然停下。

    “跟我跟了一路,王爷累不累。”

    这突如其来的男音并没有让扶钧吓一跳,反而令他笑出声。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很难猜么?”墨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语气戏谑,“她们太聒噪,我听着烦。况且若是不这样,我怎么引你出来。”

    他说的太过理所应当,仿佛杀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扶钧却并不意外:“倒像是你的性格。”

    “自作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刀光就已经逼至他跟前,扶钧猛地后退一步,同时拔出佩剑向他刺去,在几息之内就已经对打了不下十个回合。

    扶钧一开始还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但渐渐地就发现,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

    他不取他性命,纯粹就是在戏弄他,将他好好的一身王服挑得七零八落,让他身上落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他也从来不防御,从始至终都只有进攻,刀炖了就用拳头,而且还特喜欢往他脸上揍。

    “你动作慢了。”最后一下,他一拳挥在扶钧的鼻梁上,将对方高挺的鼻梁打得歪到一边,非常满意地啧啧两声,“果然没有法术就是不行呢,你说是吧,茯苓师兄。”

    “你是因为明鸢打我,还是在报密林中那次切磋的仇。”他擦去唇边的血,“墨玉,我隐瞒身份也是无奈之举。”

    “不。”墨玉耸耸肩,笑得恶劣,“我就是单纯地想打你而已。”

    段衡本体他打不过,区区一个没有法力的分身打他还不容易吗?

    “你!”茯苓硬生生气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墨玉敛起脸上的笑,将从嘉成郡主那里拿到的发簪递到他跟前。

    这枚发簪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然而最重要的是上方密密麻麻的鬼气。

    “你应该知道冥佩现在在哪里吧。”

    茯苓冷笑:“知道是知道,那我就非得告诉你不可吗——唔!”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鼻子,感受到不断有温热液体从鼻腔中流出。

    “你说的对,我就是因为小绿才打你的。”墨玉慢条斯理地擦去拳头上的血,“你待她不好,就该被打。”

    第52章 姐妹花(十一)求婚

    墨玉造访的时候,明鸢正准备入睡。

    瞧见窗前有黑影闪过,她赶紧将衣服合拢,也不过去,就隔着一扇窗没声好气地骂骂咧咧。

    “大晚上的来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是女子闺房——唔!”

    她半句话还没说完,原本在窗前的那道黑影就瞬间闪现到她跟前,吓得她险些坐在地上。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身上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但很快,明鸢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你受伤了?又去和谁打的架。”她按着他的肩膀左右打量,刚想踮起脚看看他脸上有没有伤时,突然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他的指腹太凉,明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抬头想要询问他,便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墨玉松开她,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生病找大夫不是正常的事么。”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有些迟疑:“但我毕竟是男子。”

    “哦,男子啊。”明鸢在他身上的绣花襦裙上上下下地扫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她话里话外的取笑之意太过明显,墨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啧一声别开眼。

    他开始厌烦季玉男扮女装的角色设定了,若他现在还是男装,明鸢绝对不会是这个态度……不过,也有可能会将他直接赶出去。

    “你伤到哪里了。”明鸢见好就收,挨着他坐下,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小刀和针灸包,“我在幻境外的那些药品都不见了,这些也不知对你管不管用,你先凑合着,实在不行等离开再说。”

    “若是无法离开呢?”他脱口而出。

    明鸢困惑地抬起头,突地笑出声:“你怎么会那么想。既是幻境,那就有解开的办法,只要能找到阵眼我们就能离开。”

    “我不是说这个。”他用力握紧拳头,嘴张了又张,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他是怕她到时候会不愿意离开这里。

    想起茯苓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便觉得一阵反胃。

    “在幻境外我们是师徒,她喜欢我有违伦理朝纲。而在这里我们是未婚夫妻,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比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继弟更加名正言顺。”

    他低下头,用他那张和段衡九成相似的容貌看向她,却用与段衡完全不一样的语气嘲弄道:“你信不信,她会为了我这个分身而选择留在幻境之中。”

    思绪回神,墨玉猛地发现明鸢正在抽自己的衣带。

    春季的襦裙轻薄,他又喜热,不过只一件单一,明鸢稍稍一扯便扯开了,露出他冷白色的纤细胸膛。

    “你做什么!”他像炸毛的猫似的险些原地蹦起,可衣带的另一头还在她手里攥着,两股两道同时使劲,衣服反而被拽下得更多。

    墨玉铁青着脸从床上坐,用力将衣带从她手中夺回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身体。”明鸢耸耸肩,泰然自若道,“况且我是大夫,你在我眼里就和一块猪肉差不多的,我不会胡思乱想。”

    她本意是想安慰一下他,没想到话说完后对方的脸色更臭了。

    少年用力扭过头,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脱下了外衫。

    和他自己的身体不同,因着常年身着男扮女装的缘故,季玉的身子骨要更瘦弱一些,横七竖八的伤痕凌乱地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像是一块将要破碎的白玉。

    “你怎么搞成这样。”她皱眉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后背,熟练地替他处理伤口,“你是去郡主那里喝茶的还是去打架的,哪来那么多伤。”

    “哦,我去杀人放火了。”他随口应道。

    明鸢翻翻白眼表示不信,随后开始往他的伤口上撒药。

    因为没有真气护体和灵力草的缘故,止血散带来的疼痛感几乎是从前的数倍,明鸢一边撒药一边小心打量他,真生怕他会一不小心就晕过去了。

    可墨玉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与她对视,冷不丁地开口叫她:

    “明鸢。”

    “嗯?”他这语气太过正经,明鸢还以为自己弄疼他了,赶紧停下手中动作,“是不是这药不行,要不我换一种?”

    他没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会不会为了某个人留在这个幻境之中。”

    他这问题来的太过突然,明鸢直接一整个愣在原地。

    但很快,她又笑起来:“你问的这是什么傻问题呢,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上扶钧了吧。我不是何尝说过么,我们青鸾一族是很专一的,若是喜欢上谁便会——”

    “假若他就是段衡呢。”他冷声打断她。

    “这……”明鸢手上的动作明显迟疑起来,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师尊不是好好地在门派闭关么。”

    “假如他就是呢?”

    她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但墨玉却偏偏不随她的意,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眸看,像是要将她彻底看穿。

    明鸢只好扭过头。

    她无措地抓抓被褥上的绣花,像是做错事后被师长罚站的学生一般,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或许会的吧。”

    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墨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沉下去。

    “哪怕你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幻境?哪怕你再也见不到幻境外的朋友家人?明鸢,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真的要为了某个人永远留在这里吗?!”

    明鸢被他吼懵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搓搓胳膊:“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咱们不止是在说个假设吗。”

    墨玉猛地站起身,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没人在和你说假设。”

    丢下这一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木门重重砸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绿意听到声音后慌忙冲过来看,却只看到了坐在床上发愣的大小姐。

    她慌里慌张地跑过去跪下,想查看明鸢身上是否有受伤。

    “我没事,这些血不是我的,方才有只受伤的小猫跑进来,我就随手替它包扎了一下。”

    “您没事便好。”

    绿意犹犹豫豫地看着床上那明显不是一只小猫能留下的出血量,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抱来一床新被褥后便转身离去。

    次日一大清早,明鸢就被几阵窃窃私语声吵醒。

    她循声走去,才发现说话的是几个年轻的丫鬟,看到她来,她们便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给她行了个礼。

    明鸢记得她们是方姨娘院里的丫鬟,倒也没太在意她们冷淡的态度,而是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丫鬟撇撇嘴,迟疑片刻后开口:“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们是在讨论长公主府的事。”

    “嘉成郡主?”明鸢脑子里浮现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她来府上了?”

    “不。”丫鬟摇摇头,小声说道,“她死了。”

    “不只是她,还有和她交好的好几个贵女……不如说昨日前去郡主府参加宴席的,除了二小姐都死了。”

    明鸢一怔。

    联想起昨日墨玉身上的伤,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那他们可有查出凶手是谁吗?”

    丫鬟摇头:“还没有,他们已连夜将消息压下。奴婢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个同乡的哥哥在衙门当差,所以才听说了一些。”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这凶手的作案手法很是干净利落,并不像是初犯。所以他们怀疑那些小姐是得罪了哪位权贵,才被买了命。”

    这样的话就很难查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怀疑到墨玉头上。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感觉被查到也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候再想去查关于冥佩的事就很麻烦了。

    明鸢捏捏锦帕,正当她纠结要不要过去提醒墨玉一声时,一个小厮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她跑来。

    她认出这是跟在扶钧身边的那个消息,正要询问,就见他扑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下:“大小姐,您快去王府看看吧!王爷急着要见您呢!”

    他语气急切,仿佛就是在说:王爷已经快不行了一般。

    明鸢心里咯噔一跳,再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赶紧随他赶去王府,真生怕再迟一些扶钧人就要咽气了。

    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药箱,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假设,越想心越乱。

    他为什么会受伤,该不会是撞见墨玉的杀人现场所以被灭口了吧,他这个男主角死了那故事该怎么演下去啊……

    不等她深想,马车便吱呀一声停下,她不等丫鬟搀扶便提着裙子跳下马车,二话不说便撒开腿往他院子里跑去。

    王府的下人们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勾起嘴角。

    一开始明鸢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赶到他床前时,才知他们为何要露出那种诡异的笑。

    “哈?!你这不是没事嘛!骗我呢!”

    看到扶钧好端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礼数也不想尽了,转身就想回去。

    她

    刚扭过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扶钧擦去唇边咳出的血,对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抱歉骗了你,但我怕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

    顶着和段衡一样的脸说出和他语气差不多的话。明鸢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瞥着嘴坐回去给他把脉。

    她本来就想随便看看,没想到越看没眉头皱得越紧,几乎要皱成一个“川”字。

    扶钧伸出手,想替她舒开眉。

    “谁伤的你。”明鸢躲过他的手,恨恨地握紧拳头,“下手也太阴毒了。”

    一开始的伤口还好,越到后面就越严重,明鸢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和那个人说了什么,才让他改变主意从而对扶钧痛下杀手。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无妨,有太医呢。”

    “太医能比得上我?”她小声反驳。

    她本以为他没听到,没成想他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这一笑,恰似故人归。

    “也是,谁都比不上阿鸢。”趁着明鸢愣神的片刻,他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所以阿鸢愿不愿意留在王府里,当我的心上良药呢?”

