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任务后, 也将春玲送入另一家宗门,以后全凭她自己的造化。
五人回到十二月宗,因为是宗主发布的任务, 则要先行至追仙殿。
殿中有雕刻而成的飞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
宗主德高望重, 态度却是对待小辈的和善。
她将任务的奖励给了五人, 最后道:“蕊七,你留下吧。”
知珞走出殿门,回头看时, 在门逐渐关闭的缝隙间,涂蕊七与宗主对立而站, 那宗主的笑也收敛殆尽, 威严尽显。
翊灵柯:“她为什么要留涂师姐?”
宋至淮目视前方:“听闻宗主有意将宗主之位传给她。”
翊灵柯:“嗯!?”
她顺着想了片刻,又觉得挺正常, 不是涂师姐又是谁?涂蕊七在宗门内本就威望高。
虽然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因为她是剑尊的徒弟就攻击她的实力,但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层次,老弟子在听见新弟子嚼师姐舌根时也会严厉制止。
毕竟, 涂蕊七的本人品性有目共睹。
知珞听了一耳朵。
宗主?
她原著里没有当宗主啊?
知珞走近燕风遥, 扯住他的衣袖, 让他带着缩地成寸, 而自己就拿出一本书, 装作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分神去看原著。
燕风遥瞥一眼她拽住自己衣袖的弯曲指节, 一抬眸却看见翊灵柯一脸的奇妙微笑,宋至淮则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
莫名有股奇怪感,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仿佛蚂蚁在身上攀爬,燕风遥立刻撇过头,快速将黄符拿出。
知珞翻遍原著的宗主部分,十二月宗宗主最后是直接被春玲杀死的,前期也并未显露出要将宗主之位交给涂蕊七的意图。
涂蕊七的最终结局,也是遭受了无数磨难压迫后,因为和望华君共同使出那一剑击退邪祟浪潮,才获得全天下的尊重。
对于女主,全文称得上是先抑后扬,但是抑的部分很多,望华君天生站在高位,涂蕊七又天赋受限,不可能成为第一,男主在原著里是绝对的力量代表,所以一般是男主虐女主,而虐男主也只是虐心,地位上倒是一直是高高的。
“……”
她找了半天才找出宗主有想要交位预兆的一段。
——剑尊与徒弟的私事传遍修仙界,涂家原本就靠涂蕊七立足于凡界,可对涂蕊七本人却高傲得很,原著中就有剑尊在她狼狈时降临涂家打脸的情节。
涂蕊七回到宗门后,立在追仙殿中,因为家族的事黯然神伤,宗主深邃洞悉的眼注视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挥了挥手。
“回去吧。”
应该就是这段。
原本知珞不会记那些与任务无关的剧情,可是与涂蕊七相处久了,她也不自觉找出来看了看。
下一刻,缩地成寸,燕风遥一时间因为诡异的别扭感,忘记了必须吃的药丸。
所以在到达落石林外的一瞬间,知珞立刻被一股眩晕感强行拉回神。
燕风遥倒是忍得住,他本就缩地成寸用得多,知珞就不行,立即弯腰干呕了几声。
他下意识按住她肩膀,取出清神药膏放在她鼻下闻了闻。
知珞揪住他胸前衣物缓了一会儿,看向他:“……”
“抱歉,”燕风遥说道,“我不应该忘记。”
半晌,知珞恢复过来,直起身。
她看他一眼, “下次别忘。”
燕风遥嗯了一声,安静片刻,他看见她的耳发有几缕稍显凌乱,贴在脸颊上打了个卷儿,衬得她眼睛愈发圆润。
少年身侧的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克制地移开目光,没有逾矩。
知珞与燕风遥告别,进入院子,今天周石瑾在和另一个仙尊喝酒。
那人容貌亮丽,正兴致勃勃地把一座小型香炉摆放在石桌上,做出奇怪的手势,香炉顶上冒出一股细细的长烟,清香扑鼻。
“回来了?”周石瑾指了指对面的人,语气随意,“这是舒凝仙尊。”
知珞:“舒凝仙尊。”
舒凝不似以前那副年老模样,现在的皮囊无比年轻,闻言笑道:“知珞啊,来来来,尝尝我的药。”
“让我徒弟试药就不必了,”周石瑾唇角勾笑,“还不如想想你那家族破事。”
舒凝唇角拉直,手肘抵在桌面,烦躁地托着脸,不屑一顾:“乌合之众罢了。”
周石瑾示意知珞坐下,她看着徒弟坐好,伸手理了理她耳侧凌乱的发,对舒凝道:“他们都仗着你的名声四处闯祸呢。”
“嘁,”舒凝十分不符合庄重长老形象地出声,眉眼桀骜似永不服顺,“所以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原本想着放过那个进宗门的弟子,如果他没有做错事的话,我也不会怎么样。”
舒家在前几日遭受舒凝的雷霆镇压,已然自顾不暇,有几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托信给十二月宗的同族人舒梁,想要让他找十二月宗宗主说说情。
舒凝也去看了那个舒梁,谁知那个人完完全全沦落到杂役的地步,筋脉堵塞,他又没有魄力勇气去洗髓重塑,久而久之经脉就真的废了,修仙一路断裂。
他又不甘心,不想被赶出去,于是咬牙在药门当了个杂役。
舒凝找来时,那人还声泪俱下,声称自己是被害了,是剑门弟子燕风遥和知珞让他吃了毒药。
她一眼看出他的谎言,舒凝当时就噗嗤笑了声,没想到家族里千辛万苦送来的人还栽成那样子。
还那么蠢。
舒梁呆愣住:“……”
他没想到修仙界的人,各有各的怪癖,霁风朗月之人寥寥无几。
最后舒凝知道他偷了药,他连药门都待不下去,只能去外门打扫天梯的尸体。
这些知珞都不知晓,听得一脸认真,问:“天梯尸体还没有打扫完吗?”
“嗯?”舒凝没想到她先问的这个,大笑几声,“对啊,虽然很多事情都能用法术解决,可是杂事那么多,不可能事事都要用修为高的修士,他们忙得很,既要忙自己的修炼,还要做任务。所以那些杂事都要杂役来做,自然就慢了。”
知珞点了点头。
舒凝好笑道:“你就不问问那个舒梁?”
“没必要,”知珞回忆片刻,“他没有我厉害。”
不仅是舒凝,周石瑾也跟着笑了几声。
随后周石瑾说:“既然你要去比试大会,那就留下一个月闭关吧,毕竟比试大会还是有单人比试。”
“好。”
*
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在两个月内不断与其他四人磨合,也形成了固定的队伍形式。
系统总结:【宿主与反派输出,翊灵柯辅助,女主奶妈辅助,宋至淮自由人满场串——很好!我看看啊。】
它翻书:【比试大会有进秘境环节,那个前期真反派对男主恨之入骨,就企图与女主暧昧,让他吃醋不好受,然后在比试大会上动手脚导致众人分散,他就去杀女主,结果被男主救下。】
书中压根没写那真反派怎么动手的,一转场就是英雄救美。
知珞没在意它的话,反正不会出事。
最后一个月,知珞要闭关,在早晨燕风遥为她梳头时,她才迷迷糊糊地说道:“噢对了,我要闭关一个月,明天你不用来了。”
少年眉骨疏朗,眼睫垂下,盯着她柔软的黑发,闻言只是长睫轻动,手停顿片刻,再流畅地将她的长发系好。
安静许久,知珞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见,下一瞬就传来他平静的应声。
“嗯,知道了。”
帮她整理完杂事,燕风遥走出屋,在庭院内遇见靠在树上逗鸟的周石瑾。
周石瑾动作懒散,朝下看去,勾起一抹笑:“怎么了?心情不好?我可以帮你师父解决一下少年心思。”
……心情不好?
燕风遥面容带笑:“周仙尊说笑了。”
周石瑾哼笑几声,没再看他,指尖逗弄鸟的尖喙。
“那就好。”
燕风遥收回视线,走出落石林,面上笑容已经彻底消失。
黄符漂浮半空,却迟迟没有燃烧。
少年静立许久,落石林外有微风,巨大石上雕刻着落石林三字,而在石后就是悬崖,偶有凉风呼啸。
风拂过地面,脚踝处的黑色衣摆微动。
自然是她想要他来,他就来,想要他去,他就去。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无法控制,一切都凭她所说所想。
虽然自从他脱离魔界,就一直跟知珞在一起,形影不离,每日相见,每日交谈……
少年黑瞳微动。
但主仆之间,挥之则去不是最为正常的吗。
想罢,黄符终于燃上火苗,少年立时消失在原地。
*
“——闭关?!”翊灵柯惊道,又琢磨片刻,“也是,知珞那种天赋好的、性格又是那样子的,闭关才是最好的办法。”
宋至淮及时插话:“所言极是。”
涂蕊七担忧道:“怪不得这几日看不见燕师弟,问他师尊,好像燕师弟一直在外面处理任务。”
翊灵柯惊叹:“任务狂魔,恐怖如斯。”
宋至淮终于又找到话插入:“所言极是。”
翊灵柯无言以对地望向宋至淮。
这人,已经说了无数个所言极是了。
涂蕊七笑道:“宋师兄,要一起去做任务吗?”
他似乎有点高兴,可从外表看不出来,仅仅是答应的速度极快。
……
远处一村庄野外。
一片狼藉。
残肢碎肉洒落一地,妖魔与人的血肉混在一块,粘稠凝连。
被救出的无辜百姓早就慌里慌张逃跑,只有一个想要留下感谢仙人救命之恩的人,也当场被仙人的手段吓得腿软,瑟瑟发抖。
燕风遥转了圈长枪,枪上鲜血被甩出不少。
随后,他探查筋脉丹田,灵力在身体流转,修为有所上涨。
他不适合闭关自己修炼静心,反而更适合在杀戮鲜血中不断地淬炼,消耗多余的戾气,这样才不至于在修炼时出岔子。
余光瞥见一个男人尸体绑发的蓝色发带,少年目光停留片刻,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从表面上看似乎毫无触动。
燕风遥将任务完成的证据收进储物袋,对那瑟瑟发抖之人置若罔闻,轻身离开。
那人只见少年仙人走后,原地突兀地起了一阵大火,没有烧掉花草树木,却将那些尸体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许久之后,男人连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村庄。
夜晚,燕风遥就在树上入眠,在他看来不必去什么客栈。
他偶尔会想到知珞,燕风遥内心对此没什么过于浓烈的感触,只是一些细细麻麻的、连绵不断的空荡感不断侵蚀心口,让他在繁忙间隙还是逃不过那个人的存在,如影随形。
也许是他才离开魔界,进入新的人界乃至修仙界的这段时间,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此刻只是不习惯罢了,过段时日就好。
一连一个月,燕风遥风餐露宿,只是偶尔回到金涛殿听金初漾的点拨,他悟性极好,进步极快,在外独自一人时也能稳步突破,很快到了筑基期。
等知珞沉心修炼一个月出关,他已经不知道屠了多少妖魔、杀了多少人,数都数不清,大堂弟子对他记忆深刻。
当然了,谁一来就一次性来领取几十个任务,印象能不深刻吗。
燕风遥同样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习惯了没有。
每日奔波,踏遍十二月宗脚下土地,刻意忙碌,偶尔想到知珞也是掠影,快得抓不住。
到了出关之日。
参加比试大会的人将要前往醉人湾,知珞走出落石林,翊灵柯忙招手:“快点快点!”
涂蕊七看着她,说:“师妹你筑基了?”
翊灵柯顿时哀嚎:“所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一个人?
知珞望向从一开始就未说话的燕风遥,他与她对视上。
她看了他一会儿。
以前这样,他还会躲避,或者开口询问,现在倒是同样沉默地盯视,黑色瞳眸实在暗沉幽深,令人不免发怵。
知珞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很轻微。
“你身上有血腥味,没除干净。”
他眨了眨眼,才回神似的,低眸应了一声,用法术再次清理了一遍。
但是可能是他浸泡血味太久,知珞还是觉得空气里有似有若无的血腥。
其他人闻不到,只有对鲜血十分敏感的知珞察觉。
她没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和以前一样的状态,仿佛这一个月的分离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很快,醉人湾特地派来接弟子的容器到达。
是一只五米高的大鸟,它轰然落地,张开巨大的尖喙,嘴里竟有石梯往下延伸触地。
虽说是大鸟,但装载这么多人显然不够,可是他们一旦进入鸟的腹部,才发现别有洞天。
制作者仿佛在鸟的胃里开辟出一个新的天地,绿地高树,宛如身处广阔野外,顶上甚至还有白云飞鸟,偌大建筑矗立在其中,雄伟壮观。
每个人一间房,迅速分配了人员。
燕风遥先帮她打理了房间,过了一个月,他的动作不仅没有生疏,反而还愈发熟练细致。
知珞疑惑地看着。
她总觉得燕风遥似乎更沉默、更锋芒毕露了些,如同打磨后的剑锋,愈发锋利。
“我去涂师姐那里看看。”她说道,走出去。
知珞走向涂蕊七的房间,路上遇见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修,他身上满是药的清香,青衣玉带,丰神俊朗。
“……”
她的目光落到对方腰间的金色桃花玉佩上。
好像原著那个反派就带着这个,反反复复写,他愉悦时也会捏这个玉佩。
浮云谷的药修,关千忆。
她才看了一瞬,关千忆就扭头望过来,忽而笑道:“是涂姑娘的师妹,知珞对吧?”
知珞盯着他没说话。
关千忆:“鄙人关千忆,久仰涂姑娘大名,也听闻过她队伍里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擅长于和别人打交道,如果能与涂蕊七身边的人搭上关系,他的计划也能顺利许多。
思及此,他笑意更深。
“谢谢。”
知珞礼貌道谢后,还是不说话。
她在想原著比试大会这件事。
好像没什么大碍,男女主没大碍,反派燕风遥没有大碍,其余弟子怎么样原著也没说。
“……”关千忆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他看着少女弧度圆润的眼睛,继续笑道,“知姑娘的长相就像狸奴一样,扣人心弦。”
“?”
狸奴是什么?
系统被敲醒,说:【是猫啊!】
猫?
知珞也没见过猫,不过听系统所言是一种动物,与狗一样能当人的宠物。
可是——动物?
关千忆说完就行了一礼离开。
知珞盯着他的背影,估量他的修为,直到他消失,她立时进入涂蕊七的房间,问:“这里能不能偷袭别人。”
虽然那人修为更高,可能打不过,但可以偷袭。
涂蕊七吓了一跳,忙道:“当然不可,会被发现。”
“那能不能正大光明对战?”
知珞没兴味去动脑子解决剧情,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也实在不感兴趣,剧情里的细枝末节更是连记都记不住,所以她一般不会过多地去插手剧情。
但也不代表她就对剧情避之不及,知珞习惯按照自己的心情与想法去做,更何况那些剧情无关于任务,她就更是随便。
比如此时此刻,她只是非常想和他打一架而已。
“在鸟舟里是禁止私斗的,也会被发现,严重的甚至都不能参加比试大会。”涂蕊七依旧摇头,见知珞不太高兴的模样,连眉头都蹙起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知珞:“有人把我比作畜牲。”
涂蕊七也跟着皱眉:“竟有此事。”
看完全程的系统:【………】
第32章 第 32 章 翊秋蓉
知师妹肯定骂不过别人。
涂蕊七担忧地想到。
所以当然只有这一条途径。
“是谁?”
知珞:“关千忆, 一个药修。”
涂蕊七沉思:“难道是浮云谷的弟子?”
“嗯。”
她将这个名字记下,提醒道:“我会多加注意那个人,师妹你可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因小失大。”
知珞闷闷嗯了一声。
系统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纠结半晌,在知珞他们前往另一处地点时才慢吞吞开口:【……那个, 宿主啊, 大概,也许,人家是夸你长得可爱呢。】
知珞:“?”
她诚恳地问道:“但是我听了不高兴, 这也算夸奖吗。”
系统沉默许久,想继续解释, 可转念一想——
这跟任务有关系吗?
没关系啊!
那么就算它宿主的观念再怎么奇怪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啊!
于是它迅速潇洒接话:【算了……讨厌他就讨厌吧!反正是个反派, 没错!宿主开心最重要!】
在鸟舟上,众人收拾完皆走出房间, 在更加宽阔的石地上交谈。
知珞摊开手掌。
燕风遥将提前买好的桂花糕放到她手心。
一旁的翊灵柯看得嘴角抽了抽:“等下,你不是出关了就直接来鸟舟了吗?还能吩咐燕风遥准备这个?”
不清楚他们是主仆关系的宋至淮耳朵动了动。
“吩咐”?
奇怪的言语,有隐约的高低之分, 但也许是他朋友们的习惯性用词。
他谨慎地记下。
知珞听完, 可惜嘴里还有食物, 她加快了咀嚼速度想要回答, 腮帮子鼓动频率更快了些。
燕风遥适时开口:“不需要吩咐, 准备适当的东西是以前就形成的习惯,也是因为知珞上次在宁安县吃了很多桂花糕, 我才备上的。”
翊灵柯惊奇地应了一声。
搞半天他这下岗休息的一个月完全没有放弃仆人思维啊——?!
