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音符无人应答。
燕风遥听知珞的话, 第三次动用灵力催动传音符,迟迟没有人回应,在宗门时, 宋至淮的回复没有过于慌乱,但不能保证现在的安全。
“还是没有回应。”
知珞噢了一声,继续走。
少年跟着她, 摩挲着传音符的细纹, 敛眸思量着陶县的一切异状。
知珞身边的虫已经能飞直线,它久久没有闻到宋至淮身上的香囊,于是慢悠悠地停在知珞肩膀上。
然后被知珞弹飞, 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才稳住。
虫:“???”
知珞很有同甘共苦中共苦的意识:“我还在找。”
你别歇着,努力干活。
它原本想就这样飞走的, 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扇动频率过快, 乍一看仿佛静止。
但是它刚偏离她一小段距离,知珞就偏过头, 以为它找到了路。
“找到了?”
没有。
没有啊。
翠绿的虫没有脑子,知珞一问,它又给飞回来了, 继续在她身边站岗一样上下飘浮。
燕风遥开口道:“宋师兄说他进过秘境。那秘境是无数水晶构成, 截面如镜, 让人仿佛陷入迷宫, 找不到方向。”
他解释:“以前在外做任务时听说过类似秘境, 如若你没有走正确的路,反而撞上水晶, 是会进入另一层幻境。”
同一时刻入宗门的两人,燕风遥已经朝着学识渊博、知之甚多的“百事通”方向狂奔,早已超过一众师兄师姐, 而知珞则在学会运用“百事通”上飞速行走。
知珞:“也就是说,他可能进入了幻境,还以为自己走出来了。”
燕风遥:“对。”
知珞拿出传音符。
这符是一次性用品,一个阵修也无法无限度制造它,就翊灵柯来说,在她灵力充盈的状态下,一天毫不停歇地制作,最多也只能弄出二十张。
并且是需要对方也有相同的传音符才行。
所以限制性很大。
符纸发出微弱莹光。
知珞问:“他死了吗。”
十二月宗内。
思少虞在殿中看了眼宋至淮的命灯:“还未。生命力很旺盛。”
知珞:“什么意思。”
思少虞:“他应该没有遇见危险。”
知珞:“谢谢。”
思少虞轻轻笑了几声:“不必。”
传音符随之湮灭,少女板正又认真得让人喜爱的声音也跟着消失。
宗门殿内,思少虞指尖一挥,符纸燃烧的灰烬飘然四散,他踱步行至命灯前。
他现在心静如水,对于亲生儿子的遭遇没有过多的感触。
他定下的束缚是让宋至淮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也不代表他要围着宋至淮转,束缚的体现,是宋至淮说他想要做的事,思少虞准许且给予建议和一些帮助而已。
无情道修士的中心依旧在自我的道上。
他没有再看命灯,衣摆微动,正要去往修炼之地,一人忽然毫无顾忌地踏进殿中。
是十二月宗的仙尊之一,药修舒凝。
她很是随意,双手揣在长袖里,说:“思仙尊,最近醉人湾的动静越来越大,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舒凝拖长了音调,道:“要不然封印一破,可要我们去顶上。宗主可不想我们提前陨落——或者陨落之前也要发挥发挥余热嘛。”
思少虞思忖片刻,应了一声。
“我知晓了。”
就算是无情道也是受到宗门庇护,得来清修环境,省去很多麻烦,自然要一物换一物。
舒凝左右张望:“对了,你那徒弟修为也不错,记得知会他一声,近来不要接太危险的任务。”
他的徒弟已经失踪了。
思少虞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命灯还在,等至淮回来了,再给他说就行。
点壮丁的舒凝终于离开,又来到金涛殿。
她笑着,开门见山:“最近世事变化,金仙尊可做好准备。”
金初漾习惯了舒凝这毫不客气的性子,闻言颔首:“我自是了解。”
舒凝:“那丫头的跟屁虫呢?”