    “你要我冲喜?”明鸢敏锐地将手抽回。

    同时,她也想起话本里的相应片段,三王爷旧病复发只剩最后一口气,皇后便趁机给季家施压,将婚期提前。让她嫁进来冲喜。

    但在话本中他可是相当不情不愿的,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恨不得她连夜搬过来的态度。

    该不会像绿意说的那样,真喜欢上她了吧。

    “怎会是冲喜?”他缓缓起身向她靠近,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只是有人在觊觎我的未婚妻,这让我很不高兴。”

    他伸出手,轻柔地替她将鬓边垂下的头发别回耳后,眼神温柔的不像话,仿佛她真是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与段衡重叠成了同一个人。

    高大的男子将少女困在角落,半诱哄半恳求地低声说道:

    “快些嫁过来,好不好。”

    第53章 姐妹花(十二)你又为谁慌了神……

    明鸢最后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季家。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场梦,梦里她终于和师尊两情相悦,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成为道侣,从此云游四海快意人间。

    梦醒之后她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从门外远远地传来,还未等她听清,就见数个丫鬟婆子一股脑地涌入她的房间将她拽起,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梳妆打扮,穿衣的穿衣,上妆的上妆,明鸢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人推着走,一直到看到人潮才停下。

    太监矮胖的中年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笑得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

    “季小姐,咱家今日是来恭喜您的。”

    说罢他挥挥手,数十个下人便将一箱一箱的珠宝抬进府中,而丫鬟们也是一人捧着一盒首饰头面,众星捧月般地将她围在中间。

    再一看方氏,明明脸都臭的不像话了也又不敢发作,袖子里的帕子都快要被她拧破。

    明鸢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站起来欣赏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墨玉并不在。

    没等她开始困惑,下一瞬就被这箱中耀眼的色彩便夺去了全部心神。

    “这都是三王爷送过来的?”

    这些金银财宝比她前半辈子见到的加起来都还要多,清苦惯了的小鸟有些不习惯,赶紧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压压惊。

    太监依旧笑得和蔼可亲:“王爷看重您,担心您嫁妆不够会受到委屈,所以才特意派老奴来给您添一些。”

    “他还真是……”明鸢咂咂嘴,心里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啥滋味。

    在原剧情中,季鸢不仅在季家不受宠,在婆家也相当不被重视。出嫁那天连送行的人都没几个,一人拜堂一人进洞房,全程扶钧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现在这般阵势,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毕竟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一天,自然要上心些。”

    “公公说笑了。”明鸢对他弯一弯唇,心说这哪是上心啊,这分明就是掏心掏肺吧。不过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和扶钧前后加起来认识也不超过两个月,他干嘛对她那么好。

    只可惜这位公公显然也是个精明人,她前前后后在他身边问了那么多句都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反而是好话听了不少,一口一个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将她夸的飘飘然,仿佛下一秒就能羽化而登仙。

    “便是这些东西,还请季小姐过目。”他对她拱一拱手,仍旧是那笑眯眯的样,“兴许下次见您时,老奴该叫您一声王妃了。”

    明鸢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出屋,等回到院子里时候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都怪那些人整天拉着她说场面话。

    一踏进院子,她就再次被众人包围。

    “你们还在呢。”她打量着面前这十几个不论是仪态还是举止都挑不出错来的丫鬟,困惑道,“为什么不和他回去。”

    “回姑娘的话,咱们都是您的嫁妆。”为首的那女子站出来解释道,“王爷说您作为准王妃,身边不该只有一个丫鬟。”

    “是么?”

    明鸢吃惊地打量着面前的侍女们。不得不说扶钧确实很贴心,这些人一看就是聪明能干的。且长相和穿着都平凡朴素,站在她旁边能最大程度地将她这朵红花给衬托出来。

    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将箱子一样样布置下去,明鸢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财宝,明知道这里只是幻境,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畅快。

    畅快完之后她又唾弃自己,她可是不染俗世凡尘的仙宗弟子,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庸俗,师尊若是知道定要讨厌她了。

    她一排排箱子中走走停停,直到被满面春风的绿意叫住。

    “大小姐,您过来看这个。”

    她将她引到最大的那个箱子前,神神秘秘地将门合拢,最后哐当一声将木箱打开。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红莲般铺开,袖口上的凤凰栩栩如生,恍惚下一瞬便会飞上天际。数颗价值不菲的珠翠镶嵌在纯金打造的头冠上,倒映出少女绯红的脸颊。

    所谓凤霞披冠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嫁衣?”她抬手在阵脚绵密的绣花上小心翼翼地拂过,真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碰坏了。

    她知道在凡间,大多数女儿出嫁时的嫁衣都由母亲亲手缝纫,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则会从及笄起就寻找手艺精湛的绣娘进行准备。确保衣服足够华贵大气,以彰显娘家的看重。

    季鸢虽出身不凡却活得拮据,就连出嫁的那身也是匆匆从成衣铺里买来的,甚至袖口都还有未剪干净的线头。

    “大小姐,您要试试么?”绿意兴致勃勃地盯着箱中的嫁衣,“奴婢帮您换上?”

    看她这激动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出嫁的是她呢。

    明鸢却摇头:“不急,我想先去一趟王府。”

    她想先去问问扶钧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是图名,图利,还是看出了她并不属于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喜欢您啊。”绿意一拍大腿,将快要黏在嫁衣上的眼睛挪开,喜滋滋地走到明鸢跟前,“咱们大小姐貌若天仙举世无双,除非是瞎了,要不怎么会看不上您。要奴婢说,就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远远比不上您呢!”

    “就你会说话。”她轻嗤一声。暗道谁说没有这种男子,家里不就有个天天和她吵架的“瞎子”吗。

    绿意轻轻在自己的嘴上打两下,赔笑道:“不过大小姐,您现在还暂时不能去王府呢。按照惯例,新娘子成婚前至少一个月都是不能和丈夫见面的,虽说您和王爷的婚事提前了不少,但这规矩也还得守。”

    “规矩?”明鸢预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

    瞬就见一个年长女子缓缓从中一众王府侍女中站出。

    “季小姐安好,老奴是王府中的管事,您叫我刘嬷嬷变好。”

    她上前两步走到明鸢跟前,明明脸上挂着笑,却让她莫名地觉得胳膊有些冷。

    “您放心,有老奴在,您定能成为这城中最配得上王爷的女子。”

    “不……”明鸢张张口正要反驳,下一瞬门边便传来一声极轻,极肆意的笑声。

    穿着胡服的“少女”轻快地跳下马匹大踏步向他们走来,她动作张扬,眉宇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少年意气,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实现。

    甚至有几个年轻丫鬟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他。

    绿意的嘴角却一下子掉下来,她主动挡在明鸢面前摆出戒备的姿势,随时做好吵架准备。

    “你来做什么?”明鸢对他的突然出现同样感到吃惊。

    对方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劲直朝刘嬷嬷走去。

    “你就是从王府来的?果然气度不凡。”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嬷嬷也就没去责怪他的无礼,可没想到对方先礼后兵,下一瞬就将她身后的木箱猛地踢翻。

    卷轴咕噜噜地滚落在地,露出男女交合的画面,除此之外还有玉势缅铃合欢香等助兴之物一起落在地上。将干净整洁的房间弄得满地狼籍。

    书册随风翻动,画中男女就像是动起来了一般,将原本只有三分的暧昧延伸至了九分。丫鬟们早已看得面红耳赤,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去看主子们的脸色。

    墨玉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随手捡起一本拿起来晃晃:

    “所谓教规矩,就是教这种事么?”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刘嬷嬷快要气炸,说话也逐渐口不择言起来,“子嗣绵延是皇家的头等大事,房中事自然也至关重要。再者说,身为妻子,本来就有义务伺候好自家夫君。”

    “哦,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们才迫不及待地拿来这些东西教她怎么伺候人……”

    “墨玉!”

    措不及防被喊全名,墨玉一下子僵在原地。

    明鸢也顾不得什么露馅不露馅的,趁着众人恍惚的间隙拽着他夺门而出,直到某个没人的偏僻处才停下。

    她转过头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春宫图,赶紧抢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水里。

    “你怎么还拿着这东西呢!”

    墨玉也懒得和她抢,一副任君随意的姿态靠在假山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怎么,只许你看不许我看?”他阴阳怪气她,“我就不能和刘嬷嬷学学‘规矩’吗,不然以后怎么伺候人。”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明鸢呵斥着打断他,“好歹也是修仙之人,心思就不能放干净些。”

    墨玉冷笑。

    干净?也就她会在意这种事,他都不知道梦见她在榻上娇啼多少次了。

    “小绿,你真打算嫁给他?”

    “对啊。”明鸢对他翻翻白眼,“我们是未婚夫妻,情投意合,有什么不对。”

    说是这样说,但她其实也没这么想过,毕竟嫁给扶钧也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后续能找到滴血冥佩和离开幻境的方法而已。

    只不过墨玉差得让人窝火,她才不想和他解释这些。

    干脆就顺势应下:“而且他和师尊一模一样,说不定还是师尊的分身呢,嫁给他就相当于圆梦了,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本来就是信口胡说,不成想墨玉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猛地向她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灼的热气。

    “你真是这么想的?”他垂眸盯她片刻,突地松开手,与她拉远距离。

    “既然如此,那师弟也只能祝师姐得偿所愿了。”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没来由地给她平静无波的心绪带来了一瞬间的慌乱。

    第54章 姐妹花(十三)大婚

    婚期将至,明鸢也逐渐忙碌起来。

    虽然那日墨玉大闹一通并且说了很多极其不中听的话,但刘嬷嬷还是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继续教她“规矩”。

    季尚书对这位王府来的教养嬷嬷极其欢迎与巴结,方氏虽然心里不满,脸上却依旧表现得滴水不漏。

    至于墨玉,自从那天争吵之后她就很少见到他了。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府中的不同寻常。

    “马奴怎么换人了?之前赶车的周叔呢?”

