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什么笑话

    火焰燃烧着木柴, 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燕风遥的衣物没有太多褶皱,并不硌人,他腰间除了宗门令牌与储物袋, 就没什么东西了,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腰带,单单一条纯黑色的细带勾勒在腰间最窄的地方, 她躺的时候面朝燕风遥, 入睡间抬起脑袋放在更舒服的位置,所以他微撇下眸就能看见她火光中的脸。

    知珞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但他好像不知道她的生辰。

    燕风遥突然想到。

    双臂靠在脑后,少年面部没有那些过于复杂的思绪, 异常的平静,黑睫垂落, 在火焰映照下竟显得有几分入睡前的怠懒。

    修仙者也会在乎生辰, 不过修为越高,过的生辰就更偏向于整数。

    什么一百岁生辰、两百岁生辰、三百岁生辰等等, 在这种有特别意义的岁数才会过。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那些修士就很少记得了。

    因为寿命实在太漫长太漫长,人已经失去了对光阴的敬畏与珍惜。

    燕风遥的生辰是魔界过年那一天, 因为那样好记。

    那么她的生辰在哪一天?

    这个疑问仅仅像是一片羽毛轻轻从他心海划过, 激起一点点的涟漪就消失不见, 抛之脑后。

    他闭上眼睛, 柴火燃烧的细碎声宛如催眠曲, 燕风遥不自觉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与知珞的呼吸声同调, 随即顺利进入浅眠状态。

    一时间五人都安然入睡,四周一片宁静。

    ……

    知珞最先醒来。

    醒来时天色还未亮,她没有动作, 只睁开眼发呆片刻。

    ……为什么醒这么早?

    她重新闭眼,想要睡个回笼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有陌生的机关鸟一直立在枝头,见知珞醒来就飞到她脚边,递出嘴里的纸条。

    知珞展开一看。

    是醉人湾宗主通知弥子秘境已经破开结界,离开的办法就是一路向东,走到尽头。

    最后一句话是“弟子们不必担忧,缘由已经查明,秘境已然恢复安全,请注意妖魔,安全走出秘境”。

    查明了?

    知珞直起身看了看,才发现涂蕊七不见了,原地躺着一封信,恐怕就是她去解释的。

    火堆熄灭,木柴焦黑。

    燕风遥在知珞起身的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实际上他在半夜也敏锐察觉到涂蕊七的离开,他并未多言,继续睡觉。

    涂蕊七没发现燕风遥醒着,留下一封信就匆匆离去。

    他看着知珞侧影。

    她看了看涂蕊七的位置,似乎沉思了片刻。

    然后打了个哈欠,继续躺在他腹部,闭上眼睡回笼觉,全程没有去看燕风遥的脸,自然没发现他醒着。

    燕风遥沉默地看着她又躺在他身上,呼吸很快平缓,显然再次入睡了。

    少年微微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上剩下的三只机关鸟安静等待着,其中一只似乎发现燕风遥醒来,歪了歪头,豆大的珠子构成的眼直盯着,仿佛在判断。

    它振翅飞下来时,燕风遥却没有管它,已经阖上双眼。

    机关鸟没有情绪,它停在他脑袋附近,跳了跳,见他确实睡着,又飞回枝头,继续等待。

    燕风遥倒不是想着逗鸟,他仅仅是不想让知珞知道方才他醒着看见她起身,莫名其妙的不想,在奇怪的地方充满奇妙的别扭感。

    *

    天光大亮,翊灵柯、宋至淮他们也收到纸条,燕风遥也若无其事地打开纸条,仿佛和他们一样才醒来。

    几人再将涂蕊七留下的信封看了一遍后,翊灵柯说道:“那我们就向东走。”

    越向东,人越多,有些人见这条路这么多人,顿时计上心头,在道边摆上一些法器丹药符文贩卖。

    反正焦头难额的长老们现在也不会怎么管弥子秘境的规则,不趁机摆摊还待何时!

    知珞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处摊前,那弟子灿烂笑道:“道友道友,这个很好的!是我在一次万分惊险的任务中获得,绝对真品!不信可以当场用灵力试探!”

    知珞神情不变,立在她身后的燕风遥也安静着,低眸,扫一眼弟子摆放的物件。

    应当没什么赝品。

    弟子看知珞不为所动,再继续声音激动道:“而且如果是道友生辰,到了那天我还可以减少一些价钱!”

    如果是翊灵柯那些机灵点儿的,早就斩钉截铁说自己生辰就在这日,可是知珞想了想:“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哪一天,要如何做?”

    弟子卡住话头。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再移开目光。

    ……

    他们走出弥子秘境时已经是最晚的那一批。

    比试大会这一轮算是报废。

    原著里很多东西缘由都是一笔带过,比如关千忆到底是怎么有能耐开启结界的——他明明不算什么聪明角色。

    众仙尊长老商议了几个时辰,最后聚集弟子,敲定比试大会中断,各回各家。

    场下人声嘈杂起来,唯有醉人湾与禅定寺的弟子们听完就离开。

    涂蕊七站在台上的舒凝长老旁边,舒凝又是一副老婆婆的模样,正与涂蕊七说着话。

    翊灵柯大失所望,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不会获得奖品欸……

    她顿时心里又平衡了,不甘也消失了,浑身也舒坦了。

    而宋至淮在默默复盘此次的比试大会的经过。

    和朋友们并肩作战过。

    与朋友们相约同游过。

    被朋友们担心过。

    与朋友们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的同眠过。

    ……

    越复盘越觉得不虚此行。

    原著剧情里的混乱应该结束了,系统冒出头看了看情况。

    很好,它没看懂原著里应该静默肃穆的氛围怎么就变成菜市场一样的吵闹了。

    因为知珞的插手与燕风遥的阻拦,反而让望华君破除结界的时间提前,也让涂蕊七更早地意识到秘境之事,及时出去汇报,使仙尊们迅速掌握了情况,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弥子秘境的危险只持续了很少的时间,弟子们也无需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很快就有序地走出。

    ——系统只知道又是什么剧情改变了一点,不过算了,对于这类宿主,它只在乎攻略任务和阻止灭世任务了!

    系统兴奋问:【宿主,怎么样!混乱真的是很好的升温场景对吧!】

    知珞:“还行。”

    系统没有看见他们在秘境中的相处,喜滋滋道:“快跟我讲讲宿主成功出击的事!”

    “……”

    知珞认真沉思了许久。

    系统解释:【就是那些黏黏糊糊的、脸红心跳的举动啊。】

    “……”

    知珞再次沉思了许久。

    她的思维甚至跑偏了一瞬,觉得关千忆的尸体血洞倒是真的黏黏糊糊的。

    系统专注地等待她的答案,无视翊灵柯头顶由沮丧猛然变为狂笑的表情。

    一旁的宋至淮头上突然蹦出烟花,绽放又消失,然后再蹦出来噗嗤一下绽放,无限循环,它也通通无视掉。

    不过由于女主身份特殊,它随意看了一眼。

    涂蕊七头顶的小人在认真做流水线工作,拧着一个又一个螺丝……好了,知道女主你在工作了。

    知珞半天没想清楚,她也不觉得攻略仆人需要什么血肉模糊、脸红心跳。

    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次到底有没有让他更忠心一点。

    宋至淮与翊灵柯开口说要回去收拾包袱,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虽然宋至淮从凛冽的面部表情中压根看不出来任何喜悦。

    系统都要等绝望了,觉得宿主压根没在意任务啊。

    它蔫蔫道:【没事的宿主,还有下次机会。我相信你!反正…反正他也跑不掉。】

    ——嗯,越来越觉得宿主当初的决策甚为英明,起码不用像其他世界的宿主必须在前期苦哈哈地跟着反派人物跑,送个温暖也要掐时间等剧情点。

    它又象征性安慰几句:【而且我给你说啊宿主,攻略这东西,不一定需要经历什么重大事件,死去活来,不一定需要那些他入魔你为他挡剑的轰轰烈烈。也不是非要你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不需要啊!要不然凡间那些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却能幸福相守一辈子的凡人怎么做到的?】

    虽然很少有宿主做得到吧。

    系统欲哭无泪地想到。

    【说明攻略也可以是普通相处嘛,攻略没那么复杂。有时候攻略很难,也许要付出、要无私奉献、要什么好的都给他、全身心为他考虑,但有时候也很简单,只需要给他一朵花就好啦!相处时细微简单的心动叠加也许就成功了呢!】

    【加油!知珞宿主!】

    语毕,它猛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虽然像胡扯,但好有哲理的样子,所以哭泣着把这段话保存进内存,再伤心地遁了。

    没事没事,还有几百年呢。

    系统在入眠前安慰自己。

    徒留知珞还在思索。

    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直接问身侧的燕风遥:“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在宁安县问你的话。”

    燕风遥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他当然记得。

    她那时候问了两句。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时时刻刻想着我,做我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什么你就主动去做,不只是因为主仆誓约,而是真正的忠诚。”

    ——“我是要你不需要主仆誓约也能像这样,甚至更忠诚,满心满眼都是我。”

    少年抿唇,星眸定定地看着她,框住她。

    知珞毫不避让,直勾勾地盯视,过了片刻,反而是燕风遥最先别扭地转移目光,他微微压着眉,绷着脸,将视线随意放在不远处的一点。

    四周吵闹,无人听他们谈话。

    “这次秘境,你有没有变得更忠诚一点?”她这样问。

    “……我不知。”

    知珞想着系统的话,疑惑道:“我们之间有过什么黏糊举动吗?”

    燕风遥:“……”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估计是别人这么认为的,她却无法认同并理解。

    少年安静片刻,神色自若,当真回忆了一番秘境经历。

    很奇怪的,他以为只有那次枕腹部,但那些中途在意过的、没在意过的相处细节全部都在此刻一一出现,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仿佛一直沉在海底,只有等他去翻找回忆时才浮出水面,被人发现。

    他们一起与关千忆打斗时,牵过三次手,她撑着他的肩膀翻身过两次,她的江雪剑差点刺到他,刀锋从他侧面擦过两次。

    入眠时她是枕着他入睡的。

    但是燕风遥想罢,却道:“没有。”

    知珞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也是。”

    两人继续神情如常地面向台上仙尊们,长老们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那些当然不是什么黏糊举动。

    燕风遥扫了一周,将仙尊长老们的神色纳入眼底。

    因为她仅仅是把他当做所有物一样使用罢了,哪儿称得上暧昧。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也从不会自作多情。

    思及此,少年的指骨却微微收紧。

    抿紧唇,眉头微拧,他似乎在警告自己,克制自己。

    但少年心动太简单、太没有道理,润物细无声一般侵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

    到底是一次对话,还是一次观念契合的赞同,或者是她先于他杀完盗贼后,蓦地从窗户口向下望,像朵突然冒出的小花,语气平常地叫他过来。

    亦或者上云梯时他抬头一望就是他亲手系上的微扬的蓝色发带,还是他将人命视如草芥,说出父母一事时,她竟觉得找到同类的欣喜靠近。

    她慷慨地让他入仙门,让他可以修炼时,少年起过疑心,下意识反感那些莫名的“无私善良”,以至于第一次触犯仆人誓约。

    而那些细枝末节的残忍,毫无顾忌的指使,直白无掩饰的话语,突如其来的纯粹靠近,反倒如水一般自然流入,逐渐升高。

    让少年放松警惕、毫无察觉。

    ……这不是暧昧。

    此刻,他几乎在心底里说了一遍又一遍,无视心脏轻微的酸胀感,重复一遍又一遍。

    指尖陷进手心,带来刺痛。

    燕风遥忽然看向她,就像受到傀儡线的牵引,不受控制。

    但傀儡线安安静静,并未发作。

    知珞正望着舒凝,她的眼睛里一望见底,太过纯粹以至于什么都装不下。

    他无法得知她的心脏是不是石头做的,似乎怎么样都不会触动。

    ——但相对而言的是谁也无法触碰,他无法,别人也绝无可能。

    少年忽然又诡异地放松下来。

    而他还有主仆誓约与傀儡线。

    这竟然是他们仅有的联系,也是从两人相遇到现在,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的束缚。

    这个不由自主的荒唐念头一起,就立刻被他抛弃。

    燕风遥脸色更差。

    对那些控制他的手段,他没有反抗之心已是极为荒谬,难道现在他还要感激不成?

    什么笑话。

    第42章 第 42 章 张员外

    知珞不知道旁边的燕风遥在想什么, 实际上少年面色一直保持着平静,细微的变化也很快隐藏,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外泄。

    一个人无心, 一个人有意。

    一人无知无觉、古井无波,一人又独自乱想、心神动摇。

    知珞是在回想剧情。

    她对故事类书籍不太敏感,特别是这种字数很长的, 过个一天两天就会遗忘无数细节, 就连重要情节也只记得个大概。

    所以才一遍一遍翻看对应剧情,里面又许多都是爱情纠葛,有用的信息很少很少。

    关千忆在原著里也是被望华君杀死的, 估计望华君是带着看他和徒弟走近的怒气下手,所以一击毙命, 这次反而没有死透, 还需要她补刀。

    “回去吧。”知珞收回目光,转身向一条小道走去。

    看见行事匆匆的醉人湾弟子与禅定寺弟子, 知珞再次翻了翻原著。

    嗯,原著没有很多修仙界大事件,也没怎么描写明镜海与镇守在这里的阵修, 全部都是男女主之间的情情爱爱。

    也是, 几百年大大小小的修仙界事件, 一本小说也不可能事事提及, 世界应该会自动补全。

    知珞想了片刻, 不甚在意地抛之脑后。

    他们需要收拾包袱,坐鸟舟回去……此行程规划终止于知珞接下一个任务。

    “也就是说, 你不坐鸟舟了,要去做任务?”翊灵柯惊讶道。

    知珞:“嗯。”

    翊灵柯又转向燕风遥:“那你呢?……哦,不对, 也不需要问。”

    燕风遥对此只是笑了笑。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随从。

    一般而言,修仙者每日都需要为了提高自身修为去做事,譬如去什么固定秘境获取锻升法器的材料等等,可在燕风遥这里,这些事情倒是齐齐后退,排在知珞身后。

    知珞并不是太了解凡人聚集地。

    上几次也是游玩,游离于凡人之外。

    可是这次的任务,是一个凡人提出的,想要调查府邸内有没有妖魔作祟。

    给了很多很多钱。

    宋至淮不置可否,只给了几样傍身的符文。

    涂蕊七似乎忙得脚不沾地,可还是抽空来送他们一趟,叮嘱道:“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虽不是妖魔,可有时候那些人比妖魔还可怕,防不胜防。知师妹你心思单纯,可千万要当心啊。”

    心思单纯的知珞点了点头。

    宋至淮见涂蕊七对知师妹叮嘱,他也心念一动,朝燕风遥开口:“注意安全。”

    燕风遥笑道:“多谢宋师兄。”

    宋师兄满意了,他微微颔首。

    燕风遥收拾好两人包袱,随着知珞离开。

    知珞御剑,燕风遥自然就是踩着长枪——他的脚并没有落到实处,灵力在枪柄与鞋底之间,隔出一点距离,仿佛他踩在空气上。

    修仙者赶路不吃不喝、不睡不休,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淮川处于青山绿水间,四面都有山的影子,云雾缭绕看不真切,淮川内百姓安居乐业,人并不算多,但也不少。

    此地没有修仙宗门,进入淮川需要多重检查,可知珞与燕风遥直接降落在淮川内部的无人草地上。

    不远处就是热闹的石街。

    一个黄衣小孩正站在树下,哭泣地看着树枝上的风筝,瞧见两个仙人降落,登时遗忘取不下来的风筝,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一副痴呆的模样。

    知珞环顾四周,小孩子被划分进无害的风景树木之类的东西,顺势无视,道:“没什么危险,也没有妖魔的痕迹。”

    燕风遥也没有看呆呆挂着眼泪的小孩,扫视一周,赞同道:“的确。”

    他们打算先去发布任务的员外府邸外围看看,不急着进去表明身份。

    两个人从夹着风筝的树下走过,完全没有帮忙的意识,小孩子的头也跟着他们从左边转到右边。

    小孩呆滞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

    “……娘!娘!有妖怪!有仙人……!”他连风筝也不要了,吱哇乱叫地跑回去。

    知珞走到街上。

    商人众多,贩卖的物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有些人微微讶异地望着知珞。

    少女的长相是他们不曾见过的独特好看,所谓杏眼粉腮,年华正好,面若桃花中还带着好奇的纯粹感,不谙世事一般。

    “怎么敢走出来的……”

    “她是不是不知道今日张员外儿子娶亲?”