知珞才恢复正常速度咀嚼。
涂蕊七果真按照自己所说忙得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在解决其他的事情。
偌大石地上,四大宗门的弟子穿着各有千秋, 虽没有宗门统一服饰,但每个宗门的人都能一眼分清。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腰间玉牌或者衣襟纹路上的宗徽。
醉人湾多是阵修,一个两个的精神极其亢奋,越熬越活跃。
浮云谷身上都有一股隐隐的药味,随身携带着草药,也不放进储物袋,就贴身带着。
禅云寺则更加方便分辨,他们只收佛修,因此只要看见穿着改动过的禅衣,或者掌心竖立的手势,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佛修的表情也普遍处于“啊我脾气很好、和平万岁”的祥和状态。
然后知珞就瞧见一个佛修闭着眼嘴唇轻动,似乎在念经,另外一人就在这佛修面前出声,嘲讽几句秃驴。
“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去禅定寺?我都说了得去浮云谷,看看你的脑袋,都秃……”
佛修面色平静,手中棍无意间敲了敲地面,石地立时裂开几条缝隙,碎石蹦出。
“秃……秃……”那人瞠目结舌,话都说不清楚。
佛修温柔道:“抱歉,声音可以大一点,我没有听清。”
场内立时寂静,特别是好战的剑修,简直宛如嗅到血味的鲨鱼,目光灼灼地齐齐望过去。
打起来!打起来!
一时间全都无视了不能私斗的规则,暗自兴奋。
那佛修眉目慈善,与肌肉虬结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对不住,修缮所需费用都由我寺大师兄出。”
原本在人群中暗暗赞同,觉得出了口恶气的另一个黄衣佛修立刻黑了脸。
纠缠的人不想丢面子地喃喃几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他灰溜溜地离开。
浮云谷的人这才看清那纠缠的人身上的浮云谷宗徽,顿时都嫌弃地撇开头。
每个宗门人那么多,总会出几个败类。
知珞盯着那佛修看,着重看佛修手中的棍棒。
过了一会儿,场上的人都转移视线,只有她还直白地盯视。
那佛修似有所觉,朝她有礼地微微颔首,转身走入人群。
燕风遥轻微撇下目光看着知珞的侧脸,又循着她的视线望向佛修渐行渐远的背影。
少女还盯着那人身影,伸手。
燕风遥:“……”
他放一块糕点。
这本来是各方宗门门派弟子交友的机会,四个人愣是站在原地,步都不挪一下。
忽然,一直不言语的翊灵柯脚步一移,躲入知珞身后,结果知珞比她矮那么一点,完全没有遮挡效果,她又急忙忙转身要跑回房间。
“我先回去了……!”
石地上一名阵修瞬间转向四人所在的地方,微眯眼眸,见翊灵柯转身就逃,更是确定了一般,当即一挥袖,灵力附着阵法顷刻间袭去。
那灵力在中途被另一种灵力拦截,两相碰撞,那阵修本没有使出全力,很轻易地被瓦解,阵法在空中闪了几下,彻底失效。
知珞收回灵力,神色不变。
翊灵柯早就消失在拐角。
阵修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上前行礼,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端方刚正,眉眼间却隐约流转着傲骨:“在下醉人湾弟子翊秋蓉,请问阁下是?”
“知珞,十二月宗。”
翊秋蓉又行了一礼:“我是翊灵柯的姐姐,方才只是想要制止她离开。”
看起来要问很久的样子,她实际上并没有想要搞清楚的意思。
知珞看向燕风遥。
他领悟,笑着开口:“原来如此。燕风遥,也是十二月宗的弟子,我们与翊灵柯有同门情谊,才下意识制止。请问找她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可以代传。”
“也没什么……”翊秋蓉似是挣扎片刻,清正面容略带犹疑,停顿几息才说,“家妹自从来到十二月宗,就对家里的信回应敷衍,本来应该在入门几日后就回家看看,她却拒绝了,说是繁忙。我害怕她出什么事。”
宋至淮听得仔细,绞尽脑汁却不知说什么合适。
知珞:“她没出事。”
翊秋蓉苦笑一声:“我知道了。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家妹遇见困难,有难事,还望阁下能否知会我一声。”
知珞想了想。
她跟翊灵柯更亲近些,压根没有被翊秋蓉的担忧表现所打动,在她看来自然是翊灵柯这方的意愿更重要。
她就直说道:“如果翊灵柯同意的话。”
她做出决定,燕风遥不必说,宋至淮也自然地跟上,隐隐有她做主的意思。
翊秋蓉看着眼前少女的清莹褐瞳愣了愣。
在她这方看来,翊灵柯的安危更重要,但从知珞这方出发,似乎是翊灵柯的意愿更重要。
她倏地笑道:“我知晓了。”
对方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个知心之友,想来灵柯的确过得很好。
翊秋蓉再不停留,道谢后离去。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知珞转身回屋,拿出一本书缓慢地读。
却在书桌角落发现几本陌生的话本,应该是上次的人留宿未带走,主人也留下了这几本书。
她随意翻几下。
剑法册需要自己读、自己理解,但这种书好像不需要。
等燕风遥拿着食物进屋,就见知珞将一本书丟给他,她自己缩进软榻的轻薄棉被中,看着他。
“读。”
燕风遥:“……”
他放下食物,翻开第一页诵读。
少年的嗓音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透出独有的青涩感,声线平稳,娓娓道来,声音缓缓传入耳朵,如同最好的催眠药。
知珞强撑着精神听了片刻剧情,眼睛慢吞吞阖上。
少年声音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他看着知珞沉睡的脸庞,将书放到桌上,弯腰把她的棉被向上拉一点,盖住她的肩膀。
燕风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近日逃出魔界的魔修越来越多,妖魔的数量在增多,那些任务也就越来越多,他做任务的一个月也深有体会。
恐怕魔界寥寥无几的通往外界的出口已经被魔界人知晓。
他不怕魔修,只是万一逃出一个认识他的魔修就会有些棘手。
知珞侧躺着,露出的右耳侧有几缕黑发凌乱贴面。
他看了半晌,犹豫地伸出手帮她撩开。
每日每夜练枪,少年掌心虎口已有细茧,手背青筋微显,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指腹不经意碰到她冰凉的耳廓,蜻蜓点水一般,那微凉一触即失。
他不知道她对于魔界之人的看法,所以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易暴露他的来处。
如有一天真的暴露,她到底会憎恨,还是厌恶,还是什么都不在意?
燕风遥黑眸内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单单只是看着,充满少年气与锋芒的眼瞳竟有几分澄澈的纯粹感,他的指节微蜷。
直到指尖碰到知珞的发带,他才惊醒,立时站直。
心下一片乱麻混沌,搞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明白,他刻意地去想其他。
更何况如果暴露,修仙界也容不了他。
……
知珞醒来时,房间空无一人。
她起身,地上随意乱脱掉的鞋履不知何时被人摆放整齐,让她一起床,不用找鞋就能顺势穿上。
天色已晚。
知珞推开门走出去。
涂蕊七说过鸟舟每夜会开放灵池,能供修士修炼。
走向灵池的路上,在人迹罕至的小溪边,一人坐在石桌上喝酒。
知珞仅仅是偏头一看,就撞上翊灵柯微红的眼眶。
翊灵柯也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捂住脸:“别看!别看!”
知珞点点头,脑子里想着灵池路线,再次迈步。
翊灵柯:“……”
真的就走了啊!
明明很羞赧,可当别人真的不在意地离开,她又不愿意了,忙道:“知珞!知珞!你快回来!”
知珞:“?”
最后她被翊灵柯按着坐下。
翊灵柯沮丧地趴在桌上:“知珞,你今天见到我姐姐了?”
知珞端起酒杯,目光谨慎地盯视着杯中酒:“嗯。”
她没再说话,闷口喝了一杯酒,没有用灵力催醒,酒也是修仙界之物,很快她的脸便染上酡红。
知珞尝了一口,实在辛辣刺激喉咙,便放下。
她看向翊灵柯,陈述道:“你哭了。”
“嗯……”
“为什么。”
翊灵柯微红的眼睛抬起,与她对视。
“你是我在宗门认识的第一个好友,”她答非所问,“所以跟你说也没事,你也不会随意跟别人说,对吧?”
她就像说服自己一样,内心沉闷无法宣泄,只想找个人不管不顾说一通。
知珞:“嗯。”
“你也知道,我是我们家族唯一一个没有进入醉人湾,反而来到十二月宗的阵修……”她撑着下巴,喋喋不休,“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反应不是讨厌自己天赋不足,不够聪明,而是怪——怪我姐姐、我娘、我爹太聪明了,我甚至很恨他们的天赋。”
“为什么不和我一样蠢笨?你们凭什么那么聪明?——我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一个拉下来与我共沉沦,而不是我费尽心思站上去。”
知珞思考几息,没觉得那么不对。
翊灵柯没看见她疑惑的表情,打了个酒嗝,酒腐蚀了她的理智,“我离开家之前,差点就要对爹说出我不想生在这个家——这种混话,还好没说。”
但当她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想法时,几乎是与自己的阴暗面对面。
特别是她的家人很好——他们爱她,她也爱着他们,所以那些想法才让人更加的难以忍受,如同烈火烧心。
她怎么能这么想?她凭什么这么想?她为什么这么想?
“…你知不知道,我,翊灵柯的一个时辰,比不上我姐姐一刻钟的修炼,”她伸出一根手指,醉态明显,“所以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有十二个时辰修炼。除去任务,一有时间就修炼,一有时间就学,我都快看吐了,什么玩意儿!”
她砸了砸酒杯,停顿片刻,又道:“……可是今日一见,还是够不着,同一时间里,她进步了三重境界,而我仅仅是一重,连筑基期都没有。”
知珞看着翊灵柯嘟囔,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朋友诉苦的状况,不禁疑惑问道:“我要做什么?”
翊灵柯瞥她一眼,忽的噗一声笑出来:“当然是安慰人啊!”
“怎么安慰。”
“嗯……陪我坐着就行。我就发发牢骚,道理什么的我都懂,不要小瞧一个人的自我调理。”
可能是喝多了,她抱着酒坛子开始痛哭流涕,嘴里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大声背诵不知所云的迷幻阵法条件。
知珞想了想涂蕊七怎么安慰那些人的,仔细思索了下,随即认真安慰道:“虽然看着你哭,我没有感觉,但是看着你死去,我应该有感觉。所以如果你快死了,我就会救你。”
她想象了一下翊灵柯的尸体,的确跟其他尸体给予她的无感不同。
在原世界,她只对父母的尸体驻足过,那时她仅仅是凭借感觉才那么做,少女不清楚深层次的含义,她也没兴趣去想明白,反正想那么做就做了,等看到尸体被抬出扔到角斗场外界,她就抽身离开。
不需要想清楚原因,她单单凭借本能做事,想做便去。
以往人群如流动易逝的水,只有父母被血缘绊住脚跟与她相处得还算久,也许这就是原因。
翊灵柯托腮看着她,露出一个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好奇怪啊。”
不过正因她奇怪,翊灵柯才爽快道:“好啊。”
知珞想到什么,补充:“不过如果你实在想死,我也不会阻止。”
“……倒是阻止我啊!”
知珞皱眉:“可是如果你想死,我阻止就是妨碍你。”
“不,我最爱妨碍了,请尽情妨碍我。就像话本里主角舍生取义,她朋友死不放手那种!”
“好吧。”
翊灵柯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她用灵力逼出酒气,才清醒不少,顿时恢复活力:“我复活了!去灵池!”
灵池区域分为男修与女修。
内部处于幽静山林,不是一整个热池,而是一大块地,上面分布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圆形水池,一人泡一处,不必与他人共同下一个池子。
有的人身着整齐衣物直接在池中打坐,衣摆荡漾,有的脱掉外衣只剩下白色衫贴在肌肤,汗滴从鬓角滑落。
知珞没有脱衣,直接进去,她看向左侧,离她最近的是白日那个锤破地面的佛修。
佛修脱得只剩下里衣,胳膊显露,肌肉明显,眉眼端正。
知珞才看了一会,她就睁开眼,投来视线。
知珞与她安静对视许久。
佛修才意识到这少女根本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温和说道:“有什么事吗?”
知珞:“你白日里真的打破了石地吗。”
佛修顿了顿,笑道:“我名清定。”
知珞:“知珞。”
清定微微颔首,唇角笑意加深:“并未。众人所见仅是幻象,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当一人专心致志去冥思幻象,没有先入为主地轻信,不受任何外界人与物的影响,就可以发觉。”
知珞点了点头,知道了真相就转过头去打坐修炼。
清定看了她片刻,也静下心转动功法。
说起来——
知珞突然想到。
既然关千忆要去见涂师姐,那她就可以趁着无人在意私斗的混乱时刻,跟着涂师姐。
然后跟他打一架。
第33章 第 33 章 一战成名
灵池是由几百年前的有名药修图妄仙人所创, 听说她在灵力最充盈的世外桃源,摘下天边第一抹映出晨曦的白云,再把无数异卉奇花、仙界瑰宝放入炼炉中, 浸泡燃烧三百六十五日,用白云盈着沸水,挥洒出一块又一块灵池。
知珞:“……”
她跟听天书一样脑袋放空。
也不知道为什么, 闭目修炼的清定突然开始给她讲这些故事, 可能是触景生出聊天的欲望,她语气平缓地叙述着。
知珞听着听着就觉得找不着重点,每一个词语都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什么用白云盈沸水——真的吗?
什么图妄仙人落入悬崖、却遇见大机缘, 一路飞升,将过往仇人踩在脚下。
什么图妄仙人收了一百零八个貌若潘安的男人, 后院整天乌烟瘴气, 不过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儿。
几年之后,图妄仙人突然有一天领悟飞升之道, 在迎娶第一百零九个小妾时大呼一声“我悟了!我终于悟了!”
随即穿着红服,立地飞升,徒留一百零九个人面面相觑, 干瞪眼。
有传言, 那些一百零九个男人就是浮云谷的开辟者, 每每提到此事, 浮云谷的人都要大喊一声:“谣言止于智者!浮云谷开辟者明明是跛脚真人!”
然后开始打架, 药修本就武力值不高,其他修士生怕一击下去他们就没了, 如果因此上了浮云谷黑名单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于是都束手束脚,变成双方扯头花。
知珞像没有吐槽这根筋一样, 只觉得故事莫名其妙得很,听不太懂里面的逻辑。
而且跟药修有关的灵池怎么在醉人湾的鸟舟上……
幸好清定很快就说完,安静下来。
在灵池内一直有细微的声响,但当人修炼时灵力会自动隔断所有嘈杂,心静则周身静。
深夜,察觉到修炼进度尚可,要再夯实几次基础,不能再贸然前进,知珞就站起身,灵水湿衣,一踏出灵池地域,身上灵水就立刻蒸发,她浑身干燥地走出灵池。
翊灵柯还在泡,她就先离开了这里。
清定也刚好与知珞一同出去,她掌心满是细茧,仿佛蕴藏着无数力量,脑袋上没有头发,五官却大气端正,眼含温水,唇畔轻扬,一身不同于俗人的飘然气质。
知珞正要拐弯,在走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嘭!
木质地板被击打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一药修打扮的修士怒气冲冲。
“我…我……我这不是听别人讲的吗?”另外一剑修不是怕面前的药修,只是怕在鸟舟无意伤到人,所以动作收着,后退几步。
几个路过修士马上驻足围观,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虽然还不知吵架缘由,但吵架多好看!
药修厉声大呵道:“你竟敢污蔑我浮云谷第一任谷主是图妄仙人身边一仆人!”
“这是书上写的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几名药修顿时拉下脸。
“我们浮云谷救世济贫!凭什么一直被你们这些传播谣言的小人招惹!”
“谣言止于智者!”
“就是!我们浮云谷的第一任谷主明明就是——”
其中一个围观的人与中心人物药修齐齐出声。
“跛脚仙人!”
“断手仙人!”
知珞:“?”
到底是谁?
偏偏这些药修直接无视细微分歧,无比气愤地大打出手。
剑修不敢出剑,也不想道歉,硬是和那些人扯起头花。
“啊,”清定忽然出声,对知珞笑得和煦,“他们说的仆人,也是因为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知珞:“?”