    “回大小姐的话,咱们约莫两个月前就换了,周叔家里突发急事,不得不回去帮忙,至于其他人也是如此。”

    “怎么,那么多人都赶在同一天出事?”明鸢眯起眼。

    管家讪笑:“大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恰好此时刘嬷嬷过来寻她,管事赶紧趁机逃跑。明鸢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心里也隐约有了猜测。

    “季小姐,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轿了,您可得小心些才行,别在这时候落人口舌。”

    “这是自然。”明鸢敛下心神,抬眸对她笑笑。

    刘嬷嬷看她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满意。

    原本以为这丫头在家里不受宠,定是个胆小怯懦的性子,指不定还得有点什么怪癖。没想到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不仅没有嫌恶她,反而对她的态度改观不少。

    只不过……她什么都好,就是对房中事依旧排斥,每次她想教她有关知识时她都会找借口躲开。

    “季大小姐,您这样可不行,您身为王爷唯一的妻子,身上背负着传承子嗣的大任……”

    “停停停。”明鸢赶紧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无奈叹口气,“嬷嬷,王爷府里难道就没个妾室或者通房之类的吗?”

    怎么责任全都压到她头上了。她嫁给扶钧只是权宜之计,可没打算跟他生孩子啊。

    况且她又不是人族,能不能生还是一回事呢。

    刘嬷嬷听到后不禁失笑:“您说什么呢,王爷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也只有您一个女人,您放心,嫁过去之后您只管享福就好。”

    “是么。”明鸢挑挑眉,显然没将这种场面话放在心上。

    门外锣声传来,紧接着一群丫鬟婆子端着嫁妆首饰鱼贯而入,以及那身红得刺目的嫁衣。

    嫁衣繁琐,但好在刘嬷嬷经验老到,很快替她更好了衣。绿意兴致勃勃地拿着一面铜镜走到她跟前:“大小姐您看!”

    明鸢怔在原地。

    哪怕是她早已习惯自己的容貌,此时此刻也不禁为镜中美人狠狠惊艳了一把。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一个两个或明张目胆或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眸中尽是羡艳,除了……

    她抬起头,在镜中对上一双写满戏谑的眼睛。

    绿意及一众丫鬟迅速警铃大作,慌里慌张地将她包围在其中。

    “这么紧张做什么。”墨玉皮笑肉不笑地抬眸在众人脸色扫一圈,最后定在少女眉间的朱砂痣上,“我又不会吃了你。”

    “今日可是我们小姐的重要日子!”一向胆小的绿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你休想破坏!”

    “喔,那还真是不巧,我就是来破坏的。”

    “你!”

    见小丫鬟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明鸢赶紧挡在他们中间,警告道:“我说,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开玩笑的,姐姐别生气。”他弯弯唇,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姐姐成婚,妹妹自然得来送贺礼,只是这里人多耳杂的不方便,你能不能让他们都出去?”

    绿意嘴唇微动刚想开口,就见她家主子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大小姐!”绿意痛心疾首,这家伙可是坏女人啊,主子怎能答应她。

    明鸢按住她的肩膀将她不由分说地推出房门:“无妨,你们都出去。”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墨玉半倚靠在门边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比不得你,半个月换一批下人。”她没声好气地翻翻眼睛,“所以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她才不信这家伙是来送什么贺礼的呢,看他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说是来抢亲还差不多。

    不过转念一

    想又觉得可笑,比起抢亲,他估计会更热衷于在她婚礼上大开杀戒,毕竟他现在身上的浓重杀气真是盖也盖不住,隔着老远都能嗅到。

    “你该不会真是来抢亲的吧。”明鸢看他不说话,小声嘀咕。

    可令人意外的,墨玉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阴阳怪气或是讥讽她,而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这身裙子不适合你,上半身窄了。”

    明鸢一怔,下意识扯了扯衣摆,发现上衣尤其是胸口处确实有点紧。

    她撇撇嘴,刚想回怼就见他扑通一声朝自己跪了下去。

    明鸢大惊失色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紧紧箍住腰动弹不得,他身上冰冷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嫁衣传递至她身上,酥麻感也一路从腰侧蔓延到心口。

    他像弹琵琶一般,在她腰带上的珠翠旁一下一下地拨过,轻拢慢捻抹复挑,弹到最后时,明鸢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中。

    “你,你要做什么。”

    新婚夜,新娘子男扮女装的继弟跪在地上给她改嫁衣,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只要稍稍一抬头,侧脸便能贴到她的小腹上。

    明明心里清楚墨玉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扶钧的头顶有点绿。

    “帮你改衣服。”他泰然自若地抬起头,手里还拈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银针,看她这副气息紊乱的样子,不仅不反省自己,还反过来控诉她,“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闭嘴。”明鸢瞪他一眼,同时也为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懊恼,明明自己最讨厌的人就是眼前这家伙,怎么能因为他的一点触碰就在那里浮想联翩。

    真是太丢人了!

    屋内也不知是谁点的茉莉香,熏得她有些头晕,思绪也逐渐变得迟钝。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到有人托起她的后腰,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询问。

    “小绿,你真的喜欢扶钧吗?”

    香气越来越浓,她已无暇去在意问题的答案,只随意点头含糊了一声,下一瞬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锣鼓声与鞭炮声一齐奏响,在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氛围中,纤细高挑的新娘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踏上马车。将风吹过掀起盖头一角,露出她白皙精致的下巴,

    只是那么一点,就足以将在场的大部分都震慑住。

    “红梳,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你不是最讨厌大小姐了吗?”人群中,一个小丫鬟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胳膊,“说起来,你伺候的那位呢?”

    红梳摇摇头,没急着回答她,而是继续盯着摇摇晃晃的花轿看。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新娘子有点奇怪呢。

    还来不及等红梳再多看几眼,花轿就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这场婚宴极其盛大。

    不只是王权贵族,就连许多平民百姓也有幸参与其中,童男童女们提着花篮子站在路边,将碎银撒给来贺喜的人们。

    相比之下,热闹最中心的新娘子就平静许多。

    她在嬷嬷的指引下过门槛,跨火盆,与同样俊逸逼人的三王爷拜天地,全程没有出现丝毫纰漏,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

    众人感慨真不愧是季家嫡女,就是得体大方。同时又有几个嘴碎的婆子将季家二女儿扯出来拉踩,说如果嫁过来的是二小姐,未免有这般气度。

    拜过天地后便是将新娘子送入洞房,扶钧想要去搀扶她,没想到却被她劲直躲过。

    “抱歉。”被拒绝后他也不恼,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柔,“我只是担心夫人看不清路。”

    红盖头下的美人微微颔首,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扶钧还想再和她说几句话,但很快就被宾客们拉走了,只好低声叮嘱她要记得等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王爷真是痴情呢,如今能娶到心上人,肯定很高兴吧。”

    “那还用说?”他笑着接过好友递来的酒,眸中暗涌流动,“我倾慕夫人已久,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众宾客又笑闹起来,于是又是一大片恭喜的声音。

    酒过三巡,扶钧终于挣脱那些人的“束缚”,摇摇摆摆地回到房间中。

    他看着红盖头上的鸳鸯绣花,嘴唇微动。

    “阿鸢,我可算是娶到你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想去拉她的手,却又被她躲开。

    扶钧失笑:“我们如今已是夫妻,你怎么还如此害羞呢?”

    见少女不说话,他也不恼,劲直在房间里忙活起来。

    红烛摇曳,嫁衣上的鸳鸯刺绣在熏香下逐渐变得扭曲,像随时会泣出几滴血泪。

    明明该是价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却不见丝滑暧昧春色,房间静谧无比,只能听到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盖头下的新娘子依然保持着端坐着的姿势,仿佛一尊木雕。

    她沉默地在心里数着节拍,直至喜称逼到她年前,挑开盖头一角——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脆响,二人之间的位置瞬间调换,玉树临风的王爷被狠狠摔到地上,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很意外?”

    墨玉一打响指,覆盖在他身上的幻术瞬间消失,冒昧无双的新娘子变成了个大男人,凤冠霞帔也变成了黑色劲装。

    他吊儿郎当地把玩着床上的夜明珠,偏过头对他笑:“也是,哪怕机关算尽如你,或许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娶到’自家徒弟吧。”

    “看到是我,你可高兴?”

    “废话少说。”扶钧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方才墨玉那一脚下得实在太重,他到现在都还有些头晕眼花,“明鸢在哪里。”

    “你管她做什么,先管好你自己吧。”他抬手将燃烧着的红烛打翻在地,很快火舌便舔舐到了床单之上,不出几息的功夫,整个房间就被彻底点燃。

    在熊熊烈火之中,黑衣少年举起长剑。

    “阵法用的不错,若来的是明鸢的话只怕已经被你困住了吧。”他一脚踩碎滚落在地的夜明珠,用力将其碾碎,“怪不得这些日子拿那么多东西去找她呢,只怕找人是假,布阵是真。”

    他摩挲着手中的夜明珠碎片,食指停在缝隙间的红色光点上:“为了怕她逃脱,你还特意在嫁衣上覆了一层专门针对青鸾一族的阵法。”

    洞房里的布局是特意改装过的,若是明鸢穿着这身衣服踏入此间,迎接她的不会是来自心上人的浓情蜜意,而是能将她从头贯穿到尾的利刃。

    “只可惜这些对我没用。”

    他嗤笑一声,抬手又把几个烛台打翻,天衣无缝的风水局就这样被烈火破坏。

    院子里同样安静的可怕,在他们这番闹腾后竟没有一个丫鬟过来查看,所有人都像既定好的一样,不约而同地成为了这个法阵中的一环。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出长剑。

    都是剑修,哪怕现在使不出太多灵力,但也足以将整个王府闹得天翻地覆。雪亮的剑刃一次次擦着扶钧的脖颈而过,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意。

    他们其实实力相当,可墨玉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眸中金光闪烁,满满的都是对战斗的狂热。

    长剑又一次在他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线,墨玉肆意地挑起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真不好意思啊师尊,我好像比你想象的要强许多呢。”

    扶钧捂着心口向后退一步,擦去唇边的血,“倒是本座小看你了,当时将你带回来时还以为你是个乖顺的,没想到竟是只会咬人的蛇。”

    “狩猎时隐藏实力不是常识么?”