    几人窃窃私语,却躲不过修仙者的耳朵。

    知珞看了眼燕风遥,他会意,前去问路。

    燕风遥问完路回来,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唢呐鞭炮的震响。

    原本在行走的路人立刻退到两边,怕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

    一队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驶来,喜庆洋洋,头戴帽巾的男人使尽全身力气地敲锣打鼓,抬轿的人赤、裸上身,皮肤黝黑,力气极其大,手臂上的肌肉鼓起。

    但最前方的本应该坐着新郎的马匹背上空无一人,众人竟习以为常,纷纷避让。

    知珞问:“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清楚古代婚亲姻缘的缔结过程。

    “迎亲。”燕风遥答道。

    知珞知道有“夫妻”这类关系存在,可与常人理解的完全不同。

    在她的原世界里,人们挣扎在生死边缘,就连观众席上的贵族也会因为外界的贫瘠而破产死亡,更别说他们。

    角斗场的关于爱情的关系,只有看对眼了就过夜几次,最后分开。

    像她的父母,虽然孕育了孩子,但双方并不是夫妻关系,也没什么浓烈情感,最初双方也只是为了解决生理反应,怀孕是知珞母亲的决定。

    因为那段时间一个贵族脑子发大病,同情怜悯地说要免除孩子还小的父母的表演赛。

    当时所有人的想法是:你个贵族装什么装。

    当然,最后这个贵族整日挥霍财产,不知经营,破产不知所踪了。

    那时她父母一拍即合,将知珞生下。

    所以什么爱情温情,通通不存在。

    “成亲是要做什么。”

    燕风遥闻言看向她,少女眼含好奇地偏头盯着花轿,白皙面庞在阳光下像莹玉一般,让人在原地驻足许久。

    燕风遥看向迎亲队伍,声音淡淡道:“与修仙界人的契定类似,但没有天道保护,只在凡间拥有朝廷法令保护,需要双方遵守维持。”

    知珞想了想:“那要一直在一起?”

    “至少在契约失效前是,不过他们应该很避讳换正妻。”

    知珞不是很理解,甚至皱起眉头:“好麻烦,很难保持。”

    一直保持对同一个人的新鲜感与欲望对于知珞所处的原世界来讲太不可思议。

    很多人相遇过一次,亲密过一次,就再也不复相见,人们也不在意,继续醉生梦死。

    燕风遥赞同道:“的确。”

    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保持对自己的爱意的确很难。

    两人想法的角度诡异的完全相反,又正好相契。

    火红花轿从两人面前经过。

    知珞盯着花轿背影:“不能只过一夜就分开?不成亲。”

    燕风遥一顿,道:“应当可以。”

    知珞平淡地哦了一声。

    她只是想问清楚两个世界的细微差别,好奇而已,自己倒是对两种方式都没有想法,因为就算是一个夜晚也是和另一个人亲密接触,实在是很危险。

    除非对方能定下誓约,或者让她感到安全。知珞想到。

    两人先去了张员外府邸外围,正好是迎亲的终点。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找任务发布人,自己在靠近府邸的地方找了会儿妖魔的痕迹。

    有一些,但不多,更像是无害的快要妖魔化的普通动物。

    很快夜晚降临,知珞循着可疑痕迹跳入府邸,接着来到一处挂着红灯笼红符的房间。

    新郎还在外面的庭院里喝酒,他更像是喝酒玩乐,不像是成亲,周围的狐朋狗友更是如此,不把新娘当一回事。

    而房间内隐隐传来哭泣声,守卫丫鬟还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就原地晕倒,知珞径直走进房间。

    ——她压根不知道这是新房,跟恶人一样随意闯入。

    一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坐在床头,肩膀微耸似在悲凉哭泣。

    知珞吓了一跳——被对方的红盖头吓得。

    女子一开始以为是新郎进来,吓得瑟瑟发抖,但随着燕风遥也进屋,就察觉不是他,反而是两个陌生人。

    ——丫鬟呢?侍卫呢?

    她不敢说话,不清楚对方来意,生怕一贸然说话就被灭口,她装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依旧静坐在那里,只有手指不自觉搅动着红色新衣,显示出慌张的情绪。

    女子连哭都收敛,紧张不已。

    “那是什么。”

    女子听见一道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只是声线平直,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红盖头,”一清亮的少年声音回答,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那是新娘。”

    “真危险。看不见的话,在花轿里岂不是很容易被暗算。”

    “确实如此,新郎倒是骑着马,逃生的机会更大。”

    ……他们在说什么?

    女子听得云里雾里,没有凶意的属于少年人们的声音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她不知道这两人流畅至极的对话到底是何意。

    他们还在聊天,少女似乎坐下了,另一个少年则在房间里探查走动。

    少女又问:“新郎呢。”

    少年回答:“在外喝酒,按照习俗,他等会儿才会回来,度过新婚夜。”

    “噢。”少女安静了几息,突然想起师父提醒多次的礼仪,又疑惑道:“那我们该不该进来?”

    女子:“……”

    少年平静道:“想必比起被妖魔残害,他们更愿意推迟新婚夜。事有缓急,不必在意。”

    少女嗯了一声。

    新婚女子心乱如麻。

    她是被强掳来的,张员外的儿子以她的妹妹为要挟,逼迫她进门。

    她哭喊无用,披上新装,坐上通往地狱的花轿,那员外之子惯常喜欢折磨折辱小妾,府邸后门经常有人将被折磨至死的女人的尸体抬出。

    现在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女子咬紧唇瓣,正想着办法,就听见少年说:“没有异常。”

    “唔,那盖着红盖头的人,你见过什么异常没有?”

    女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对她说话。

    知珞见她不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掀开红盖头。

    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腕,知珞抬眸,燕风遥站在她身侧,与她对视。

    离得有些近了,少女蜜糖似的眼睛融在暖火中,他仅对视几息就黑眸微动,敛下眼帘,看向地面:“红盖头应该由新郎掀开,这也是习俗。”

    知珞拧起眉头:“真麻烦。”

    女子听懂了一些,他们似乎是来降妖除魔的。

    ……可是那些修士不是一般都会走正门,与府邸主人相见,礼貌至极,尊重凡人的礼仪习俗吗?

    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呢?万一不是正经门派……也是很危险的人物。

    随着少女出门的声音,女子猛然一惊,意识到什么,顿时将所有顾虑抛之脑后,大喊出声:“请不要找他——!”

    她要掀开红盖头的手突然被一细长的枪柄格挡住,阻止了她,也阻止了她的起身。

    怎么也抬不起。

    “抱歉,姑娘,”燕风遥收回望着知珞走出的门的视线,转过头垂眸看慌张的新娘,笑道,“她出门太快,还是按照她的想法来最好。”

    ……什么意思?女子愕然。

    而且,少年的力气太大,没有碰她,仅仅是用枪柄都让她动不了手臂。

    但女子还未想清楚,燕风遥就继续道:“我知你有苦衷,不如当面对质的好。我们来自十二月宗。”

    此话一出,她立刻将刚刚奇怪的话抛之脑后,也不掀红盖头了,欣喜地泣道:“……是十二月宗的仙人吗?求求你们帮帮我!”

    “这是自然。”他答得十分顺滑。

    ……

    “张少爷,听说你父亲请了仙人啊?还提醒你最近要收敛,怎么又娶亲?”

    庭院内,一男人微醉,问道。

    最中间的富贵男子大笑了几声:“无事无事!仙人一来肯定先去拜访我爹,我再把那女人藏起来就行,那群仙人也不会踏入女人闺院。”

    正经门派的修士也注重礼仪,接受凡人任务时当然会先去见发布的人,并且是走正门,规规矩矩等人通报,然后再被恭敬请入,也不会随意用神识探查,不会随意用敏锐的五识去听,以免听见什么隐私。

    要降妖除魔,要在府邸内调查,也是先通知员外。

    总之,和凡人那一套差不多,他们克制地不让自己的行为太过放肆,不会忽视凡人意愿。

    张员外的儿子张金灌了口美酒,刚要吆喝狐朋狗友,就忽见四周寂静,那群人赫然倒地。

    “!”他吓得酒醒了大半,然后听见一声音从后方响起。

    “你就是新郎?”

    ……

    燕风遥早就收回长枪。

    女子紧张等待着,她得到了仙人的承诺,正发誓要将自己与妹妹的遭遇通通说给仙人们听。

    ……也许,也许仙人们有办法治她妹妹的病呢?

    忽而,少女进屋,不过似乎拖着一个人,她拎着吓破胆腿软的新郎的后领进来。

    知珞并不算高,所以那全身发软、站不直的新郎几乎是双腿拖着地,被拽着走的。

    “救命……来人啊……来人啊!”张金的声音已然嘶哑。

    知珞不太高兴道:“他刚刚要用酒瓶子砸我。”

    她只是要叫他进屋掀盖头的,那男人忽然就发酒疯,烦不胜烦。

    知珞把男人拽到床边,听周石瑾的话遵循凡人礼仪,道:“掀盖头吧。”

    张金瑟瑟发抖:“……”

    他发现旁边的少年简直跟看死人一样,眸中弥漫死气,他吓得噤声,也不敢呼救了,忙不迭听话地掀起盖头。

    习俗应该完成了。

    知珞一把将张金扔到旁边,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子正要开口询问。

    谁知那女子猛然扑过来,跪在地上似乎想要抱住知珞,哭得无比凄惨。

    “仙人——!请救救我!我是被掳来的!我的妹妹还危在旦夕啊仙人!请帮帮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如果女子是要来杀她的,知珞就会很冷静地应对,结果是她从没有见过的迷惑举动。

    知珞吓得瞬间微微睁圆了眼睛,骤然后退几步。

    女子扑空,瘫坐在原地,她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哭喊着诉苦。

    “……”

    知珞疑惑地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燕风遥。

    燕风遥一直在看知珞被吓到微微睁大杏眼的神情。

    竟然意外地被吓到,可仔细想想,这也是她的风格,她以前还被翊灵柯前来帮忙的大呵声吓到过。

    知珞看过来后,他回过神,对女子说道:“我们要做任务,如果你能配合我们,我们就是自然会去帮助你作为报酬,不必言谢。”

    既是以任务为先,也状似善解人意地提出是帮助她们是配合的报酬,让对方心安,可谓处事恰到好处。

    女子迎雪哭着点头,感激地答应了。

    张金全程瘫在地面,没有说话,燕风遥走近看了眼。

    知珞:“难道死了吗?”

    迎雪露出欣喜的表情。

    燕风遥:“没有,他醉酒睡着了。”

    或者是被吓晕了。

    第43章 第 43 章 衙门

    睡着了?

    知珞没再管张金, 她狐疑地盯视迎雪,重复问:“你刚才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迎雪痛哭流涕:“仙人,我是淮川安乌坡下的一户人家, 与妹妹相依为命,她生了重病,需要昂贵稀缺的药材, 张家却截断了药材。张金让我做他的小妾, 否则就不会卖药给我——”

    知珞起初是在认真听的,但听了一两句就眼神发直。

    完全不明白这人说的话里哪些是“异常”。

    知珞犹如听天书一样找不到重点。

    迎雪还在说,知珞再次一字一句地打断:“所以刚刚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恳求仙人帮……”迎雪的话戛然而止, 揩拭脸颊的红色宽袖停在眼下,她终于发现仙人对她遭遇的浑不在意, 也从无尽的悲哀愤懑中脱离出来。

    迎雪眉梢微敛, 波涛一般的心绪终于镇定下来。

    她仔细回忆今日进新房的种种,摇头:“并未。”

    知珞嗯了一声。

    看来妖魔也不在这里。

    迎雪不知仙人脾气, 她停顿几息,想要向那个看起来好搭话的少年说话,毕竟一开始他的话语给了迎雪“他也许是传统的正义仙人”的错觉。

    “仙人……”她喃喃。

    少年身如长剑, 如墨的黑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 利落无比, 骄骄意气。

    他垂下眼帘看迎雪一眼, 唇角微勾, 眼睛漆黑一点,却毫无笑意。

    显然, 在两人之行中,他并没有自我决定的权利。

    但是有提醒与提出意见的权利。

    燕风遥在知珞转身出门时,靠近她, 足尖与她只差一点距离,微微摇动的黑色衣摆倒是轻轻贴了一下少女的蓝色裙,纠缠一瞬。

    他说悄悄话一般,倾身垂首,在她耳朵边轻声道:“知珞,我们伤害了张员外的儿子,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修仙者比凡人的能力高上一筹,可是钱权情德名声等等,只要还在世,就算是修仙者也要接受束缚。”

    所谓天道之下,虽三六九等,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修仙者与凡人的联系千丝万缕,凡人还是修仙界不断壮大的基础,毕竟修仙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一定是有灵根的人。

    总要站在道德高点,不然只是修炼方式不同,为什么还分为魔修仙门?

    不过问题不大。

    燕风遥从不阻止她想要做的事,兜底是他会想的事情,得要做的事情而已,除非是无法兜底的事情,他才会在她想做之前提出——比如在仙门不能再随意杀人。

    知珞听了一耳朵,对那些道理都不太感兴趣,道:“直接说结果。”

    燕风遥:“我们可以把她带上。”

    这才是方才他对那新娘说“自然会帮忙”的原因。

    “随便。”知珞不甚在意。

    迎雪正觉前路无望,瘫坐在地,手中拿着烛台,怔怔想着要与他同归于尽,却又放不下重病的妹妹。

    刚才离开的少年仙人却回来了。

    他并未靠近,只站在她不远处,含笑道:“如果想要申冤,就跟我们来吧。”

    “对了。”

    他取出一粒药丸,这是秘境里关千忆的遗物,对于修仙者而言太过鸡肋,就被剔除出知珞的储物袋,进了他的袋子。

    燕风遥看向门外观察庭院牡丹的知珞,似是要确定主人的意思,知珞察觉到视线,疑惑地回望过去。

    燕风遥:“……”

    嗯,她并不在意这粒药丸,就像不在意陌生人的生命。

    他笑意更深,灵力托住药丸,药丸腾空而飞,慢悠悠地降落到迎雪的手心。

    “能不能根除病我不知道,可是至少能吊着你妹妹的命二十年。如果是什么疑难杂病,还是找药修的好。”

    这对迎雪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她感激涕零,忙说:“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不必,”燕风遥道,“是知珞的意思。”

    迎雪对门外的少女道:“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知珞望向庭院外,杂乱的脚步声,火把在黑夜里燃烧。

    “如果少爷出什么事,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刻薄的男声吼道。

    “快快快,也不知道金儿怎么样了!”一道急促的男声气喘吁吁地说道,气急败坏得很。

    在张金被打晕这段时间,守门的庭院外围的侍卫察觉不对,前去禀报,张员外听见是宝贝儿子出事,急忙从小妾床上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赶。

    庭院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几个举着火把的下人退到一边,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个肥胖男人。

    金带锦衣的胖男人戾色道:“什么人敢在张府作乱!”

    他们看见庭院内只站着三个人。

    其中的两人天人之姿。

    少年龙章凤姿,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而少女立在那处,面容极其可爱,惹人怜爱,偏偏眉眼不笑,圆钝杏眼直勾勾盯视,一身清凌凌的纯净,剔透琥珀瞳盈着微亮月辉。

    另一个更像是成熟的女人,妆面被哭花,一身红色嫁衣。

    “……你…你们是何人!”张员外的气势显然有些减弱,色厉内荏。

    知珞见要谈话,就瞥燕风遥一眼。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息,唇边勾起笑意,端的是一副仙门正义仙人的少年姿态,礼仪标准至极:“张员外,我们是受门派所托前来解决你发布的委托任务。”

    张员外伸手示意周围的护卫放下武器。

    “…是…是十二月宗的仙师?这……”他额头迅速冒汗,用袖擦了擦,露出一抹细微的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误会!是误会!还不快招待仙师!”

