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将那些不甘的情绪压了下去,眼皮也越来越重。
就快睡着,旁边忽然又传来翻身的动静。
身上紧随其后被两道重物压住。
沈砚舟恍惚睁开眼,瞧见个近在咫尺的黑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先道:“敢情刚才在装睡啊。怎么,这就忍不住要主动出招了?哼,我是不会上当……”
“小橘~”
湿热的呼吸伴随一句呓语喷洒到脖间。
有些痒。
延迟的反应得到修复以后。大脑再次正常运转,沈砚舟也彻底清醒了,边去扒拉被子上的手脚,边咬牙问:“你叫谁呢!”
“别乱动嘛~”
挣扎着就要起身的人反被压了回去。
纪攸宁蹭了蹭猫肚子,猛吸一口,“小橘别乱动。”
乖乖的,他就把从席上带回来的鱼尾巴给它。
提到吃的,橘猫果然不动了,懒洋洋地一如他离家那天躺在屋门口,任他又蹭又吸。
肚子上一坨肉,摸起来超级软乎,但他也不忘叮嘱小橘减减重。
“太胖了。”
沈砚舟:“!!!”
小橘生气了,叼起鱼尾巴灵活地跳下姥姥专门给它编的竹篮子。
“小橘~”
“别叫了。”
正要把它抓回来,一只比他人还要高的巨型布朗熊挡住了路。
奇怪,他家什么时候多了只这么大的玩偶?
纪攸宁围着熊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瞧它身上干干净净,又没哪儿坏,不像是被人丢掉的。
应该还有主人。
有主人,那就不能捡回去了。
他戳了戳无比蓬松的熊肚子,不舍地收回手,转身又要去找小橘。
“纪攸宁,小橘是谁?”
小橘啊,“我最好的朋友。”
“睡在我身边,居然还想着其他人!”
空中劈下一道惊雷,纪攸宁吓得赶紧捂住耳朵蹲下,回头再看那只布朗熊,嘴角明显耷了下去。
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
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
他隐约想起,这好像是别人送给他的玩偶,那个人总是戴着一副盲镜,哒哒用盲杖探路,还一不小心摔倒了……
纪攸宁迷迷糊糊眨两下眼睁开。掀开被子坐起身,环顾陌生的四周,最终定格到落地窗一角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正常比例的棕色布朗熊正对着他。
熊怎么还缩水了?
“醒了。”
正疑惑着,耳边猝不及防一道低哑的声音,转头发现有人躺在身边。
纪攸宁一时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呆愣愣反应了有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他昨儿个和沈家的大少爷结婚了!现在是睡在人家的房间里。
他赶忙往床边挪了挪,拉开距离小声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沈砚舟轻呼口气,回想这跌宕起伏的一夜,何止是吵醒,他压根就没睡着过!
也不知道纪攸宁力气怎么那么大,树懒一样扒着他身上的被子,怎么都推不开。
洗漱完下楼吃早饭,眼看他一口气干掉两碗蟹仔粉、三盘锅贴,沈砚舟悟了。
这么吃,能没有力气么。
他真该庆幸,差点没被人箍死。
想到这儿……
“我昨晚好像听见你在叫小橘。”沈砚舟一刀戳破盘子里的溏心煎蛋,努力扯开嘴角问:“小橘是谁啊。”
纪攸宁差点被锅贴噎住,“我说梦话了?”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沈砚舟继续戳着煎蛋,酸酸地:“你还说他太胖了,叮嘱他减肥。”
“小橘确实很胖,20斤了。”
“哦,都20……20!”西餐刀愕然顿住,沈砚舟瞬间意识到不对,“小橘是只……”
“是我家的橘猫,今年八岁了。”
屋外聚顶的乌云徐徐散开,阳光普照大地,顷刻暖化檐上的残雪。
沈砚舟叉起七零八落的煎蛋,优雅地送进嘴里,“20斤的猫,那确实该减减肥了。”
“我也说呢,可是姥姥总怕它饿着,背地里偷偷喂,喂得它都不抓老鼠了,每次还得我去抓……”纪攸宁边吃边念叨。
沈砚舟在旁边安静听着。
一桌早饭,不知不觉消灭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他们也该去见见老爷子了。
…………
沈老爷子住在半山腰上,他们在山脚,离的有点距离,得开车才能过去。
沿途历经三道铁门,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来了。
“大哥来的够晚的呀。”老狐狸一早去了公司,只剩下爪子还没磨锋利就要开始咬人的小崽子。沈昭岐满眼戏谑,藏都不晓得藏,“昨晚一定累到了吧。”
沈砚舟盲镜一戴,对着院子里的假山轻哼:“看来今天早饭做得不错。”
纪攸宁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沈家饭菜确实不错,不仅好吃,种类还多,他都撑了。
不过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
没人给他解惑,倒是沈昭野半点没压声,大喇喇道:“大哥,我哥在你后面呢,你对着的是假山。”
沈砚舟恍然转过身,探出盲杖大步朝着沈昭岐走过去,一路逼近到他跟前也没停下,迫使人最后不得不退一步让开。
擦肩而过时,一声低吟飘进耳中:“弟弟有时间盯着我屋里的事,不如收拾好自己那堆烂摊子。”
借着联姻和林家合作的项目,到手还没捂热乎,转头就被老爷子交给其他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想从项目上吃回扣,填补之前亏空的篓子,是没戏了。
沈昭岐大骇,他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砚舟挺记仇的,敢算计他的婚事,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过去了么。
沈昭岐气得咬牙:“沈砚舟!”