她开始旁若无人地讲故事。
清定的声音偏低,慢声细语,故事转折恰当,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知珞没有管那群混乱的修士,径直走向房间,清定自然地跟着她,慢慢讲完。
知珞进屋,看着门外的清定,语气平直地说了一句:“再见。”
嘭地一声,门被关闭。
清定毫不在意,带着讲完两个故事的满足感,笑着折返回去——她的屋子在灵池的另一头。
那群药修剑修早已被巡视鸟舟的人分开,因为没有真刀实干,所以轻轻放过。
清定走到自己的房间,另一个佛修在她隔壁,站在走廊处望着她,叹了口气:“你又使用幻象愚弄人,我还去见了见鸟舟的主人商讨赔偿,谁知竟然是假的。”
清定看向他,笑道:“大师兄辛苦。未曾想我在禅定寺使用了无数次幻象,大师兄依旧不能看破。”
“别挖苦我了,我知晓你不想来比试大会,不过寺内……你知道,最近人手短缺,只能你来了。”
清定沉默片刻,说:“我知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会尽心竭力。”
大师兄金智笑了笑,“好好休息。”
“大师兄也是。”
金智看着清定进屋,一人也路过此处,朝金智行了一礼:“金道友。”
“翊道友。”
两人显然认识,态度熟稔。
翊秋蓉点了点头,掠过他扬长而去。
*
一日过后,鸟舟落地,醉人湾处于海浪附近,如同江南水畔,柔情似水,绿意绵绵。
建筑多为不高、有意境的庭院阁楼,一宽阔大道横贯醉人湾,直直没入海底,仿佛也能跟着大道走进波涛汹涌的海中。
“喏,那就是醉人湾以前,还叫‘罪人湾’的时候压着穷凶极恶之人和斩不掉的妖魔的地方。”翊灵柯努努嘴,示意知珞看向海底。
他们还不能下去,站在鸟舟张大的嘴里眺望醉人湾。
燕风遥定定注视着石地大道没入的海面,马尾被风吹得肆意飘扬,黑袂微翻,曜石一般的眼睛低敛,鬓角额前碎发被吹得向后,引人注目的疏朗锐利的面庞展露无遗。
他抱臂,轻挑眉头。
那里就是锁着无数魔界魔修,奸佞恶人的明镜海。
十二月宗也有一处关押罪人的地方,是仿照明镜海所造,名为黑悬海。
知珞看着看着,忽然被马尾糊了一脸,是燕风遥的马尾被转变的风向吹得向右飘,马尾尾部轻飘飘地贴上她的左脸。
她立刻拽住他的头发。
燕风遥只觉头发产生了拉扯感,思绪被骤然打断,不禁看向知珞,她没有拽紧,但他也下意识微微弯腰向她倾身,被握住尾部的马尾中间拱出一个圆弧。
“……抱歉。”他很轻易地分辨出她不悦的情绪。
魔界分为北界与南界,他刚刚的脑海里还在想着的魔界传闻与北界南界的魔修大能的残缺尸体,那些大能被在大战后,有的还活着被关押在明镜海,有的死亡,尸体被想要进阶的魔修争抢着吞食。
他也记得他的父母是为了什么而将他论斤称两的卖出去——不是因为猪肉,而是那屠户谎称有大能尸块。
他们迷信且坚信着吃掉大能的肉能真的从凡人变成魔修,忙不迭将瘦小的男孩送过去,还谄笑着说要不要帮忙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更容易吃些。
幸而那屠户说自己喜欢生吃活人,要不然他也不会侥幸反杀逃出去。
不过现在这些回忆都被迫抛之脑后,他眼前被少女的面容占据,马尾还被拽着。
知珞皱了皱眉,想到什么:“你知道浮云谷的第一任谷主是谁吗?”
“……”他停顿些许,道,“不知。流传的故事过于杂乱,不能信任。”
他倾身的时候离她很近,看得见她脸颊鼻翼间那些细腻的肌理皮肤,就连细小的唇纹也看得一清二楚,片刻之后回神,燕风遥长睫轻颤一瞬,抿唇倏地移开视线。
她没发现他的别扭,松开他的头发。
鸟舟石梯倾下。
众人被一一分配住所后,就到达比试大会的地点,醉人湾多是阵修,阵法无处不在,才短短一会儿就有人迷路落入阵法陷阱,鬼叫着冲出来。
四大宗门的仙尊坐镇台上,醉人湾的宗主简单说了两句,简明扼要,很快就下场,剩余的就由一名弟子阐述。
先是团体对战,再是秘境,最后是单人对决,每关获胜者都能获得无数良材宝器。
“第一轮比试——现在开始!”
翊灵柯都没睡着:“好快!”
涂蕊七匆匆赶到:“刚刚好。”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等到第六组就是他们。
知珞看了一圈人数:“走吧。”
弟子:“第六组——浮云谷‘一次必出金丹’,对阵十二月宗‘五人组’!”
真是平平无奇的组名。
底下的人心想。
“是十二月宗的新弟子?以前没见过。”
“应该有四个都是新弟子,另外一个是剑门首席,每年都来。”
从没有来过比试大会,但却是老弟子的宋至淮喜提新弟子名称。
知珞作为领头,占据中间位置上前。
浮云谷五人也依次上前。
双方行了一礼。
台下众人一看队伍配置,虽说五人组也有修为高的,可总体还是浮云谷的队伍略胜一筹,常年来都是以修为定输赢,也有反杀的,可是寥寥无几。
“运气真差,一轮游啊。”
“但是就算修为高一点,那也是一点而已啊,那么肯定?”
“废话,剑修灵力充沛,可相对的,灵力消耗得更快啊。只要药修撑一段时间,肯定就是他们赢。”
他们有说有笑,已然等着五人组的失败,等着下一场的对决。
宋至淮实在激动,自然想要赢,于是紧盯着对手,还未开始就散发出阵阵杀意冷气,把浮云谷几人弄得发怵。
知珞抬起头,才发现对面的一个人好像就是在灵池外吵架的人。
燕风遥瞥她一眼:“怎么了?”
知珞:“她就是昨天那个争论第一任谷主的人。”
翊灵柯:“啊?不是图妄仙人的马夫吗?还挺励志的。”
那五人恰好听见,顿时忽略那个诡异剑修的冷冽战意,怒目而瞪,把翊灵柯吓一跳。
知珞旁若无人地摇头,压根没在意那些怒火,她回忆了一番,忘记那个人说的是谁了,可是既然没有反驳另一个答案,那么——
“应该是跛脚断手仙人。”
翊灵柯:“……更励志了!”
涂蕊七失笑:“好了,别忘了我们那几个月的训练,不过我相信你们。不要紧张,特别是宋师兄。”
此刻,宋至淮还处于兴奋状态,导致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插话机会,懊恼地拉直唇线。
弟子声音传遍角落:“刀剑无眼,但也望各位手下留情,适当比试,不出人命即可。现在——比试开始!”
比试开始,台下的人闹哄起来,顶上屋檐下的众仙尊也放下茶杯观看。
药修黄颖听见知珞的话,嘴角抽了抽。
这的确是昨天她说的话,可是——明明是跛脚仙人!没有断手!
“别担心,虽说十二月宗攻击强大,但是修为摆在那里,高一点也是高,我们必赢。”
“我知道,也是他们运气不好。”
下一瞬,台上无数阵法嗡地乍现光芒,错综复杂,一个出现又被另一个阵法吞噬,不断追逐。
翊灵柯站在队伍最后方,对面阵修陆松也同样站在台面边缘。
两人阵法不断碰撞,双眼紧紧盯视,脑内阵法闪现。
台上每处角落都必须考虑到,材质影响、占地几何、队友的变化、甚至风吹来的方向都在脑内化为具象,几百次甚至几千次的计算在顷刻间完成。
阵法一现,就像一个信号,最前方的知珞也闪身与对面一用剑的药修黄颖抵抗,武器相触,剑锋嗡鸣。
黄颖虽然修为比她高,但终究不是剑修,只觉虎口发麻,知珞的剑锋刮在她脸上,生疼不已,纯然没有杀意,可带来的是真真切切的危险。
几息之内两人过了数十招,刀光剑影,黄颖逐渐力不从心,而知珞面色不改,一脚踢中她腹部,旋即是翻身而来的剑光。
“唔……!”黄颖狼狈地翻身躲避,期间迅速洒出药粉,制止她前来。
涂蕊七经验更加丰富,更别说对面是药修。
剑一出,五人组皆感到灵力在不断被补充。
场下人议论纷纷。
“这是长枪吧?还没见过有人用这个。”
“我也是,凡界用的更多。”
枪尖熠熠生辉,燕风遥每一招都是精准且充满杀意,步步紧逼,那人很快就额角出汗,感到走投无路般的逼迫感。
宋至淮的剑与他的人一样冷,利落凛然,直接将对手逼到瘫软倒地。
一轮简单的过招试探结束,激烈对抗的阵法终于有了缓和,陆松缓了口气,一个一个给队友套防御利刃的阵法。
看来对方的阵修不怎么厉害。
随后是新一轮真正的队伍对决,对手不断变化,上一刻还是与黄颖,知珞踢走她以后,拽住燕风遥的手,他背对着她,极其有默契地微微侧身。
衣袂翻动间两人位置瞬间调换,江雪剑正好被防御阵法阻拦。
她面色如常,反而用脚去踢,速度太快,陆松的阵法没有跟上,药修林涛的剑被她狠狠踩在脚下,他的手腕猛然下压,整个人跟着剑向下倾。
燕风遥则用枪尖挑走黄颖的药瓶,药瓶滚落到台下。
台上不能带储物袋,她啧了一声。
可是长枪与剑完全不同,黄颖才略微适应剑与剑,就被长枪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的涂蕊七受对方阵法所迫,节节败退,与宋至淮背靠背而站。
宋至淮更多的是保护她。
一刻钟之后,对手不断轮换,除了阵修,五人平均跟对方的每一个人都比试过。
起初,似乎因为浮云谷阵修的更胜一筹,知珞他们不得不一直转换对手,落入下风。
可随后浮云谷队伍的灵力逐渐枯竭,黄颖有些着急。
持久战必须要有充裕的灵力,而灵力短时间内的补充速度与修为挂钩,现在的他们根本不能持续性战斗。
可是明明十二月宗的人总体修为更低,怎么就……!
黄颖看着知珞毫无灵力枯竭的预兆,咬了咬牙。
没关系,哪怕这样,持久战也是他们赢,毕竟修为高那么一些。
屋下的浮云谷仙尊笑了一声:“今年你们剑门首席倒是终于找到了好位置。”
十二月宗仙尊舒凝点头:“可不是,要我说,蕊七就应该跟强劲的队友联合,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
“等等——”一仙尊微眯眼。
场上,黄颖想要借助假动作让知珞退让一步,好让她拿出药散——药修就是这点不好,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连拿药的机会都没有。
谁知她的剑猛然刺去,少女竟然没有分毫躲避,任由剑锋刺入手臂臂肉,顷刻间手臂血肉模糊,黄颖甚至感觉到对方肉断裂的触感。
黄颖立时大惊:“什——!?”
仿佛不知疼痛,知珞毫不停留地用剑砍下,黄颖忙就地一滚。
知珞眼眸依旧平静:“时间到了。”
就像一个命令,燕风遥长枪一挑,瞬间发力击退对方。
宋至淮与涂蕊七也将对方击退至一米外。
同一时刻,翊灵柯额角满是汗珠,她双手触地,瞬间,场上无数潜伏的阵法一个一个浮现,如同交织绽放的花蕾。
陆松震惊不已:“她什么时候设下的!”
明明直到方才还是他占上风!
舒凝笑着点头:“移形阵。”
一仙尊大笑:“哈哈哈哈他们恐怕就是等这一刻,不过那受伤弟子可真狠——对自己狠。”
为了不耽误时间,连躲避危险的本能都能抹杀。
这些弟子还不能缩地成寸,移形阵就是能在短短几息间将人移动数次,只不过需要阵修将要移动过去的位置用阵法标记。
“可是这初级移形阵只能移动一个人。”
由于对手不断变化,知珞早已将对方的队伍摸清,她一有不熟悉的对手就直接握住队友手腕,队友心神领会,便迅速替换。
移形阵一出,知珞脚下阵法显现,瞬间没了踪影。
此刻,涂蕊七的剑法加持全部都倾注在少女身上,燕风遥与宋至淮后退,对立而站,保护翊灵柯与涂蕊七,两人形成难以越过的堡垒。
队伍理应人人都要发光,可最终累积的力量必须有一个汇聚点,那个汇聚点越小,才越可以形成极大的攻击力。
就像一个团队,必然有主次之分,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然后由一个能承担大任的人,做出致命一击。
醉人湾仙尊纪广百感兴趣道:“那一个人必须要善于找出所有人的弱点。”
“必须要沉得下心,即使在应接不暇的攻击中也保持平静的极度冷静的心态,要思考还有哪些对手的细节未曾了解。”
“必须要抛弃一切杂念,就算队友陷入危险,自己受伤,也必须全身心投入,不能分神,哪怕一瞬。”
“……还有,必须天赋极高,悟性极高,毕竟,找出弱点还要有能力击败。一息就换一个对手,说明要不断调整自己的攻击。无法使出连贯的两招,只能不断转换相差巨大的剑势……难啊。”
他说到最后抚摸着长须,满脸笑意。
安静许久的金初漾出声:“此乃天生剑修。”
江雪剑声阵阵,似乎在兴奋地颤鸣。
少女身影几乎成了残影,乍一看仿佛台上出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知珞,每一个动作都不相同,每一招都是直刺对方的破绽,行云流水,毫无累赘,带着纯净剑气。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不断向她灌输的灵力支撑着她,少女的眼眸依然古井无波。
令人唇齿生寒,生不出半点反抗。
几个人几乎被打得手腕发软,节节败退。
虽说是接连不断的攻击,可还是有离得近的一人想要打断阵修或者打断在输入灵力的涂蕊七,他趁机前去偷袭,却被长枪所挡。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已将三人打出擂台的少女就骤然出现在他眼前,剑光如冷月,褐眸如寒星。
这简直、简直就是五子连星,已是必败之局!
灵力枯竭,转眼间他就被踢出台,神色怔怔。
那些被踢出来的队友也都神色愣怔。
那种困兽一般必败结局中的挣扎、无力的抵抗,觉得必赢的自信破灭,一股逐渐踏进圈套的怔然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比试都要令人发愣、震撼。
直到最后一个阵修也被打出台面,移形阵才顷刻消除。
翊灵柯满头是汗,扯了扯嘴角:“赢了。”
场下寂静一片。
没有在意台下对手的狼狈状态与众人惊愕,燕风遥看向前方少女的手臂。
知珞收回剑,伤口衣物已被血浸染。
剑回剑鞘的轻响一出,台下众人骤然欢呼,声浪一阵掀过一阵。
舒凝含笑,用简易阵法给十二月宗的周石瑾送信。
——别担心。
——你徒弟大概一战成名了。
第34章 第 34 章 包扎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以低修为战胜高修为的例子, 但许多要么是置死地而后生,要么就是茅塞顿开,极限反杀。
像这种, 一个团队从一开始就设下严密的陷阱,一步一步实施——并且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是个人都看得出每一个人的作用独一无二, 特别是那个剑修。
“这、这就是剑修吗?竟然如此可怖……怪不得都说惹谁都不要惹剑修。”
“反正我是必须要躲开攻击的……不是我想躲, 而是我控制不住去躲。”
弟子上前:“‘五人组’获胜——!”
他们走下台,顿时有无数弟子涌上来,还未靠近最惹人注意的知珞, 就被一人的手臂挡住。
是那个用长枪的少年,在台上也因为过于锋利的攻击而惹人注目, 就如他的长枪一般, 头角峥嵘。
翊灵柯故作谦虚:“唉,没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十二月宗的无名阵修而已。”
“哪里哪里,都是知珞的主意好啊!”
“移形阵怎么解开?——就那样那样, 再这样这样嘛!”