    他骂了下人一通,说他们怠慢了仙师,言语间将错误归结到其他人身上。

    燕风遥笑道:“不必,我也知道张员外是因为下人懈怠才忽视了招待。”

    他淡淡跳过他们不请自来的事实。

    “只是我们偶然看见一男子强行掳走一姑娘,实在看不过去,就跟上来了。一时情急没有告知主人,没想到就是张府。张员外知道的,十二月宗的人最为正义凛然、眼睛揉不得恃强欺弱的人。”

    他瞥张员外一眼,笑道:“即使是凡人,做了我们宗门弟子看不惯的事,也会义愤填膺,出于愤怒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情有可原。”

    睁眼说瞎话一流,可面前的人深信不疑,真以为是自家儿子的混蛋行为引来了打抱不平的仙人,忙道:“是我这个父亲做的教导不足,对不住对不住。”

    “无事,想来是令郎一时头昏,不过他的的确确做了威胁这位姑娘的事……”

    ……

    他们你来我往交谈时,知珞就在发呆,而迎雪震惊于少年仙人的左右逢源。

    他既不是那种嫉恶如仇、一见到这类人就一股脑嘲讽出手的热血少年,也不是不屑人情世故、不会讲圆滑话的冷漠仙尊。

    少年话语威慑十足,又会在后面作出放过张府的慷慨模样,警告一番,最大限度的提出要求。

    与其说讨什么公道,不如说全然是为了自己……或者是这位少女仙人的生活舒适。

    迎雪看向知珞。

    果不其然,在知珞不耐烦的前一刻,燕风遥结束了谈话,张员外几乎是谄媚地将客人引进最舒适的屋。

    完全无视地上儿子的那群晕倒的狐朋狗友,也不敢去质问他儿子现今在何处。

    极其会服侍的仆人鱼贯而出,床褥被帘极尽柔软,端上来的食物是全淮川最为美味、极富盛名的菜肴。

    论享受这回事,哪儿比得上专业纨绔富商了解。

    张员外有一妻,还有一小妾,他曾经有过无数美人小妾,最终都随着年岁老去而驱散了,给那些女人一笔钱养老去了。

    只留下正妻与最善解人意的小妾。

    张员外刚要进屋与两位仙师沾酒吃菜,就被燕风遥含笑劝退:“不必了,我们修炼习惯清苦,让人服侍会不自在。张员外还请回吧。”

    “呃这……好吧。”张员外吃了个闭门羹,讪讪退下。

    就连迎雪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她受宠若惊地被安置在贵人的房间,还获得了张员外郑重的道歉。

    ……虽然不知他有几分真心,但起码迎雪得到了该得到的。

    知珞吃了一顿美味的饭,淮川的饭菜有独特的味道,更别说张员外作为淮川富甲一方的商人,提供的饭菜更是上佳。

    离得远的菜,知珞就示意燕风遥,他站在一旁,为她挑各种菜肉。

    知珞口味更偏向于辛辣与甜,她吃完了,燕风遥才简单收拾了一番。

    整桌菜他没有尝过,也对这些口腹之欲不太感兴趣。

    知珞也没有意识去叫他吃,自己吃得尽兴就行。

    吃饱喝足,她才躺在圆形大床上,再次翻看那张员外要的任务。

    任务上说张府近几日总有仆人在后院瞧见一抹鬼怪的影子,似人非人,足足有围墙那么高,竹竿那么瘦,张牙舞爪。

    如果是这样,他还不至于请人,偏偏就在前三天,他的贴身仆人惨死在后院,双目突出,似乎是被活活吓死的。

    张员外慌了神,这才叫了仙师,以为是妖魔作祟。

    知珞看完,想了想,决定明日再彻底探查一遍。

    ……

    翌日,她自己在慢悠悠探查,那些琐碎杂事自然落到燕风遥的头上。

    张员外生怕昏迷的儿子是受了什么法术,颤颤巍巍去问。

    比起那些喊打喊杀,一来就说要讨回公道的人,这两位更需要周旋。

    燕风遥沉吟片刻,那些场面话张口就来:“修仙者在凡人所在地,自然会遵循你们的规则。”

    张员外抽了抽眼角。

    看不出你哪里遵守了。

    少年马尾上的金带与黑带在发间忽隐忽现,他黑眸微弯:“当然是去衙门,让衙门判决。”

    张员外愕然不已——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听他们让衙门判案,而不是修仙者自行决定。

    不过他松了口气,衙门也有他的人。

    ——他想错了。

    他没想到竟然是当天就开始,更没有想到,那仙人口口声声说将凡人的正义交于凡人判断,可少年居然在公堂上公然出现,并理所当然地围观,威胁他人。

    当仙人威压显现在堂上,衙门县令抖得跟筛子似的,哪里还敢顶风作案。

    张员外急得头直冒汗。

    张金甚至还在昏迷中,那些受害者就一个接着一个上来控诉。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才一天时间啊!

    燕风遥笑而不语,毕竟知珞睡觉时,不要他守门,自然就出去做事了。

    “按照朝廷律法——”县令哆哆嗦嗦地说道,“应当斩……”

    门外的平民百姓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欢呼雀跃起来。

    张员外更是眼前一白,晕了过去。

    在他儿子被搞进牢狱中时,偏偏另一个仙师还若无其事地来问他府中还有哪里有异常。

    “没有了没有了!仙师们请回吧!”

    看那少年的样子,也许这位仙师走了他也就走了呢。

    知珞并不赞同:“还没有找完,任务没有完成。”

    “我现在就把任务的钱给仙师!”

    “还有哪里有异常,当时后院住的什么人。”知珞只管做自己的事。

    张员外哀哀道:“求仙师……”

    话未说完,白光一闪,剑锋已然抵在他侧颈。

    “……”张员外立时噤声,双腿微颤,嘴唇发抖,不敢说重,“仙…仙师……”

    哪里有仙人威胁任务人的啊!

    但比起丧子之痛,明显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些。

    他立刻屈服了。

    而一般这种凡人被修仙者威胁的时候,都会被一些人检举回他们的宗门,毕竟谁都惧怕修仙者的能力。

    可因为燕风遥这两日的所作所为,没多少人愿意出去当冤大头。

    知珞最近出门,会得到极高的热情款待,吃小糖人也不要钱,她问了下才知晓燕风遥在堂上说是她的功劳,平白无故让知珞多了几个感谢她的人。

    就连衙门官府也极度地崇拜她——原因无他,涉及修仙者的案子,一般都是修仙者自行断案,衙门自动隐形。

    几个捕快曾经喝酒大骂修仙者懂个什么断案!只凭借一腔热情做事的人更不会,就只看得见他们愿意看到的,有多少修仙者胡乱判案,罪罚太过的有,怪罪无辜人的也有。

    迎雪早就回去救她妹妹。

    知珞连续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妖魔痕迹,有点不高兴了。

    今日,她没有去找那经常逛后院的妻子与小妾,先躺下睡了一觉。

    这几天她过得极为舒适,也没那些麻烦事找来。

    少年就立在她门前,抬头望月,耳畔传来她熟睡的呼吸声。

    看门犬一样,即使是深夜,屋内主人醒来一唤,他就推门而入。

    知珞躺在床上,卷着被子,迷迷糊糊道:“水。”

    燕风遥倒一杯水,递给她。

    知珞翻身没理他,少年举着一杯水,可怜巴巴地立在床前,无人搭理。

    ……原是在说梦话。

    燕风遥睫羽微颤,看向知珞。

    她月光下沉睡的眉眼安然宁静,实在好看。

    少年无意识凝视片刻,直到知珞睡梦中一动,少年又倏地回神。

    “……”

    那杯无人搭理的水被他自己掩饰一样一饮而尽,马尾摇动,燕风遥返身立即踏出房屋。

    分明无人知晓方才的事,那略带奇怪的慌张却如影随形,又不得不在门前驻足,燕风遥抱臂闭目,深呼口气。

    随后黑瞳沉静下来,继续沉默地守门。

    第44章 第 44 章 奖励

    张府很大, 阁楼、庭院、花园、走廊,一应俱全,那些花园内的假山上, 有的还是稀有宝物。

    知珞一连走了几天,都没有把张府走完。

    夜晚她在被窝里睡得舒适,燕风遥立在门前, 时间久了就闭目养神, 抱臂轻靠在门前。

    偶尔有下人前来看过他们需不需要服侍,一眼就瞧见守门的少年仙人,惊得立刻回去禀报。

    张金入狱, 张员外愁得睡不着觉,肥胖的脸硬是显现出几分憔悴, 眼底青黑。

    他有想过请那些修炼歪门邪道的宗门来解决, 可是一想到那两人背后代表的是十二月宗,就不敢轻举妄动, 免得打了小的来了一连串的老的。

    下人磕磕绊绊地说道:“老爷……那个黑衣仙人在…在另一个仙人的门前守着。就连仆人都不能进去……他们……”

    不是同门师兄妹关系吗?

    “不要胡乱猜测,小心被仙师们听见,唯你是问!”张员外先表面上呵斥一番做个样子, 后又转念一想——

    如果他能说服那蓝衣仙师的话, 他儿子应该就能出来!

    下人退出去后, 肥胖男人安静片刻, 转身打扭动花瓶, 墙壁上的密室门随之打开。

    作为富甲一方的员外,他自然会囤积许许多多的法器药材, 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张员外抚摸着法器,摸了半晌,还是放回原处。

    显然, 儿子这个筹码并不足以让他拿出底牌,失去那些千辛万苦得来的法器。

    可惜他没有修炼天赋!

    张员外不知道第几次夹着愤愤恨意想到。

    天道何其不公!连那些杂种都能有灵根,他居然没有!

    密室门又缓缓关闭。

    *

    知珞百无聊赖地继续探查,她去找后院的妻妾。

    张金是正妻的儿子,所以知珞到那正妻后院坐下时,受到张金母亲的怨毒瞪视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张静淑三十几岁,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她托着一盏茶,几乎是抑制住愤怒地看着少女。

    “仙师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得知亭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得知亭就是张员外说有人被杀的地点,也是后院里的茶亭。

    张静淑虽在答话,语气也不免冷冷的:“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知珞无所谓地点点头。

    张静淑似乎有火气,端起茶掩饰地喝一口,手臂抬起,袖口微微滑落。

    白皙手腕有青疤旧痕,似乎是被打得来的痕迹,仔细一看,连女人的衣领口都靠近下巴,遮挡得异常严密。

    知珞的视线直白而不加掩饰,张静淑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被看见,忙不迭拢了拢衣袖,神情慌乱,一看就有隐情。

    周围的仆人注视着张静淑的一举一动,面容呆板,死气沉沉,时间久了,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就如同几道诡异的窥视一般,令人心颤。

    知珞平静地看向门外:“噢,那我走了。”

    还在整理衣袖的张静淑:“……”

    细微的诧异情绪在面上一闪而过,她迅速冷静下来,又换回“为儿子气愤”的母亲形象。

    知珞前去小妾红妍的房内,问了句,她也说没有,也同样身上带伤,状似不经意地在知珞面前漏出伤口。

    知珞照常,心无波澜地一扫而过,连记忆都没有留下。

    红妍:“……”

    随后知珞又去了一次得知亭,在亭子后方转了转,一只蝴蝶从她面前飞过,翩跹飞舞。

    后方有石道小径,小径两旁种着五彩斑斓的花,有一处还是土壤空地,上次知珞没有在意,这次问了句:“这里空的。”

    站在一旁打扫的仆人忙道:“因为二夫人喜欢宁世花,所以在这里种了一些,但最近这里怪事频发,似有妖魔,还死了人。二夫人觉得晦气,就把花移种走了。”

    知珞应了一声,离开了得知亭。

    仆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少女的背影。

    这两名仙师在张府可谓是名声大噪,毕竟谁都艳羡仙人,而且还将张少爷送进牢狱,惹得张府上上下下都惊奇得很。

    不只是因为他们惩罚了张少爷,还因为他们竟然是交给衙门。

    仆人发呆了片刻,低头继续扫地。

    *

    剩下的事就交给燕风遥了。

    因为的确没有妖魔,任务等同于完成,知珞一下子就失去了动力,不想再思考。

    她一根筋地认准了任务,那些牵扯出来的事在她眼底掠过,留不下痕迹。

    方向不同,知珞是全程只顾着找妖魔,燕风遥则专注于真相,所以过了一两天他就探查出了东西。

    “那花确实是有致幻作用,不过需要一些药引,那些花在一年前就种下,现在她才放入引子,所以那张员外才没有生疑。”燕风遥汇报道。

    知珞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张员外应该时常虐待妻妾,所以张静淑与红妍身上经常有伤。张金似乎是红妍的儿子,但被过继到张静淑膝下,所以表面上妻妾两人不合。”

    “可那花似乎就是张静淑讨来的,”他轻描淡写,这些隐秘信息打探起来应当十分困难,也不知道燕风遥如何做到的,“但明面上却是红妍种下。”

    知珞又翻了个身,面朝燕风遥,眼睛阖上,困意连绵。

    她把絮絮叨叨的燕风遥当成催眠曲了。

    燕风遥声音逐渐低下,“……恐怕她们是打着让花的作用达到极致再移种回去——比如那张员外的贴身仆人被幻象吓死就是一个花成熟的讯号。”

    “然后杀死张员外。只是张员外最先发布了任务找仙师——不过她们也不怕,第二计划应当就是找仙人求助了。”

    可是修仙者何其的多,那些一股脑认为修仙者都风光月霁、品质高尚的人实在蠢笨,经历悲惨的两个女人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才选择悄悄暗示知珞。

    可惜知珞没有接收到,她们也摸不清知珞立场是善是恶………好像更倾向于中间?

    一时之间,竟然僵住了。

    “而我去找她们,也说事情决断还是由你来决定,她们现在就在门外。”燕风遥说罢,看向她。

    知珞反应了几息才发觉他在说什么。

    她起身,软榻毯子滑落,燕风遥顺势靠近,将她略微凌乱的发轻轻束好。

    少女后颈凝白,垂首弯曲,一点小巧的骨随着动作透着白肤微微突起,被饱满柔软的皮囊包裹,一点都不明显,一路向下,隐没入后领。

    他手上束发的动作不停,黑眸微敛,却定定凝视着那一点点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的骨。

    如果不靠近,谁也发现不了他的目光。

    少年喜欢残忍地杀害敌人,他知晓人的身体,筋脉白骨,血肉内脏,他都一清二楚。

    比如,当人弯曲脖颈,颈后最突出的那一节骨总会在皮肉下显现出来,有的人明显,有的则不然。

    明明是人的身体最为平常的律动,他却瞬间被吸引,只觉那骨十分可爱。

    非常的可爱,与世人混浊皮肉分割开来的可爱。

    无关欲望,单纯只是被吸引的入迷,他看着那骨什么都不会去思考,仅仅是想永远看下去,黑眸一动不动。

    但下一刻知珞就睡意朦胧地催促一句:“快一点。”

    燕风遥猛然回过神,立即移开目光。

    束好发,她略微侧头望他,那后颈的骨消失在视线里,取而代之的是她琥珀色的眼睛,怠倦得很。

    他忽然发觉就算是她的眼珠,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脖颈汩汩流动的血液不会引起人的杀意,只会引起隐秘的喜爱珍惜感。

    少年替她摆好鞋,就沉默地去打开房门。

    他是以问话的缘由叫她们来的,停在屋外的仆人们并未起疑。

    红妍一进屋就跪下,美目垂泪:“仙师,求求仙师不要告发我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张静淑姿态更加端庄,垂首道:“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如果能够摆脱现在的一切,仙师如何惩罚我们都可以……”

    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淡然,毫无触动。

    她疑惑道:“既然无关任务,我为什么要告发你们?”

    “……什么?”两人怔了怔,泪珠还挂在眼角。

    知珞:“既然能杀掉他,那就杀掉好了。”

    那…那是袖手旁观的意思吗?

    两人愣怔片刻,突然,红妍说道:“即使我想要仙人不要将张金放出来,也可以吗?”

    知珞看过去。

    燕风遥唇畔微勾,略显凉薄的黑眼瞥向红妍,又看向知珞,停住没再动,似乎早已将这张府的事抛之脑后,他仅仅是在等她的决定,然后执行。

    知珞感到更加奇怪:“为什么我要把张金放出来?”