    墨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意挽了个剑花:“师尊,你教教我,修无情道最关键的一环是什么。”

    扶钧不语,墨玉便轻笑着替他将话接下去:“是杀妻证道。”

    爱得越深,杀得越狠,越是绝情这道就证得越成功。所以以爱为食的青鸾一族从来都是无情道修士祭天的最佳选择,因为他们哪怕死在爱人剑下也无怨无悔。

    明鸢自然也不例外。

    “你为了修成道,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徒弟培养成‘杀妻证道’的祭品。不忍心下手,所以利用滴血冥佩建造出幻境,又捏造出这么一个故事。你既是在骗她,也是在自欺欺人:季鸢与明鸢不是同一个人,扶钧也不是段衡。所以是扶钧杀了季鸢,和你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不忍她死在喜欢的人剑下,所以编造出了这么一个幻境。因为不舍得亲自动手,

    所以将一魂一魄融入剑灵里捏造出了一个名为茯苓的分身,让他去替自己做这些腌臜事。

    分身与本体的思想记忆都相互独立,哪怕在筹划期间不慎败露,段衡也能轻松将自己摘出去,毕竟作恶的是剑灵茯苓,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明鸢跟着他的引导一步步往下走,那他们必定会在这个幻境之中结为夫妻,而他只需要在洞房夜将她顺利击杀就能完成杀妻证道的任务。

    修士死在秘境之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没有人会怀疑她真正的死因,更没有人会猜到幕后黑手竟是他,顶多会为他惋惜几句,说可惜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

    他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分身与本体会同时对明鸢动心。因为心有所动,所以漏洞百出,才叫墨玉这个外来者钻了空子。

    他拖着长剑一步步走到扶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计划的不错,若是我没有误入这里的话,明鸢恐怕已经死了吧。她那么喜欢你,就算你叫她去赴汤蹈火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对啊。”扶钧扯扯嘴角,“你信不信,哪怕明鸢知道真相之后也依旧会喜欢我。”

    “信信信,我当然信。”墨玉耸耸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她还会找理由给你开脱,说你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是被滴血冥佩侵染了心神所以才会变坏。”

    扶钧扬起的嘴角停在半空,但仍不死心地叫道:

    “那你难道就不怕杀了我,她会从此恨上你”

    墨玉一怔,但很快又笑起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喜欢过我似的。”

    他将剑尖向前一挑,一枚邪里邪气的赤色玉佩便从扶钧的怀中滚落而出,滴溜溜地滚到他的脚边。

    他俯身正要将其捡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吸气声,他回过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

    身着嫁衣的少女满脸苍白地站在火海之中,将眼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包括那把刺在扶钧胸口上的剑。

    第55章 姐妹花(十四)移情别恋

    在关于三王爷和季小姐的话本中,是这么写的:

    “季玉嫉妒了季鸢很多年。在得知她即将嫁给三王爷后,这种心情更是直接达到巅峰。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嫁过去,所以在新婚夜做了一个惊为天人的举动——李代桃僵。”

    “但三王爷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谁能接受新婚夜新娘子变成另一个人?于是乎二人便打了起来,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不分昼夜不知天地为何物……”

    明鸢抬头看看几乎被烧成木炭的房屋,轻声喃喃:“你还真是遵循原著啊。”

    墨玉嘴唇微动,站在距离她一步左右的位置,手里还提着那把滴血的长剑,他想解释,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用力别过脸:

    “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随你!”

    他想,就是明鸢恨上他他也认了,反正她本来就讨厌他,左右也不差这点。况且扶钧确实是他杀的,他也没打算抵赖这点。

    “哦。”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大吵大闹或是给他一耳光。

    而是一脸平静地将在他身边坐下,就像从前每一次替他疗伤一样,熟练地替她包扎伤口。

    可她这次却比以往每一次手抖的更厉害,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不停颤动的睫毛。

    漂亮的杏眸中氤氲着水汽,将漫天的火光倒映在其中。

    一刻钟,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明鸢终于放开手,将药瓶随意扔在他身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接下来你自己处理便好。”

    墨玉回过头,就看到她往重伤倒地的扶钧那边走去了。他下意识想要起身阻止,可双腿就像是被缠上了千斤坠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他看着明鸢在扶钧身边蹲下,开始查看他的伤势,然后——

    “小心!”

    眼见那柄利刃就要刺到明鸢后背,他想也不想地就冲过去硬生生替她接了这一招,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嫁衣上,一时间分不清谁更红。

    明鸢怔愣地看着陷入他掌心的利刃,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多考虑,很快扶钧第二刀就砍了下来,墨玉试图故技重施想要空手接白刃,没想到刀刃竟在即将逼近他们时瞬间消失。

    下一瞬,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至明鸢身后,将她彻底贯穿。

    “小绿!”

    温热的鲜血顺着刺绣上的花纹滑落在她指尖,她捂着受伤处踉跄几步,颤抖着手想去捡起地上的银针,却在意识到什么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也罢……”她抬起头,对着面前的扶钧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声喃喃,“该做的都做了,我也没有对不起谁……”

    暴雨倾斜而下,流过倒塌的屋檐,打湿了地上的阵法,而她就在这一片狼藉中踉跄前行,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

    明鸢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刚刚拜入凌华宗的那一年,那时候她还没有段衡膝盖高,就已经学会了以貌取人。

    “仙尊,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小绿鸟叽叽喳喳地飞到青年跟前的枝头上,抖抖身上的羽毛,化成一个梳着五、六岁的小姑娘,“你长得好看,我想跟着你修行。”

    她这番童言无忌的话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几个老古板对她这番天真烂漫的话生出不满,要将她赶下山去。

    段衡抬手阻止。

    他蹲下与她平视,捏捏她白生生的小脸:

    “你就是从昆仑山来的小丫头?叫什么。”

    “鸢!”她蹭蹭他的掌心,眼睛亮晶晶的,“我叫明鸢!仙尊,我能不能和你学医术啊。”

    段衡见她这样不禁失笑,挑起眉,故作为难道:“是吗,原来阿鸢想拜入我门下啊,但这掌门亲传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需要经历三重试炼,可以吗?”

    明鸢重重点头:“当然!”

    “好。”他起身,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刚落,画面再次模糊起来,她睁开眼,发现周围景物再次发生变化,她通过房间里的布局猜测,自己应当是梦到了六年前。

    也就是喜欢上师尊的那一年。

    桌面上还摆放着写满少女心事的情书,她将她一样样拆出来看,摩挲着上方的字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今日是个良辰吉日,适合向师尊表明心意。

    她正看着,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明鸢打开门,差点被对方给撞倒在地。

    “明师姐,您怎么还在这儿,快去戒律堂,傅师兄出事了!”

    她被他风风火火地拽走,等她紧赶慢赶赶到时,还没等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从前如清风明月一般的青年跪在地上,已然被鞭打得不似人形。而他的师尊清河长老则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身上已经不知受到几鞭,却仍旧执拗地望向心上人的方向。

    “你可知罪。”

    “弟子不知。”他擦去唇边的血,“弟子只知道自己心悦师尊,不知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整个戒律堂皆沸腾起来,还有不少年纪小的弟子趁机在人群里给他砸石头,口中高喊着无耻之徒去死之类的话。

    众人的窃窃私语与咒骂明明是对着傅师兄的,却像利刃一样一刀一刀割在她心上,她面不改色敛下心神,看向从始至终就没说过话的段衡。

    他走到清河长老跟前:“师妹,你想如何处罚他?按门规来说当罚一百戒鞭,但本座也不是

    不能……”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清河长老斩钉截铁地道:

    “逐出师门。”

    众人瞬间被她这番话震住,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女子平静而残忍的声音传来:

    “这样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弟子我不需要。”

    “是么,那便按照师妹的意思,将他拖下去吧。”

    掌门令牌重重摔在地上,同样跌落在石阶上的还有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师兄,以及写满少女心事的信笺。

    她单膝跪在地上。捡起不知飘哪里去的纸,一抬头就看到段衡正蹲在自己面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眼前突地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看到三王爷扶钧和茯苓师兄不断重叠交融,最终变成了段衡的脸。

    “师尊……”

    明鸢缓缓睁开眼,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像是忘记了什么。

    她闭上眼拼命回忆幻境中的事,可也只能想起在出嫁前的那几刻钟,至于她是怎么受伤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已经全都不记得了。

    明鸢迷茫地看着坐在自己床前的人,因为房间昏暗的缘故,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黑影向她靠近,想捋顺明鸢凌乱的头发,却被她下意识躲过。

    明鸢对上他错愕的眼神,有些别扭地躲开目光。

    段衡了然,将停在半空的手放下,长叹一声:“怪我,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

    “师尊没有不好。”明鸢急急地摇头,用力抓紧床下被褥,“您为何会在这里,是仙盟的人让您来的吗……”

    她支支吾吾的话刚说到一半,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这是茯苓剑?怎么会碎成这样。”

    她记得这可是师尊最喜爱的佩剑,非必要时候不会拿出来。上次拔剑还是在法术课上试探墨玉的时候。

    “它既已生出心魔,那便没有留着它的必要。你放心,我已将它拔除干净,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害你。”

    “心魔?”她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两遍,猛地抬起头,“等一下,墨玉呢?!”

    段衡慷慨激昂的誓言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他脸上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保持着微笑:“他在隔壁房间。”

    明鸢一听二话不说就要往床下跳:“我得去看看才行,我都伤成这样了,这家伙肯定比我还重。”

    “阿鸢。”段衡按回床上,捡起被她甩在地上的鞋子,无奈道,“自己重伤未愈,就不要再去想其他人了。况且你师弟那边也有仙盟的医修在那边照顾。”

    “那不行,其他医修哪有我医术高明。”她不赞同地摇摇头,说着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我不放心。”

    段衡盯着她忙碌的背影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你从前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我!”