以宋至淮为圆心, 方寸之间根本无人敢靠近, 明明在台上最凶残的是知珞, 其次是燕风遥, 可众人一看到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退开不敢“冒犯”。
宋至淮毫无所觉,心情雀跃。
才第一次来比试大会就如此默契, 就连很多交往甚久的朋友都做不到这一点,可他们却做到了——可见,他没有交错朋友, 也没有做错事。
涂蕊七似有所感,抬起头。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舒凝仙尊就坐在高台屋檐下,朝她轻勾唇角。
涂蕊七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以往因为队伍输了,她也没觉得意外,还下意识担心师妹师弟的心情,细心安慰,很多师妹师弟知晓她的难处,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能力,并未有怨言,只是有些情理之中的沮丧。
可是也有一些人,不想着自己的缺点,反而怨带他的人不够强大。
实际上每次她都没有开心过,比试大会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繁忙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包袱多了,导致她都快忘记修士畅快的滋味。
涂蕊七勾了勾唇角,微弯眼眸,也向舒凝仙尊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与阳光一般绚烂。
……
知珞只觉手臂失去了知觉,涂蕊七他们都担忧地询问过,她也仅是摇头说并无大碍。
这是真心话。
用灵力止住鲜血,知珞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不似另外的队伍,赢了之后总要狠狠庆祝一番,她很是平静,完全没有庆祝的意识。
翊灵柯他们也知晓她的性格,一场对战之后皆疲惫不堪,纷纷回去修炼调息。
知珞吃了补充血肉的药,可惜伤口是被强大灵器所伤,作用不是太明显。
她思来想去,扯开衣袖露出上臂,用布条胡乱绑住。
燕风遥进屋时,正巧看见少女露出手臂,一手缠绕布条,布条的另一头被她的唇咬住,才触碰到伤口,布条就已被鲜血浸染,泡得沉重起来。
她的眉眼无邪,在动作间却透露出懵懂狠意,犹如才从森林到人群,格外独特、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燕风遥看着她的伤口。
知珞松开齿下布条:“你怎么过来了?有好玩的,还是好吃的?如果没有,不要来打扰我。”
又不是早晨夜晚,也不是她需要仆人的时候,知珞拒绝得毫不留情。
他仅仅是因为注意到她的伤口在逐渐变得严重,就非常顺畅地来到此处,并未有太多的想法,心境诡异地十分平静。
少年方才在门口停住过脚步,愣怔了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在愣怔什么,怀疑什么,便立即自发地想到:伤口如果没有得到处理,就定会溃烂。他们还要闯危险的秘境,她的性命联系着自己,自然是要帮忙处理。
更何况,这也是仆人应该去想的、应该去做的。
听到知珞的话,燕风遥眉毛都未动一下,顺着开口:“我刚才问过醉人湾的弟子,他们醉人湾内到处设有阵法符文,极其容易迷路或者陷入阵法中,当然,除了醉人湾外界的守护阵法与明镜海禁地里的锁魂阵,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知珞面带疑惑。
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暗红的布条,再与她对上双目,笑道:“听说有人曾经误入阵法望见忘川幻境,也有人误入阵法与旧人相见,醉人湾的那些阵法还不时自由轮换,让醉人湾的人都只知道此处有阵法而已,却不知是何种,触发条件也不一样。”
噢……感觉是随机踏入礼盒。
知珞琢磨了下,依旧面无表情,微圆的杏眼却盯着他看。
燕风遥长睫微眨,继续说道:“况且,还有人曾经被阵法传送入画卷之中,感悟颇深,当场进阶。”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淡淡回望。
“的确,是好玩的事情。”
半晌,知珞定下结论,也不再说让他离开的话。
“今日就可以去看看,现在已经有很多宗门弟子因为乱走而陷进去,”燕风遥看一眼她的手臂,不经意提醒一样,“你伤口的布条在滴血。”
知珞单手不能拧干,便顺畅地使唤他:“包扎。”
燕风遥自然而然地取下布条。
伤口并未太深入,没有露出白骨,一些肉却外翻着,如同鲜红的花蕊。
知珞的陈旧伤疤早已随着修炼而褪去,所以显得伤口愈发明显。
“我找了浮云谷的人拿药。”燕风遥低眉道,没有擅自做主的意思,仅是提出意见,“对你的伤口有所好处,要试试吗?”
知珞无所谓:“涂吧。”
他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平平淡淡,也没有说那些让她好好珍惜自己的恶心话。
燕风遥从没想过这些,因为他与她一样,不会对这种话产生任何触动,甚至他还会觉得可笑,没有人比他更珍惜自己的命了。
于是他自然不会对知珞说这些伪装的废话。
在她面前,似乎从心做事才是最好的,他们的观念在某些程度上异常契合。
膏药被涂抹在伤口附近,清凉一片。
再覆上干净柔软的细布绷带。
全程两人都沉默着,她看着伤口,毫无波动,没有喊痛。
他也像做平常事一样,包扎完好之前面容始终淡然。
安静的风从窗户跃进来,穿梭在两人之间,金辉柔和,宁谧和谐。
包扎完成后,知珞即刻起身前去碰运气。
遇见过翊秋蓉,她听闻此事笑了笑:“挺好的。这些阵法本就是百年前,醉人湾还是罪人湾的时候,无数阵修必须镇守明镜海,囿于方寸之间,终日只能望见同一片景色,所以他们才设出这些不同作用的阵法,还让阵法自行替换,使每一次踏入都是一次惊喜。”
她说着此话时,望着远处隐没在云间的山峰,唇畔温柔,再转头看向知珞:“那就祝知仙友玩得尽兴。”
知珞点了点头,与她分开。
她走了半天都没有触发一个阵法,反而是身侧的燕风遥陷进去。
虽然他很快就出来,并且快步追赶上她的步伐。
在燕风遥又一次误入阵法里时,知珞没有再向前走,停下脚步。
他那么幸运,她就等着他出来,然后跟着他走,就不信不能误入了。
知珞有些不高兴地想到。
忽而,一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她还没有反应,关千忆先讶异道:“知姑娘?”
他本想去找涂蕊七,却发现她忙得团团转,现在根本找不到人影,于是遗憾地返回。
知珞面无表情地盯他一眼,想着还没到时间,再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关千忆察觉到她的不喜,愣了愣。
这是为何?
不过既然是那涂蕊七的师妹,自然有接近的价值。
他温润一笑,面部呈现最大化的潇洒俊美:“听闻知姑娘在比试上受伤了?伤势如何?我这里有浮云谷赠予的药,对剑伤十分有效。”
知珞:“不用。”
“那可不行,”他佯装严肃,“知姑娘貌若桃花,如果有所损伤,就是令人真真心疼的。况且伤势加重的话,会很痛,知姑娘要多多珍惜自己的身体。”
奇奇怪怪的话,知珞以看新奇的疑惑目光看向他:“跟长相有什么关系吗。而且,我当然珍惜我自己。”
所以才想活着。
她不怕痛,习惯痛,也就不认为痛是折磨。
关千忆自然不明白眼前人的观念与他大相径庭,又说了几句,她却一直以疑惑的目光相对。
他的笑容再次挂不住了,随口说了一句就匆匆告辞。
关千忆才转身离去,燕风遥就走出阵法。
刚踏出迷阵,燕风遥就看见知珞居然在等他,愣了一瞬,也看见了远处的背影,对方下一刻就消失在拐角。
燕风遥刚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知珞就动作迅速地贴近他。
他的长睫迅速颤动了几下。
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认真道:“你走吧。”
燕风遥的衣袖很窄,袖口更是紧紧被绳子缠绕贴在手腕,所以她一拉扯,触感便格外鲜明。
燕风遥:“……”
少年跟领路人一般走着——虽然他也是乱走的。
“方才的那是药修吗?”燕风遥忽然道,随即补充,“我只是想到给我膏药的修士也是药修,我也正好需要补充一些丹药,所以想要再找他,却不知道药修一般住在哪里,也许那个人知道。”
知珞压根没在意他说的一大堆理由,他的语气没有质问,仅仅是随口一问一样随意,所以她没有恶感。
她想了想,说道:“是以后的敌人。”
燕风遥:“?”
走了几步,知珞催促:“你要多久掉进阵法?”
“……不知。”
在她快要松开之前,路过的醉人湾修士提醒道:“前面就有几个阵法,可是不知晓触发条件是什么,两位仙友请小心。”
每次都看着燕风遥误打误撞进去的知珞,又立刻拽紧了他。
燕风遥:“……”
第35章 第 35 章 “不用谢”
她一路拽着他来到阵修所说的地方, 几块膝盖高的石头堆砌在一起,草地被压得贴地,有的甚至陷进了土里。
燕风遥也不知晓如何去触发阵法条件, 不如说他方才几次进入阵法中,都是疑惑的状态,根本不知道做了什么才进来, 明明就和知珞一样, 普普通通地行走。
少年快要踏出这块草地,忽然被拉住。
他的衣袖太窄,知珞把他拉住后就顺着向下, 半握住他的手腕。
燕风遥的手腕仅有一小截露出,她握住的大半是绑住袖口的一圈一圈的结绳。
他停住脚步, 甚至被迫往后退了几步, 望向知珞。
知珞环顾四周:“你再把这一片没走的地方走一遍。”
燕风遥:“……”
他稍稍一想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听阵修所言, 不死心,还想要去尝试。
燕风遥在这块草地走了一圈,她虽然握着他的手腕, 但始终落后半步, 他也并未侧过脸去看她, 目不斜视, 却带着一股刻意的别扭。
知珞没有察觉, 更没有在意,她紧张期待着阵法。
因为燕风遥不是说, 有人被传入一幅画卷,感悟颇多,当场进阶吗?
——当、场、进、阶。
她未曾想阵法还有这种用处, 自然是心心念念想要去尝试。
两个人跟遛弯一样在不大不小的草地上到处走,速度缓慢,从背影来看,以为他们是牵着手,少女略显宽松的淡蓝色袖口滑落遮住手,也从少年的手背滑过。
燕风遥看着前路,他既然懂她的意思,就照着做了,还做得很好。
所以就真的走遍草地的各个角落。
没有触发阵法。
燕风遥刚要回头知会她一声,下一刻踩到一片绿叶,还没有看清她的脸,就眼前一花,周围场景转换,手腕上少女的拽紧感也一并消失。
……还真进入阵法了。
这次又是什么奇怪阵法?他已经进入迷宫一般的迷阵一次,还进过非让人破案的阵法一次……嗯,因为幻境中的他想着知珞肯定要走远,于是便速战速决——少年将幻境中所有拥有嫌疑之人全部当成罪犯斩立决,荣获破案速度最快、破案数量最多的第一捕快的名称。
也进过让他在皇宫升职的幻境,他将皇帝的头颅砍下,直接谋权篡位了。
四周像是打翻染料,浸染得五颜六色的奇怪画布,蠕动着旋转、围绕,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头晕目眩。
他耳边突然传来男人谄媚的声音:“你看,我们这小子模样可好了,就是瘦了点,但是模样好看的吃着也舒心吗不是?您就通融通融,换一换吧。”
另一个女声也哀求道:“是啊,我们都是一介凡人,要是真能成为魔修,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张大哥的恩情的!”
听着耳熟,燕风遥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父母的声音。
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魔界,屠户五大三粗,嘴边还挂着粘稠的血浆,身后是茅草屋。
屠户装模作样地露出吃亏的为难表情:“要不是看在你们实在诚心的份上,就这个小子,肯定不能换大能的肉。”
“是的是的!”两人忙道,“都是张大哥心善啊!”
瘦小的男孩被粗暴地推过去,他的父亲掰开他的眼皮,再掰开他的嘴:“您看看,眼睛上根本没有黑点,黑就黑,白就是白!牙齿也整齐得很,刚好可以给您当做装饰……”
这是他父母将他卖出去的场景。
燕风遥并不是不想反抗,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变成了这么弱小的凡人,而是他的记忆在迅速消退。
真是难缠的阵法。
如此想着,燕风遥彻底失去了记忆。
屠户略带怀疑地望着男孩突然翻涌着莫名情绪的黑眸,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只专注着观察周围,似乎根本不在乎在场的其他三人——或者说,就像他们是什么死人、是什么花草,总归不是什么活人。
下一刻眼眸却变回原来狼崽子一样的恨意。
……看错了吧,就是头待宰的猪。
屠户内心嗤笑一声。
燕风遥被压着不能反抗。
他已经饿了几日,连力气都不剩多少,脸靠在屠户摆放在外的木桌上,几寸之外就是砧板,血腥味弥漫鼻尖。
他徒劳挣扎,父母就像是无法突破的堡垒,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困住他。
“别乱动!”男人喊道。
粗糙大手揪住男孩的头发,将他的头碰地一声抵在桌面,再不能看见他的脸。
屠户看去,那男孩果真熄灭了声音,陡然变得死寂。
屠户记得这家人,起初还会装成挣扎求生但爱家人的样子,以求用淳朴的伪装去换取进入北界大魔手下的仆人位置。
毕竟人人盛传北界魔主是心善人。
可是时间愈长,人们愈发地意识到那只是传闻罢了,魔界,哪儿有什么心善人。
屠户心疑刚刚的错觉,淡淡道:“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看,我很挑食。”
那对父母忙谄笑着揪住他的头发抬起:“怎么样?从小就有人想要换他呢,长得可好看了,也没怎么晒阳光,细皮嫩肉的。”
男孩脸上有划痕,流下鲜血,黑色的眼睛异常平静,或者说失去了所有求生欲望,如同浓稠沼泽透不出一丝光亮。
屠户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随意道:“把他的手放上来,我先验验货。”
所谓验货,就是先砍下小臂,吃下去。
如果他死了,价格就可以减一些。如果肉不好吃,就退货。
很不公平的奸商,可谁让他有这个资格制定规则。
男孩的手臂被放在砧板上,菜刀搁在他手肘处寻找合适下手的位置。
男孩的另一只手悄然捏紧。
不只是求生,还有残暴的肆虐感在他体内沸腾,他低下头眼瞳微动,看向摆放在一旁的另一把割肉刀,黑色瞳孔映出雪亮。
他曾经以为会带着父母永远这么挣扎下去,他曾经在他们拙劣伪装的时候轻信,他曾经摸清过魔界北地边境的所有路线,就为了一口食物。
直到长大一些,才发觉内里的潮涌。
他们仅仅是为了自己,他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东西,他们也边吃边嫌弃,幻想成为北地魔主手下的快活日子。
被辱骂虐打、低贱卑微、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如同蝼蚁,必须谨小慎微,他迫切地想要长大,至少要有足够的力量去苟活。
那两双抚摸过他头的手、为他缝补过衣物的手,化为禁锢住他的枷锁,想要逃,就必须挣脱。
就像慈祥摸他的头时,是因为魔主手下路过,装装样子。
双亲为他缝补的衣物最终也沾上他们的脚印灰尘。
前所未有的杀意弥漫心脏,指尖就要碰到刀柄。
忽然,一道冷光闪过。
“啊——!”
三人被打翻在地,仿佛一团圆滚滚的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满脸鲜血地停住。
几道灵力将他们笼罩,束缚住他们的行动。
男孩只觉浑身一松,杀意被诧异所替代,他抬起头。
也许是魔界太暗,也许是天色太晚,来人一身淡蓝衣裙,黑发如墨,瞳孔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颜色,整个人像一湾浅月,忽的降临人间。
他想起偶尔听说的一句话
——仙人,自蓬莱岛来。
男孩怔怔未言语,或许是浓烈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无法反应。
初次见到仙人,他以为会厌恶,魔界的人都厌恶,却不曾想是心悸,仿佛内心深处就认定她与他人口中的仙人不同。
黑眸映满少女的身影,他还没有长大后的善于收敛情绪的能力,现在的男孩更加直白,顺从心意地直勾勾盯视,一眨不眨,如坠梦中。
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两颗心脏。
一颗属于小孩,不知是欣喜还是厌恶。
一颗属于不受阵法控制的十几岁的燕风遥,心跳如雷,不由得牵引着他去信任对方。
仙人踏风而来,轻而易举地救了他,降落在他面前。
——然后用手提起他的衣领,直接把十岁的瘦小男孩给拎离地面,他的喉咙立刻遭受紧绷衣领的勒力,手徒劳地抓着她的衣袖,呼吸变得困难无比。
她神色不虞:“现在,立刻破阵。”
……
一刻钟之前,知珞睁开了眼。
周围场景陌生至极,明亮阵法刚要散去,知珞看清了它的样子,随即地上阵法彻底不见了踪影。
她见过这种类似阵法,无非是让人变成回忆里的自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直至人心智崩溃。
破除的最好办法,就是进入阵法的人产生与记忆不同的心境变化。
在这幻境里,进入阵法的并非身体,而只是一抹神识。
然后知珞看着从没有见过的风景沉默良久。
第一、她的记忆没有被消除,也没有变成她过往任何年龄阶段的自己。
第二、这地方她没来过。
第三、修为还在,她用的身体进入幻境。
——所以陷入阵法的并不是她,她仅仅是误入进来,被阵法作用隔绝的人。
知珞:“………”
要快点破阵,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除了燕风遥周围的场景,其余的在他记忆中没有的景色地方都是灰蒙蒙一片,尚未开启。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年龄还小的燕风遥。
拎起他的领口,让他快点破阵。
男孩很是狼狈,衣服勉强遮体,臂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旧疤,他在奋力挣扎,腿在乱踢,知珞就把他提远了一些。
没了空气,男孩的脸色逐渐涨红。
在他眼前发出一阵一阵的白光的时候,知珞才松开手。
“咳咳咳!”男孩趴在地上猛烈呼吸咳嗽。
没用吗,还以为让他濒死能产生新心境。
知珞有些遗憾。
傀儡线也没用,这不是他的身体,只是一抹神识。
她又想到燕风遥曾说过,他杀了父母,想必就是现在。
小孩子杀掉三个成年人,过程应该很是艰难,那很轻易地报仇是否会有新心境呢?
想罢,她将桌上的刀递给他。
男孩缓过来后,眼前就出现一把刀,他望过去,刚刚仿佛要杀掉他的仙人面容上毫无杀意,也没有魔界之人的偏执恶臭的情感,一派纯然,她说道:“去做你方才要做的事。”
“……我方才要做的事…?”
男孩声音有些沙哑,他看一眼刀刃。
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对方太过强大,他必须照做。
犹豫许久,男孩缓慢伸手,她也很耐心,静等着他。
……如果真的是仙人怎么会让他杀人?如果真的不是仙人,又怎么会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用法术、眼里澄澈清亮,毫无混浊?