    红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解释了,喃喃道:“因为…因为……仙师怜悯我们,而我是张金的亲生母亲……”

    她说不下去了。

    作为世俗意义上的母亲,她应当是爱孩子的。

    张金是她与张员外张武的儿子,起初她的确是爱的,那是从她身体里分出去的骨肉啊,即使被交给了张静淑,她也是爱的。

    而她与张静淑也确实有一段时间因为这而关系敌对。

    可是红妍终日在夫君的折磨之下度日,皮囊下满是苦楚,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张金最终也成为助纣为虐的人。

    那一日,看着儿子肆意扇小妾巴掌时,红妍并不像其他母亲,认为他只是“调皮”。

    恰恰相反,她唇齿生寒,几乎一瞬间,他的身影与张武相叠,那个可怜女人就是她自己,那残虐戏谑的巴掌就是扇在她的脸上,仆人特意讨好张金而对女人发出的嘲笑就是在讥讽她自己。

    多好啊,她把他生的多好啊,张武把他生的多好啊。

    张金也瞧不起她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亲生母亲,虽在张静淑膝下,但同样将张静淑当成一个随手可扔的工具。

    ——没有我出生,你哪儿来的荣华富贵。张金自得不已。

    生育之恩调换,多么可笑。

    和她这个小户人家出来的不懂进退的人不同,张静淑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她不像红妍,从不露怯,被张金如此对待,也只是平静地淡了关系,杀夫计划也是她制定。

    就连现在的跪,也是端庄优雅,张静淑打断红妍的话,郑重地磕了一头:“谢仙师。”

    红妍忙跟着磕了一下,慌慌张张,连头上的发钗都快弄掉。

    知珞诚恳道:“我们今天就会走。你们想要杀他的就尽快,但也不能太快,他还没有付钱。”

    像张员外那样虚弱的人,杀起来简直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知珞想到。

    燕风遥适时送客,笑道:“那么,请离开吧。”

    两人起身,红妍身影不稳,被张静淑扶了一下才站稳。

    她们再次福身,走了出去。

    燕风遥关门之前,掀眸看见张静淑回望,似在凝望窗边知珞的影子。

    他笑了一下,让张静淑转移目光。

    少年眼眸微弯,眼底却说不清楚有没有笑意:“可以亲手报仇,才是最畅快的事。顺便一提,也不知淮川有哪些佳肴与风景,哪里可以游玩。”

    张静淑一愣,她心思玲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想必是方才的蓝衣仙师没有找到妖魔,心情不好了,他在找讨好的方式。

    红妍则更加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美艳皮囊下是曾经山林村庄浸泡的粗犷,她直接说了一长串,念菜单一样。

    燕风遥:“多谢。”

    他继续道:“似乎在张员外的密室里,有许多低阶法器,对我们来说不足为惧,但对你们不是,此物你们收好。”

    他又将一些关千忆没用的遗物递给她们,灵力托着口袋漂浮向两人,张静淑接住。

    “……多谢。”

    “谢知珞就好。”他不甚在意,“做好了后,也可用里面的信封写信告知,想必她也会高兴。”

    毕竟她的决定是“让她们杀掉张员外”,只是知珞不知道对方有法器,一心只有任务,燕风遥也没有多此一举告诉她,他保证她的决定成功实施就好。

    同情与共情,正义与讨伐在这场谈话里,一丝一毫都不存在。

    这两位仙师无慈悲心,却比有慈悲心的人还要令人动容。

    张静淑与红妍很喜欢知珞的眼神。

    她看她们就像看任何一个人,说话时就像和街边随处可见的一个人讲话,就像她们杀人是一件平常事,无需肯定,无需否定,无需认同。

    燕仙师的眼神就更冷,那才是真正的漠视。

    知仙师更像是不入世的少女,对情感懵懂直接。

    原来修仙界真的如此之大,大到还有知仙师那样的人。

    ……

    知珞看惯了那些人挣扎求生的举动,在她眼里,张静淑两人的行为与她在角斗场看见的无数求生的人并无不同,所以很快就抛之脑后。

    她收了张员外的任务酬金,最后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女人,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她们可以动手了,然后离开。

    ……知仙师还挺可爱的。

    红妍与张静淑看一眼就立刻撇下眼,心底想到。

    张员外没发现知珞那一本正经的点头有什么作用,跟送大佛一样把他们送走。

    他得想想怎么把儿子捞出来,毕竟三日后就要斩了。

    虽然任务完成了,但压根没有妖魔,知珞有点失望,眉眼往下撇了一点点,才走了几步,跟在她身后的燕风遥就轻声道:“听那两人说,淮川最近有一处地方在举行游灯节。”

    知珞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还有淮川西部,有踏青捕猎的习俗。”

    知珞无视他,继续走。

    燕风遥一连说了几个,再道:“更近的是风筝节。”

    “风筝?”知珞终于停下脚步,她看向燕风遥,“你知道那种将人绑在风筝上放飞的习俗吗。”

    哪里的习俗这么有趣,魔界似乎没有。

    燕风遥神情不变:“听说过这种行为,可不知道这是习俗。”

    “那里的风筝节是那样的吗?”

    “很可惜,只是普通的放风筝。”

    知珞噢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对了,”知珞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他,“你这次做得很好,不管是调查张府,还是让她们能成功杀掉张员外,都做的不错。”

    燕风遥一愣,她很少、或者说从未这么说过夸奖的话。

    知珞只是突然想起来主仆关系不仅需要批评,还要夸奖而已。

    她攻略之路又近了一步。

    知珞看着个子高一大截的燕风遥,道:“你低头。”

    “……”

    燕风遥沉默地俯身低头,他的黑眸盯着她的眼睛,少年眉骨疏朗,星眸薄唇,是能令无数人驻足的相貌。

    在她伸手碰到他的头的那一瞬间,少年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忍不住似的下撇望向地面,下一刻却又抬眸再次看向她。

    知珞在摸他的头,她想了想,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燕风遥:“……”

    随后她跟抚摸动物、帮忙顺毛一样摸了摸他,手心偶尔碰到他的耳朵,神态认真。

    她摸着摸着,摸到他眼睛附近,燕风遥右边的眼睛不得不微眯,少年像一只大猫一样向她的手偏了偏头,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为了让她不误触眼睛。

    他全程看着她,看着她仰着脸,睁着杏眼盯视自己的模样。

    少年瞬间领悟她的意思。

    这是奖励?摸头?

    少女的手心很柔软,偶尔摩挲到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软绵,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或者云朵。

    她的衣袖会划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微痒。

    少女的温度很低,冰冰凉凉,他的温度又很高,于是两人细微的相碰都异常的鲜明。

    燕风遥像最忠诚的仆人,一动不动,任由她胡乱摸头动作。

    知珞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要说夸奖话,直白地说了句:“做得不错,要一直这样,或者更好。”

    少年停顿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入了什么迷,抿着唇,表面上只泄露了一点点情绪。

    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嗯了一声。

    “要保持几百年。”

    他这回嗯的快了一点。

    “这是奖励。”

    燕风遥再次慢吞吞嗯了一声。

    要恩罚并施。

    知珞边想边说:“如果你要与我对立——”

    她并未说什么入魔或者叛逃宗门,在知珞眼里,修魔修仙并无不同,忠于宗门或者叛逃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她在哪一边,他就要在哪一边,绝不能站在另一方,此为对立。

    知珞抚摸他的手停住,少年倾着身,她仰着头,呼吸似乎在缓慢地交缠,两人对视间产生奇妙的碰撞。

    “我就会杀了你。”

    她的眼神坦荡自然。

    也许是放松很多,燕风遥黑瞳微弯,将心比心,下意识套用自己对敌人的喜好,说道:“要折磨我,虐杀我,还是让我生不如死?”

    知珞严肃反驳:“这样很浪费时间,而且有被反杀的风险,杀人要越快越好,越干脆越好。”

    “……”他的脸从知珞摸他的头开始就有些微红,少年整个人都散发出与平时不同的气质,唇角带笑,眼睛跟黑曜石一般漂亮。

    他迅速顺着她的话,道:“说的也是。”

    第45章 第 45 章 别人历劫

    不经意碰了碰他耳朵, 知珞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长高了。”

    “好像是。”

    “到了筑基期临界点就会停止生长了吧。”

    “对,但是修为高到一定境界, 就可以随意调整长相的年龄。”

    她以前到他的下巴位置,现在却到下巴下面一点的脖颈处。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淮川天晴,蔚蓝天空一望无际, 但是下一瞬, 方圆五百里内的修仙者齐齐望向一处。

    在周围的凡人眼底,那只是一片下雨的乌云而已,再远的人则什么都看不见, 只看得清自己头顶的天空。

    知珞透过数百里的距离,眺望那暗沉的不详乌云, 浓重的乌色, 翻滚的厚云,层层叠叠、不断涌动, 隐隐有紫色闪电乍现,散发出奇诡之息。

    知珞与燕风遥两人相貌气质极其优秀,路过的人都不免看上一眼, 见这两人在望着同一处, 那人也循着视线看过去。

    却是普普通通、万里无云的湛蓝天, 什么都没有。

    知珞:“那是什么。”

    燕风遥:“历劫天雷。”

    修仙境界分为练气、筑基、融合、金丹、元婴、大乘、渡劫七层, 每层境界又分为四个阶段。修炼越往上, 越艰难,大多数人到了筑基期就已经无法精进, 寿命多为三百年。

    筑基往上,才是修仙界真正的天之骄子。

    能引起天雷的,就只有结丹与飞升, 这是违逆天道,逆天而行,天道自会降下雷罚,修士撑过去就等于打败了衙门的罪犯,从此无法无天,任自逍遥。

    这紫电颜色有些暗淡,一直缠绕乌云,温吞蛰伏许久,燕风遥凝望片刻,道:“是结丹。”

    结丹一般是做足了准备,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信任的人守护,地方的人烟越稀少越好,但眼下这个,显然是来不及了,挡不住溢出的灵力修为,被迫匆匆结丹。

    燕风遥:“一定有众多修士赶到那里。”

    历劫成功了金丹不稳,需要巩固。历劫失败,有极大可能处于虚弱状态,正是夺宝的好时机。

    在无人管束的天下领域,乱七八糟的门派盛行,还有无数散修,这里历劫简直是落入狼群的存在,极度危险。

    知珞十分感兴趣:“去看看。”

    燕风遥笑了笑:“是。”

    *

    淮川东侧,靠近淮川河流的入口处,低洼平原众多,水中沙丘岛屿四散,在乌云密布的昏暗下,平静水面翻腾涌动,偶尔被雷电照亮,紫光晃荡,雷声响彻云霄,令人心惊胆战。

    “这是谁在历劫?”

    从西侧赶来的小门派修士向同伴询问。

    “谁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大门派,都没人守。你我虽然修为不高,但说不准运气好,能捡到一两件法器呢。”

    “也是,仙人斗法,我等受益,他们吃肉我们喝汤哈哈哈哈哈。”

    此番对话在各处响起,以雷电为中心,无数人影赶过来,形成浪潮般的趋势,离得近的凡人屋门紧闭,不知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

    有些修士会顺手在凡人屋前放置一些有时限的防御阵法,以免他们被雷电或者修士打斗所误伤。

    知珞两人也在靠近,他们处于筑基期,却能在赶路的修士们面前称得上佼佼者,可见大门派不凡的原因,还有修仙天赋的稀少。

    不能在天上飞,以防被人偷袭,知珞贴着地御剑,化作流光一闪而过,连影子都无法被肉眼所见,凛然剑风在地上激起一连串树叶,留下一串的痕迹。

    燕风遥与她同行,略微落后她几寸,枪尖一直与她的剑身中间保持平行,而非剑尖,所以也可以说是紧紧跟着她。

    在雷电几百米开外的地方,知珞停下,跳下剑站在河边石上,江雪自动竖立在半空,泛着灵力亮光,而后刷的刺进剑鞘。

    在知珞脚边不远的地方,一具尸体正漂浮在岸边,衣物被树枝勾住,水波冲不走他。

    本来有些人来这里也是捡漏,有的人干脆就直接不看历劫的人,反而盯着赶来的修士偷袭,现在已经有几堆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兵刃相接,争斗不断。

    修仙界真是好玩。

    知珞望着不断传来声响的树林,想到。

    到处都与角斗场不同,比起单一的面对面一对一,偌大的修仙界显然有趣多了,发挥的地方也多,甚至可以逃跑,输了也不一定死亡。

    燕风遥正要走过来,倏地侧身,黑眸冷冷盯住树后,长枪凭空出现,少年握住,虚空一挥,直接将百米外的树拦腰斩断,树后的修士见状,立刻逃跑了。

    知珞拿起地上的树枝,戳了戳浮肿的尸体。

    “好像没东西了。”

    燕风遥抱臂,枪柄立在臂弯,像看一样物品,观察评估尸体片刻:“应该是被搜身拿走了,没有什么价值,尸体也是普通的尸体,血肉骨都无用。”

    说着话,又有几具尸体残肢从上流飘下来。

    一个人只剩下一颗脑袋,旋转着漂流而下。

    经过知珞的时候,她刚要去戳,燕风遥立即按住她的手背。

    他紧皱眉头:“似乎有诈,头颅截面像是被人挖过。”

    知珞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嗯。”

    雷电将近,人退散了一些,一道身影立在半空中,应当就是历劫人。

    黑云沉甸甸压下,紫电巨响让人心颤动,那道细小的人影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震撼。

    知珞望着这副场景,只觉眼睛很舒服:“很好看。”

    燕风遥赞同道:“的确如此。”

    “比宁安县的灯节都好看。”

    “是的。”

    知珞在原地坐下,坐在石头上,手却还是被燕风遥牵着,她顺势扯了扯他。

    手臂被人扯动,燕风遥侧头垂首,少女另一只手肘撑着膝盖,托着腮盯着紫电,没有看他:“有吃的吗。”

    燕风遥眨了眨眼:“有。”

    他沉默地瞥一眼他们相握的手,他在轻轻牵着她的手,方才忘记放开。

    她真的很冷,又很软绵。

    燕风遥抿了抿唇,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松开,眼瞳随意看向别处,再转回来,下一瞬又垂眸看她脚下的石。

    知珞依然没有看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手收回就也托着腮。

    少女双手撑着脸,眼睛微亮,衬得那没有表情的面容愈发让人睁不开眼,她就像看皮影戏的客人,略显期待地等待着。

    燕风遥将几块糕点拿出来,顿了顿,又将一副桌椅取出,突兀地放在河边草地上,糕点被好好摆放在桌面,顺便还拿出她喜欢喝的加了蜂蜜的水。

    俨然一派大管家的作风。

    知珞站起来,坐到椅子上,拿出一块糕点吃。

    知珞:“历劫失败轻则重伤,重则灰飞烟灭,我还没看过被雷电重伤或者杀死的人。”

    “也许这次能看见。”

    “历劫成功了呢?”

    “金光微闪,祥云笼罩。”

    知珞想了想:“那也不错,我也没看过。”

    都不亏。

    两人就跟观光风景似的,望着历劫的地方聊着天,期间燕风遥长枪一挑,将勾着尸体的树枝斩断,尸体漂着向下,消失不见,气味也没有了。

    等待别人历劫的阶段最难熬,知珞又去将企图偷袭的几人打败,搜刮宝物灵石,再坐回去。

    不远处有一人认出历劫的人,惊呼一声:“那好像是琉璃岛的岛主……”

    乱七八糟的门派也有实力强的,琉璃岛就是其中之一,琉璃岛是几百年前被王绫所创,最大的岛规就是没有岛规,有的弟子作恶,岛主会惩罚,有的弟子作恶,岛主又会大加赞赏。

    一切全凭心情,差点上了修仙界的黑名单魔教榜。

    唔……王绫,好像是原著里中途男主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

    知珞想到。

    作用可能就是让男女主两人的感情再酸爽一波,

    历劫开始,雷电轰鸣,一道一道降下雷罚。

    知珞揉了揉耳朵,说道:“怎么这么吵。”

    雷电声连修士的耳膜都不放过,震耳欲聋,不一会儿,修为低的修士来不及逃脱,耳朵流出鲜血。

    燕风遥以为她受不住,用手捂住她耳朵。

    可是知珞刚巧抬手,于是少年的手心又一次覆盖上她的手背。

    燕风遥顿了顿,立刻敛下长睫,收回手:“抱歉。”

    “你很喜欢,牵手?”知珞疑惑地问。

    当然不喜欢,甚至说是讨厌。

    燕风遥却沉默不语,不承认,也无法绝对地否认,他想要开口像以前一样回答,又莫名地说不出口。

    “你很冷。”

    少年反而说了其他的话题,生硬得很。

    知珞完全没发觉话题转移的生硬:“嗯,因为体寒。”

    燕风遥也跟着坐下,他脊背挺直,为她添水加糕点。

    有偶然路过之人惊诧地望见这两人。

    ——这是在观赏玩乐吗?!

    河流下方的头颅似乎被人捡到,突然爆炸,火光一闪而过。

    清澈的水被染红,知珞看见一具尸体或者残肢就戳一下,等待中的百无聊赖。

    燕风遥警惕心更强,他会处理周围的杂碎,知珞完全不必担心,只用做自己的事情,很是悠闲方便。

    入金丹的历劫很快,约莫一刻钟之后就结束了,金光大绽,紫色附身,祥云破开乌黑,日光再次照射大地。

    王绫灵台异常清醒,她立在半空,扫一眼周围。

    五灵石、十灵石、一百多灵石……九万灵石……十万灵石。

    她看着某一处,忽而勾唇一笑,只是金丹尚且不稳,急需要巩固,女人并未停留,飞身而去。

    ……

    远处历劫成功的人消失不见,似乎有无数人追着过去,想趁金丹修士虚弱没有巩固,去捞点好处。

    知珞看完了热闹,再解决了几个妄图偷袭的人,已经平静下来。

    布满美味食物的桌下,也堆积了一些别人的宝物与尸体,少女很随意地扔在桌子旁的地面,旁边河流红色未消,实在骇人。

    燕风遥解决掉窥伺的人后,信步走向她。

    知珞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有关于剑的书籍,照常眉头紧皱,似乎很不喜欢读书。

    他将她随处丢弃的尸体宝物收拾好,有用的就放进她的储物袋,没用的就扔进远处草丛,不碍她的眼与路。

    收拾好后,燕风遥才望向她脸颊溅上的血珠。

    那认真的神情,姣好可爱的面容,无害的圆瞳,却染上鲜艳的红,让他不自觉看了又看,觉得比他兴奋地残杀他人和妖魔时的场景好看很多很多。

    少年缄默许久,立在原地,没有靠近。

    直到知珞翻开下一页,他才迈出一步,站在她身侧,状似轻描淡写道:“你的脸上有血。既然你在看书,我能帮你擦吗?”