金初漾:“……”
他竟然接受良好,内心没什么波澜。
实在是燕风遥本人做派就是如此,整日不是在外面就是跟在知珞身后,他们本就备受关注,宗门内早就有知珞与燕风遥的传闻。
金初漾偶尔会对他的修炼进行指点,他也会前来询问——但次数屈指可数。
年轻少年的悟性极高,在外也会搜寻对修行有帮助的知识书卷,基础的问题看藏书阁的书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他这个师父的作用也就是在修炼拐角处推他一把,让他走的更快些罢了。
不像他以前的两个徒弟,什么都要问,是金初漾真的一步一个脚印带大的……
思及徒弟之死,金初漾眼睫微垂又抬起:“应该还是在外做任务。”
“哦?这样。”
舒凝笑眯眯应下。
有意思,这师徒的隔阂居然明显到如此地步。
师父本就有心结,徒弟也不知为何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师父也放纵默认,没有挽回的举动就直接放弃了部分职责,权当放养。
按理来说,燕风遥入宗门时才那点年纪,十几岁的小鬼心思就是那么麻烦,师父理应做出更多的引导,可金初漾没有。
他顺水推舟,让师徒关系走到现在,两人之间依然很是客气。
当然,修仙界的师徒也不是当娘当爹,不知道徒弟行踪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像他们这样感情甚少的师徒,倒也不多。
舒凝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喜欢八卦。
就算是那些家破人亡、复仇屠门的八卦,她也听得乐呵。
舒凝:“那我就先走了。”
金初漾:“慢走。”
她又走到落石林。
周石瑾躺在树上,树影斑驳,她闭眼入眠。
舒凝仰头,声音含笑:“还能活多少年啊?能撑到那丫头金丹吗?”
周石瑾翻身坐直,也面带笑意,低头回望:“几十年而已。只要她现在突破停滞瓶颈,那就能。”
“怎么?遇见瓶颈了?不是才突破融合期吗?”
“知珞她不通情爱,一旦沾染,可不就无法理解,陷入凝滞了吗?”
周石瑾是以愉悦的口吻诉说,仿佛这是一件好玩的事。
舒凝哈哈大笑几声:“看来还是要活得久,才能遇见知珞那等可爱的弟子。”
周石瑾将酒壶扔下,舒凝顺势接住。
翻身下树,周石瑾琢磨道:“等她开窍,也不知猴年马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往大能秘境,九死一生,斩获机缘。”
周石瑾深知落后于他人的苦楚。
她相信她徒弟是不愿意品尝的。
舒凝慢悠悠道:“万一死了呢?”
“当然是看她怎么选,”周石瑾笑道,“不过我倒是知晓,她会选秘境的。”
话音刚落,她展开方才徒弟给她的回信。
知珞那丫头倒是会偷懒,直接在师父的信的背面写回复。
——据我所知的大能秘境有无数个,不过要去就要去最好的。其一是图妄仙尊的医毁秘境,其二是曦去仙人的浪骸秘境。前者在浮云谷禁地,后者则在明镜海背面,你想怎么选?自己领悟,还是放手一搏?
——时间不够,与其等不知何时到来的领悟,不如去秘境。
周石瑾笑了笑。
她就知道。
……不过时间不够?什么时间?