    明鸢张张口试图去解释,却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像是苍白无力的狡辩,只能含糊道:“同门之间要相互友爱,这不是师尊您和我说的嘛。”

    听她一板一眼地复刻起他将墨玉带回来时说的那翻话,段衡心里就莫名升起一阵厌烦。

    思索之间,他突然瞥见窗外的一抹人影。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道:“那阿鸢觉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师姐弟。”明鸢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话音刚落,窗外的人影也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还有呢?”他似乎并不满意她的这个回答。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彻底看穿。

    明鸢被盯得无法,只得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还有,他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朋友。”

    她挠挠头,心说她这样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墨玉这人虽然讨厌了些,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帮了她许多的,她虽然还是很讨厌他,但也不至于会吝啬一个好友的位置。

    段衡微微颔首:“那我呢?”

    “您?”她一怔,下意识开口。“您自然是我的师尊,是我尊敬的长辈。”

    “除此之外呢?”

    明鸢不置可否:“师尊,您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

    “无妨。”他低声笑笑,温柔地看向她的眼睛,声音嘶哑得近乎哀求,“阿鸢,我能不能抱抱你。”

    “可!可以!”

    她当然不会拒绝段衡,甚至当他抱来的时候她还主动地往他怀里凑了凑,试图抱的更近一些。

    但古怪的是,明明二人之间紧密无间,她却没有丝毫悸动。

    就像……她已经不再喜欢师尊了一样。

    窗外黑影再次闪过,明鸢赶紧松开他往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在窗边捡到他因为匆忙离去而掉落在地的乾坤袋时,沉寂已久的心不知为何突地快了两拍。

    第56章 姐妹花(十五)墨玉心里的小计较……

    因着仙盟出了这档子事,仙盟大会不得不被迫终止。

    至于滴血冥佩那当然也是给收了回去,许多匆匆来到此处只想看一眼神器真容的修士们骂骂咧咧,一是骂仙盟耍赖皮,二是骂凌华宗不干人事。

    虽说罪行已经全部推到剑灵茯苓身上,但作为他的主人以及和他有关的其他人也难逃其咎,因此明鸢他们也被勒令在伤好之后必须返回宗门,不得停留。

    “我本来还想在这儿逛逛呢,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赶人,赶个球哦。而且滴血冥佩的真容都没看到,这趟真他娘的亏到家了。”

    墨玉诧异地看她一眼:“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糙。”

    “哦,有吗。”她满不在意地继续低头捣鼓药瓶,“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这种人处太久变黑也是正常的。”

    “少冤枉我。”他嗤笑一声,将掉在地上的药草捡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了,不去陪你那好师尊?”

    “我倒是想找他,但是师尊忙的很,一直在处理幻境的事,才没空搭理我。”她撇撇嘴,捣药的动作又用力了几分,“况且我这不得过来给你还乾坤袋嘛,真大个人了还丢三落四的,丢人。”

    不这样你怎么会过来。墨玉在心里嘀咕。

    仙盟原本给他们安排的医修已经被推了出去,如今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原本他们还想安排个小药童留下来帮忙的,也被她一并支走了。

    “那小的在此先谢谢明大夫?”

    明鸢瞪他几眼:“你还说呢,现在咱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仙盟对咱们虎视眈眈的,那几个医修说不定就是派来监视我们的,可不得提防着点。”

    提到这个明鸢就来气,二话不说就把他的手捞过来强制摊开掌心,“而且你看你,手上的筋脉差点就断了,你怎么想的,竟然敢直接用手捏剑刃。”

    “该不会是看到哪个美人落难变便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英雄救美了吧。”明鸢挖苦他。

    墨玉用力将手抽回,别开眼,语气僵硬道:“你管这个做什么。”

    “哎呀,你不要乱动,伤口又崩开了是不是。”明鸢见绷带渗血,赶紧急吼吼地冲上前止血,“你这体质怎么这样啊,你看我,才一天不到伤就好了,多轻松。”

    这能好的不快吗,主仆契约可是直接将她身上大半的伤转到他身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皮糙肉厚的多受点伤也没什么。小绿鸟这么脆弱,受伤一点点只怕是都要喳喳叫半个月的。

    墨玉的视线从她胸前受伤处划过,又迅速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叫她:

    “明鸢。”墨玉看了她头顶毛茸茸的羽毛几眼,犹豫道,“所以你是

    真的想不起来新婚夜那天的事了?”

    “你到底要问几次。”明鸢没声好气地白眼一翻,“不是都说了,我就记得那天你来找我麻烦,在之后就没印象了。”

    “真记不起来?”

    “废话,而且师尊也说,要是强行唤醒记忆的话会损伤识海,所以还是要慢慢来,急不得。”

    墨玉冷笑出声。

    什么失忆不失忆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估计茯苓在布阵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留了后手——让明鸢在撞见他的真面目后失去记忆,以防她会受刺激而直接鱼死网破。

    段衡倒是将自己和茯苓撇的干净,但他骗得了世人却骗不了他墨玉。哪怕记忆与神识相互独立但本质上也是同一个人,谁都不知道他对明鸢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以接下来就看明鸢那边会有什么想法了。

    他素来喜欢看热闹,但事关明鸢他不想冷眼旁观,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小绿,我听说凌华宗那些人明天就要回去了,你打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去。”

    他说的自然就是裴文柏他们。

    在明鸢三人被困进幻境后,封原他们就找借口脱离队伍了,只留下裴家兄弟两个在密林里。

    他们没有舆图,又用不了法术,还要面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各种古怪妖兽,虽说最后也没受什么伤但也是累的够呛,一听说可以提前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有够累,至于另一方面……明鸢猜测是裴霖怕她会趁机找掌门告状报复他。

    “我才不像他那么无耻呢。”明鸢舌尖在上颚处重重一碰,啧啧几声,“也就他成天有事没事告状,幼不幼稚啊。”

    “那你就是不打算回去咯。”他挑起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她垂在自己身侧的发梢玩,“是因为师尊也在这里?”

    她从容不迫的动作明显一僵。

    “也,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还想等蠢蛇回来。”她挠挠头,轻咳两声,“虽然它给我留了封信,说自己已然在秘境里找到机缘就先不回来了,但我还是担心哦……”

    一想到自家那倔强的崽崽还在林子里像个小可怜似的忍饥挨饿,她就一阵心痛。

    墨玉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狂笑起来。

    明鸢皱起眉:“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很担心啊。”

    “也就你会担心。”他直起身子,拖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能撞上机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说不定这趟回来他就直接修成人形了,还有可能长成我这样哦。”

    "这大白天的你不要说鬼故事!"明鸢大惊失色地捂住嘴。

    蛇蛇就是蛇蛇,绝不要变成人好吗,就算要变也千万变成墨玉这个样子的,要不然她真的会原地崩溃。

    墨玉见她反应大成这样倒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她头上那根变了纹样的发带:“哪来的?”

    “就是师尊给我的那根啊。”她低下头,给他看清楚上面的纹样,“就是不知为何沾了血,怎么洗都洗不掉,我只好弄些花纹上去将它盖住。”

    “是么。”墨玉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他可太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洗不掉是因为上面沾的是段衡的血,堂堂化神修士的痕迹可是那么容易抹除的,就也是一种打上烙印的方法。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莫名升起一阵不爽。

    就在他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明鸢换上他买的发带时,系在他手上的绷带突地一紧。

    再一抬头,就见少女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不停闪烁:

    “墨玉,所以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机会了。这里远离凌华宗,所以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至于回去之后……那就等以后再说嘛,能圆梦几天是几天,就算只有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听不懂。”他闭眼躺下将被子拉高遮住脸,“找别人商量去。”

    “少在那里跟我装傻。”明鸢毫不留情地将盖在他头上的被子掀开,“整个门派就你知道我喜欢师尊,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行,那我就去多告诉几个人,让他们都来帮你。”

    他故意阴阳怪气地刺她,想等她生气骂人好趁机取笑她让她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没想到却在下一刻对上她明媚的笑颜。

    “你才不会呢。”

    少女低着头看她,阳光在她身后撒下一圈金边,将她整个人照得温暖又柔软,比初春的花骨朵还要柔软几分。

    她向他凑近,轻快而又肆意地笑起来: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第57章 姐妹花(十六)天上仙境与人间红尘,……

    翌日一大清早,明鸢就拖着墨玉赶到了仙盟附近最大的凡人集市上。

    这儿虽比不得幻境中的洛阳城,但也算得上热闹,人们在窄小的街道上来来往往,摆摊售卖从山上打下来的一些低阶灵兽。

    在这里不仅有凡人,还有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和来自外域修士,甚至还有鬼修和妖修等。

    明明应该势不两立的几拨人如今却其乐融融地混在一起做生意,看起来诡异又和谐。

    明鸢也乐在其中,一边走一边看,时不时捡两个漂亮珠子对着阳光比划比划。

    墨玉伸手夺走她看了不知道多久御灵珠,同时随手丢给摊主两枚灵石,没声好气道:“不是说要帮你追段衡么,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唉唉唉,我可没打算买的,你快退了。”明鸢嗔他一眼,“还有啊要我说多少次,对师尊放尊重点,别整天直呼大名。”

    “哦。”墨玉敷衍地把御灵珠扔到她怀中,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将下巴往上一抬,“记住了,不改。”

    明鸢瞪他两眼,转脸对上摊主时又是另一副模样,她颇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道:

    “大娘,这个我们不要了,他闹着玩的。”

    摊主大娘倒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一听明鸢这么说就给她退了,还不忘挪揄他们两句:

    “哎呀,还是有家世的好,有媳妇管着,也知道过日子。哪像我家那儿子,一把年纪了还单着,一天天的就知道花天酒地。”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明鸢见她误会,赶紧连连摆手,同时对墨玉使眼色,“你也说几句啊。”

    “说什么。”墨玉自上而下地瞥她一眼,语气凉凉,“说你不识货?品相这么好的御灵珠也看不上?”

    “嘿,你这——”明鸢刚想开口飙脏字就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抹白影,她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又强行咽下,化繁为简,浓缩成一个字:

    “滚。”

    墨玉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挑眉看她,并不打算让开。

    “你是打算过去找他?”