    知珞头也不抬:“嗯。”

    燕风遥这才拿出干干净净的手帕。

    他坐在她旁边,伸手轻轻擦拭,一点一点。

    隔着手帕都能感受到的柔软脸肉,一碰就陷下去。

    血很少,很快就被擦掉了,少女的脸变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在看书,身旁的一切都打扰不了她。

    放回手帕,少年一手靠在桌面,平静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一点,忽然又低敛眸看着桌面,顿了下,再掀眸瞥她。

    天地间血味弥漫,河流逐渐恢复清澈。

    知珞无动于衷、无知无觉。

    燕风遥看了半晌,蓦地反应过来,回过了神,他看一眼全然不在意他动作的知珞,指节收紧。

    他在干什么。

    这样未免太过阴暗,像是沟里的老鼠,没有什么尊严。

    他刻意地转移视线,也拿出一本书翻看。

    这样相安无事,各不干涉了一会儿,知珞伸手拿了块糕点。

    少女的凝白手背在他余光里出现又消失。

    等燕风遥注意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先随着她收回的手看过去,再顺理成章地看向她的眼睛,问一些没话找话的问题:“今日就回宗门吗?”

    知珞正吃着糕点,闻言咀嚼的速度陡然加快,腮帮子鼓了鼓又迅速恢复,她想了想,道:“不知道,我还接了个买东西的任务,完成了再回去。”

    燕风遥全程看在眼底,表情异常的平静,他停顿几息才道:“……这样,我知道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十万灵石

    这个世界的字与知珞原世界的字相同。

    她当初在角斗场底层, 终日想念着好欺负的王看守来送饭。

    王看守管理他们这一层,都是些没多少胜场的人,有的是和知珞一样, 年龄还小,所以没怎么上过角斗场。

    有的就纯粹是打不赢,这样的人每一天都在换, 死亡很快。

    赢得越多, 钱越多,在角斗场的待遇越好,反之就很惨。

    王看守作为这一窝穷人的看守, 自然是被排挤来的,性格懦弱, 知珞懂事起的第一件事, 就是威胁王看守多给她饭。

    如果她是成年人,就还好。

    可是那个懦弱男人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威胁, 平白去遭受白眼轻视,就咬牙忍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跟一头小狼似的,任凭他怎么拍打, 都咬着他的胳膊不动, 差点把他的肉给咬下来, 下一刻那满是鲜血的牙齿就要咬在他脖颈, 王看守忙答应给她加餐。

    他当然可以教训她——自己打不过, 找别人还打不过吗!那些人私底下找几个打手教训选手的例子还少吗?

    问题是他压根没有钱,也没有人脉啊!

    当知珞可以去角斗场的时候, 他就每日祈祷她最好死在场上。

    ——那么懦弱的王看守,可以给她加餐的王看守,最终也悄无声息的死掉, 连凶手都不知道,尸体被随意处置了。

    新来的看守知珞不喜欢,因为他身手很好,体魄强健,她再也没有吃饱过,所以那时候她格外想念王看守,堪称又爱又恨。

    直到知珞赢下三场角斗,待遇升级,生活条件好了许多,看守没办法再管她。

    那天,那个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的孩子立在告示牌下。

    巨大的告示牌密密麻麻地写着场次。

    125号场 定笑-李蒙

    168号场 大刀-第一

    451号场 鸡肉-获胜

    ……

    651号场 知珞-阿钱

    起初她不识字,仰着头,玻璃珠似的眼睛就看着告示牌,就像看一幅画一样。

    角斗场生生死死,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不识字、没有文化、甚至有的还不懂得性别之分,就永远地离开。

    可是观众看比试,得有代号姓名才行,如果你没有名字,登记姓名的人就会随便填一个。

    有些人直接将自己的姓名定为武器、喜欢的食物、或者强烈的获胜愿望,像知珞这样像样的名字,少之又少。

    高层的人知道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所以在告示牌的旁边配了个诵读员,每天固定时间诵读告示牌的对战消息。

    每次诵读的人周围都堵得水泄不通,告示牌反而冷冷清清。

    知珞倒是每次都站在告示牌下,诵读的人开始读的时候,她就比对着文字看。

    一来二去,也懂了一些字。

    再加上隔壁石牢屋的大叔学过字,偶尔会教她,代价是让她去威胁王看守带点酒进来。

    每一个人死亡,名字就会被斜杠划掉。

    到了最后,乍一看告示牌,斜杠布满白板,如同一刀一刀割在人的身体里,鲜红肉翻开,凌迟处死,异常的震撼人心。

    这是只有识字的、看告示牌的人才会领悟的震撼。

    “学字有什么用?——当然有用了!当你打出名声,被贵族招揽,没点文化怎么行!”她的母亲曾说道。

    但这样学字太痛苦太困难,知珞最后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想吐,就想将他们全部划掉。

    那些是敌人,她现在的、未来的敌人,终会经历生死局的敌人。

    不喜欢他们,多久才能划掉他们。

    不喜欢看字,把字划掉,看不清了才安全。

    导致她现在看到字都有点不喜与警惕,有微微的抗拒感。

    知珞皱着眉看书,历劫结束有一会儿了,天空彻底晴朗,修士们见状,迅速撤离。

    知珞想到以前的学字经历,不免觉得书更难看了。

    知珞全程蹙眉,看完了这一本,又问:“有没有其他的书。”

    “有。”

    少年不知道在做什么,顿了顿才答复。

    他从储物袋里翻找出十二月宗弟子通用的书册,递给她。

    知珞翻开书的第一页一看,旁边封面的另一面上有写着燕风遥的名字。

    字迹精稳有力,锋芒毕露,一笔一划间尽显傲骨,比之从前的字可以称得上脱胎换骨。

    知珞看了眼“燕风遥”这三个小字,好奇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燕风遥淡淡道:“是父亲取的。”

    知珞:“那他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从名字表面出发,往好的方向想应当是希望我像风一样,逍遥自在,”燕风遥说道,他顺手给知珞添水,垂着眼,语气平常。

    “但往正常的方向想,应当是希望我像风一样,飞到遥远的地方,离他远远的,”

    知珞点了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诚恳道:“后一种更好一点。”

    “我也觉得。”

    他们再次前往最近的镇子,知珞翻开任务卷轴,仔细阅读了一遍。

    购买十份玄色朗铁。

    知珞跑了几处铸铁铺都没有任务所说的玄色朗铁,燕风遥跟在她身后,充当跟随的装饰品。

    到第五间铸铁铺,知珞一问,对方还是说没有,她神色如常地点头,刚要转身离去,铁匠叫住她,表情奇怪:“是玄色的玄色,朗铁的朗铁?”

    他在说什么,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知珞嗯了一声。

    “欸,”他挠了挠头,放下铁件,走到灰扑扑的角落翻找,抖出一堆垃圾,“你要的是这?”

    知珞凑近看了眼,与任务描述的性质一模一样:“对。”

    “……那你直接拿去吧,这都是我们去除不用的,压根不能炼。”铁匠满脸的一言难尽。

    那堆废铁才从角落里被找出来,染上灰尘,燕风遥适时上前一步,收下,没有当着铁匠的面收进储物袋。

    铁匠这才把目光投向少年。

    他们一进铸铁屋,铁匠就觉屋子亮堂了不少,这漂亮的模样,他就从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两人更好看的了。

    在修仙界显得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貌,在朴素粗犷的铁匠汉眼底是可以称做异常漂亮的长相。

    那少年低眉收下废铁,又退回到原处,垂首点了点数量,对少女说道:“有十五份。”

    “嗯。”

    不像是伙伴、不像是兄妹、不像是情人,竟然像是主仆。

    两人走出铸铁铺,铁匠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啊,那人明显也是天之骄子,有大出息的,哪儿是仆人的气质。

    *

    走出铸铁铺,燕风遥将废铁收入储物袋。

    任务人称自己会去十二月宗取,到时候再相见就好。

    于是知珞就回到宗门。

    却没想在宗门入口处就遇见涂蕊七等人,他们似乎在等待着谁。

    涂蕊七见知珞回来,笑道:“知师妹,任务可还顺利?”

    知珞:“还行。”

    “那就好。”

    宋至淮看着涂蕊七和知珞的对话,看完,觉得自己会了,冷着脸转过来,对跟在知珞身后的燕风遥说道:“燕师弟,任务完成得如何?”

    燕风遥看着知珞背影的眼睛转过来,像往常一样轻笑,道:“很好。”

    他一到宗门,总会增添几分温和,少一分戾气锋利。

    宋至淮:“那就好。”

    就像完美完成了一次关心师弟的任务,他很满足地继续站在原地装冰块雕像。

    周围弟子对勇于和宋师兄说话的燕风遥投来敬佩的目光。

    翊灵柯……翊灵柯在站着睡觉,完全没发现知珞,估计都在做梦了。

    知珞看一圈:“好多人,在干什么。”

    涂蕊七笑道:“因为今日琉璃岛的岛主要来,与我们宗门交易一些物品,都来凑热闹,还有迎接一下琉璃岛岛主。”

    知珞一顿。

    时间线居然到这里了吗。好像原著里她不仅是来交易,还是来宣布提醒大家,望华君是她的人,由此引出一大串爱恨。

    才想到这一点,天边出现一华丽轿子,被四个人踏着云抬过来。

    木轿穿梭在云层间,带出一连串的流云,桥上流苏晃荡,铃声叮铃,空灵遥远。

    “岛主来了!”一弟子开口。

    “我还没见过琉璃岛岛主,嘿嘿嘿刚用这个理由翘掉一堂课。”

    “琉璃岛上全是灵石钱财是真的吗?”

    人群嘈杂不已,可在木轿落地的时候,骤然收声,安静非常。

    废话,当然不能丢宗门的脸啊!

    知珞站在一旁,微微抬头,眼睛一直盯着涂蕊七。

    涂蕊七原本面色肃穆地等着上前欢迎客人,可是身旁师妹的目光实在显眼,不容忽视,她悄悄问,知珞也摇头,什么都不说。

    导致燕师弟也跟着知珞看了她好几眼。

    涂蕊七对于别人的情绪感知更加敏锐,她知晓燕师弟是想搞清楚知师妹这种行为的原因,应该说知师妹的任何行为燕师弟似乎都在隐晦地注意,并且试图揣摩。

    他好像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理解知师妹这件事上,可能是为了对知师妹更好吧。

    想到知师妹燕师弟之间的事,涂蕊七笑了笑。

    蓦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轿帘,一个女人走出木轿,抬着轿的四人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王绫神态轻佻,她扫视一周,兴致缺缺:“五灵石,不能再多了。”

    她又看见个长得过去的弟子:“嗯,这个三十灵石。”

    众弟子这才回过味儿来。

    这是在将人一一标注价格啊!?

    哪儿有这么侮辱人的?众弟子虽然不爽,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岛主。

    翊灵柯终于惊醒,一睁开眼就碰到一个傲气女人在对她讲:“嗯……这个五千灵石。”

    翊灵柯懵了懵,一头雾水:“哈?”

    “岛主,宗主已经在追仙殿等候多时,请前往追仙殿吧。”涂蕊七见缝插针地说道。

    王绫细长的丹凤眼看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一万灵石。”

    涂蕊七:“……”

    王绫瞧见知珞,倒是停下沉默一息,感叹道:“原来是见过的十万灵石,我还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十万灵石——!

    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嘴上生气她把所有人明码标价,心底又免不了比较,目前为止最高的价格就是知珞了吧。

    知珞问:“十万灵石能买什么。”

    王绫愣了愣,继而大笑,放肆的笑声回荡:“能买很多很多,比如你让我救你,就得十万灵石。”

    她又把燕风遥叫九万灵石。

    有十万灵石在前,他这九万就显得不太明显了。

    和知珞挺接近的。

    燕风遥想罢,礼貌道:“多谢岛主。”

    众弟子不免肃然起敬,燕师弟真的很宽松大度啊,不过比较起来,九万灵石也算是岛主王绫的赏识了。

    王绫刚要离开,知珞就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多少?”

    王绫唇角含笑,轻松道:“我只值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罢了。毕竟按照个人喜好随意评判他人,很不尊重人啊。”

    ——啊?搞半天你知道啊!而且这……这还怪实诚,全场最低价,连灵石都算不上,贬低自己为随处可见的石头。

    众人咽了咽,怒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对了,我来十二月宗也是让你们剑尊别忘了当年我们定下的婚约,剑尊望华君应该也在追仙殿等着的吧。”王绫慢悠悠地勾起唇角,不经意间扔下一个惊天消息,扬长而去。

    “…………”

    空气沉默,气氛凝结。

    涂蕊七表情不变,离她最近的知珞却是感受得到她的身体一僵。

    涂师姐貌似回去会哭,然后与师尊大吵一架。

    知珞想到原著。

    可是明天有剑门弟子的课,作为剑门首席她要领头读一遍基础剑法要领。

    涂蕊七说不清内心到底什么感受,如果是以前可能会伤心,可是现在却不是伤心欲绝,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混杂了太多不同的细微感觉,所以一时间五味杂陈。

    况且,王绫岛主那么优秀,她自然是望尘莫及的。

    “你要哭了吗。”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

    只有燕风遥和涂蕊七听见知珞的话。

    翊灵柯马上又入睡,刚刚才睁开了一下,发觉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她就瞬间放弃去理解,重新闭眼。

    宋至淮则在郑重反驳:他的朋友们自然是无价之宝,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在内心反驳的,因为他方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导致现在想反驳,人都走了,他只好在心底默默补充,反复回想,拟腹稿,想自己怎样反驳才是最好。

    涂蕊七被打断思绪,怔了怔,转头,她的知师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她。

    知珞重复地再问一遍:“你要哭了吗。”

    涂蕊七慌乱一瞬,忙掩饰地强颜欢笑,道:“当然不会了,我为师尊高兴都来不及……”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唇畔。

    知珞疑惑:“真的不会吗?”

    “……”涂蕊七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一阵,虽感受复杂,可也不到非常难过的地步,她正色回答:“嗯,不会的。”

    “那你记得明天要上课。”

    剧情里全写的男女主吵架冷战,压根没写第二天女主去上课了没。

    涂蕊七失笑:“好的,知师妹。我一定记得明天要去上课。”

    燕风遥全程目不斜视,面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知珞说完,停顿几息,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对方,就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看书,如果有别人领读,就不用看字了。你不要哭,不要伤心。明天是你领读,你不来上课的话,我会很难过。”

    涂蕊七头一次听见她说“难过”这个词,下意识反过来安慰知珞,温柔笑道:“没关系,其实领读的话,换个弟子也可以的。知师妹不要难过。”

    “…………”

    知珞不说话了,她面无表情。

    因为她发现涂蕊七说的对。

    安慰好难。

    知珞微皱起眉头,似在纠结,总之不太愉悦。

    燕风遥:“……”

    燕风遥看在眼底,不得不开口了,他状似不经意进入对话,笑着说道:“涂师姐,知珞是说涂师姐对于很多事和人来说,都是有作用的、是被需要的,所以不必为了那些不需要自己的事而伤心自卑,那样反而舍本逐末、眼界一时狭小了。”

    知珞看着燕风遥。

    说话真厉害。她想到。

    涂蕊七也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谢谢知师妹,还有燕师弟。”

    燕风遥:“不必言谢,都是知珞所言,我没什么想法。”

    知珞顿时觉得事情解决了,答应了一声就抛之脑后,想着今日的修炼。

    燕风遥瞥知珞一眼,一看就知道她肯定以为涂蕊七不会再在意那些事了。

    但那种事情哪儿会因为只言片语而改变心境,全看听进去后的自我调整罢了。

    涂蕊七表面如常,站在不远处,与问她问题的师弟师妹说话,暂时看不透内心。

    知珞在观察睡觉的翊灵柯,紧紧盯视。

    燕风遥看着她,轻笑一声。

    不过……领读?

    他忽然想到知珞刚刚说的话。

    他也为她读过书,不过仔细一回想,那已经是在鸟舟之上、比试大会之前的事情。

    少年抱着臂,指腹微敲臂弯,眉眼沉静,似在思考。

    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第47章 第 47 章 如果是我的话

    王绫此人, 随心所欲惯了,听闻她创建琉璃岛就是为了增加后盾厚度,毕竟单打独斗的一个修士放肆, 人家会虎着脸与你争论一番,或者直接赶回去。

    可当你是什么实力强劲的岛主时,那人家就会为了大众脸面收敛一点, 维持那些修仙门派之间的和睦共处的氛围。

    翊灵柯醒来, 听到这件事,震惊道:“竟然是这样!怪不得都说入琉璃岛就等于当了岛主手底下的打手!”