……或者说连真正的仙人也做不到吧。
他心乱如麻地拿起刀,已然没了最初的仇恨心境。
那三人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在惊恐地流泪。
当温热的鲜血喷涌,他的心脏兴奋地微颤一阵,又被他强行按耐下来。
待三人倒地,他望向她,少女正一脸探究地观察。
“说起来,”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睛都亮了几分,“如果一个魔界之人进入修仙界,又狼狈地逃回来,谁也不欢迎他,那么他最好躲在哪里?”
知珞是想到了未来那段剧情,她得在燕风遥去往魔界之后快速找到他。
那时他应该已然是金丹期,如果他没有唤醒邪祟的意图,也没有抽筋拔骨挣脱傀儡线、抹去主仆誓约的想法,她就可以放松一点。
可是如果他有,那么就必须趁他虚弱,控制住他,撑过邪祟爆发期。
现在正好问问,以后少走路。
男孩愣了愣。
“……如果对方不是北界或者南界人的话,最好的地方应该是伶寻坡,或者黑流畔。”
知珞应了一声,顺便把他带上去认了认路。
他一路上只在她问话的时候才开口。
认完路,他们在一处山崖停下。
男孩忽然道:“前面就是北界魔主的境地。”
“所以?”
他以为她是在怀疑,说道:“我不会骗你,因为你想要杀我很容易。”
她却转头盯视他。
男孩只到她胸口,黑发长及后颈,跟刺猬一样翘起,从眉骨就已经看得出以后的优越长相,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赤着脚,皮肤上满是血污。
“已经过了很久了。”
他听见仙人这么说。
“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知珞似乎有些苦恼,她看了眼远处不断靠近的虚幻,而当事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一般,仰头凝视她。
再久一点就要永久留在幻境里了。
男孩不知道仙人在说什么,他在观察。
奇怪的是,他心情异常平静,波涛变成涟漪,再彻底宁静。
一颗心脏想要变得警惕,另一颗却又极其放松。
她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年龄差不超过十岁,当然,仙人可能就是不会变老,但男孩走过很多地方,也和很多人产生过对抗,他莫名看得出来她的确与外表年龄相差无几——至少心智上是这样。
少女注视着不断吞噬记忆场景的虚幻,轻皱眉头,男孩则望着她,瘦骨嶙峋,一双黑色眼睛却直勾勾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视她,不需要细想,想做就这么做了。
知珞忽然轻飘飘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你要记得感谢我。”
男孩回神:“……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脖颈再次被少女紧紧钳住。
她的面容表情依旧是那么天真,褐色圆润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晶莹剔透的琥珀,手逐渐收紧,男孩无力地握住她手背,双脚渐渐离地。
“嗬嗬……!”
呼吸被掐断。
他原本要扣挖她的手背,在指甲快要陷进去时却又莫名停住,单单是用指腹按在她手骨微凸的指节。
黑眸死死注视,映出她的样子。
反抗啊!一颗幼小的心脏快要不甘地冲破胸膛。
另一颗更大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可却带着不明不白的粘稠情绪,似乎就是冲着眼前这个要杀他的人,令他感到极度的陌生、恐慌与奇妙的兴奋。
仿佛是在高兴她参与了自己的“过去”——即使是以这种残忍姿态。
其他人伤他杀他,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个人伤他杀他,怎么就——
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男孩的心脏在与十几岁的他的心脏激烈碰撞。
男孩毫无所觉,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连对那亲人的恨意都在逐渐远去,转换心境,转瞬间就能够漠然以对。
不明白这个仙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哪一步做错了?
……他哪一步做错了?
呼吸停滞,男孩的手滑落,头无力地垂到一侧,眼睛湿润,却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知珞松手,死去的男孩软趴趴地落到地面。
她望向周围,弥漫的虚幻骤然停住。
知珞以为是阵法中心人物死亡才这样。
如果燕风遥在此,他会更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剧烈变化。
尸体化为一抹神识,飞行着将要挣脱阵法,知珞又把它捉住。
抑制住燕风遥本人的灵台可能会十分困难,无法成功,可这只是一抹神识而已,她很轻易地封锁他的记忆。
毕竟不能让他知道她问出的问题,以免节外生枝。
……
燕风遥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站立在草地上。
他应当进入了阵法,可是竟然没有记忆,也没有领悟之感,是挣脱后就要消除记忆的阵法?
“你刚刚陷入了阵法,”一旁的知珞诚恳地说道,“我也进去了,但阵法束缚不了我,所以我就把幻境里的你杀掉了。”
“……”
燕风遥向她看去,手腕还是被她抓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才回过神。
少年忽略掉刚刚从幻境走出时就一直存在着的奇怪的兴奋战栗,略弯唇角。
“嗯,谢谢。”
知珞:“不用谢。”
第36章 第 36 章 擦干净
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入阵法,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临近夜晚,明镜海波涛四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 醉人湾的主事楼彻夜明灯,似乎四大宗门的仙尊主事皆在房内议事。
不知不觉他们走至海边,一人忙叫住:“哪个门派的?这里不能通过了。”
明镜海入口有几个阵修镇守。
燕风遥微微侧身, 先包含歉意地笑道:“抱歉, 我们迷路了。不知道这里不能进去。”
视角问题,知珞被燕风遥挡住,那人闻言也摆摆手:“快回去吧。”
知珞一直盯着明镜海入口。
分明是波涛汹涌的海面, 可是在海边沙地上突兀地向下陷进一块黑地,并非是黑色土壤, 而是弥漫着黑雾, 那黑色不断延伸,通往海底, 劈开一条道来,形成一个漩涡,海水在黑雾漩涡上翻腾。
一股浓烈的不详气息从通道内传来, 让五感敏锐的修仙者感到些微不适。
燕风遥刚好交谈完, 嘴上说着“那我们先走了”, 人却没动, 他看向知珞。
镇守的阵修这才看见他身后的人, 那少年显然是在等她的决定。
“?”
少女面容在隐隐月辉下看不真切,她停顿许久, 才转身离去。
燕风遥跟着她离开。
路上满是草丛树木,两人逐渐走到石板大道上,知珞道:“好像明镜海里有动静。”
“嗯, 我也发现了,”燕风遥说道,他瞥向醉人湾阵修们的住处,那里直到深夜也灯火通明,“醉人湾阵修今日一整天都匆匆忙忙,修为低的也痴迷于书籍。”
少年最擅长的就是观察,警惕地观察,一到醉人湾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场上场下每一个人,自然将他们的神色与行动轨迹记在心底。
知珞嗯了一声。
“翊秋蓉除了那一次,似乎就再没找过自己的妹妹翊灵柯。除去她不想去找的原因,应该就是太过繁忙,没有时间去寻找。翊灵柯说她的家人都在醉人湾,可是今天也没有找她。”
到了知珞住处,她指了指不远处也亮着灯的房屋。
“她忐忑地等了很久,”知珞看了眼翊灵柯门前的土壤痕迹,“没有人进出。”
只有明镜海存在异动这一个解释了。
两人齐齐沉默良久,然后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告别分开。
封印大阵只需要阵修与佛修加固,在那期间,他们的灵力会融入阵法,容不得他人靠近。
如果阵法破,妖魔魔修倾巢而出,才是剑修等修士的主场。
***
接下来几场比试,对手的修为与他们旗鼓相当,五人组所向披靡,直到最后一场才匹配到十分强劲的对手,落败。
虽然合作能够越级胜利,可是也不能越那么多级。
宋至淮收起剑,深呼一口气,在刚刚的比试中都平稳跳动的心脏此刻剧烈鼓动着,充满忐忑、紧张与不安。
在场上一身清爽,走下来的短短几步却额头冒汗。
他看向前方四人,迅速盯住了隐隐领头的知珞。
知珞走下场,刚巧遇见第一场的对手,药修黄颖。
涂蕊七就在一旁温柔看着。
宋至淮似乎要说什么,他一身冷气地靠近知珞,就站在她身后——比起要说话,那神情更像是要暗杀她。
他嘴唇微张——
被笑着走过来的黄颖无意识打断。
黄颖:“很不错嘛,不愧是打倒我的剑修。”
宋至淮闭上嘴。
知珞对黄颖的话感到疑惑:“?”
这有什么关联吗。
阵修陆松还对上次的失败耿耿于怀,翊灵柯一看过来就羞愧地掩面低头。
翊灵柯:“……”
翊灵柯:“?”
哦——看来是被她狠狠折服了。
翊灵柯缓缓一笑,得意非常,眉飞色舞的明媚少女就像迎春花上的翩跹黄蝶,极具感染力。
黄颖并没有察觉到知珞的疑问。
宋至淮停了停,然后再微张——
燕风遥看知珞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知珞语出惊人之前,先一步说道:“黄修士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宋至淮再次闭上嘴。
额头汗水更多,宋至淮面上却愈发冷冽,寒气四溢。
黄颖还在跟知珞聊天,她大谈特谈自己的药房。
“你不是剑修吗?剑修总做些危险的任务,受伤可是家常便饭啊!不得备一些适用药材,我啊,是我们浮云谷最实惠的药房。你如果想要,在十二月宗都可以发药单,我们肯定准时送达。”
她说着说着掏出一卷卷轴,笑道:“这是我们的内部阵法,只需要写下所需药材或者伤势状况,就能及时送来所需药材。当然了,只是粗陋的阵法,比不上翊灵柯道友的神妙。”
翊灵柯舒坦了一瞬,又抽了抽嘴角:“纯正生意人。”
知珞对这些不感兴趣,可又觉得万一真要用呢?
她瞥向燕风遥,他顺势接下,放进自己的储物袋,笑道:“谢谢,我们会考虑的。”
黄颖顿时露出推销成功的满足微笑:“那我们先走了——”
跟着黄颖的陆松全程没说一句话,这之后更是胡乱点点头,慌张地离去,脚步错乱,差点以为要左脚绊右脚了。
翊灵柯:“啧啧啧,心态不行。看看黄道友!”
知珞想了想,扭身将手塞进燕风遥的储物袋——他的储物袋并不对她设防,随意取舍。
离得太近,几乎是眨眼间,她的额头和毛茸茸的头顶就在眼皮子底下,燕风遥触电般移开视线,面容依旧镇定。
这段时日他过得比以前好得多,少年的长相在逐渐长开,偏向锋利,又眉目如画,就像一把漂亮的有气势的剑。
知珞眉似新月,眼睛轮廓柔和,连带着睫羽也轻飘飘的微卷,腻白皮肤实在晃眼。
已经有人侧头看向这两个近日来名声大噪的少年人,细细讨论了几句。
知珞将那卷轴拿出来,打开看了看。
然后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字刺到眼睛,重新塞回燕风遥手里。
燕风遥将散乱的卷轴卷好,扣住,再次放进储物袋。
“我们——”
一道声音终于响起。
几人齐齐看向宋至淮。
宋至淮抱着剑,沉默许久,随后硬邦邦说道:“听说醉人湾的宁灿草地可以自由采摘药材灵草。”
他只说了这句不明所以、宛如宣传诈骗的话,然后锁上嘴,面色严肃地注视着知珞。
相处这么久了,翊灵柯虽然知道他人挺好,但还是被他的气势吓到,磕磕绊绊:“宁宁宁宁宁宁灿草地?”
知珞与他对视,两人俱是沉默着。
知珞等了一下,见宋至淮没有下文,她压根没领悟他的意思,毫无所觉地回答。
“嗯,知道了。”
燕风遥:“……”
他看一眼知珞,再看一眼宋至淮,一想到知珞应当是想要与朋友交好的,燕风遥就倏地一笑,说:“宋师兄是要我们一起去吧。”
宋至淮内心极为感激,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果然,燕师弟很聪明,处事极为圆滑,什么都学的快,有如此师弟,实在是一件幸事。
知珞无所谓道:“行。”
她一同意,燕风遥自然也跟着去。
三个人都要去,爱热闹的翊灵柯也马上同意了。
涂蕊七倒是面露难意:“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去了。”
知珞:“没事。”
她停顿几息,忽然想起明天的秘境中她得跟着涂蕊七,就说道:“明天到就行。”
涂蕊七一笑:“这是当然的了。”
五人分开。
宁灿草地灵草众多,在草地边缘处设有阵法,修士们进进出出,皆是满载而归。
知珞一行人走近,忽见边缘处还有一块牌子。
——浮云谷人不得入内。
翊灵柯马上把八卦抖出来:“因为浮云谷的人都快把草地的东西摘秃了,谷主与醉人湾宗主商议过后,决定禁止浮云谷人入内,期限是一年。”
几人很快进去,目的地不同,就分散开来。
宋至淮本人全程处于约朋友约成功的兴奋状态,一进去就和翊灵柯一样落单,不过翊灵柯是真去找灵草去了,他就站在原地遥望明镜海,仿佛一名悟道成功的清冷修士,只在乎这里的风景,不屑于屈身摘草。
宋至淮浑然不觉,觉得呼吸着清爽空气,浑身舒畅。
真好啊,看来这次比试大会过后,想必他们的关系会突飞猛进,回十二月宗也能偶尔相约,而不是像其他队伍,队伍解散后就各做各的事。
想到此处,孤身一人的宋至淮微不可查地长吁一口气。
——完全没发现他的朋友们就算到了这里,也是各弄各的。
……
知珞不知道草药类型,燕风遥读过有关书册,倒是能说出一二。
他懂得太多,于是知珞问道:“秘境里能带传送符吗。”
“……理论上不能,”他顿了顿,“但藏匿得当应该行得通。”
一进入秘境,人群就是四散随机的,想要找队友也得费一番功夫。
噢,所以规则上是不允许的。
知珞想了想。
——可是那个反派关千忆不是要扰乱秘境吗?混乱之下当然会终止比赛,规则自然就不存在了。
她放下心,没再说这件事,不知剧情的燕风遥却依然在纠结此处。
“不过很难,毕竟秘境内各处都暴露在仙尊们的眼下,万一被发现,后果……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被弹出秘境,定为最后一名而已。”
知珞蹲下去,伸手摘一颗看着像玫瑰的红色花,红色花瓣上有类似于人的唇部,十分诡异。
知珞一碰到它的花枝,它就猛然摇曳起来,嘴部张开,上下拉长,似乎在尖叫,嘴部里面也是相同花色。
知珞毫无感情地啊了一声。
燕风遥嘴上说个不停,一直在沉浸思索能成功躲过规则的最好办法,听到她的话停下话头,这才看见她要拽的花。
“小心,这是食人的花。”
红花的嘴越长越大,它的花心有无数醉人湾修士杂役的尸体,摘灵草就是有风险,宗门又不是育儿学堂,生生死死很常见,修仙界人人皆知,如果非要事事保护,反而是碍了人们仙途,所以对此最大的举措也只是让修为低的人不能进入。
少女的手猛然抓住它的头,灵力保护皮肤,手收紧,指腹卡进它的唇部不让它合上。
下一刻,花瞬间爆出红色浆液,弥漫着浓重灵气,几具残缺尸体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地面,其余红花小心翼翼摇曳一下,见少女没反应,就迅速地张口把那几具尸体吃下去。
红色浆液在她手心滴落,这花只有枝有用,燕风遥用小瓶子将花枝分节装进去,放进储物袋。
知珞站起身,盯着满是红色的手,皱眉:“黏糊糊的。”
“等等。”燕风遥拿出干净的手帕,低眉顿住,突然不知是将手帕递给她,还是他来。
少年停顿片刻,她没有说话,他试探性地伸手,一手按住她手腕,一手隔着手帕碰到她柔软的手心。
知珞没什么反应,她仅仅是奇怪地看他一眼。
又不是以前什么都不会的时候,现在她能用法术自己弄干净。
可是转念一想到任务,她又顺势决定就让他这么做。
毕竟接受仆人的服侍,也是任务的重要一环。
更何况他也不算是服侍,她对待他可是非常仁慈的,知珞以前在原世界见过普通主仆,比他们更加的上下分明,主人给块糕点,仆人就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地接受。
所以系统才说进度喜人吧,她方向是正确的。知珞心想。
燕风遥垂眸盯视染着粘稠红液的手,没有沾染的地方很是白皙,红色又衬得那处愈发得像莹玉。
她的手时常是冷的,虎口有细微的茧,茧周围的皮肤会更加敏感,他擦过去时她的手指会微微蜷缩。
修士随着修炼,身体会淬炼得更像仙人。
茧应当是不会产生的,只是他们两个更像是在入门以前就形成了茧,修仙之后在前期也容易形成茧,现在筑基期不会了,却没有想着去除掉它。
少女的指甲圆润,是他以前修剪的,学这个并不难,她曾经有一片指甲内存在一条细细的“红线”,那应该是针刺进指甲肉的痕迹,他也有,不过他的指甲是完全被弄碎,重新长出来后就没有伤痕了。
现在修为提升,她的那些旧伤也不见了。
……想必只有他知道,并且牢牢记得她的过往痕迹。
他对探究过往没有兴趣,但一知道她消失的代表过去的印迹仅有他知晓,脑内神经就轻微跳动。
少年睫羽轻颤,忽觉那次误入阵法、失去阵法记忆的轻微战栗感席卷重来。
……
知珞在看吃完尸体的其他红花,它们装得像玫瑰,懒洋洋地晃着。
燕风遥擦得很仔细,很干净,所以他一停下知珞就察觉到,望过去。
少年面色如常,他与她对视几息,似乎快要打破表情,下一刻燕风遥就刻意一般,提起刚刚的话题,开口道:“你想要在秘境使用传送符?”