*
自然是剧情点的时间。
知珞与燕风遥在陶县的偏僻一角,打算和翊灵柯汇合。
翊灵柯还未到,知珞在刚才回了师父的信,就将笔放回储物袋。
燕风遥不知道周石瑾给她写了什么,他也不会贸然打听。
知珞看一眼正在一旁回忆水晶秘境情报的少年,再面无表情地收回来。
剧情点时间不够了。
前期反派在宗门的时间不是太长,最多也就百年。
后面燕风遥被带入魔界,男女主在修仙界经历了几百年才进入救世主大结局。
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在百年间,不被燕风遥超过,还要拥有在魔界立足的能力。
燕风遥是一个坎,魔界高修为的魔修,也同样是一个坎。
原本按照知珞的心性悟性与根骨,她有信心在剧情点来到前修为达到一定境界。
可是现在遇见了瓶颈。
常人可以慢慢突破,她绝不可以。
不过知珞心里也没多急切——她就没有太急迫慌乱的时候。
进秘境,获机缘。
最多也就一死,但现在不去,以后也是死。
系统比她还焦灼:【可是,可是万一就……唉,要不我们再想想?反派可以在魔界保护你,他也是一层保险,他肯定听你的话啊!】
知珞一边等翊灵柯一边波澜无惊回复:“你好笨,把生命系在别人身上。”
“况且,还有一种可能,他进入魔界就会解除主仆誓约,不会听我的。”
系统:【但是、但是……宿主,你看反派现在这样子,也许可以试着相信……】
它纠结不已:【我只是怕宿主你死了。】
知珞感到不解。
她不懂情爱,自然就看不透他的痴痴恋心。
感受不到他的情,自然就不会生出对两人未来的信赖。
知珞只道:“我要更高的修为。”
系统沉默良久。
【……好吧。】
【宿主,你要去浪骸秘境吗?】
【明镜海的阵法根源出了问题,怎么补救都只能拖延一段时间而已,势必会破,那时浪骸秘境会显现出来一瞬。】
【醉人湾被灭门是魔修里应外合,相互勾结的原因,你解决了外界魔修,就去明镜海吧。】
【在男主挥剑之前。】
“唔……谢谢。”
【没什么。】
系统说。
它顿了顿,再陈述道:【大能秘境,在原著中都会让人疯魔,有的尸体是被抽干了血,有的是被碎尸万段,有的则是被虫类啃食殆尽,皆是踏错一步了而已。宿主,如果失败了,我会帮忙,直接杀掉宿主。】
知珞警惕道:“不要,你也要杀我?”
正伤感的系统差点破功:【……】
【这是帮助宿主利落的死掉,不受痛苦啊!】
知珞极其不满,她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解释:“不要,你真的很笨。就算是折磨,只要到最后一刻还没有死,哪怕只有一颗脑袋和心脏,也可以反败为胜。既然选择了秘境,那就抓住一切机会,如果我会因为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自杀,还不如不进,现在立刻自刎。”
【……】
可是没有人会在哪种极端痛苦中做得到的……
系统顿了顿,想起宿主死前的那一刻。
它与她灵魂绑定的那一瞬,捕捉到她的想法情绪。
她很希望对手能够按照观众所说来折磨她,那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甚至在脑袋被砸得凹陷,没有立刻死亡时,少女还是想着如何去反杀。
对死亡和疼痛的恐惧全部化为对生的冷静执念,一丝不剩。
……可是她是怕死的,她是怕的。
只是像兽最终适应了自然环境,而她适应了角斗场的生存,本能与性格帮助她选择了最好的路。
系统心情复杂地进入休眠。
如果是以往,系统还会提一嘴宿主你死了,反派也就死了,可这次不知为何,它压根没想起来这一点。
所谓攻略,是情情爱爱。
情爱一事最不讲道理,但有时候也是极其讲道理。
比如,宿主她开始在意燕风遥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开始喜欢他的脸,满意他的做事,注意到他的话语,好奇他眼睛里那刹那的恋情流露。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块决心坚定,从未动摇的磐石。
她还是在前进着。
燕风遥也从未想过让她改变。
他只是跟从着,希望有资格去陪伴左右。
无所谓同她的甘,只期望共她的苦。
第72章 第 72 章 幻境
翊灵柯姗姗来迟, 她说:“我看阵法没什么问题,醉人湾的人也在守着。”
按理说,在此种危险之地应该不会形成百姓聚集地。
当初此封印才设下时, 这里还是一片荒凉。
但修士对于某些普通人来说,如同黄金万两、价值连城,有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找寻仙人, 寻求入仙途的道。
也有人仅仅因为卖给仙人一些吃食, 就获得了强身健体的丹药,那些丹药对修士已没什么用处,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延长寿命的灵丹妙药。
久而久之,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处。
当初修仙的路众人还未摸索得远,修士的能力也没有现在的那么强, 他们想要强行驱赶也收着力, 没有太大威慑。
即便阵修们一遍一遍强调危险性,也依然有人来此地聚集。
随后是安居乐业, 像一个真正的县那样发展。
朝代更迭,修士不会插手人界制度的变化,于是百姓流离失所, 局势动荡, 他们也无可奈何, 只遵守自己的守阵职责足矣。
修士虽可以以保护天下人为己任, 但这不是必须的要求。
在一方混乱之际, 那些阵修周围形成的聚集地的祥和愈发明显——毕竟是阵修镇守的周遭,他们自是会保护周围的人, 以免破坏稳定的环境,节外生枝。
殊不知此举动让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一段时间迁来一波,一段时间迁来一波。
修士他们详细叙述, 提醒此地危险,但凡人们依旧想留在此处。
既然如此,那就不干涉他们的决定,反正封印松动后,会有预兆,到那时可以提前将百姓们迁走。
根据宋至淮所说,那群修士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翊灵柯问:“但现在百姓过的好好的,宋师兄是进入幻境了吗?”