    聊八卦的弟子一言难尽地点头赞同:“可是他们有钱啊,琉璃岛弟子有好多好多钱。”

    翊灵柯:“听说他们还因为岛主收人家的礼物还当众嫌弃, 被迁怒暴打过。”

    弟子:“可是人家有钱啊,药修争着去治他们的伤病。”

    翊灵柯:“听说那琉璃岛总是在快要跻身四大门派中成为第五门派时搞出一些惹众怒的事情, 与其他小门派混打, 导致很多弟子修为受损,提升门派排名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弟子嗯嗯几声:“可是他们有钱啊, 直接拿钱买排名了,虽然不是与四门派平起平坐,但低一头的第五门派还是他们。”

    翊灵柯沉默许久。

    知珞听了一耳朵, 问:“他们这么有钱, 是贵族吗。”

    “知师妹你在说什么啊?”那弟子笑道, “皇亲贵族吗?才不是。那些不同国的首领很多也没有琉璃岛有钱。”

    燕风遥显然将修仙界几个重要门派摸得很透, 说:“因为他们的琉璃岛下满是奇珍异草、数不清的黄金丝绸、还有无数明珠与西域的东西。”

    弟子并不知道这些, 懵道:“啊?他们哪儿来这么多宝物?”

    燕风遥:“因为琉璃岛地处主要海船航行的路线中,路过要给他们钱。还有以前琉璃岛还荒无人烟的时候, 很多海盗商人的海船失事,东西都被放到那岛上,久而久之就积累许多了。”

    弟子:“…………”

    其余弟子则赞叹燕师弟果然有学识、能力又强、又与人为善, 不愧是新一届宗门的有名天才。

    有几个弟子也扭捏地凑近,夸知珞。

    “知师妹也是……我听说了比试大会,真是精彩,剑招出神入化,知师妹的修为也是一日千里,令人敬佩。”

    谁人不知比试大会出名的几个人,特别是知珞,剑修是很厉害,武力强劲,可是天才几百年才出那么零星几个,何其罕见。

    在外界已经有人称她是望华君的后继人,总有一天会坐到剑尊的位置,成为十二月宗新的定海神针。

    还有男弟子忐忑靠近,眼含星光:“想问知师妹一般在哪里练剑?我们可以比试切磋,或者一起去做任务吗?”

    少年怀春异常的简单,看知珞站在那里就足够。阳光笼罩着她,天生剑修的名号围绕着她,为她镀上一层层光辉,但看到她时,好像一切都忘了,毕竟少女面容身姿如此鲜活。

    哎呀。

    翊灵柯悄悄看向燕风遥。

    黑衣少年面不改色,似乎不受任何影响,长睫垂下,黑瞳微转,看向一旁的知珞。

    知珞道:“落石林。不要。”

    死板的回答让弟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好吧好吧,那知师妹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这回知珞答了一声嗯。

    那弟子身旁的朋友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他看都没看,一把推开,随后弟子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途中似乎还在被朋友调侃,他立刻追着人打过去。

    那才是修仙界的优秀弟子。

    燕风遥平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收回目光。

    手骨却在收紧。

    他当然没资格阻止,那弟子是光明正大地表达对她的喜欢,光明正大地承认,况且比起那些阴暗心思,他产生更多的竟是瑟缩之感。

    …瑟缩?

    ……瑟缩什么?

    燕风遥愣怔片刻,几乎不可置信,白骨生寒。

    心脏被灵力束缚裹挟着,却赫然发现它跳动得与平常一样。

    灵力无助茫然地流转在少年体内,不知道该怎么遏制住感受了,不知道怎么消除那股似有若无的复杂酸涩。

    玄尘似有所觉,与主人共鸣,在储物袋中发出震颤。

    知珞压根没发现那弟子的春心萌动,翊灵柯八卦道:“你难道没发现刚刚那人想要靠近你吗?”

    翊灵柯问的时候,还瞥了瞥燕风遥,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过来,依旧抱臂冷冷地站在原地,甚至只能看到他的一点侧脸,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难道她猜错了?

    翊灵柯不像开窍的涂蕊七那般对感情敏锐,成功被燕风遥冷漠的举动唬住。

    这边,知珞思考了下翊灵柯的意思,直接道:“他是想和我做那种事?”

    翊灵柯被狠狠震撼了一下,结巴道:“应该不……不是吧……也不对,包括但不限于吧……话说这么直白的吗!?”

    知珞:“我不要。”

    翊灵柯:“……好吧好吧。”

    燕风遥不受控制地听完,灵力安分下来,因为他的心境已经随着她的话恢复原状。

    他刻意引导自己去思考其他的东西,脑子却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回放那副知珞与另外的弟子交谈的场景。

    她只是讲了几句话,他在一旁却如此动摇。

    她分明毫无察觉,不甚在意,他也卑贱地无法自控。

    混乱间,脑海霎时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简直像是主动又讨好地挑开皮肤,让她勾着内脏红肉,随意搅弄享受,偏偏她还不看他,不喜他,仿佛他的鲜血与其他人并无二异。

    ……

    王绫离开,许多弟子也有说有笑地走了,十二月宗的入口处恢复安静,宗主似乎传符让涂蕊七过去,她说了一声就御剑离开。

    翊灵柯忙着回去修补她的阵法,也匆匆离开。

    宋至淮站了一会儿,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颔首告别。

    有那个发布收集废铁任务的人鬼鬼祟祟来到知珞身边,赫然就是琉璃岛的弟子。

    “谢了啊。”

    一大笔钱袋被沉甸甸地放到知珞手中,那弟子很快回到琉璃岛队伍中。

    知珞收回钱袋,无所事事,她想到原著里的王绫,虽然文中望华君与涂蕊七的感情前期实在不能摆到明面,但是王绫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她不愿意解除婚约,也不在意望华君爱不爱她。

    ——“只要你一天是剑修第一的剑尊,那我就一天不会取消婚约。”

    剑尊还没有到真正的能够随心所欲的实力,导致男女主又走了好几个酸爽剧情点。

    最后男主在女主的帮助下,取得秘境宝物,突破境界,实力大增,直接退掉婚约。

    王绫也头铁得很,转头就若无其事地邀请两人参加琉璃岛宴会,向外界暗示虽然退婚了,但她没有与剑尊交恶,甚至关系还好得很。

    反正王绫就是要薅他们的名气羊毛,打通琉璃岛的生意。

    知珞想了想,问:“与别人结成道侣,也能让自己背后的势力得到益处?”

    燕风遥沉默片刻,他终于看向她。

    “……对,更像是借助道侣的各种力量,壮大自己的势力。”

    虽然不明显,但是知珞倒是发现比起平时的语气,他现在的话更硬邦邦的。

    “……”知珞瞥向他,端详片刻,“你不高兴?”

    “……”他应该回答没有,像以前一样,可是燕风遥微启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既不想说“没有”,也羞于承认“对”。

    知珞:“以前就说过了,你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开心就讲一遍,我可以听一听。”

    燕风遥终于开口:“我不知……你是否会寻找一个道侣。”

    他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毕竟我是你的仆人,与你平起平坐的道侣,也算是我的半个……主人。”

    少年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即使是假装说出的客套话,也免不了情绪扭曲一瞬,带上一些浓重杀意。

    做别人的仆人,听命于他人——知珞的东西也被掠夺共享。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想虐杀了对方。

    知珞皱起眉毛,道:“什么意思,如果我找了道侣?”

    说完,她的江雪颤动,少女没有杀意,她的剑却真实地反应出来。

    燕风遥愣怔几息,随即抿紧唇,眼睛紧盯着她。

    两人对视。

    知珞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不免浑身警惕。

    “万一他要杀我呢?”

    “如果是你与……另一个人成为了道侣,那应该不是被裹挟,而是有爱意的。”

    话题被转移,察觉到的燕风遥却毫无反应。

    他遏制住对假设的反感,以知珞的问题为先,语气平常地顺着她讲,他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全成了摆设,根本没有将话题牵引回去的意思,极其地听话顺从。

    “冲突吗?”

    “……什么?”

    知珞认真地说道:“有爱意和要杀爱的人,有冲突吗?”

    “……”燕风遥黑瞳微动,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半晌才道,“……没有。”

    知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最后得出的结论一般无二。

    知珞自觉话题已经结束翻篇,完全忘记起初是要听她的仆人讲不高兴的事情的。

    她思考片刻,决定去追仙殿外面看看,燕风遥跟在她身后。

    少年衣袂翻飞,黑眸映出少女的背影。

    他心有七窍,聪慧无比,即使在那种内心纷乱的时刻,也能敏锐抓住人心。

    他清晰地意识到知珞想法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她这么警惕,不仅是因为不信任,还有一点。

    ——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即使爱着对方,也能痛下杀手的人,所以天真地以为别人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少年的心脏又快速地跳动片刻,他在空中一时间遗忘了要用灵力控制。

    这就是真实的她,可能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了解。

    胸腔震感强烈。

    燕风遥甚至无比地赞同她的答案,不是因为他也能这么做——事实上,他与她完全相反。

    他只是想到她要杀掉喜欢的人的场景。

    如果对方真的喜欢她,那么被她杀掉又有何妨——知珞肯定是有理由的,一定是对方对她产生了威胁。

    既然自身对道侣产生了威胁,不自我铲除已经是不知好歹,是为背叛,知珞斩杀是很正常且合乎情理的事情。

    他一边情不自禁地对她“不会找道侣”这件事感到微妙的愉悦与放松,一边又不受控制地想她“会杀道侣”这件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想了许多,繁杂心绪中,少年终于无意识间暴露出真实的心思,幻想在心底一闪而过。

    ——……如果是我的话,她根本不需要动手。

    ——如果是我的话。

    第48章 第 48 章 好了吗

    追仙殿内。

    宗主令之欢的外貌年龄处于六十到七十之间, 脸上布满细细的皱纹,平时就如同凡人老婆婆一样和蔼可亲,可当她改了态度, 那皱纹就增添了几分威严。

    “王岛主,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王绫十分随意地拱了拱手,又十分随意地到处乱看, 一眼瞧上宗主身后的一身白衣的青年, 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望华君。”

    那剑修比宋至淮还更像无情人, 眉梢不动,琉璃似的眼睛蕴藏剑意, 闻言轻轻颔首。

    在原著里他已经和自己的徒弟突破了底线, 因为合欢药共赴过巫山,心境大为不同, 说是痛苦煎熬,可竟然莫名的心定。

    ——那是一种隐晦的、被爱着的人才会有的微妙情绪,这让他能在原地细细纠结, 而从没想过她是否会离开。

    可是最近涂蕊七的态度退了回去, 不复亲近, 变得与很久以前的尊敬一样, 像是乌龟缩回壳里, 慢吞吞退回徒弟的位置,似乎也处于退缩犹豫的路口。

    望华君从未遇见过感情之事, 他从拿到无霜剑开始,就自认不会耽于情爱。

    无霜剑的上一任剑主,是几千年前出名的剑修, 他经历雷劫陨落的那一刻,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朋无友,真正的了无牵挂。

    他的道就是另一种无情道,他的性格灵魂浸染佩剑,催生出剑灵。

    剑灵等同于初生主人的复制体,一样的思维、一样的思考、一样的性格。

    所以最近无霜剑很不满望华君的状态,时常震鸣警示。

    这次面对“未婚妻”,更是不免想到徒弟,神剑在虚空境中震颤。

    望华君不含任何情绪的冷然眉眼陡然带上一丝的躁意。

    王绫慢悠悠上下打量他。

    上次见面是十万灵石,这次勉勉强强八万灵石吧。

    修仙界果然是在魔界一战中遭受重创,这几年这些大能怎么都退步了。

    王绫面上不显,和宗主寒暄好一阵,不过她的寒暄内容全都是与琉璃岛生意有关,最后她笑脸盈盈地对望华君说道:“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提醒望华君,我们的婚约将近,需要挑一个良辰吉日举办道侣大典。”

    你那时候最好还是剑尊,别掉境界,也别做出损害名声形象的事情。

    王绫腹诽。

    望华君唇角微凝,正要开口,门外就有人说道:“宗主,弟子涂蕊七。”

    令之欢:“进来吧。”

    涂蕊七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

    王绫捕捉到望华君一瞬间的拧眉微愁,内心闪过讶异。

    ——哦?

    ……

    知珞到达追仙殿殿外,鹤松宁正站在一旁草地上,捧着一粒一粒的东西喂食,几只白鹤轻啄他的手心。

    其中两只白鹤一见到知珞就拍打几下翅膀,头也支起来,细长的脖颈伸直。

    ——宛如一个见到前主人的寒暄仪式。

    知珞早就不知道把那白鹤记忆扔到哪里去了,她疑惑地看一眼对着她叫唤的白鹤。

    是没吃饱要找她要吃的?

    燕风遥倒是扫视了下,他心细如发,能分辨出每一只白鹤的特点,自然就轻而易举地看出那两只白鹤是他和知珞在才入仙门时的交通坐骑。

    虽然这两只貌似都认她为主吧。

    没有白鹤喜欢的燕风遥面色淡淡。

    他要抛弃刚刚的繁复妄念。

    ——妄想着也许他能做得更好。不论她未来的道侣是谁,他都能比对方做得更好的妄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少女明澈的毫无黏糊情感的双眸注视下消融。

    她并非无情无爱,倒更像是晶莹剔透的珍珠,才入世的灵,只让人觉得水一样纯粹。

    燕风遥稳了稳心神,长睫颤动了几下,灵力无处宣泄,被熟练地引导进筋脉,一遍一遍洗刷修炼。

    如果他方才开口,只会得到她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疑惑眼神。

    他无比地清楚这一点,所以再一次压制住涌动的幻象。

    称得上左右逢源的少年,自然也不会是感情白痴,只是他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作为仆人的自己,会对她产生些许好感。

    为什么?她做过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做,又似乎什么都做过。

    情爱很难产生,众人一生追逐也无法得到。情爱又很简单,连所起的源头都无法准确摸清,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

    燕风遥定了定神,抛弃杂念,再次顺着知珞的目光看向鹤松宁,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场两人皆未发现少年的心思,他伪装得很好,纵然皮囊底下惊涛骇浪,表面也能风平浪静。

    鹤松宁一下子把手里的食物全洒在土里,神色冰冷,他转身就要走,可能是腾出位置给这两个师妹师弟。

    白鹤们异常现实地低头啄食,压根没管害怕交流的鹤松宁。

    但知珞走得更快,“鹤师兄。”

    鹤松宁不得不停下:“知师妹。”

    燕风遥立在她身后,充当植物摆件,并未说话。

    知珞问:“涂师姐出来了吗。”

    鹤松宁:“并未。”

    知珞:“你刚刚在干什么?”

    鹤松宁:“在喂白鹤。”

    知珞新奇地问他:“它们不能和我们一样,不吃饭也行吗。”

    燕风遥习惯性地想要开口解释,却瞥一眼面部紧绷的鹤松宁,咽下话。

    毕竟她看起来是能与鹤松宁交友的。

    他就不用、也不能插手,故作聪明。

    忽略微弱的涩意,燕风遥权当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不再想其他。

    完全不知道仆人在关注她交友的状态的知珞随口一问:“它们不能修炼吗?”

    鹤松宁:“……”

    他诡异地沉默片刻,惹得知珞更加疑惑,眉头都皱起来了。

    鹤松宁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抓住内侧,衣物褶皱显现。

    他嘴角隐隐要向上抽,马上控制住自己,压平。

    “知师妹,白鹤们开灵智已经实属不易,它们无法像人一样修炼,在这灵气灵力充盈的地方,它们延长寿命即可。”

    “噢。”

    知珞低头,有两只白鹤在咬住她衣摆,扯来扯去。

    燕风遥伸手,摸到她被扯住的衣摆,白鹤想起他,就立刻吓得松开,扑着翅膀飞走。

    那冰凉的衣物就从他手心滑下去,少年表情正常地收回手。

    鹤松宁压直唇角:“………”

    知珞睁着眼看他:“………”

    燕风遥:“………”

    气氛沉默下来。

    知珞与鹤松宁对视片刻,都不说话。

    燕风遥等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是不说话,就平静地提一句:“鹤师兄在这里喂白鹤,还真是有缘。都有鹤这个字,我也有燕这个字,倒是很少去触碰燕子。”

    知珞:“……”

    他在说什么。

    下一刻,鹤松宁几乎是瞬间破功,冷若冰霜的面容被打破,他用袖子掩面。

    一连串奇怪轻轻的笑声传出。

    “燕……燕子……”他重复着这句。

    知珞:“……”

    他又在笑什么。

    *

    虽然鹤松宁很快收敛,但还是非常忐忑。

    刚刚他控制不住笑了,应该没有冒犯燕师弟知师妹吧?……有吗?冒犯了吗?没有冒犯吗?

    以前他是一个想笑就笑的人,可是被醉人湾的阵修方礼嘉说了一通,自信心破碎一地,还哭了半宿……想想就有点不好意思。

    知珞继续问:“涂师姐还有多久出来。”

    欸?就翻篇了吗?