    “那不然呢。”明鸢在他身侧停下,不满地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

    “没忘,所以我才拦着你。”墨玉耸耸肩,侧身让开一条道:“不过你要是就这么打算过去的话,也无所谓。”

    明鸢狐疑地看着他。

    墨玉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跟着自己来。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保持在距离段衡三步左右的位置。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追不上师尊吗。”不等明鸢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因为你方式错了。”

    “怎么说?”

    就明鸢追问,他摆摆手,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在他面前太主动也太幼稚,他就只会永远把你当成小孩看。但你要是稍微离他远一些,他便会开始对你上心。”

    墨玉一打响指,总结道:“所以你从今天开始可以离他远点。”

    “真的?”明鸢故作惊叹。

    “自然。”自然是假的。

    他又没有什么毛病,怎么可能会放任明鸢和段衡接近,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也见不到,好打消这家伙的念头。

    没想到却听见她身道:

    “听起来你对这事儿好像很擅长啊,想必应当追过不少姑娘吧。”

    墨玉身子一僵,差点把刚咽下的口水喷出来。

    也不怪他会有这个反应,主要是明鸢的态度太反常了,按理说应当追上来骂他才是,可刚刚她的这番话,语气说是骂,不如说是……嗔怪。

    但当他转眼一看时,她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

    墨玉定定心神,别开眼。

    “怎么,说中你心事了?”

    “别瞎猜。”他扯扯嘴角,挤出一个自嘲的笑,“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从前也只是帮某个大少爷扯桃花而已。”

    封原出手阔绰,在家中又极为得宠,讨好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虽然恶心,但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人。

    明鸢见他不想多谈也没再追问,只是没来由地伸出手,替他弹去落在肩上的花瓣。

    待他看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向后退几步,笑意盈盈道:

    “哎呀呀,那接下来可就拜托墨玉大师咯。”

    ***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段衡此次下山并没有带什么随从,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是孤身一人。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目的,这里走一走那里看一看,零零碎碎地买了些吃食与女儿家用的小玩意儿,最后才在一个卖法器的大娘跟前停下。

    明鸢认出那是他们一开始停留的那个摊位。

    她快步跑过去,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段衡就已先向她看来。

    “阿鸢,你怎么也在此,不去养伤么。”他温和地冲她笑笑,刚想问几句时就猛然瞧见跟在明鸢身后不远处的墨玉。

    他笑中的温润如玉立即消失了一大半。

    “见过师尊。”墨玉这回倒是老实,也没说什么别的,行个礼之后就老实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几个油纸袋,像个跟在师姐身后跑的跟班师弟。

    “我伤好差不多了,这不是再过不久就要回凌华宗了么,所以想趁此机会再在这里转转。”明鸢晃到他们中间挡住墨玉不善的视线,乖巧地给段衡行礼,“顺便带师弟来瞧瞧,看有什么东西是能用上的。师尊您是来买东西的么?”

    “和你们一样,也就是随意看看。”

    这明白的就是客套话,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是眼中的不耐烦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明鸢刚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就听到身后的墨玉开口:

    “既然这样,那师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同行。”

    他虽恭敬,却明摆着话里有话,哪怕是明鸢都闻到了他身上的火药味。

    段衡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捏着两枚御灵珠把玩。

    “同行的话,就不必了。”片刻后,他将手中之物放回原位,清冷的目光向上扫去越过明鸢的头顶定在墨玉脸上,“你们就好好玩吧,记得在入夜前回来便是。”

    她还想踮起脚再看他几眼,恰好此时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街头路过,一下子就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等她想再看时,段衡早已消失不见。

    她急急地追过去,正要往摊子后的一间“客栈”里迈,就被墨玉叫住。

    “你要去听戏?”

    明鸢抬头往上一看,这才发现这里好像确实是凡人们的戏楼。

    浓妆艳抹的戏子们在二楼咿咿呀呀地唱,是她听不懂的悠扬小调。

    她之前在幻境里的时候曾路过过好几次,只是那会儿一心想着找滴血冥佩和离开幻境,所以看几眼也就那么过去了。

    她在朱红的大门前犹豫片刻,看看黑洞洞的门内,又看看身后拥挤的人群。脚步抬了又放,恨不得把纠结两个字写在脸上。

    “你是不是想进去凑热闹,但是又怕师尊不在里面然后和他擦肩而过。”墨玉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点破她。

    随后赶在明鸢发作之前将她往戏楼里用力一推,将灵石塞进立在一旁的侍童手中。

    黑暗迎面而来,在视线消失之前,明鸢猛地耳边传来少年人轻快肆意的笑声。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

    ***

    戏楼虽属于凡人,却用了妖族与道家的手法。

    奇门遁甲,神机妙算,不管身处何处都能清晰地听到青衣的歌声,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踪影。一直等她走到戏楼中央时,眼前的看台才猛地亮起来,水袖与花瓣一齐飞扬,组成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

    明鸢回头往后看,才发现墨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倒也不着急,随意找个位置坐下,拖着下巴继续听他们唱歌。周围有不少看客拿了瓜果点心等零嘴,时不时飘来点诱人的香气。明鸢心中馋虫被勾起,又担心离开戏楼后出去买吃食就进不来了,只好强忍着,靠屏息凝神保持专注。

    周围还是黑暗一片,只有看台处点着些许烛光能叫人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她听不懂他们的唱词,只觉得好听,又想找点事做给肚里的馋虫转移转移注意力,干脆拖着下巴轻轻歌唱。

    在她第三次跑调之后,身侧突地传来一声沉闷的笑。

    明鸢莫名羞耻起来,拳头在袖子下轻轻用力攥紧。

    那人停下笑,点点她的手腕,示意她摊手掌。

    她不明所以地照做,下一瞬手心上就被放了个冰凉的东西。

    “荔枝?”

    她轻轻一捏,荔枝壳便瞬间消失,只剩下莹白的荔枝肉,她将其塞入口中,果然满口清香。

    来不及多问,手上就又被放了好几枚其他的东西。

    “不不不,不必如此。”认出这是上品灵果红锦荔枝后她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推拒之间,空闲的另一只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对方也让她摊开手掌,如法炮制地在她手中也放下一个油纸包。

    明鸢一怔,倒不是因为那家伙古怪的举动,而是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气味是凌华宗山下梁记铺子的芝麻团没错。她从前每次下山会诊时都会拐去买一些。因为担心在山上吃这些凡物会被其他人看到导致她仙女的形象被损害,她每次都得想法子避开人。

    偏偏下山的时间有限,梁记铺子又生意好,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也只买到过两次。

    上次她眼瞅着就要买到了,没想到有个家伙突然蹿出来搞破坏,害她痛失芝麻团,为此她还气愤了好久。

    但哪怕再气愤她也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冰清玉洁的仙女才不会为一口凡人的吃食哭鼻子。

    她心神一乱,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用力扣住手腕。

    而与此同时,右边的那人也用力将她扣紧。

    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二人将她紧紧夹在中间,逼迫她在他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第58章 姐妹花(十七)俩男的在那又争又抢……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周围烛火瞬间亮起,与此同时,盘踞在她周围的两股力量也随之消失。

    明鸢抬起头,就看到右手边原来坐人的位置已然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几个落在地上的荔枝证明他确实来过。

    她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心将其捡起,刚一抬头就对上墨玉戏谑的目光。

    “这么舍不得,那怎么不去追你的好师尊?”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好在明鸢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将荔枝在衣服上随便擦擦后就一股脑地全部塞给他。

    “给你给你给你!”

    火气那么冲,干脆添点荔枝加把火,把这个最臭的家伙烧死得了。

    见她脸颊微微鼓起,墨玉绷紧的表情可算是缓和了些,但依旧难看。手指微微曲起,若不是有明鸢在这里盯着,荔枝只怕早就已经四分五裂。

    明鸢才懒得搭理他,转身就随着人流往外走去。墨玉随即跟上,在路过某个举着破碗的小乞儿身边时将荔枝随手扔进了他碗里。

    明鸢在台阶前停下转过身,就见他优哉游哉地背手跟在自己身后。

    “你在乐什么?”

    “做了件好事,高兴。”他用法术除去手上的荔枝气息,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你这

    就打算回去了?”

    前方是个大型法阵,只需要半块灵石就能在转瞬间传送回仙盟。

    “师尊不是说要在日落前回去么?”明鸢反问他,“莫非你不打算回去?”

    “你倒是听他的话。”

    墨玉咂咂嘴,抱着胳膊靠在树上:“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明鸢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墨玉缓缓地走到她身前,老神在在道摆摆手指:“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句,最好还是不要太乖……”

    “不要什么?”

    独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倾泻而下,明鸢头顶的那三根羽毛瞬间立起。

    墨玉剑眉微挑,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

    “弟子见过师尊。”

    段衡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明鸢很前,对她伸出手。

    “到我这里来。”

    明明他话语依旧温柔,周身却全是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明鸢听后赶忙向他走来,察觉到墨玉没跟上后又回头瞧,便是这短暂的一眼,直接让降临在周围的威压又沉重不少。

    路过这附近的修士们察觉到之后都赶紧跑了,真生怕再留一会儿就会被波及到。

    一时间此处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段衡凝下心神目光越过墨玉,眼中既是警告也是排斥,直至看到明鸢空荡荡的左手,直到确信她也没有接受墨玉的芝麻团后,脸色才稍作缓和。

    他向前走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鸢,随本座回去。”

    明鸢有些迟疑地回头看向墨玉:“那师弟他……”

    “他不用。”段衡冷声打断,像是终于才发现墨玉也在这里似地,“你师弟还有其他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得。”

    “其他事?”