知珞:“嗯,我要跟着涂师姐。”
“……”
他低眸继续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静默半晌,少年突然问:“难道找涂师姐比被发现违反规则的风险还要重要。”
知珞疑惑地看向他。
燕风遥也意识到此话不可说:“……抱歉。”
重新安静下来。
但知珞盯着他低下的脸,动了动手指,几个指甲波浪一样碰到他的手心,燕风遥顿时停住。
知珞陈述道:“你不高兴。”
燕风遥:“没有。”
知珞严肃地说:“你要发现你不高兴。”
燕风遥:“……”
知珞:“为什么不高兴。”
燕风遥摇头:“…没什么,并非如此。”
知珞满脸疑问:“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少年顿了顿,黑瞳微抬,注视她:“为何要问我?如果我真的心情欠佳呢?”
知珞无所谓道:“那我就听你讲完为什么不高兴不就完了。”
听完就完了,做是不会主动去做,她也不懂怎么做这种事。
“……”
燕风遥愣了愣,过了会儿,倏地一笑,“我知道了,以后会这么做。”
下一瞬,燕风遥收回手帕,知珞看着自己的手,道:“所以我才让你说出来,然后你要自己去调整,毕竟还要做我的仆人,不能做不好。”
知珞抬手,少年微微一顿,没有躲开,她柔软的指腹微侧,小半截圆润指甲与指腹软肉贴在他脸上。
向下划,皮肤摩擦带来一瞬间的怪异。
他定定地看着她仰起的面容,少女的琥珀瞳在阳光下异常清晰,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并非单纯的褐色,而是有深浅的褐色,如同糖包裹着黑色瞳仁。
敏锐的五官连呼吸都感受得到。
他无知无觉地抿紧唇,以为心口在剧烈地跳,却十分平稳,似乎也愣住了一般。
知珞将那一滴红色浆液擦在他脸上,少年脸侧多了一道红痕。
她微皱眉头,道:“都没擦干净。”
她能用他的血取暖,自然也能用他的皮肤擦拭。
“……抱歉。”
知珞很善良大方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传送符,转过身:“我要去找翊灵柯。”
燕风遥微顿,沉默地跟上。
草地被微风轻拂,各种灵草摇曳着,偶尔有铃铛草发出叮叮铃铃的清脆轻响,悦耳动听。
这时少年的心脏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跳动了几下,灵力条件反射地束缚住它,带来窒息错觉,再迅速回归平稳。
心跳失序的时间太短太短,短到仿佛是一种错觉。
甚至还没有那习惯性的、自我束缚的窒息之感明显。
第37章 第 37 章 绣
翊灵柯惊讶道:“传送符吗?我好像有——不说这个, 倒是先把我拉上去啊!”
宁灿草地多有地坑,翊灵柯就不幸跌进一处土坑,又被坑底仙藤缠住脚踝, 蹦了几下,根本爬不出来。
她身手一般,又没有提前设置传送阵, 一时间挣脱不开。
知珞找到她的时候, 她正在大声呼救。
“快快快,我的脚踝被缠着了。”翊灵柯急道。
普通藤蔓当然不会困住她,可这藤蔓上有灵气, 实在难以挣脱。
知珞俯身拉住她的手,往上使力。
燕风遥手中长枪一闪, 藤蔓断裂, 被割除的部分绿色藤在土壤上疯狂摆动着,犹如壁虎断尾。
翊灵柯重见天日, 顿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悻悻道:“太可怕了, 怪不得醉人湾禁止修为才入门的人进内。”
知珞点了点头, 安静了几息。
翊灵柯疯狂讲述她刚刚的经历。
据她所说, 她本来是在此地安安分分采草药, 谁知遇见一个在宁灿草地上不摘草药, 反而写书的奇葩。
她什么都不做,就整个下午在那里写字。
第一次, 翊灵柯哼着歌路过,衣袂翻飞,快乐非常。
第二次, 翊灵柯遭受灵草追打——鬼知道为什么灵草能在土里奔跑啊!——狂奔而过,带起静心写作的少女的额发。
第三次,翊灵柯疲惫地弯曲脊背,宛如被吸走所有灵力的废人一样缓慢走过。
她这时才注意到树下写作的少女,顿时累得坐在少女旁边,打了个招呼:“道友有缘,我是翊灵柯,十二月宗阵修,你在干什么?”
“……”对方就像瑟缩的含羞草,一下子羞红了耳朵,也不敢看她,小声道,“我…我是池听……禅定寺的一名杂役……”
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淹没在唇畔。
翊灵柯没听清:“啊?你说了啥?”
池听深呼一口气,再小声:“——”
“哈?”
“——!——!”
“什——么——?”翊灵柯凑近。
她的声音更低,下巴都快抵到胸口,嘴唇就没有完全分开过,粘合在一起翕动:“嗡嗡嗡嗡嗡……”
“……”
怎么小到直接变成蚊子叫了啊!
想也知道对方不擅长交流,翊灵柯只得作罢,坐了一会儿对方却递过来一本书。
“欸?给我看的?谢谢啊。”
翊灵柯还没有开始翻阅,方才追打她的灵草猛然出现,张牙舞爪地袭来。
“啊啊啊!!这玩意儿身上怎么那么多防御阵法啊!”翊灵柯的招数完全不起作用,只得逃跑。
它不仅把翊灵柯撵成狗,还把事不关己的池听撵到池塘边,池听只来得及将所有书收进储物袋,就被迫跳进池塘,狂奔的翊灵柯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喂!没事吧!”她大喊,但很快也扑通一声跌进地坑。
那灵草巡视了一番,洋洋得意地扬长而去。
……
翊灵柯是边走边说的:“得找找那个池听。”
他们到达目的地,池塘水面平静,还漂浮着几朵漂亮的睡莲。
知珞偏了偏头:“人在水底还是在土上。”
翊灵柯大叫几声:“池听——!”
平静水面突然冒出几个气泡,炸开。
然后又回归平静,翊灵柯正要下水救人:“你等下啊,我马上来救你!”
气泡陡然多起来,透着一股子的慌张味儿。
燕风遥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望向水面。
翊灵柯还没碰到水,一个人就猛然跃出水面,池听湿漉漉地站在岸边,没人给他盖衣服。
知珞压根没那根筋。
燕风遥是有,但没有那个心。
翊灵柯纯粹是惊讶的,瞠目结舌。
“你…你怎么变了?!”
这人长相有了些许变化,身体骨骼的变化更明显,扩大了很多,湿衣贴身,明显能看出是个男孩子,而非女郎。
燕风遥忽而瞥神色如常的知珞一眼,随手从储物袋内拿一件外袍扔给他。
“谢谢……我……我我……”池听接住,头全程低着脑袋,嗫嚅着,脸有绯红,面若好女。
知珞:“大声点。”
池听:“我是因为……嗡嗡嗡……”
知珞:“没听见。”
池听:“——”
知珞直接问:“你是不是卧底刺客。”
池听大惊失色:“我不……!”
她有点不耐烦了。
知珞方才听见翊灵柯的发言,这人显然变了模样,她想到反派关千忆,这么可疑,万一是关千忆的帮手呢?
想罢,江雪出鞘,抵在池听颈侧。
知珞面无表情道:“大声点。”
一直宕机的翊灵柯才反应过来,就发现事情已经进展到她朋友非常熟练地威胁人了:“……”
效果斐然。
他说他叫池听,是禅定寺的杂役弟子,修为不高不低,但是修为虚得很,根本比不过相同修为的人。
翊灵柯:……啊?这是能说出口的吗?
他说自己之所以能变男变女,只是因为他是鲛人,未成熟的鲛人性别不定,他也无法掌控。
听到没什么威胁性,知珞就毫不在意地收回剑,没再管他,转身用灵石换走翊灵柯的传送符就走人。
池听以为她还要盘问的,都准备好抖出鲛人历史,以及哭诉蒸煮鲛人的一百零八式都不是很好吃了。
燕风遥则全程未开口,临走前都没有看池听一眼。
只留下恍恍惚惚的翊灵柯,她恍恍惚惚地对池听说了声再见,再恍恍惚惚地继续去采草药了。
……今日见识加一。
知珞走向出口时,让燕风遥再去摘一种草药,等会儿送过来。
随后他们分开,知珞在出口处倒是看见雕塑一样的宋至淮。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宋师兄。”
宋至淮也面无表情地颔首:“知师妹,想必收获很大。”
知珞回想:“还行。你在这里做什么,要走吗。”
宋至淮硬邦邦说实话:“看风景,思考一些人生领悟。”
“我还不走。”
因为人没送完。
“嗯。”
两人沉默地面面相觑一阵,知珞微偏头,见他没什么话讲,就直接道别离开。
宋至淮说了声再见,目送知珞离去,等少女消失在眼前,他就继续站在出口旁。
过了片刻,燕风遥经过,少年很自然地道别:“宋师兄再见。”
直截了当,完全绝了宋至淮强行生硬的搭话。
宋至淮也不恼,反而很欣赏燕师弟这干净利落的作风,微微颔首,说道:“再见,燕师弟。”
燕风遥沿着知珞离开的方向走去。
宋至淮接着站在原地,背挺如松,气质清冽,让周围一众人都绕着道走,他眉眼不动如山,再一次静立。
直到疲惫的翊灵柯喘着嗬嗬的粗气走来。
最后一个人了。
宋至淮想到,在她垂首走过时出声:“翊师妹。”
“嗬嗬……宋师兄啊……嗬嗬……宋师兄要走了吗?”
她完全没想到这人宛如迎宾人一般,非要等着他认识的朋友一个一个离开才算约朋友有始有终。
宋至淮点了点头。
翊灵柯:“那一起走吧。”
虽说如此,他们两个的住处南辕北辙,才走了五步就要分开,翊灵柯几乎累得下一刻就要瘫下,招了招手,拖着身体走向住处。
宋至淮也转身走向自己的房屋,他抬起头望着天边晚霞,怎么看怎么觉得漂亮。
今日,与三友共处宁灿草地,愉悦而归,安全而归,幸哉。
*
知珞不知道宋师兄那边的愉悦心态,她一回到屋子就趴到床褥上,脸埋在柔软被褥里。
燕风遥进屋时就看见她跟一张饼一样摊在床上。
“草药我放在桌上的。”
“嗯。”知珞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闷闷的。
空气弥漫着宁静,窗外的鸟雀都比房内吵闹。
忽而传出一阵细细的声音。
燕风遥将她的衣物放进衣柜,但没有第一时间关闭衣柜门。
“知珞。”
知珞:“嗯?”
“没什么……”燕风遥看着衣柜内的衣物,说道,语气与平常无异,“我只是想问需不需要在你的衣物上放置阵法,这样更容易在打斗中赢。”
是的,她如果要去打斗,当然不能死去,要不然他也会死,所以才提出这一点。
燕风遥想到。
静默几息,他再次强调般想到。
……所以他才提出这一点。
知珞未说话,侧过头,露出脸看着他。
少年并没有关上衣柜,身形在衣柜门后若隐若现,看不见脸,倒是可以看见他扣在木门上的修长干净的指,还有安静垂下的马尾。
片刻之后,他像是察觉到不妥,多加了一句:“明日去秘境,你要传送去涂蕊七那里。想必也不是想和她一起,而是她身边有妨碍你的东西,需要铲除。”
知珞唔了一声:“没错。”
燕风遥关闭衣柜的门,转眸看她,少年的面容在烛光下有融融暖色,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在秉公办事:“所以——”
知珞先一步无所谓道:“你也可以来,不过这样就要做好当我垫背的准备。关千忆挺强。”
燕风遥卡壳一瞬,道:“……我能传送到你那里?”
重点不是这个吧。
但管他的。
知珞嗯了一声。
停顿半晌,燕风遥微不可查地说道:“好。”
“所以,”知珞的眼睛在烛火中如同融化的糖,可是却没有多少粘腻,干净又直接,“你就不弄阵法了?”
“不……”少年眉头微皱,似乎在苦恼,“但是我的学习精度显然不及翊灵柯,也许阵法还很薄弱。明日就要进秘境,应该能在今夜完成。”
“噢。”
燕风遥看向她,少女一小半的脸陷进被褥,黑发多数披散在背上,有些也散在绵延起伏的棉被上,犹如蜿蜒的黑色丝绸,那双眼睛正在望着他,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单纯地只是在看而已。
……
夜晚降临,知珞看了一会儿就蹬掉鞋履滚进被窝,只露出一颗脑袋看着。
摇曳烛火下,一少年坐在桌旁,睫羽微垂,留下一小片剪影,几缕额发垂落,马尾尾部随着偶尔的轻微动作而微微动着。
他手中正拿着蓝色衣裙,少年好看的指腹操纵着针线,原本金色的针线已经被他用今日摘到的药草染蓝,绣在少女的衣物衣摆上并不明显。
手背有浅浅的青色血管,衬得手愈发的苍白漂亮,却蕴藏着力,柔软的蓝色衣料在他手里仿佛一团云。
就算做着这种事情,他的神情也淡淡的,与平时用长枪杀人时一样平静。
知珞看了片刻就眨眨眼睛,转身闭上眼准备睡觉。
大烛光被吹灭,黑暗席卷知珞,她安然入睡。
整个房间只有桌上的一盏小火灯,仅笼罩着少年的脸,眉眼自带锐利,此刻却锋芒微敛。
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也称得上极其好看的面容,在澄澄烛火下略显少年青涩,可比起一年前的燕风遥,已经成熟了很多。
静谧中,少年忽而抬手摸了摸侧脸,正是今天白日被知珞划过的地方,他触碰到才发觉自己的动作似的,马上放下手,唇立时不太愉悦地抿紧,似乎很是恼怒自己方才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继续在她衣摆处绣上符文阵法。
夜风吹进这间有微光的屋,还未蔓延到床边,下一刻,一道灵力就从内将窗户轻轻关闭,彻底隔绝了夜间冷意。
第38章 第 38 章 反派死于话多
翌日, 晨曦照射之时,知珞缓缓醒来,作为修仙者, 她所需要的睡眠越来越少,食物也已经不是必需品,但不代表就完全不需要了, 现在的身体还并没有达到仙人地步。
她坐起来, 里衣凌乱,有几缕浅发翘起,睡得太久, 少女面上有一丝的酡红晕染。
知珞揉了揉眼睛,双眼失神地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
屋内无人, 她还在放空的时候, 就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一身清爽,看不出一夜未眠, 他在路上咬着发带将后脑的马尾利落扎好,推门时刚巧扎好放手,马尾还有一瞬的摇晃。
燕风遥下意识瞥一眼床上的知珞, 下一瞬就转移目光, 道:“衣服外袍在床尾架上。”
床很大, 知珞的脚还没有到床的边缘, 在床尾, 叠好的衣物被挂在床架上,她伸手够了一下, 拿起来。
穿上衣裙,与平时并无差别,知珞坐到铜镜前, 看着镜中自己,问:“你拿到传送符了吗。”
“嗯,拿到了。”燕风遥用木梳从她的发根开始梳起,他梳了无数次,现在的力道再不会过分轻柔,而是适当,再熟练地将她几缕尾巴打结的黑发迅速又正确地解开。
今日一早他并没有去找翊灵柯,而是走出醉人湾,在醉人湾的外界,有一些自学成才的阵修,可惜天赋实在不够,寿命与凡人无异,但积年累月,一些简单的阵法是会的。
俗称黑市。
可理应人头攒动的黑市,今天人烟稀少,想必也是因为明镜海的动荡缘故。
燕风遥面上状似毫无所觉,戴上能够扰乱人的辨别的面具,去买了传送符。
他做了许多任务,除了十二月宗对任务完成的本身奖励之外,还有做任务时偶然所得的奖品——比如魔修染满魔气的骨,可以做成刀刃等利器高价卖出,还有妖魔魔气凝成的内丹,妖魔的角等等。
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知珞再问:“那你记得进秘境一刻钟后再使用——因为关千忆很强,所以你过来最主要的是当肉盾。”
……肉盾?
燕风遥想了一秒才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嗯了一声。
当然了,这也比她一个人对付对方而身死的好,起码他绝不想因为主人的死亡而突然死去。
梳好头发,知珞站起身,衣摆符文被注入灵力的针线一点一点绣成,少年还将图案聚成一朵一朵的云,显得并不突兀,与蓝衣浑然一体,甚至更漂亮了几分。
燕风遥垂眼时掠过那衣摆,停留一息,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随后,他们前往秘境前的场地,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或站,或立在漂浮法器上躲避拥挤,有些甚至站在树上,遥遥相望,与旁边树枝上的人谈笑风生,偶尔倒挂下来玩乐。
涂蕊七明显疲累了不少,虽说作为修仙者的身体不会过于疲累,可精神上的疲累实在不能忍受。
她笑着打招呼:“知师妹,燕师弟。”
知珞忽然上前一步,站到她身旁,左右环顾一阵。
涂蕊七:“怎么了吗?”