    鹤松宁诧异道,不论是好的坏的话他都听过,只有知师妹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

    燕风遥平静地移开目光,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只是弄不懂他在笑什么,也懒得去弄懂而已。

    鹤松宁回答了她,心情一阵放松。

    果然,知师妹都能和宋师弟那样外表冷峻的人交友,想必性格一定是极好的。

    鹤松宁单方面加了友情好感度,知珞毫无所觉,先行离开。

    燕风遥将一切收进眼底,收敛神色。

    *

    过了两日,十二月宗虽然来了岛主,但表面上一直风平浪静。

    知珞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仆人好像出了一点毛病。

    他貌似一直低眉低眸,不肯看她。

    为她梳头时,也异常克制,尽量不会碰到她。

    也不主动讲话,哑巴一样,沉默地做好一切事情就待在一旁。

    有时候知珞觉得他要说话了,可到头来又没有,她盯着他,他又低着头。

    实在奇怪。

    他以往都会主动讲很多东西,絮絮叨叨的,一下子没有了,知珞还觉得耳朵空空的。

    她问他是不是想要说什么,他却笑了笑说没有。

    很烦人,攻略目标的一丝一毫的改变都应该引起警惕重视,知珞不擅长看人,所以非常迟钝,只是燕风遥一时间失去了分寸,改变太多让知珞察觉。

    周石瑾笑道:“大概是听习惯了,像我,一日不喝酒就不舒坦。”

    习惯?

    知珞想了想。

    如果这就是习惯的话,那就按照想要的做就好了。

    她没有过多的在意,在她眼底,凭借本能和“想不想”这两点做事就行,不需要想太多。

    王绫还待在宗门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知珞练完剑,坐在石桌旁看书,深夜幽静,石桌在小溪旁的空地上,只有皎皎月辉倾洒,字迹不甚清晰,知珞离书的距离比以前看书的姿势更近了些。

    燕风遥坐在她另一侧的石凳上。

    少年修长的指搭在白瓷茶杯上,如同冷玉,十分漂亮。

    那指腹微抬又落下,轻轻点着杯面。

    燕风遥垂眸望着草地,转头瞥向知珞,他盯视茶杯,复又抬眸看向她。

    他去取灯放在桌面,她却还是那个距离,似乎懒得改。

    燕风遥道:“还是离远一点看较好,以免错过书上其他的话。”

    他还找了个理由。

    知珞噢了一声,把书放远了一点继续看。

    半晌,看完最后一页,她像是反应过来,终于想起什么,抬起头。

    深夜冷意重,他的发尾睫羽都沾染上些许寒气,可少年本人却偏偏显出温暖来,体温高,呼出的轻微气都化作白雾消散在唇畔。

    知珞看着他,直白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燕风遥一愣,继而笑道:“修仙者基本不会生病。”

    “那你这两天怎么不说话。”

    燕风遥顿了顿,“……有吗。我与以前一样。”

    “不一样,”知珞认真道,“你要正确认识你自己,要自己调整。”

    “………”

    燕风遥笑了笑:“我知道了。”

    沉默下来。

    少年视线一会儿落到远处树林里,一会儿又盯着茶杯,总是刻意地躲避知珞,不看她,只是余光里每次都有她。

    他意识到最近自己的诡异反应,总想着压制那股情不自禁,以至于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

    只有拥有靠近的想法,才能去除掉这个念头,他反而变成时刻注意着少女,时刻注视着自我。

    她以为他在改变远离,实则是在意识无比清醒地靠近。

    知珞双手捧着脸,手肘抵在桌面,她突然出声:“好了吗。”

    燕风遥被打断思绪,停滞了下:“……什么?”

    “我问调整好了吗。”知珞诚恳道。

    “……”

    总共也就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燕风遥沉默的时候,知珞再次催促:“要快一点。”

    她面朝他,指腹微微陷进柔软的脸肉,显得整个人像云团一般,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少年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一瞬,他看向茶杯里的倒影,半晌轻轻应了一声。

    灵力在收紧胡乱跳动的心脏,他的身体因此紧绷,发出生命的预警。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是近几日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他忽而转移话题,问道。

    话虽然少了,态度在知珞看来微妙地拉远了一点,但他作为仆人要做的事情一样不少,一样不落,每样都做的极好。

    知珞唔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没有,不过我不喜欢你改变太多太快,那样会让我觉得无法掌控。”

    “而且,”知珞说,“耳朵有点寂寞。”

    燕风遥蓦地抬眸。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眼睛如水般澄澈,她只是说出最真实的感受罢了。

    她只是那么直白地说出口罢了。

    她不喜欢仆人失控、不喜欢耳朵变得寂寞,仅此而已。

    他思绪纷乱也得如往常一样,好好做她的仆人。

    月色朦胧,桌上烛火摇曳,知珞已然将注意力放在杯中甜水上,一口一口地喝。

    燕风遥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面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还顺势为她添了一杯水,内里那股熟悉的骤然禁锢住心脏的剧烈疼痛,弥漫胸腔。

    疼痛理应让人清醒。

    他的确清醒得很。

    第49章 第 49 章 这是奖励吗

    王绫在十二月宗行事放纵、喜好奢华, 她的屋子总被装点的流光溢彩、极尽奢昂。

    她才来五天,就有五天去找了望华君。

    涂蕊七这几日都接了任务在外面,望华君紧紧皱眉, 却未说什么。

    王绫装作不知道望华君的心之所属,反正她天天都要来,来了望华君不说话也没事, 她就自己在房间里坐着喝茶看话本。

    婚约可是双方十几年前就答应约定的, 她至少要让外界知道她与剑尊的关系。

    剑尊可是一个好招牌。

    看来剑尊与他的未婚妻感情甚笃——大部分弟子都这么猜测着。

    琉璃岛将要增添一大助力,就算不是,那剑尊可能也会看在这层关系上帮助一二——这是观望琉璃岛生意状态的人的揣测。

    剑尊望华君, 惊才艳艳的人物,在十几年前的攻破魔界的大战中也惊艳四座, 奠定了胜局, 也许不是决定性原因,可到底是让胜利提前来到修仙界身边, 威望很高。

    宗主令之欢没有管这些事,她也管不了。

    她的修为已经停滞很久,整日处理宗门之事,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修炼, 当然, 最大的原因还是她天赋有限。

    一个修士到达元婴期就已经是世间罕见, 令之欢就是卡在元婴后期, 迟迟不能踏入大乘期。

    现在的还活着的金丹期修士,都能用稀少来形容, 元婴期就更别说了,如数家珍,大乘期……修仙界只有剑尊处于大乘期修为,那还是大乘初期,刚刚踏入的程度,更别说顶层的渡劫期。

    飞升?感觉从未见过。

    而练气期和筑基期就多如牛毛了,七层境界,人数对比如此强烈。

    而十几年前的魔界大战更是让差距扩大,那些金丹融合元婴之类的修士,有一部分都死在魔界了。

    令之欢行走在寝殿,她的容貌从婆婆的模样逐渐变为四十左右的女人,那是她入筑基后期的年纪,也是身体真实的年纪。

    她的相貌英气逼人,眼部之上竟是一对剑眉,飞入鬓角,步伐逐渐变得快且大,气势凌人,似是人间将军,天生就该纵马疆场。

    令之欢站在书案前执笔写字,书案上摆放着成山的卷宗文书,宗主操劳大大小小的宗门事务,用笔下注写明处理办法,再用宗主印烙下火红印记。

    等看到有关于剑尊的事,令之欢会凝眉微顿,然后将其放在另一边,决定稍后再去与剑尊商议。

    但是很快,那一边她无法单独决定的书文越叠越多。

    有些需要与长老们商量,有些则是剑尊。

    ……

    直到日落西沉,白鹤在殿外鸣叫提醒她时间。

    令之欢才停下笔,按了按鼻梁。

    她疲惫地看了眼堆积的无法决定的书文,再抬头望向上一任宗主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立在一处建筑顶,一手执剑,剑上滴血,寒风猛烈,吹得她一身衣物猎猎鼓动,青丝飞扬,她面带蔑笑,杀意几乎要突破画卷,直冲命门。

    令之欢忽然想起知珞,那个有着琉璃心的孩子。

    知珞看着就不是个喜欢管事的人,令之欢也没想着让她去管事,只是期盼着她修炼得快些、还要再快一点。

    快些成长起来,快些成为能与剑尊匹敌的人物。

    世间平稳需要大能。

    被称为剑修第一的剑尊也需要牵制,令之欢无法相信他真的能一如既往地永远无心无情无欲。

    令之欢看着画卷,叹了口气:“我现在四处受人掣肘,说是宗主,但比起你那会儿的威严,已经大不如前。”

    “涂蕊七是个好苗子,我还在衡量,但她是个狠不下心的善良正义的孩子,只怕坐到我这里很快就会被架空,成为奴仆一样的傀儡。”

    “修仙者可以不追求恶、也可以不追求善,这是你领悟的道。”

    令之欢凝望画卷,就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凝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沉默中,白鹤再次叫了几声,她这才走出寝殿,去往宗门其他地方,继续履行宗主职责。

    修仙界虽然发展的时间很长,动辄几百年上千年,可是却因为走的道路不同,堪称是不自量力地揣测天道,所以进度缓慢。

    起初,修仙不叫修仙,仅仅是有人为了强身健体,打猎活着,摸索出来的办法。

    然后,人们发现了灵力,灵力选择世人,人群被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那时没有宗门,没有所谓的剑修、佛修、药修、阵修。

    没有规矩,没有王法。

    修仙者摸索着前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修炼道路,根本没有练气筑基的概念。

    有力量的人并不代表有智慧。

    有天赋的人并不代表品性佳。

    所以总有修士妄图做皇帝、破除旧习俗法、随心所欲。

    哪儿那么多专心追求道的人?

    修仙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善良正义,这导致世间乱了无数年,许多普通人流离失所,皇族被杀,可是皇权从未消失,谁都想当王。

    那时候凡人修仙者不分彼此,差距也没有现在的大,于是只分阵营,反反复复混乱了许久,人越来越少、修仙者更是如此。

    修仙者以前都是凡人,凡人是修仙界的根基,根基被毁,自然就会穷途末路。

    直到几个天赋绝佳、心思也在处理混乱上的修仙者平定叛乱,将修仙界与凡界彻底分开,修仙者被牵离凡人境地。

    修仙界的发展才步入正轨。

    *

    过了一日,知珞是在落石林见到宗主的。

    她刚练完剑,周石瑾一柱香之前还在院子里坐着,偶尔提醒她、教导她剑法,可是忽然就消失不见,没了身影,随后宗主令之欢就走了进来。

    令之欢一派精神矍铄的老婆婆模样,她朝知珞笑道:“知珞,才几日不见,修为又长进不少。”

    知珞不知道师父跑哪里去了,只得她来迎客,闻言行了一见面礼,叫了声宗主,然后诚实回答:“确实。”

    “……”令之欢梗了一下,而后笑意更加的深,“真诚直率,的确不必墨守陈规。”

    她不等知珞说话,就继续道:“我有一个任务,想要交于你。”

    知珞:“什么?”

    “浮云谷向来与十二月宗的关系最好,药修武力稍弱,所以一般都是寻找我们来帮助他们,”令之欢说道,“近日浮云谷附近出现妖魔,需要去铲除。我左思右想,这一辈最厉害的就是你,你甚至也快超过你的前辈们,所以想要交给你去,可否愿意?”

    知珞完全没有敬畏宗主的意思,闻言困惑道:“这算是任务还是拜托?”

    令之欢大笑几声:“哈哈哈当然是任务,奖励赏金一样不少。”

    知珞:“好。”

    令之欢:“这是能面见浮云谷谷主的令牌,你去了就能直接去见谷主,让谷主交代你任务吧。”

    那是一块小小的黑色令牌。

    知珞接过。

    令之欢笑道:“对了,如果你想要带着你那个燕风遥,也可以。只是他不能见谷主,跟着你做任务就行。”

    知珞没有一丝一毫被长辈调侃的羞赧,直视令之欢的眼睛,道:“那仆人能带进去吗。”

    她见过很多主人议事,仆人就站在旁边的场景。

    “谁?”

    “燕风遥。我能带一个仆人见谷主吗?”

    ……什么?

    令之欢几乎是怀疑自己耳朵。

    燕风遥也是她期待的好苗子,期待他能够成为一代大能,他与知珞两人前途无量,令之欢挺关注他们——现在她发觉自己可能关注少了。

    这……她期待的一个天才是另一个天才的奴仆,这消息着实令人震惊,她半天才诧异地出声问。

    “因为他是你的仆人,你才和他整日在一起?”

    知珞理所应当地回答:“嗯。”

    “我还以为……”令之欢面色奇怪,顿了下,迟疑道,“他是因为心悦于你,才跟着你。”

    知珞想了想,觉得这结论着实没有道理:“应该没有仆人会喜欢上指使他的主人。”

    成为忠诚仆人是一回事,喜欢上主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知珞无法理解。

    要说主人喜欢上仆人倒情有可原,因为掌控着对方,反过来就很奇怪,特别是燕风遥这种心有傲气的反派。

    令之欢喃喃:“也是……是这样……”

    她告诉知珞不能带仆人去见谷主后就返身回去了,只是走出落石林时还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也许对于宗门来说,是一件好事?起码不必担心燕风遥这个她摸不准心性的孩子做出坏事?

    他看着也没有不情愿、对知珞有怨恨的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甘之如饴。

    令之欢舒了口气。

    燕风遥表面上是少年有礼、有一颗善心,可她也看得出来他心中藏着戾气。

    如此,也算是好吧。

    ……

    知珞不知道令之欢的纠结心思,她收好令牌就准备继续练剑,走到小溪边,却发现她那师父躺在树上。

    周石瑾说道:“你把宗主吓到了,不过也好,你就是压着那人一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珞不高兴:“你刚刚躲什么?该你去迎接。”

    “不开心啊,”周石瑾笑了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像是要蹬着地撞过来了。”

    她又躺下,望向树叶遮挡的天空,衣摆黑发垂下,有些蜿蜒在树干上,慵懒又潇洒。

    半晌,知珞都在练剑了,周石瑾才像聊天一样说道:“谁让你师父我以前是和剑尊并排的天才呢?我与望华君曾经并称双剑——哦,我觉得那群人实在没眼光,怎么着我也是压他一头,怎么能并称?”

    “宗主寄托厚望,结果我被暗算,筋脉受损,沦落至今,望华君成为剑尊,没了对手,宗门也隐隐成为他的一言堂,如果不是他不理宗门事务,你那宗主早就要与他斗一番。”

    她凝视透光树叶,微微出神。

    知珞听完,哦了一声,提剑继续练习。

    那古井无波的一声哦硬生生把周石瑾拉回来,她瞬间坐起来,说道:“徒弟,我是不是教过你要安慰在意的人?”

    知珞收势,想了下:“没事,你还活着。”

    “………”即使是相处许久,知晓这徒弟性格的周石瑾,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在说她在暗算中活下来,值得庆幸。

    她笑了几声:“真是懵懂微憨……行吧,我收到安慰了。”

    周石瑾再提点了几句知珞的剑法就喝酒去了。

    *

    夜晚降临,月明星稀。

    令之欢累了一天,忽然想起知珞的事。

    知珞没有那么多心眼,可是想必她身边那心思敏锐的孩子能察觉出来,以前她还会担忧一下他会不会嫉妒,现在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就诡异地放下心来。

    燕风遥如果是自愿与知珞那样相处,那么令之欢还会担心一下,可是他们都是强制的主仆了,那冷漠的少年还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就足以说明他的心思。

    *

    黑夜,燕风遥去往落石林,知珞就直接通知他记得明天要去浮云谷。

    燕风遥应了一声。

    知珞缩进被窝里看书,燕风遥就在她房间里收拾她出行所需的东西。

    燕风遥边叠她的衣服边询问:“任务是直接去浮云谷外围处理妖魔?”

    知珞趴在床上,翻一页书,注意力没在他身上,随口回答:“不是,宗主让我要先去见谷主。”

    “……”少年收拾衣物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动作,他的眼睫垂下一刻。

    心思更加细腻的燕风遥几乎是瞬间就猜到宗主的用意。

    浮云谷与十二月宗素来交好,宗主与谷主自然也是,所以令之欢才放心地让谷主见知珞,想必是看上知珞的天赋,让谷主去探查她的筋脉身体,看看有没有需要调理的地方或者是不是修炼正确,有没有亏损。

    毕竟药修才是专攻此道。

    他是与她同水平同辈的人,听见此消息可能会嫉妒,可是燕风遥没有。

    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忿妒忌,反而还下意识回忆谷主的消息,揣测谷主的品质性格,猜测与知珞见面交流会不会出问题。

    “能带仆人进去吗?”他忽然问道。

    与知珞一模一样的问题,他是因为不信任谷主。以前不也有人取修士剑骨的事吗?