    见明鸢依旧是那副犹豫的样,他眉宇之间戾气更甚,冷声道:“封家正在找他,叫他必须得过去一趟。”

    “封家?”明鸢一拍脑袋,转头看向墨玉,急道,“是不是因为你之前得罪封原的事……哎呀,你做什么呢。”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低头一瞧,墨玉的手正紧紧地扣在她手腕上,怎么挣也挣不开。

    少年剑修的指腹上带着薄茧,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旋转一圈,带来丝丝麻麻的痒意。明鸢心脏一缩,下意识想要挣开,可身上却像是被人卸了力似的,怎么动也动弹不得。

    师尊目光灼灼,不善的目光似乎要在他们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他却像是故意一般,不仅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还在对方的视线下靠近明鸢,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兴许是因为他今日有去下厨的缘故,他身上还沾着淡淡的烟火气息,一下子就将她从端庄清正仙境拉扯到能肆意打滚的红尘。

    “小绿,教你一招:比起当克己复礼的君子,不择手段的小人更容易达到目的。”

    说罢不等明鸢反应就再次向她凑近,当着段衡的面捏了捏她莹白的耳朵尖,少年人神色飞扬,简直嚣张得不像样子。

    “墨玉。”段衡的脸黑得几乎要凝出水来,若不是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只怕他腰上的茯苓剑早已出鞘。

    墨玉见状顺势将她松开,眼皮轻撩,对着他嗤笑一声。

    “多谢师尊告知封家的事,既然如此那弟子就先退下了,改日再拜见师尊。”

    ***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密林的小道上。

    耳边是树叶吹拂的沙沙声,脚下是零散的鹅卵石,明鸢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脚印走,心里乱成一团麻。

    段衡一路快步走到城外的某处密林深处,突然转过来看向她。

    明鸢有些止不住脚步,差点撞在他背上,好在她下盘功夫够硬,又稳稳当当地站了回去。

    一抬眼,就看到他想要搀扶他的手停在半空,连同他的神色一起僵在原地。

    “也是,阿鸢现在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师尊了。”他故作伤神地收回手,再一抬头时候又恢复成了她熟悉的温和模样,“也有自己的秘密了是不是?”

    “师尊,我……”她张张口刚想解释,就觉得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闷痛。

    等她再睁开眼时,那股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蒙在她识海上的那团迷雾也散去许多。

    “怎么了?”

    段衡关切地看向她。

    明鸢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变戏法似地变出许多灵心花。一朵朵冰蓝色的花绽放在四周,将昏暗的空地照亮。

    小花就像是有生病一般地贴着她的手指,在她的指腹上轻轻地蹭。

    简直像活的一般。

    换做平时她会兴高采烈,可现在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眼蔫吧吧的。

    “多谢师尊的花。”

    他见她如此他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你若是还在生气,大可以和本座说,但为何要为难自己。”

    明鸢摇摇头,低声说道:“弟子不懂师尊的意思。”

    “你这几日一直同墨玉在一块,可不就是故意的。”段衡曲指在石头上轻轻一敲,地上的几朵灵心花便化为粉末,“还有那日,你说的话其实也是并非出于本心吧。”

    他将花拾起,不紧不慢地伸手替她将垂落下的发梢别在而后:“本座还记得,墨玉入门的第一天阿鸢说过很讨厌他,不想让为师收他为徒。也记得你曾无数次与三长老的那几个弟子抱怨,想要将他逐出师门。”

    明鸢询问:“师尊如何得知?”

    段衡不置可否,而是将问题抛回给她:“那阿鸢现在还想让他离开么。”

    见明鸢不回答他也不着急,慢悠悠道:“只要你愿意,本座可以将他逐出师门,永远不得靠近凌华宗。”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换做是几个月前的她肯定会迫不及待点头,甚至还能掏出小本本复述墨玉的罪行。可真等到机会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不太想去抓了。

    听说他或许会离开宗门的消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有种说不上的落寞,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北风吹过都能引起回响。

    她敛下眉眼,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还是不必了,师弟也没有违反门规,就这样被逐出师门未免太过冤枉。”

    “有没有违反门规的,不都在本座的一念之间么?”

    明鸢猛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尊,您是认真的?”

    她不会忘记收徒的那天他对这个天生剑骨的好苗子有多喜爱,甚至还替他说了很多好话让她好好照顾他,如今竟然舍得将他赶出去。

    就因为她?

    “你从六岁起就拜在为师门下,我们彼此熟悉,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们之间不该因为他人而生分。”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循循善诱着的,足以将她溺死在深邃的目光之中。

    “阿鸢,师尊永远站在你这边。”

    只要她开口,墨玉下一刻就会被从宗门中除名,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她依然是他座下的首席医修,是宗门里冰清玉洁的大师姐。

    ……甚至,还能像她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那样,与师尊喜结良缘。

    这一切的一切只需要她点个头就能实现。

    她曾无数次畅想过与师尊有关的以后,可当机会真的降临到她跟前时,她却开始犹豫不决。

    段衡在她面前蹲下,想将花别到她的发髻上,却被她一下子躲开。

    “躲什么呢。”他半开玩笑道,眼神却逐渐冷下去,“你以前可最喜欢这些花了。”

    “以前是喜欢的。”

    她低下头,在心中认真地说道:但人心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第59章 姐妹花(十八)“哟,是什么风把……

    “哟,是什么风把咱们大少爷吹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关心我呢。”

    墨玉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动作懒散目光却不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剑柄上敲,整个人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封原却像完全没看到一样径直走进房间内,在他面前站定。

    "自然是来探望你的,毕竟咱们也算是兄弟一场,身为哥哥的来关心关心弟弟难道不应该吗。"

    “呵。”墨玉盯他片刻,眸中戾气更重,“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如开门见山些,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你要是是想来杀我那大可以省省。之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现在已经……”他

    眯起眼,右手猛地握住剑柄,拇指一推,利剑即刻出鞘,“迟了!”

    剑尖逼至他跟前,眼看着就要触碰到他鼻尖时又硬生生收回,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度。

    这一招一式下封原的背后早已被汗浸湿,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回原地,没有露怯。

    墨玉不屑地将剑收回鞘内,嗤笑道:“少爷后不后悔当时没有在我小的时候就将我杀掉。”

    “哦不对,你一直都想杀我,只是没成功而已。”

    “我今日来找你确实是有正经事。”封原定定心神后才开口道,“段衡手里的那块滴血冥佩我们已经拿到,现在还有仙盟那一块,你打算如何将它拿到手?”

    “这话该问你吧。”墨玉抬眸懒洋洋地扫他一眼,“专程来找我一趟,你应该不是来咨询我意见的吧。”

    封原勾勾嘴角:“堂弟果然聪慧。据我所知,现下那块玉正存放在仙盟内阁最深处由盟主本人看守,禁地十丈内还有至少五个以上的化神修士镇守,只凭我一人肯定没办法闯入,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你替我将他们引开,我来对付盟主。”

    封原说的言之凿凿,墨玉却不吃这套。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功劳归你,力气活归我呗。”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嘴里扔了枚荔枝,“所以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帮你?”

    “你帮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下去,“墨玉,半妖之力的反噬不好受吧,你也不想再继续变成蛇了是不是。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月的玉清丹你还没拿到吧。”

    “啧。”墨玉神色一凛,咬牙切齿地低声暗骂,“又是我娘让你来的吧,她来来回回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但一想到的变成蛇的那段屈辱日子,他又不得不将心底的火气按下:“行,那就按你的计划来。”

    封原说完后却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还有一事,姑姑说你昨天烧了传讯用的纸鸦,为什么。”

    “怎么这事也来找你。”墨玉越发不耐,“昨天心情不好所以点火玩,有什么问题吗。”

    “是心情不好还是在争风吃醋。”

    墨玉猛地抬头瞪向他,食指用力按在剑柄上,似乎只要他再说一句,方才的警告就会变成真的。

    封原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目光,老神在在道:“墨玉,我是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劝你一句,昆仑山的人不是你能随意妄想的。”

    “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他起身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周身的威压就强上一层,明摆着就是一个送客的姿势。

    封原见状倒也不再坚持,顺势退到门外,只是他在往前走几步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倒退几步朝墨玉笑笑。

    “说起来今日是回玄天州飞舟启航的日子吧,我看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姐也跟过去了,和你师尊有说有笑的,你说,她会不会抛下你离开呢?”

    咔。

    墨玉神色一凛,手中的杯子被他硬生生地捏成了碎片。

    ***

    一刻钟前,码头旁。

    “师姐,明师姐?”

    一连被裴文柏叫了好几声,明鸢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啊,裴师弟。”

    他收回在她眼前晃悠的手,挠挠头:“我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呢,师姐,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的空洞的神色有多吓人。”

    “是么。”明鸢淡然地瞥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而已。”

    准确来说是一夜没睡。

    头顶上的那朵灵心花比过去的每一朵凋谢得都要快,她才刚回去,铜镜里的花就已经枯萎了,稍稍碰碰就灰飞烟灭,经不起一点推敲。

    “我没事的,你也赶紧去收拾吧,他们那边不是也在催了么?”

    倒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似的,这边刚说完,那边就传来裴家家丁的呼唤声,中间还夹杂着大少爷裴霖的骂骂咧咧。

    裴文柏收回目光,略带歉意地挠挠头:“师姐,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明鸢抬眸看向他。

    她的目光太过淡定,反而让他越发地心虚起来,只能努力挺直腰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一些。

    但也只是看起来。

    “明师姐,我对不起你,我和我哥都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吧,随便怎样都行,但是不要还像以前一样待我。”

    ——实际上他早就不堪一击,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随意将他击垮。

    明鸢不置可否,依旧是那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慌乱。

    “这其实也不怪我,都是我哥的错。你们被困进幻境之后我是想去汇报仙盟的人的,但是我哥不让,他说如果仙盟那边来人的话我们就算主动认输了,所以我才没能及时去救你们。”

    他支支吾吾半天,猛地瞥到正在将东西抬上飞舟的封家人,又急吼吼地补充道:“是封少爷,是他威胁我,让我不要去找人来帮忙。他还说这幻境说不定就是你们的机缘,我们贸然进入说不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师姐,我真不知道那里面会那么危险。若是我晓得你们会遇到……”

    “好啦。”

    明鸢突然开口将他打断。

    裴文柏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你是不是在怪我之前害你错过医修考核的那件事,我可以解释的,那时候我也是被骗了……”

    “我说可以了!”