知珞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并未得出绝对肯定的答案,道:“也许是水晶秘境,这只是推测,这类秘境不知道那主人会不会有改造。”
翊灵柯叹了口气。
“找不到宋师兄,也不知道秘境在哪儿,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翊灵柯身上的传音符动了动。
她将符纸拿出,传来宋至淮的声音。
“我方才是误入了一处秘境,才没有回你们的传音,抱歉。我现在在陶县。”
翊灵柯一愣,这是在宗门出发前,宋至淮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见翊灵柯不说话,那边的宋至淮似乎更愧疚了一些:“抱歉……忘记知会师父一声,让他告诉你们了。”
因为翊灵柯的反应不同,他也产生了不同的反应与话语,让人确信那一头的是活生生的人。
翊灵柯沉默良久,结巴着说不出话。
她没遇见过这类事,着实被吓到。
“宋师兄你在说什么……这你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跟我们说了啊。”
宋至淮:“什么?”
知珞凑过来,她没那么多敏感神经,直白问:“你失忆了吗?”
宋至淮也回答得认真,他还仔细回想了一番,谨慎说:“以我的记忆来说,并没有。”
知珞:“你在哪儿。”
宋至淮:“陶县,一家桂花糕店外,那店主在打包包袱准备一家人跟着人群迁走。”
知珞他们走到他所说的地点。
店外除了陌生客人就是陌生客人,并没有宋至淮的身影,那胖胖的慈祥店主也没有如他所说在紧张地准备包袱,而是在如常地做桂花糕。
知珞去买了一袋。
翊灵柯正处于震惊、还有点毛骨悚然的状态,随后就见到她队友逛街一样去对那店主买桂花糕。
翊灵柯震惊的表情还挂在脸上收不回来:“………”
嗯?等等……
“你怎么就去买了?这时候还吃什么啊……当然你要是饿了的话那就快吃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宋师兄可能被困在秘境里了。”
知珞回来,翊灵柯小声说。
知珞打开盒子,里面的糕点奇形怪状,敷衍至极。
“这不是桂花糕,”知珞说道,“这里也有问题。”
翊灵柯:“什么?”
传音符内的宋至淮也意识到什么:“我们都有危险。”
翊灵柯:“什么?!”