“没大没小,二叔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沈砚舟长叹口气。
逼得人就快炸毛,转身拉着纪攸宁去见爷爷。
老爷子现在一般不怎么出门,企业里大部分事务都交由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分管,平时就在院子里养养花喂喂鱼,闲来无事打几下太极。
沈砚舟他们来得不巧,碰上老爷子正练着,只好在一旁安静等候。
等了有一阵儿,纪攸宁老毛病又犯了,不停舔嘴角,腹部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察觉到他的异样,沈砚舟随即轻咳两声,“爷爷,您什么能好啊,孙儿快站不住了。”
“这点耐心都没有么。”老爷子一声嗔怪。
纪攸宁赶紧把头往下埋了埋,想起林语书之前说过,沈家爷爷很可怕,比林叔叔还要恐怖一百倍,肚子越来越疼。
怎么办?
他好想……
倏忽,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
暖烘烘的,稍稍抚平了些因为紧张带来的腹痛。
“孙儿倒是想,没办法这身体太不争气。”沈砚舟说着又重重咳两声。
纪攸宁连忙给他拍了拍。
老爷子调转步伐转身,正要将手推出去,瞧见这一幕慢慢收回。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擦着汗哼:“那不是有椅子么,赶紧坐着去,别又病了。”
“多谢爷爷。”
沈砚舟拉着人走进水榭,一点点去摸索桌上的茶壶。
几次都与茶壶完美错过。
纪攸宁暗中拍拍他的手背,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
耳边适时一声低语:“再倒一杯。”
“这杯你还没喝呢。”
“快倒。”
纪攸宁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茶刚倒好,
老爷子擦完汗在对面坐下。
沈砚舟又低语一句:“跟着我,我怎么做,你怎么做。”
说完,将手里的杯子推到对面。
纪攸宁急忙跟上。
两杯冒着热气的武夷红袍先后送到跟前。
数秒过后,老爷子不禁笑了,边笑边对旁边的管家道:“老余你看看他,聪明劲全用在这上头。”
“哪儿的话啊。”管家附和地跟着笑,“大少爷这是孝顺您呢。”
“你就会替他说好话。”老爷子拿起其中一杯,喝完后细细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沈砚舟:“托爷爷的福,还算精神。”
“眼睛呢?”老爷子又问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卢医生说,脑内有瘀血,动手术风险很大,得慢慢消。”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医生都不确定的事,他哪里知道。
沈砚舟笑了笑。
见桌上另一杯茶动也没动,继而提醒:“爷爷,先喝茶吧。”
一句话叫水榭里安静下来。
老爷子总算舍得分个眼神审视他身旁的青年,年轻、漂亮,也跟打听到的一样没什么胆子、怯懦。
“茶快冷了。”他收回视线建议:“换一杯。”
沈砚舟却说:“热茶灼心肺,温温的正好,再说倒都倒了,您还是快些喝吧。”
见他执意要这样,老爷子也不再多说,一口将那杯温了的茶饮尽,扭头吩咐管家送份见面礼过来。
随同礼物一并来的,还有昨天刚见过面的沈默中。
纪攸宁跟着沈砚舟一块儿喊:“小叔。”
沈默中先去看父亲的反应,见老爷子干脆闭目养起神,回眸朝二人点点头。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连同老爷子的见面礼一并给他们,借此又向父亲请示:“我想去看看母亲。”
老爷子眉头微动,半晌撂给他一句,“随你。”
气氛有些怪异。
收下见面礼,沈砚舟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带着人先离开。
走远后,身旁传来一声长长的呼气。
纪攸宁前二十年都没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过,比他初到林家那会儿还要害怕,林哥说得果然没错,沈家真有豺狼虎豹!
“怕了?”沈砚舟握住他的手往自己兜里揣,“那以后不来了。”
“可以不来?”
“今天就露个脸,寻常不用。”
纪攸宁:真是太好了!
多来几次,他都感觉不用呼吸了。
沈砚舟捏了捏他的手,安抚:“走,咱们回家。”
“不用去看奶奶么。”纪攸宁方才听见,小叔要去看母亲,他的母亲不就是沈砚舟奶奶。
“不用。”众所周知的事,沈砚舟也没必要瞒着他,“他跟我父亲、二叔不是同一个妈。”
“而且那位……”沈昭野出其不意飘过来,指指自己脑袋,摇头:“不正常。”
…………
北海一家私人疗养院内。
轮椅里头发花白的妇人恍惚抬起头,脸颊瘦削,眼尾堆满皱纹,一双原本漂亮的眼睛空洞又无神。
沈默中怀抱一束香水百合,走到人前面蹲下,抬手将她一缕白发别到耳后,轻唤:“妈,我来看你了。”
女人没有任何回应。
沈默中也早已习惯,继续自说自话:“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百合花,你闻闻。”
花瓣靠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终于泛起了点涟漪。女人伸出一双保养还不错的手温柔轻抚着花瓣,手部肌肤倒是比脸上细腻平滑许多,掌心却残留着道道结痂后脱落的疤痕。
沈默中正要握住。突然,女人将百合用力摔打到地上,操控轮椅来回碾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母亲。”沈默中叹了口气,拽回轮椅转向自己,“我这回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女人忽地站起。然而腿还没来得及站直,就被沈默中抱住,有力的臂膀轻松扼制她奋力扭动的躯体,贴到耳边轻呢:“你喜欢的那个人,他的儿子结婚了。”
一句话,女人哆嗦着安定下来,梗着脖子瞥向他,目眦尽裂似在看仇人。
沈默中却毫不在意,笑盈盈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字又道:“沈砚舟结婚了,娶了个男人,我今日看到他们恩爱的很呐。他结婚了,你也高兴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