“找那个敌人。”
涂蕊七瞬间领悟:“是那个关千忆?他前几次还要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昨日也是,丢下一声冷笑就离开了。”
原剧情里,涂蕊七正值与师尊因为合欢药做了错事,而师尊反而坚决拒绝了她的阶段,心灰意冷,关千忆又趁虚而入,和善至极。
现实里,涂蕊七因为知珞的事对关千忆实在没有好脸色,但在原著剧情里,他们没有绝对的隔阂,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涂蕊七也不好说重话,他们像朋友一样走近,却落入剑尊的眼底。
接下来就是情敌刺激男主觉醒占有欲的套路。
是的,不是觉醒爱意、意识到自己是心悦徒弟的,而是被占有欲支配,觉得徒弟明明前几日还在对他脸红羞赧,偏偏转眼就与另一男人靠近。
他甚至还产生了——她就是这么喜欢他的吗?不过如此——的想法,依照原著作者所说他这是表面愤怒,实则吃醋,不愿意承认内心,从而躲避产生的别扭感。
于是——
知珞还未回忆完,就听见一道声音。
“十二月宗剑尊望华君到——”远处一弟子的声音悠长明晰,全场立时静默,皆惊愕不已。
望华君从来不会参与此类事件,降妖除魔、斩除魔修他会来,一切关于打架的、镇守的他都会来,唯独这些弟子比试性质的他不会。
涂蕊七也愕然,眼眸一闪,却忽然收敛神色低下头。
在知珞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然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
涂蕊七想到望华君对她族人的漠视轻视,甚至对她太看重家族的行为很不满意,就心下黯然,面上也没有丝毫惊讶兴奋了。
知珞则完全是懵懵的状态。
——明明按照涂师姐所说,她与关千忆离得不近啊,这望华君怎么还是来了?
她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伸手轻拽住燕风遥的衣袖。
没有使劲,少年却几乎同时偏过头看向她。
知珞说道:“记得接近一刻钟就快点来。”
她担心还没来得及打关千忆一下,被望华君抢了。
明明剑尊到来,更容易被发现使用传送符,燕风遥却和知珞一样,不甚在意,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我知晓了。”
众仙尊皆站起,行了一礼,剑尊望华君也微微垂首,当做回应。
几人落座,底下无数人的目光隐晦地聚集在望华君身上。
天之骄子,不可望其项背,只能艳羡。
一弟子当众宣告秘境规则。
此为弥子秘境,型为双重秘境,一般来说,众弟子进入的是第一重,比试的是狩猎妖魔,狩猎的妖魔越多越好,修为越高越好,不同魔气程度的妖魔代表不同的分数,最后获得分数越高的获胜。
但是不只是狩猎妖魔,如果你被其他弟子“狩猎”了,那么你的分数就会被归入其他弟子手中,并被淘汰出秘境,所以要格外注意同行人。
“现在——弥子秘境开启!”
话音刚落,知珞就眼前一闪,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与此同时,秘境外的众仙尊面前也出现数个水镜。
望华君注视着水镜,眸色浅淡,更显漠然。
他的徒弟涂蕊七正在与一只妖魔对抗。
望华君无法解释他冲动前来的理由,只是她最近将时间分了太多在五人组身上,涂蕊七是剑门首席,深受敬佩,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她也自觉要担负责任,以前她的时间就分为剑门和师尊,等五人组来了,硬是将时间抢过去——不过剑门依旧是她的心头重,所以她是将给予师尊的时间拿来,换取五人组的时间。
他对此仅仅是以为她还在生气家族的事,他曾在涂蕊七面前冷斥她不应该将一大堆凡人看得太重,那是为她好,修仙之路本就艰险,更何况拖着凡人家族的人。
谁知,在某一夜他看见涂蕊七与宋至淮站在一块儿,顿时怒火中烧。
他冷着脸挥袖而去。
——莫非是因为五人组里有那个宋至淮才这样?
他忍不住猜想,忍不住不悦。
所以今日也冲动地来到此处。
望华君深呼一口气,微敛睫毛,再睁眼,又是一派清冷。
不过,他特意在映有徒弟的水镜前一拂袖,数量有限的水镜里再没有涂蕊七的影子。
*
一刻钟到了吗?
知珞才发现她不像燕风遥,根本不会那么准,不知道一刻钟到了没。
于是她问系统。
系统朦胧醒来:【……不知道啊,你要是让我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倒是行得通,我休眠了,不知道你这里发生过的事。】
知珞诚恳道:“继续休眠吧。”
系统:【……】
知珞有些焦灼,她既要在混乱发生后,关千忆莫名其妙放狠话还没有动手的时候及时赶到,又不能太提前以免被仙尊发现违规,踢出秘境。
一个人在这里游荡,谁知道混乱来了没。
掠过几头妖魔,知珞蓦地发现一个弟子,忙追赶上去。
那弟子马上狂奔逃窜,目瞪口呆:“等等啊!你不杀妖魔,专门奔着人的啊!可是我一只妖魔都没有啊!”
……
涂蕊七遇见关千忆,面色微冷,却也没失去礼仪,点点头准备掠过。
“欸——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惹到涂姑娘了,”关千忆笑得惬意,眼含深意,“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和望华君这个伪君子的关系。”
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危险,涂蕊七立刻警惕。
……
燕风遥手中长枪一次又一次刺穿妖魔,手段狠戾,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处于心不在焉反而暴露残暴本质的状态。
少年内心在精准默数,伴随血液,等待一刻钟。
……
知珞还在追一个活人,身影跳跃在树间,她生怕错过混乱征兆。
药修弟子被追得很崩溃,更别说知珞压根不想抓到他,只是阴魂不散地跟着,那弟子在土地上的腿跑出残影,涕泗横流地大喊:“别追了啊!我不会打架的啊啊啊!”
……
一盏茶的功夫快要过去。
关千忆还在冷笑说望华君的“罪证”,非要把自己的动机和前因后果充满感觉地复述一遍。
“那个伪君子口口声声……”
严阵以待,却因为他话太长而松懈了一点点的涂蕊七:“……”
如果是以前,她还有心思听听,可是现在她对师尊实在心寒,压根不想听,却怕先动手节外生枝,毕竟自己实力不强,万一对方没那心思。
于是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
……
妖魔的头颅滚落在地。
长枪鲜血一抖,燕风遥望着太阳。
嗯,还差一会儿。
……
弟子再也跑不动,宛如一具奇行种走在地面,求生欲极强地继续向前,声音沙哑:“嗬嗬……别追我了……嗬嗬嗬嗬……”
他知道秘境里本就优胜劣汰,她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是总想挣扎一下。
万一就成功逃脱了呢?
知珞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底多久混乱才会到来,人群哇哇乱叫的混乱标志到底多久才到。
……
被魔音贯耳许久的涂蕊七逐渐呆滞。
关千忆的语言已经在涂蕊七脑海中自动转换。
关千忆:“伪君子哈哈哈哈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哈哈哈!世人都被骗了啊!”
关千忆:“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没错,恐怕你也想不到这是他吧,一个伪君子。”
关千忆:“而你就是望华君唯一的徒弟,我观察过了,呵,你们就是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吧。我一定要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
远处鸟雀忽的受惊一般飞到天空,鸣叫嘈杂,知珞倏地抬头望向鸟雀。
——这就是征兆吧。
她跳下树,那弟子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面色苍白无力,声音已经发不出来了,见她竟然跳下来,顿时死人复活般,生龙活虎地哇哇乱叫起来:“啊啊啊哇哇哇哇!!呜呜呜!!”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只管尖叫。
“人群”在乱叫嘈杂。
知珞更是确信,瞬间撕开传送符。
被迫代表了“人群”的弟子鬼叫到一半,突然发现人没了,声音戛然而止。
趴地的他并没有看见知珞刚刚是怎么离开的,只以为是她心软放过了他,顿时抽泣几声。
“太好了……谢谢你放过我…我回去定有重谢!”
……
燕风遥将枪尖擦拭干净,抬头一望。
时间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传送符。
——即使依照她的话而言,他仅仅是为她抵挡可能伤害的傀儡。
……
关千忆巴拉巴拉辱骂望华君一大堆话,意犹未尽地收尾:“呵,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谁让你是他的徒弟——”
混乱在前一刻就开始了,秘境外水镜突然失效,秘境场景无法被窥探。
“秘境被结界封锁了!”一仙尊大惊失色。
弥子秘境内,妖魔骤然发狂,那些弃权出秘境的令牌全部失效,这里修为低的修士很多,很快人群就乱成一锅粥。
关千忆冷笑一声,正要出手,两道身影突然出现,一左一右,齐齐袭向他。
关千忆再怎么厉害也是药修,警惕心本就不足,空有杀掉涂蕊七的能力却一时间使用不出来,手臂被一剑一长枪狠狠刺伤。
他面色狰狞,两人并不恋战,抽身后退。
关千忆捂住伤口,阴鸷地瞪视他们,哼笑一声:“我就说十二月………”
话都没说完,知珞已经欺身而上。
关千忆抵抗住她的一剑,恶狠狠地继续说:“十二月宗就沦落到此了吗?果然,你们把望华君当做神……”
他还没说完,知珞充耳不闻地过了几招,还有默契十足的燕风遥放冷枪。
她才被甩出去,长枪就接住,少女足尖踩在枪上顺势弹回去,整个动作如水般流畅。
涂蕊七想让他俩先走,却发现令牌失效,就偶尔向关千忆刺一剑,将充足的灵力输送给两人,余下时间紧急寻找出秘境的办法。
四人行踪莫辨,特别是知珞与燕风遥,身影几乎成了残影。
不断打斗中,关千忆被剑刺断一缕发,他道:“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输吗?不可能!你们以为望华君是怎么当上剑尊……”
知珞面无表情,动作不停。
话好多。
第39章 第 39 章 “分赃”
关千忆怒火冲天, 他似是非要将贬损望华君的话说一通,以为这群十二月宗的弟子绝对会生气、会大声反驳,毕竟修仙界很多人都无比崇拜剑尊。
谁知在场三个十二月宗的弟子, 就有三个人完全不在意他在说什么。
“而且你们以为望华君多么风光月霁吗?他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剑修少女招式不停,还轻轻皱了皱眉——被吵的。
关千忆又讲一通,最后阴阳怪气道:“你猜他当年如何处决他们的?”
结果谁都没有搭理他, 两个打架的还趁他说话攻势加猛, 幸好关千忆是个习惯边打架边放话的人,能够一心二用,否则就要被捅个对穿。
不过这三人无所谓的态度, 让关千忆着实气到吐血,忍不住又阴阳怪气了几句。
过了几招, 关千忆袖中暗器散开, 知珞收剑翻身,涌动的衣摆将暗器卷进褶皱, 衣摆上绣出的阵法大显,帮助她困住暗器,翻身间再将暗器换方向射出。
关千忆被迫移动躲闪。
交手间, 有一招躲闪不及, 知珞心念一动, 就要让燕风遥过来。
他却比傀儡线更快, 距离很近, 长枪来不及提起,于是少年直接握住了关千忆的白剑, 手心传来割裂的疼痛,鲜血沿着指缝与白剑顶端滴落。
啪嗒。
几滴鲜红砸到地面,浸入土壤。
燕风遥面不改色, 眉骨未动,甚至握着白剑,腾空旋转一番,关千忆被迫脱手。
知珞趁机上前,关千忆被逼得节节败退,灵力已经因为启用结界而所剩无几。
眼看被她刺破了左脸,划伤流血,还被知珞狠狠踢到腹部,内脏受损出血,关千忆后退几步,吐了口瘀血,咬牙唤出法器:“缚仙网!”
金光微闪,一张灿色大网突然从天而降,恍惚间遮天蔽日,无处可逃。
知珞用江雪剑锋抵御,却划不破渔网,燕风遥来不及过去,就算傀儡线驱动也无法及时赶到。
知珞一下子被网住,缚仙网自动收紧,上升挂到树梢。
少年黑眸盯着金网,咬了咬唇,因为视线的转移,他的脸侧被关千忆趁机划出一道细痕。
燕风遥的目光再转回来时,就是铺天盖地的阴冷杀意。
关千忆一边躲避燕风遥突然加快的攻击,一边心里滴血。
缚仙网只能束缚住人,却不能对人怎么样,从外部甚至都伤不了她,这才是“缚仙”,将“仙”原原本本束缚在原地。
他也是情急之下才下意识用了这件法器,其余的有杀伤力的法器因为一直想着留着,用来杀掉涂蕊七,就昏了头,现在后悔得肠子发青也来不及了。
战斗中总有人会因为情急出错。
长枪与剑的击打摩擦声越来越大,刺耳又磨人,碰撞而出的碎光在武器交接处频频出现,白剑不敌长枪的强势,稍显示弱。
关千忆一开始倒是不急,他虽不像剑修一样武力高,但仅凭借燕风遥还杀不了自己。
可是伴随着动作,被知珞用灵力踢碎的内脏在身体里搅拌碰撞,疼得他唇色发白,动作迟缓了不少。
……而且,怎么回事,这弟子的招式变了,不是关千忆交手过的十二月宗的招式,更像是混杂着其他的、更为狠辣的杀招。
他并不知晓燕风遥在魔界学习得很是杂乱,到修仙界更是什么杀人更快就学什么,燕风遥也极为聪明,别人学习杂乱招式只会四不像,什么都捞不着,而他恰恰相反,将招式融合得浑然一体,裨补阙漏。
平日里他在十二月宗弟子们面前就只用宗门内流传更为广的招式,出任务时就用更加狠辣的枪法。
缚仙网束紧,挂在树梢,知珞在半路改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涂蕊七赶过去时,从底下看去只觉缚仙网内就像一个蓝色团子坠在里面,被网盛住,微微摇晃。
“知师妹,知师妹,你没事吧?”涂蕊七担忧地问道。
网动了动,知珞似乎在翻身,随后脑袋冒出来,手抓住网底部的格,蓝色团子变成活着的人,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没事。”
知珞心情很好,她本来也没想过能完全赢得了他,把关千忆打一顿就好,反正他也同样杀不了自己,当然可以试试,所以将关千忆的内脏打碎了一个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涂蕊七着急地说:“出秘境的令牌不能用了,我们恐怕都被困在弥子秘境里了。”
远处,关千忆法器众多,稀奇古怪,出其不意,最后竟将燕风遥打退了几米,抽身向涂蕊七飞去,燕风遥速度极快,又缠斗上去。
关千忆心中着急不安。
少年的黑瞳弥漫着戾气,仿佛他稍不注意就要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战况激烈,利刃摩擦声不断。
忽然间,空气像被撕裂了一样,结界破出一个口子,一个人从缝隙中走来。
望华君简单扫一眼战况,出剑上前,至少是修炼过几百年的剑尊,心情不虞的他三剑就破开了关千忆的身体,血肉纷飞。
燕风遥脚步一转,游刃有余地改变进攻步调,侧过身,马尾在空中微荡,他随手将长枪旋转成残影,形成屏障,甩开了近处炸开的鲜血与肉块。
原著中,剑尊降临被描写得宛如天神,可现在倒更像是煞魔,涂蕊七也没有原著里感动的心思,满心满眼蜷缩在网里的知师妹,担心她不舒服。
涂蕊七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师尊。
喜欢的产生是悄无声息的雨,爱慕的流逝也同样如此。
“在网里感觉怎么样?会不会消耗灵力?或者感到莫名疲惫困倦?”
知珞透过网低头看她,闻言摇了摇头。
望华君正要朝涂蕊七走去,就被一身黑衣的马尾少年拦住,他收起长枪,低垂眸没有直视,状似恭敬道:“谢谢剑尊搭救,还请不必担心我们,不要因为我们耽搁了大事,否则我也会良心不安。”
……大事?