燕风遥自然知道知珞所想所言,他开口解释她的话,道:“桂花糕不是桂花糕,仔细观察,附近的店铺也是一样,除去摆放好的物件,他们手里制作的都是胡乱打造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自己所做的事,而更像是在遵循一种规则,必须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表面上在伪装。”
他顿了顿,又说:“我入城后,百姓鲜活,可当你走出几百米后蓦地回头望,会发觉最远的地方,才遇见过的平民,会重复做相同的动作。”
才入城时,燕风遥跟在知珞身后,眼瞳漆黑,偶尔才微动一下,仿佛在随意地观看长街,任何细小的举动异常都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任何细节的冲突都被他一一捕捉。
只是他依旧跟在少女身后,一缕神思一直在她的背影中,少年不言不语,在第三次捕捉到相同的异常时,他就会猜测,会去验证。
不过一切的一切,得先陪伴少女做完找人的事。
翊灵柯听懂了。
燕风遥声音不大,神色也如旧,仿佛不是在说危险,而是在谈论今日饭菜。
翊灵柯也不由得收敛心神,免得被暗处的人发现——这种事情,背后定是有人搞鬼,也许那人还没有关注到他们也不一定,以防万一。
宋至淮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他进秘境前的场景,就被迫断开了联系。
翊灵柯回想:“其实阵修他们也是……话术太单一。”
知珞在这两人中间,想了想,低头把奇形怪状的糕点啃了一口。
好甜……甜过头了……不像是人做出来的东西。
也许就不是人。
燕风遥肃目敛神,询问翊灵柯更详细的细节,手却拿出储物袋,将精美的糕点轻轻放进她手心。
知珞又咬了一口。
微微偏咸的味道,冲淡舌尖过于腻的甜。
燕风遥听完,看向知珞。
翊灵柯也同样看向她。
知珞沾染糕点屑的手指被燕风遥垂眸擦干净,她做了决定:“先去宋师兄说的地方,将这些情况告知涂师姐。”
燕风遥不语,默认她的一切决定。
翊灵柯点了点头,又愁眉苦脸:“希望宋师兄挺久一点。”
知珞:“他不会死。”
宋至淮陷入循环的幻境,对方是为了困住他,如果要杀早杀了。
也许是幻境主人杀不死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困住。
翊灵柯也没问,异常相信她的决断,眉毛松了一些:“那就好……”
燕风遥收回手帕,面不改色地接回正事:“总之,接下来要时刻分辨周围。”
知珞:“走吧。”
第73章 第 73 章 宋至淮的友人团
“为什么不去找那些阵修帮忙呢?”
三人寻找着宋至淮所说的地点, 翊灵柯坠在知珞身后,问道。
知珞扭头,诚恳道:“他们都没有发现一点的不对劲, 要么是他们自己不对劲,要么就是脑子笨,不能组队。”
“啊……”翊灵柯扯了扯嘴角。
竟然有几分道理。
她闭上了嘴。
在陶县偏僻的一角, 废弃屋上有凌乱的剑痕, 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翊灵柯收敛玩笑的意思,正色地观察了一番。
知珞伸手拍拍燕风遥的胳膊,示意他可以上了。
少年朝她望去, 笑了下,随即熟练地运用灵力搜寻细小的线索。
知珞走到一处木桩前, 树木被拦腰截断, 剩下一面凹凸不平的树桩。
一块染血的菱形石头安静地待在桩上。
知珞将它拿起,放在手心拨了拨, 血居然还未凝固,在少女手心留下斑驳血印。
知珞将手心靠近鼻子小心翼翼闻了闻,像是闻到浓郁花粉的动物, 她鼻子皱了皱, 立刻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原本应该是鲜血的味道, 却混杂着奇怪的香气, 一部分血液沾染到少女手心, 也显现出“石头”原本的模样。
透明水晶材质,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颜色。
水晶?秘境就是水晶吧?这是秘境的入口?
知珞才想到这些, 被阳光照射的水晶立时散发出灼热。
地面突然摇动,翊灵柯稳住身形,诧异道:“怎么回事!?”
周围场景瞬间变化, 脚底下的不再是泥土,而是一片倒映着蓝天的平静水面,一望无际,人居然能不动用灵力,立在其上。
蓝天白云,充满洗涤后的干净。
翊灵柯左右环顾,“有水晶,这里是秘境。”
比人还高的水晶密密麻麻地分布四周,围堵着三人,乍一看仿佛没有一条可以走的道,或者处处都是道。
在这里限制修仙者的飞行,在水晶最高点,有如天空一般大小的屏障,翊灵柯一飞上去就撞上无形的墙,灰扑扑地下来。
知珞身侧的虫忽的振奋起来,扇动着翅膀,在知珞面前上下飞舞,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
知珞:“看来宋师兄就在这里了。”
翊灵柯面露难色:“可是我们怎么过去。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而且不能用武器和手去碰,听闻这类水晶秘境,一旦触碰,就会被吸进去,就算是拿着棍棒,也会被牵连。”
知珞想了想:“可以扔东西,看看有没有消失。”
“……”翊灵柯叹了口气,用慈祥的目光看着知珞,“你知道吗,禅定寺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把能丢的东西都丢了,走了一路,东西都丢光了。最后他撕布料,撕得衣服都没了,还没有走出去。最后死的时候,没有衣服的尸体被秘境吐出来………”
知珞恍然:“是担心东西不够多吗。”
她转头。
黑发少年面有思色,眉眼微凝,但对她的视线很是敏锐,就算还在思考也下意识看过去。
燕风遥慢了半拍才说:“无事,储物袋里的东西很多。”
知珞:“而且我们只需要到达宋师兄的位置就好,不需要出去。”
翊灵柯一惊:“什么叫不需要出去?!”