    而知珞也是因为习惯性想要拉一个可以当肉盾的仆人,安全感足一些而已。

    知珞可惜道:“不能。”

    燕风遥:“这样……那注意安全,时刻警惕。”

    知珞嗯了一声。

    燕风遥收拾好行李,来到知珞床前:“收拾好了。”

    知珞没有看他,“嗯嗯。”

    燕风遥沉默一会儿,再道:“吃食也准备好了,今日我刚好去了宁安县做任务,添置了很多桂花糕和其他的食物。”

    知珞再应了几声。

    安静片刻,她发现燕风遥还没有走,不似往常,做完就叮嘱几句离开。

    “?”

    知珞坐起来,与他对视几息。

    “……”却是他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你想要干什么?”知珞疑惑地问。

    “……”燕风遥抿紧唇,半晌才盯着地面,说道,“…淮川。”

    知珞歪了歪头:“?”

    “淮川那样的、奖励,是需要做什么。”他说完面色镇定下来,也低头看着知珞、看着她单纯不知情爱的面容,少年的声音彻底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她没有靠近,他便能镇定地向前一步。

    燕风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知珞似乎在思索。

    燕风遥的目光定定描摹她思考的眉眼,慢慢出声:“是为你做好了一件让你非常满意的事?”

    “唔……”知珞没发现他说的不对,于是直接照搬,“对,是让我非常满意。”

    她想明白了,好奇道:“你想要?那你买的什么?”

    燕风遥说了一长串,还有许多她没有吃过的新奇玩意儿。

    知珞伸手,少年停顿了下,单膝蹲在她床边。

    知珞坐在床上,他刚好比她矮一点,少年微抬头,仰着面,整个人像是坐在她床下乖乖仰头的犬,脸上是褪去伪装的冷面,唇角却是紧绷。

    知珞也没什么表情,杏眼却显得少女十分无害,他极其贴心地主动靠近她手心,她就顺势碰了碰少年的耳朵,再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的额发有一缕长长了不少,知珞仔细看了看,像是在玩游戏似的,把那缕发往后捋,然后再捻着往他耳朵后面放。

    她放在他耳朵后面时,燕风遥状似不经意顺着她的力道偏了偏头,脸碰到她的手腕。

    少年的脸也是软的,温热的,碰到她冰凉的手腕内侧,显得愈发软热。

    知珞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热。”

    燕风遥任由她动作,一双黑眸只看着她:“体质如此。”

    知珞赞同:“也是,我就很冷。”

    没有人注意少年面上的微红,也没有人注意他直勾勾凝视的黑色眼眸。

    她的手被他的皮肤捂热。

    知珞渐渐变成玩,玩他的额发,戳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他脖颈内的血液流动,还有隔着皮肉触按到骨头的奇妙感觉,知珞的视线始终跟着手走,完全遗忘这是应该让他开心的奖励,只顾着按照自己的兴趣探索了。

    燕风遥则安安静静地、沉默地注视着她。

    烛光照出暖色,夜色朦胧,清风悄然从窗户缝隙钻入。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她给予的奖励,还是他为了讨好她而提供的玩乐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印象值

    知珞知道人与人的身体虽然都有五腑六脏, 四肢骨骸,但总在触感形状上有很大的不同。

    她取人性命时,从不会留意那血液的粘稠程度, 不会在意到底是脖颈动脉的喷射力度,不会观察那些皮肉下的骨型。

    与燕风遥不同,她不畏惧杀戮、也从不喜爱杀戮, 只是需要这么做了, 就做了而已。

    知珞摸到他的眉骨,眉毛看似刺人,在她按住时却发现极其柔软服帖, 不是刺啦啦的。

    少年五官俊俏,放眼五湖四海也是令人心生倾慕的长相, 虽然外貌如他的长枪般锋利, 绝不柔和,但竟然也称得上漂亮。

    知珞不在乎长相好看与否, 可也不代表她不知道美丑。

    美的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更深露重,凉气侵袭,但在这间屋子里, 似乎一切都被隔绝开来, 独成一隅。

    知珞的指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动, 她抬眸, 撞进燕风遥的黑瞳, 他十分专注,似乎全程在凝视她的眼睛。

    少女呼吸不变, 可两人的一呼一吸却逐渐同调,知珞低眸瞥一眼他的胸腔,知道这是他在跟随她调整。

    他在迎合。

    眼神紧粘着她。

    脸庞在顺着她的手心贴近, 摩挲微蹭着她。

    少年身体前倾,胸口衣物甚至碰到床沿,马尾因为他的仰头,而缠绕着少年小腿——他不知何时已经是跪立着。

    奇怪的氛围。

    知珞忽然脱离了玩乐,意识到四周流动的暧昧,蹙起眉不解其意。

    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懂含蓄的美、不懂暧昧的心动、不知那暗自试探的紧张。

    知珞只是嗅到他不由自主散发的诱惑,自动代入她理解的东西。

    “你是想要用身体换什么东西吗。”她诚恳地问。

    “……”燕风遥几乎是立即惊醒。

    她将他比作那些用皮肉换取利益的人,可眼神仅是疑惑而已,少女不认为那是侮辱,因为他的地位就是比她低一层。

    分明是污秽不堪之事,她说的就好像他要去买一块桂花糕一样普通。

    以至于被问的人居然生不起半点被侮辱的愤怒。

    “……不,”燕风遥嗓子干涩,声音微低,“我不会。”

    她只是不懂这些而已。

    他想到。

    她仅仅是不懂而已,观念与众不同,不算侮辱他,看轻他。

    燕风遥再次在内心想到。

    找到了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地不再疑惑为什么不愤怒。

    “噢。”知珞点了点头,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下巴。

    燕风遥比第一次见面长大了不少,少年长相逐渐偏向成熟。

    知珞好奇问:“你知道自己生辰吗?”

    “知道,”燕风遥顿了顿,“你呢。”

    “我不知道,”知珞很快回答,然后拉回话题,“那你生辰会做什么?”

    去骗人、去偷魔修的食物、过着与昨天一模一样的日子。

    燕风遥回忆,面上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神色,揣摩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黑眸微动,忽而一笑:“会去放孔明灯、吃寿糕、赏月赏花吃酒。”

    知珞面上压根没有关切,只有赤裸裸的新奇:“好多事。”

    她没做过。

    来到这个世界后,没了极限的生存压力,知珞也会注意到其他好玩有趣的东西,那些在原世界抛弃的好奇心似乎在这里爆发。

    知珞:“你生辰在多久?”

    燕风遥迅速在内心计算她的行程,还有近日修仙界众修士的动向,拟定了一个日子:“就在下个月初。”

    少年生辰在此刻彻底改变,他也不打算再改回去。

    “那不就快了吗,”知珞有些开心,唇角只是略微上扬了一点,不太明显,但那双眼睛十分明亮,她直接指使他,“那你要准备好,我到时候一起来玩。”

    “好。”

    本应该享受的生辰对象对调,偏偏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明日就要出发去浮云谷,两人没有再聊天,虽然燕风遥想要提议留在这里,明日更方便些,毕竟他还要为她梳头整理。

    可是金初漾已经传了话过来催促,他只得告退。

    知珞没察觉眼前这人的弯弯绕绕的心思,打了个哈欠,卷进被子,闭眼入眠。

    燕风遥关闭窗户,手微抬,蜡烛瞬间熄灭,房间陷入黑暗,他最后看一眼床褥里的鼓包,轻轻关上门离开。

    *

    金初漾最近很苦恼。

    他的徒弟样样都好,就是人经常不在金涛殿。

    他要么就是在外界杀妖魔、铲除敌人,要么就一定是跟在知珞身边,亦步亦趋。

    金初漾有时候连个人都找不到,完全没体会到有徒弟的实感。

    今日是知道他那徒弟要去浮云谷,才传唤燕风遥过来。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次肯定还是跟着那知小友去的。

    燕风遥还未赶到,金初漾一个人在金涛殿出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两个徒弟。

    一个沉稳、一个好动,金涛殿就没有一日消停过。

    他们甚至是在极其虚弱的时候,被魔界的普通人杀死的!

    ——魔界,真是其罪可诛。

    门被推开。

    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走入,面色淡然,但又倏地低眉垂首,仿佛没看到师尊杀意涌动、没听见师尊的唇畔溢出对魔界之人的恨话,少年一派尊敬的模样。

    “师尊。”

    空气凝结片刻,金初漾才整理好心思,开口:“明日你要去浮云谷?”

    “是。”他低着头,行礼的手并未放下。

    “那你要切记万事小心,浮云谷附近似乎封印着魔界通道,位置随时在变换,偶尔会有些魔界的人用各种方法逃出来,如果你遇见逃出来的魔修就只管逃命就是。魔界之人,残暴无情、毫无人性可言,不要可怜他们、相信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燕风遥由衷地赞同他的话:“是,徒儿谨记。”

    “那么,便回去吧。”金初漾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实际上师徒二人因为武器不同,金初漾只能在修炼内经中给他提供帮助,燕风遥在枪法上一直是自己在摸索,借书学习钻研。

    他甚至还去过人界战场,冷眼旁观,仅仅是注视那些用长枪的将军。

    十二月宗积灰的宗门枪法被他学透,还混杂着其他外界的枪法精髓。

    好像那知珞也是一样。

    燕风遥走后,金初漾突然想到。

    周石瑾的剑法无比洒脱,知珞的就是干净利落,专注于剑,毫无杀意,偏偏招招取命。

    他看不透知珞除了门派剑法,还学了什么,想必是周石瑾的毕生所学,再加上知珞那天赋绝佳的领悟,将其化为自己的东西。

    才学多久,就隐隐形成自己的风格,仿佛已经锤炼许多年。

    半晌,安静的金涛殿传出一声叹息。

    “后生可畏啊。”

    *

    知珞醒来的时候,燕风遥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他为她梳好头,知珞用了一个清洗术,清醒了许多。

    他们照旧御剑御枪,但到了浮云谷附近的山林间,小路繁多,他们只能步行。

    浮云谷的入口设有石阵,很难寻找到道标。

    两人走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堆。

    知珞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自觉上前,用宗门令牌解阵。

    石堆轰然转移,围绕着两人移动,激起的土壤灰尘弥漫四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成了残影。

    知珞谨慎后退,与燕风遥背靠着背。

    两人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浮云谷的真正入口,警惕万分。

    蓦地,石堆停滞,周围树木疯长,遮天蔽日,形成藤蔓紧紧包裹住两人与石堆,连天空都被遮挡得严密,完美的封闭,须臾,再尽数缩短回归原状。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座对望的巍峨山峰,其中间的狭小小道隐隐能窥得一缕天光,在小道外,一几人高的巨大石头上有“浮云谷”的字样。

    字迹飘然潇洒,似有万千悠然。

    知珞走近,在石头下方还有一块小石头,雕刻着一些小字。

    ——如果是要治伤疗病,请找医者和自愿的药修,救死扶伤并非药修职责。

    ——皇亲国戚、贵族官员禁止前往。

    ——求道之路,躬行践履。炉丹修行,千千万万。屡败屡试,方成大道。

    燕风遥瞥一眼。

    挺简单的规训,规训下方的石面很是光滑,应该被人摸过,想必是前来浮云谷的人一次一次地抚摸造成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处一瞬,随即不感兴趣地移开。

    知珞走进小道,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浮云谷内被山壁包围,可是因为境地太过辽阔,竟没有一丝一毫被山包围的禁锢感。

    系统被定位闹钟吵醒,一睁眼就大喊:【这时间点,怎么来到浮云谷了!】

    知珞:“?”

    燕风遥前去问人交涉,她无所事事。

    系统:【你还记得剧情吗!这时候男女主已经吵架冷战,然后男主前去带领人打妖魔时,反派也在场,女主和反派不熟,压根没怎么见过,但作为领头的两人说了几句话,男主就吃醋了,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反派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嗯?】

    它才发现男女主根本不在一块儿,剧情貌似被宿主搅和得一团乱。

    ……行,不慌,男女主怎么样随便吧。

    系统又淡定地去翻找宿主的信息——然后被她的印象值吓得噤声。

    印象值就是其他配角对宿主的笼统评价,并不完全,它无法查到反派、男女主这类世界气运强的角色,但是一些普通背景板配角倒是可以看看。

    这些和任务无关,又不能看反派的,所以系统很少用,打开看也是看看宿主的生存环境,还能不能活得下去——那些红名被万人憎恨的宿主,非常容易被挫骨扬灰,什么完成任务,先保住小命再说啊!

    系统盯着他人对知珞的印象值,沉默着。

    ……什么叫“心地善良的恩人”?春玲?这不是那女配吗?

    心地善良,嗯……谁啊?

    它继续翻。

    “徒弟”“可爱的徒弟”“非常可爱的徒弟”“非常非常可爱的徒弟”……

    好多废话,这人词穷吗。

    “寄予厚望的后辈”“剑尊预备役”“天才”“稚子心性”“真实赤诚”“勤奋好学”“领悟极强”……

    系统:【?】

    它好像看到男主的称号了?

    “好朋友”“益友”“引导我交到更多好友的至交好友”“诚实守信可靠友善勇敢善良果敢无畏”……

    这人后面一大堆彩虹屁,看得系统眼睛疼。

    “奇怪的人”“哇在玩主仆”“天才”“我的天才朋友”“啊你怎么知道我朋友是天才”……

    系统:【。】

    感觉被炫耀了怎么回事。

    它不信邪地翻了几百页——是的,光是十二月宗的弟子就有几千,谁都认识她,印象都是极其正面,加上其他宗门的宗主仙尊,都是一些有地位的人物,对知珞的印象也是好的。

    堪称全屏彩虹屁,吹知珞都吹出花儿来了。

    【……】这是谁?他们在说谁?

    系统怀疑人生地关闭页面。

    【宿主,你是拯救了宗门吗?还是击退了什么大妖魔?】

    燕风遥不知道怎么交流的,那群人非常信任地把信息全抖出来了,看过了令牌,就带着两人去宗主所在的地方。

    知珞:“没有。”

    系统:【?】

    从它第一次见到宿主开始,就是宿主挑断了反派的手筋脚筋,着实把它吓得够呛,导致印象一直停留在“心狠手辣的宿主”“这么残忍的宿主真的能在嫉恶如仇的修仙界完成任务吗”的状态。

    后面就是“欸好像能完成任务”“希望宿主完成任务之前别招惹仇恨,活下去啊”。

    谁曾想知珞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展现自己而已,就能获得那么多善意,甚至爱慕。

    也是,谁让宿主天赋高呢,而且人也通透,做事可不就别具一格,效果出乎意料吗!

    系统看了看反派头顶上代表心情极好的小太阳,一会儿蹦出一个,一会儿蹦出一个。

    按理来说,燕风遥与人搭话,应该转换成思索或者心情跟着谈话走,可是没有,他没有丝毫变化。

    只能说明这人在和别人套话的时候,心思依然在知珞这里,还游刃有余地成功套话。

    系统:【。】

    不愧是反派吗。

    但是这不正是代表宿主进度喜人吗——!

    系统独自运转良久,才缓缓说道:【宿主,我觉得我需要改变一下程序。宿主你是稚子心性,当然不可以套用世俗意义上的标准。也许真的有人无需做什么大事、做些奉献自我之事就能赢得人心,我相信你肯定能完——】

    “谷主已经等在屋内,请进吧,知道友。”

    燕风遥自然等在门外,知珞进门,要专心干正事了,她卡断系统的话:“休眠。”

    系统:【——#@!】

    它顿时没了声音,听话得很,真就如它以前所说的那样,说休眠就休眠。

    谷主宁赤仙风道骨,白发挽在脑后,坐在椅上,笑容慈祥:“是知珞小友吧?令宗主托我为你把把脉。无需担心,如果我害你,就等于与十二月宗宣战,药修们可打不过。”

    她比令之欢还要柔和,让人不自觉亲近。

    知珞点了点头,皱着眉,犹豫片刻,还是让她的灵力探入。

    宁赤虽察觉她的抗拒,可到底是大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少女的筋脉。

    谷主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她的灵道。

    “……”等了一会儿,灵力收回,宁赤眉眼间的沉思消融,她笑道,“你的筋脉灵力的走向比起常人似乎有细微的不同,但无妨,修炼作用是一样的。”

    天下之大,奇怪的病很多,有些还不是病,是天生如此,谷主只当知珞是其中一个,探查到没有危险后就放下心。

    况且,知珞的灵力竟然如此纯净,她就没有分毫的杂念吗?

    宁赤仔仔细细端详着她。

    心思澄净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那令宗主要寄予厚望。

    知珞就更无所谓了,听见不影响修炼,就直接把这问题抛之脑后。

    要是系统还在场,必要嘶吼:【废话!她是不同世界来的,当然有不同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柯学游戏的恋爱版块被上交了 氪成酒厂股东了怎么办 当黑方玩家有了富江体质 求你了,看看广告吧[无限] [崩铁]邪恶小浣熊的养成攻略 美人嫁暴君后求生指南 他的第二人格 小舅舅 国王的马甲 美强惨男配又被我叼走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