望华君微微蹙眉。
他进入弥子秘境也是因为下意识担忧涂蕊七的安危,自然要第一时间去看她,根本不像燕风遥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为了什么“大事”。
知珞望向那两人。
原著里他的确是先来救涂蕊七,杀掉关千忆后,望华君还冷脸对涂蕊七训斥了好一番,然后再去破除结界。
望华君停顿许久。
燕风遥神情不变,像是全身心相信剑尊是为了弟子们的安危才来到这里的好仙尊,话术熟练地说道:“还请剑尊莫要犹豫了,弟子实在耽搁不起几千人的性命。剑尊的帮助弟子没齿难忘,感激涕零,也绝不愿意再浪费剑尊时间。”
若是他直接表达不愿意剑尊靠近她们——准确的说是靠近知珞,望华君也许还会冷下脸,可他张口闭口“弟子们的性命”,还将自己摆放在卑微位置,摘不出错,甚至还隐隐推着望华君前进。
“……”
望华君浅眸看了眼背对着他,一直对网中少女嘘寒问暖的徒弟,指骨悄然收紧,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燕风遥直起身,抬头,面上已经古井无波。
涂蕊七还在担心把她放下来摔到了怎么办,一把长枪就破空而来,猛然刺破挂着网的树枝,随即枪尖深深地没入进树中,枪柄微颤。
知珞掉下来,被燕风遥接住。
除了咯人的绳网,她就跟团白云似的,柔软无比,少年怔了怔,却没有多抱,接住她的下一刻就将她放在地上。
知珞坐在草地上,伸手扒了扒网,问:“这个怎么解开。”
“等等啊,我好像有相关书册。”涂蕊七低头翻找储物袋。
头上的网太凌乱,手脚也被杂乱的绳缠住,知珞自己解了一会儿,逐渐不耐烦。
一只手忽而伸过来,帮她将头上缠着发带黑发的网绳解开。
知珞抬眸,燕风遥正单膝着地,俯身解绳,手从网绳间隙伸进来,从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盯着他,道:“记得把我腿上的也解了。”
“……是。”
他的手受了伤,掌心还有血。
知珞又道:“不要把血滴在金网上了。”
谁也不知道这法器遇血会不会突然产生什么作用,有的无用,有的则会愈发发狂。
这次燕风遥低眸看着她认真的眼睛,愣了一瞬,忽而勾唇笑了笑,似乎觉得她这话十分有道理。
“是。”
他去解她小腿肚上缠绕的绳时,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她,但碰到的仅仅是指节或者指腹。
虽只是手上的一小块皮肤,还隔着冰凉的衣物,连少女的小腿肚的轮廓都没有感受出来,但燕风遥还是微微一顿,掀眸看她一眼,才垂下眼帘继续动作。
他的手指异常灵活,十分快速,几息间就解开一团杂乱的绳。
“找到了!”涂蕊七拿出一本书,翻找缚仙网的解决办法。
也许是因为关千忆死亡或者他放弃了金网,反正上面的灵力此刻消散了大半,所以更好解了些。
过了片刻,知珞从网里挣脱,看着涂蕊七:“谢谢。”
“无事,不必说什么谢谢。如果要说,还得是我说,谢谢知师妹燕师弟搭救。”
知珞走向关千忆,他躺在草地上,鲜血已然将绿草染红,腹部破开一个大洞,肠子流出,还能依稀看见被知珞踢碎的内脏。
师尊以前从不这样杀人。
涂蕊七皱眉,只觉他这样的杀法令人不喜,她并非什么看不惯杀人的善人,而是这杀法透露出望华君几分情绪的失控,特别是现在的时刻,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知珞凑近看了眼,发现关千忆居然还没死,还有一口气吊着,灵力四散,滋养四周树木,他的眼睛半阖着,半昏迷中看见知珞他们,还要开口弱声地说几句话。
“你们……”
噗嗤。
知珞蹲下,把他脖子割出致命刀痕,关千忆话未说完,彻底死亡。
涂蕊七上一秒还在想师尊太过残忍,下一秒就觉得知师妹真是行事利落。
知珞杀人时面上没有表情,加上五官单纯可爱,眼神纯粹,看起来懵懂的天真。
她继续动作,摸了摸关千忆的储物袋和身上的法器。
主人死亡,储物袋没了封口,法器的主人印记也消失不见。
知珞:“要吗。”
涂蕊七摇头拒绝了她的分赃邀请。
知珞点了点头,脑子里压根就没有“挽留一下”这种社交礼仪存在。
燕风遥则承担了整理分类的工作,将法器与储物袋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列出所获得的东西,随后按照重要顺序,放入知珞的储物袋——他一个没拿,这是自然,东西当然要先填充主人的库房。
涂蕊七就微笑着看他们。
毫无疑问,知师妹燕师弟救了她。她其实很少与一个师妹走这么近过。其他师妹师弟,要么就对她很恭敬,要么就很不满意她的繁忙,组队也时常不在,或者总是暗讽她的“优柔寡断”。
她也遇见过能成为朋友的,却会因为分开时间太长,经历的不同,而无可奈何地逐渐走远。
只有知师妹不一样,五人组里的人涂蕊七都喜欢,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知师妹的感情是最深的,这也是她来到五人组的原因。
她有时看着知珞会想:原来真的有人如此纯粹,任何表现出来的残忍放在她身上都变成理所应当。
涂蕊七深呼一口气,看向那两人。
燕师弟正一丝不苟地探查每一件法器丹药。
少年长相已经初露锋芒,薄唇星眸,眉眼精致又隐藏着戾气,此刻尽数收敛,低眉认真地分类,挑挑拣拣,没有用的也是问过知珞才随手扔掉。
知珞就很闲了,她抱膝,拿着树枝乱戳关千忆的尸体,看看他还有没有东西,倒是真的翻出他身上的暗器,还有一些信封。
见知师妹完全不在意那些信,瞥一眼就准备扔掉,涂蕊七连忙阻止,说:“我来看看。”
她翻看一遍,叹了口气:“看来是师尊招来的人,我们可以把这些信当做证据交于长老仙尊们。这样,我们的嫌疑就能被摘出去了,也能堵住其他宗门仙尊的嘴。”
燕风遥嗯了一声,扔掉一瓶无用的丹药。
知珞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继续戳面前的这具黏糊糊、血淋淋的尸体。
涂蕊七收好信封,时常处理事件的剑门首席思考着到时候需要的解释措辞的腹稿。
一时间气氛十分祥和。
第40章 第 40 章 宋至淮
弥子秘境无数嘈杂声乍起。
几个人在缠斗, 一人被打出战场,身负重伤,刚要拿出令牌逃出秘境, 谁知令牌纹丝不动,他也没有被传送出去。
“——令牌失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猛然慌乱, 弥子秘境地界也地动山摇, 无数机关阵法被触发,大部分的人被困在方寸之地。
关千忆自然没那本事,只是他恰巧展开了结界, 隔断弥子秘境与外界的灵气流通,弥子秘境并非自然形成的秘境, 而是半人为凿出, 失去外界供给,一时间天地震动、机关阵法失控。
知珞看到的原著里的那些混乱背景板终于彻底混乱起来。
*
燕风遥分完法器丹药, 将储物袋递给知珞,没有用的丹药法器问了知珞之后装进自己的储物袋里。
关千忆的尸体惨不忍睹,堪称曝尸荒野, 但他遗留下来的遗物都得到了妥善处理。
四周鸟雀颤鸣, 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振翅飞行, 有的还撞上树桩, 嘎一声滑落。
涂蕊七眺望远方, 担忧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关千忆要杀她,并且令弥子秘境生变, 却并不知道关千忆在生前具体使用了何种方法,造成了这般大的影响。
燕风遥则知道得更多,在他撕开传送符的前一秒, 妖魔兽群骤然发出嘶吼困叫,胡乱冲撞,显然情况不妙。
而关千忆那一大通找不着重点的话并不是没人听,最起码燕风遥表面状似毫不在意,心思却千回百转,硬是在乱七八糟、只顾着贬低望华君的车轱辘话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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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风遥:“弥子秘境恐怕已经被封锁,现在秘境大乱,我们先躲起来,等望华君解决完封锁之事就好。”
涂蕊七大惊失色:“竟是如此!”
随即疑惑:“关千忆有这么大能耐吗?”
早就靠原著剧情知晓一半真相的知珞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吧。”
三人行至一半,忽见一女子朝他们狂奔而来,女子离得越近,他们才看见她是谁。
翊灵柯一张脸慌乱不已,跟着大众人群的奔逃方向脚步不停地逃跑,遇见知珞他们简直跟见到亲妈妈一样亲切,喜极而泣,忙跑过去:“知珞!涂师姐,燕风遥,太好了!快跟我跑吧!”
人们似乎都在远离一个地方,呈现四散的方式从中心扩散。
知珞脚步不动,燕风遥瞥知珞一眼,自然也抱臂收枪,面色淡然,岿然不动。
知珞疑惑道:“怎么了?”
翊灵柯停下,气喘吁吁:“我不知道啊!但他们都在跑,后面一定有危险啊!”
反正就算问了答案,她这种阵修也验证不了答案的真假,还不如跟着跑,能苟一点苟一点。
知珞:“?”
涂蕊七拦住一个人问:“道友,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弟子沉默片刻,然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知道诶,但是弥子秘境都乱了,跑一跑更安心些,找到隐蔽的地方再藏起来也不晚。”
涂蕊七:“?”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只有最后一个最为慌张的人说出了些理由。
“……前面有一个剑修……发疯了!他提剑乱砍,眼睛都红了,幸好没有伤人,在破坏树木。原本我们想要制止他,让他不要被魔气侵占灵台,可是他的气势太强太冷,太危险了,我不敢太过靠近,但他腰间挂着的是十二月宗的宗徽牌……”那弟子手舞足蹈地比划,将那剑修的外貌描述了一遍。
知珞更加疑惑:“宋师兄?他疯了?”
疯了还能继续修仙活下去吗?
知珞想了想。
应该能的。
于是她放松了些。
在知珞看来,除了死亡,其余的什么变傻变疯都可以往后排。
涂蕊七想得更深,她怕宋至淮中了什么药,会发疯至死。
不论如何,他们赶往众人逃离的地方,与掠过的无数人影逆行。
……
宋至淮是遭遇了妖魔魔气入侵,扰乱他的心神,勾起他最容易入魔的记忆。
思家曾经是鼎盛一时的皇亲国戚,可最后没有灵根的家主痴迷修仙,千方百计地索求歪门邪道。
他的父亲思少虞仅是因为有灵根,而被当做药引一般的人物,当时的思少虞并没有发现,只以为是家风严格。
在他出门的一日,家主轻信他人所言,想要让思少虞与其他家族女子结合,被宋至淮的母亲阻拦,于是杀了她。
在宋至淮的面前杀了她。
幼小的男孩被压制着跪在滚烫的地面,无法挣脱,等鲜血喷洒,女子没有像话本里的那些“母亲”一样安抚他,没有像人们印象里的话本“母亲”那样朝他露出临死的安慰微笑。
她很恐惧。
她恐惧到咒骂,然后求饶,讲述自己还未将百草册读完,还未请教浮云谷的修士解惑,只求他们让她做完这两件事,就能慷慨赴死,至于其他的事,她知道宋至淮不会被杀死就够了。
她没有将临死的所思所想交给儿子,而是交给自己,那么鲜活,像一团火焰,生生为自己燃烧。
他并不觉得她有错、也不会觉得她不爱自己,因为在从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给予他的爱分毫不少。
——他的母亲死掉了。
他痛哭流涕。
——一个无辜的、志向还未完成的人惨死了。
她最先是一个热爱草药的凡人,然后才是思少虞的妻子、他的母亲,而现在他们却因为后者而抹杀了更重要的前者。
宋至淮在那样的丧母之痛中,迸发出一抹极其陌生的悲戚和深深的无力,顿生心魔。
肩上压制的力减弱,他却再也没力气站起。
不知道怔了多久,直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响起,另一场屠杀又开始了。
归家的思少虞发现女子身亡,悲痛欲绝,第一次反抗,屠杀掉整个家族。
那天阳光明媚,金辉映在身上带来一阵灼烧感,鲜血染红了男孩膝下的板砖。
他也终于拥有母亲的姓氏。
所谓无情道,是修士大彻大悟后,祈求天道收起修士所有的强烈爱恨,让修士不会被爱恨折磨,随后修士会形成自己的道,一生按照“道”行事。
总有一类人,走不出过去的噩梦,这才是入无情道的条件。所以没有强烈爱恨的人,是无法修炼无情道的。
所以那些无心无情、假心假意、无缘无故杀妻证道、杀亲证道的人也绝无可能修炼成功。
那一天,思少虞遁入无情道,收敛一切悲伤欢喜。
但思少虞杀人时间太巧,让天下人以为他是杀父母证道,真相却恰恰相反,是他慈悲心一般的愧疚快要吞噬自身,爱与恨那么强烈,他才成功进入无情道。
宋至淮也会入无情道,因为只有入无情道,才不会被心魔折磨。
——所以,在失去感情波动之前,他好想拥有一次真正纯洁的友谊。
就像很久以前,初次登上仙门的幼稚孩子,看见并肩作战的伙伴同门也会心生羡慕。
那些亲情回忆爱恨交缠,他则奢望朋友是纯粹的爱。
须臾,宋至淮挣脱梦魇,一瞬间清醒,立即打坐念清心咒,熟练地驱赶心魔雏形。
……
等知珞他们赶到时,宋至淮已经清醒,他见到知珞他们,愣了愣,随即正对着他们,虽然面色依旧寒冷,可似乎柔和了不少。
翊灵柯急忙道:“宋师兄宋师兄!你是不是中药了!”
宋至淮摇头,认真答复:“并未。”
知珞走近,拍拍他肩膀,他低头看向她,少女睁着一双圆眼严肃地问:“你疯了吗。”
翊灵柯抽了抽嘴角:“……”
这什么问题啊。
可是宋至淮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她:“并未,我及时收住了。”
知珞疑惑皱眉。
那个弟子说宋师兄疯了,所以宋师兄现在是恢复了,对抗成功了?
知珞想了想,好像周石瑾说过这时候应该安慰,于是她开口道:“没关系,疯了能修炼,没疯也能修炼。”
宋至淮不能理解,但他尝试理解,然后失败告终。
反正知师妹是为他好的。
思及此,宋至淮就愈发认真,道:“多谢。”
翊灵柯:“………”
涂蕊七笑了笑。
在场只有燕风遥领悟了知珞的意思,少年看她一眼,对宋至淮笑着说:“知珞怕你不能够修炼,会早死。如果疯了也能修炼,宋师兄就不必后怕,总归是走同一条道。”
宋至淮大为感动:“我知道了,谢谢燕师弟知师妹。”
翊灵柯:“……”
她已经逐渐跟不上队友的思维。
涂蕊七全程笑眯眯的。
需要等待结界破开,他们就在原地架火,围着火堆坐下。
宋至淮看了看五人围绕出的圈,只觉火焰暖融融的舒服。
涂蕊七还是担忧有什么隐患,问了问宋至淮。
结果他把有心魔一事抖了出来,还顺带把心魔产生的原因也给说了。
“因为我的母亲在我面前被杀,我产生了心魔,刚刚复发了而已。”
“……”翊灵柯兴奋加火柴的笑容僵硬住,发觉不太对劲,于是迅速调整好表情。
……这、这是能说的吗?
知珞点了点头,对此并无感觉,只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仇人吗?”
宋至淮又大为感动:“没有了,都被我师父杀光了。”
涂蕊七并不怜悯,只是觉得他可能心情不好,说道:“没关系宋师兄。我也是幼年丧母,常年生病,家族虽然溺爱我,可也消耗不起,他们最后给了我一个机会,让奶娘带我爬云梯,才入仙门调理好身体。可惜奶娘在云梯中途就已经死去……”
知珞眨了眨眼,看了下宋至淮,又看了下涂蕊七,突然道:“父亲向我挥刀,我就杀了我父亲,母亲重病而死。”
燕风遥侧目看去。
涂蕊七怔了怔。
翊灵柯:“………”
知珞,你绝对是把这当做父母家族故事的接力赛了吧!
安静盯了她片刻,燕风遥移开目光,平静道:“因为父母要将我杀掉,所以我杀了父母。”
翊灵柯:“…”
她就知道,燕风遥绝对会听她的,就算知珞没有说,这个聪明小子也会自己领悟而自觉去做,仆人素养一等一。
宋至淮全程听得仔细,不时微微颔首。
几人都一脸平常,没有任何同情怜悯,仿佛只是听着一件平常事。
翊灵柯:“呃……”
她因为太笨了所以和家里闹别扭——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那四人也没有看着她,各自做自己的事情,知珞甚至已经在掏燕风遥储物袋里的桂花糕。
眼看这个话题就要溜过去。
……不行,她也想说的!憋不住!
翊灵柯心一横,闭上眼:“我因为太笨了,比不上家族里的人,还对他们产生阴暗心思,所以就很愧疚闹别扭了!”
半晌,她睁开眼睛,猛然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们的反应就和听见杀亲人的反应一样。
五人对所有事情一视同仁,态度轻松,也没有逼迫,爱说不说,氛围极好。
翊灵柯又开开心心地加柴去了。
夜深人静时,五人各自围着火堆入睡,火光摇晃,半梦半醒之间,知珞觉得枕着石头太过僵硬,于是挪动身子。
燕风遥正躺着一块硬石,双臂抬起放在脑后,遥望树叶间的星幕,忽而听见不远处的动静,他微微瞥过去。
知珞挪动过来,脑袋躺在他的腹部,整个人蜷缩着入睡。
少年腰窄有韧劲,腹部自然是分布的有恰到好处的肌肉,可是放松时也不至于太硬,刚刚好。
知珞的右耳朵压在他腹部,呼吸清浅,睫羽投下一片晃动的剪影,暖暖火光笼罩着她。
燕风遥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她的头顶,还有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沉默片刻:“……”
修仙者的灵力流转在身体各个部位,少年的身体异常安静,就连心跳声也被抑制住。
看了她半晌,燕风遥才克制地转移视线,望向星空,闭上眼。
腹部随着呼吸的起伏变得愈发微弱,她耳畔属于少年的呼吸声也变得更加轻小。知珞入眠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