    他一怔,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恰对上明鸢沉静冷淡的双眸。

    想要说的话一下子被卡在喉咙,嘴张了又张,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发出嘶哑的音节。

    “我没打算追究你。”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睁开,“你也不必再多说了,知道吗。”

    “明师姐……”裴文柏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眼眶有些灼热。

    她不质问,也不解释,也就是在这时候裴文柏才猛地反应过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一直在包容着他们。

    但忍耐总是有效度的。

    一旦触碰到那个临界点,那么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彻彻底底的崩塌粉碎。

    “师姐。”他扯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总觉得你从幻境出来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是给他的感觉就是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是么。”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吧。”

    她对他笑一笑,刚想转身离去就被他叫住。

    “师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他搓搓手,迟疑道,“师尊说了,咱们伤势不重的可以先回去,留墨玉师兄一人在后面养伤就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仙盟这里也不是什么能长待的地方。”

    他咽咽唾沫,再看向她时不由自主地也多了几分期盼:“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在路上还能相互照应。”

    照应?

    明鸢嘴唇微动,无声在在嘴里反复将这两个字念了两遍,冷笑出声。

    意识到自己失言,裴文柏的脸上不免浮现出些许尴尬之意,他刚想说些什么给自己找补,明鸢已经走远了。

    她走得很快。

    一群又一群的弟子不断从她身侧走过,她在人潮中逆流而行,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地扎入夜幕之中。

    有认识她的人叫住她,询问她要去哪里,飞舟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启航了。从仙盟到外界总共也就这么一趟,若是错过的话还要再等上半个月。

    对此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依旧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天空兀自下起毛毛细雨,雨水将她头顶的羽毛淋湿,湿漉漉的黏在头顶上很不舒服,她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雨时,一把伞突然停在了她头上。

    明鸢转过身,恰好对上青年深邃的目光。

    “怎么不上船。”段衡替她把头顶的毛捋顺,“再过一会儿船就要开了。”

    “我不想上。”

    “什么?”段衡疑心

    自己听错,“为何不上。”

    明鸢后退一步离开油纸伞的庇护,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昨日师尊问我的问题,我已有答案了。”

    “阿鸢,你先起来。”段衡张张口,喉咙有些说不上的干涩。

    但明鸢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将小鸟的羽毛彻底打湿。

    “师尊教养我多年,将衣钵传授与我,这笔恩情弟子没齿难忘。”她满不在乎地擦去脸上的水,“可您这些来对我的阴谋算计,弟子也没法置之不理。”

    恩一头,怨一头,两两之间倒也抵消得干干净净。

    她昂起头朗声道:“弟子自请离开师门,还望师尊成全!”

    说罢不等他回答,她便抬手将玉簪一把抽出,满头银霜瞬间褪去色彩,化作了最浓墨重彩的绿。

    在那片绿意盎然之下,是被忽视了许多年的勃勃生机。

    第60章 姐妹花(十九)开窍

    明鸢回到房间时已近深夜。她推开门习惯性地想去把灯点上,刚放下伞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也不怪她警惕。

    因为这房间里的呼吸声……实在太重了。

    就像是有一头猛兽正匍匐在阴暗的角落,安静地等她踏入陷阱之中。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想要逃离这里,但却稍微晚了一步——

    窗户被风吱呀一声吹来,闪电划破天际,而她在这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对上了那双摄人心魄的金色兽瞳。

    咚!

    后背被重重砸在墙壁上,但并不痛,那人看着来势汹汹可实际上对她小心得不行,担心她腰撞上书柜还伸手给她垫了一下。

    “喂,你要做什么……悟!”

    她心中的疑虑才刚刚升到半空就又被人重重地给按了回去,木窗被风用力吹上,将屋内的最后一点光线吞没。

    少年人身上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明鸢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攥紧拳头。

    他身上是热的,唇凉得紧,一点一点地从她的下巴处缓慢往上蹭,他身上的气势迫人得紧,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肩膀不容她逃脱,动作却慢得近乎凌迟。

    待快要碰到她唇畔时,明鸢下意识闭上眼。

    但预想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别开脸,改为在她莹白的耳垂上轻轻啄了一下。

    酥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明鸢忍不住想要向后缩,但对方却不许她往后退。

    她退一点,他就进一点,等到她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就俯身与她额度相抵触,放肆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凉风卷着几滴雨水从窗缝间飘进来,却并没有将房屋中的沉闷与燥热驱散半分,反而让空气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他,心跳如战鼓。

    明鸢情不自禁地想要询问,可话还没出口扣在她后腰上的手就突地收紧,她一个站不稳直接跌入他怀中,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在慌神的同时也听到了他和自己一样狂乱的心跳声。

    他今日应当是晒了很久的太阳,连带着头发都是暖烘烘的干净味道,衣襟处沾染着淡淡的药香味——那是她亲手配的药。

    “墨玉,你做什么呢。”她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处想站起来,可怎么也动弹不得,不免有些气闷,“放开我。”

    他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禁锢在她腰上越发用力,恨不得把她完全嵌自己的身体里。

    明鸢被他抱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赶紧用力拧他的后腰。

    墨玉闷哼一声,有些委屈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喃喃:“你怎么还会打我。”

    明鸢:“?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骂你,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就连你爹娘一起骂。”

    她以为他这样说了这家伙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没想到他居然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她也一起震个不停。

    “没事,你骂吧,反正我自己也没少骂他们。”他随意拈起她的一缕发尾把玩,声音沙哑又含糊,“我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渣滓,好在他死的早,还没来得及祸害太多人。我娘……她待我也不好,总之你随意骂。”

    他说的轻轻巧巧,明鸢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第一次帮他治疗的那天他捂得死紧的衣服。之所以不让她看,该不会是因为身上都是伤疤吧。

    她见他性格那么恶劣又和封家颇有渊源,还以为他和封原一样也是封家的某位少爷,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早就听说世家大族阴私秘密多,果不其然。”

    她话音刚落就见他再次大笑起来。

    “做什么。”明鸢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脸上隐隐浮起热意,“难道我说的不对?”

    墨玉不置可否,随后突地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再次捏了捏。

    明鸢双眸猛地瞪大,用拧他的方式表示强烈抗议。

    “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墨玉低下头盯她片刻,又欠兮兮地捏捏她鼓起的脸颊,微微向后一仰,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气性这么大,看来是真的小绿没错了。”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你脑子烧坏了?”

    她没声好气地甩开他,转头去将灯点上。因着墨玉方才说的那几句破烂话,房间里好好的暧昧氛围也没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手腕疼。

    XX的,家伙的肌肉那么硬做什么,她拧他不仅没把他报复到,反而把自己给累得够呛。

    墨玉看她使劲甩手,笑得前仰后合。

    明鸢气得也不顾手疼了,就想冲上去拧他。

    “说老实话,我以为你今天会和裴文柏他们一起走。”他轻松卸掉她的力气,顺势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抬头与她对视,“所以也没想过你今天还会回来。”

    在房间里看到她时他第一反应是封原的恶作剧,第二反应是自己被半妖之力反噬,又出现幻觉了。

    “还好不是。”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不放,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腕上划过,带来丝丝麻麻的痒意,明鸢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她没声好气地反道:“我和他们走做什么。”

    一群冷心冷肺的家伙。她这一路往回走遇上不少同门,和她聊什么的都有,却没有一个人向她问起墨玉。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忽视他,打算在无声无息中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能猜到这是师尊的授意,但仔细一想还是很不爽。

    这家伙以前在宗门里人缘不是很好吗,怎么着居然是装出来的啊。

    一想到这些,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眸中也出现了些许的愤慨之意。

    墨玉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我没有。”她将脸扭到一边,小声嘟囔,“我才懒得管你,我今天没走也只是凑巧而已,才不是为了等你。”

    若是在往日,墨玉定要顺着她的话嘲笑她几句,指不定还要将她和段衡之间的事拎出来调侃。

    可他现在却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眸一点点暗下去。

    他想死今早封原对自己说的话,无声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也是,你要等也是为了等师尊,能有我什么事。”

    不等明鸢作答他便站起来往外走,同时态度轻慢地给她道歉:“真不好意思啊,我走错房间了,还请师姐见谅。”

    他故意将师姐二字咬得特别重,简直将将阴阳怪气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明鸢忍不住气笑。

    “说的好像你头一回闯我房间似的。”

    墨玉将脸转开:“这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明鸢上前几步走到他很前站定,叉腰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个表现。”

    就刚才他来势汹汹的那样,她还以为他打算吃人。

    墨玉被戳中心事,脸色有些僵硬。

    明鸢见状更加得意,心中的小鸟鼓起骄傲的胸膛,她晃晃手指,一本正经地纠正。

    “而且啊,你也别叫我师姐了。”

    “那叫什么。师娘?”

    “啧!”明鸢用力嗔他一眼,“我和师尊是不可能成的。”

    过去不成,现在不成,以后更加不会成。

    “至于前些日子我追他的事你还是忘记了吧。”明鸢挠挠头,脸上浮现些许尴尬的神色。

    她那时只怕也是受到了幻境中季鸢的影响,再加刚苏醒记忆缺失,所以下意识地想要去向他表明爱意,但那只是错觉而已。

    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动摇。杀妻证道的计划对她而言也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么?”墨玉从她脸上的表情也隐约猜出什么,但语气依旧是不信,“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我帮忙追他,明明我也做不了什么吧。”

    “谁说的,你明明……”明鸢想去解释,可话但嘴边时却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你明明什么来着?

    你明明一直陪着我啊,跟在我的身边陪我笑陪我闹,见证了我最光鲜亮丽的一面与最不堪的一切。

    什么追不追师尊的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这件事,这不过是她的托辞,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明鸢猛地站起来用力把他推出门外,还不忘把门栓放下,恶狠狠地警告着:“不许随便进来!要不然我就打你。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足矣掩盖住他的声音,反正她也不想听他的回话。

    所谓欲盖弥彰,大抵也是如此。

    明鸢贴着木门一点点坐下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里面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她用力捂住烫的要命的脸,将其埋进膝盖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在幻境的时候,或许更早,她有时候比她想象得要迟钝得多。

    对他的纵容,下意识的亲近,毫不遮掩的打闹,没来由地信任……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怎么办啊,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这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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