知珞面无表情:“因为像你说的,出不去。”
翊灵柯:“………”
说的挺有道理。
燕风遥解释:“知珞是说我们可以从内部找到水晶秘境的弱点,像阵法,任何阵法都有阵眼,秘境也不例外,有时候没有破开的办法就寻找弱点即可。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只是一棵草,皆是有可能的。”
翊灵柯朝他这对知珞的顶级理解力肃然起敬:“好,我懂了。”
虫可以指明大致方向。
三人走向右侧。
翊灵柯还在发愁:“可是万一宋师兄走了很远呢?我们哪儿那么多东西?”
知珞:“他有。”
燕风遥则顺势拿出一个低阶灵器铃铛,向一个方向扔。
面前是透明的蓝天,看不出有几块水晶,看不出水晶边界,以一人身体宽度为间距,一步路可能也要扔五六个。
知珞露出疑惑的神情:“扔吃食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扔你的灵器灵石?”
燕风遥垂眸,语气带着理所应当:“因为那是你的东西。”
翊灵柯在一旁,目不斜视看着前路,耳朵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主仆,是比雇佣还要忠诚的主仆是吧。
“的确,”知珞赞同道,随即拍了拍他的小臂,“那我允许你扔,扔吧。扔完了再扔你的。”
“是。”
于是少年朝左侧随手抛了一块小小的糕点。
几人一步一步前进,翊灵柯原以为糕点应该很快就会被扔光。
直到他们都走出几百米了,还在抛糕点,粗略估计已经有几百块。
翊灵柯木着脸:“……”
这是什么知珞吃食储存机械。
绿色虫愈发活跃,但它也只会横冲直撞,走直线道路,知珞怕它撞进水晶幻境,一把将飞虫拢进手心,它一旦想要飞出去就捏住它的翅膀。
百步开外,安静下来的飞虫蓦地强烈挣扎,知珞唬了一跳,差点凭借本能杀了它。
燕风遥瞥一眼,知晓快要到了。
它也学乖了,没有贸然前进靠近,只朝一个确切方向嗡嗡作响。
那地方是水晶,以防万一,三人还是朝前走了一步,待飞虫转换方向朝后方飞之后,他们才走回去。
知珞看了看:“这是几块水晶?”
透明的水晶,无法看清水晶与水晶的边界,自然不知道怎么进入正确的那一块。
翊灵柯虚着眼:“不太清楚,万一进错了怎么办。”
燕风遥:“应当可以按照一个人宽的距离,估算每一块水晶的位置。还有每块水晶的角度也有不同。”
为了保险,知珞多扔了几块糕点,确认每个水晶的角度,分辨位置。
……
很久之前,宋至淮在比试大会结束后回到宗门,整日除去修炼就是想去看看他的朋友们。
四个朋友。
四个。
第一天他去了涂蕊七的住处。
涂蕊七时常是忙碌的状态,他也未曾想去贸然打扰。
宋至淮没有主动去找朋友的经历,没有办法直接用传音符,那时候他和涂蕊七身上都没有这个东西。
于是他决定等在涂蕊七所在的山峰口。
此处也是剑尊望华君的地盘,烟云缭绕,树木苍翠欲滴,山峰隐藏在白雾里,隐隐约约,仙气漂浮,靠近了才会发现美如画的风景,令人望岫息心。
宋至淮对望华君有恭敬的态度,在山峰外冷冷等待涂蕊七出门或者回来时,静心修炼的望华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陌生气息,在幽静山洞内睁开眼。
剑尊一身白衣,眉尾入鬓,淡唇淡瞳,仿佛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冷淡如水,眸有剑意,凝结成冰。
近日涂蕊七并未像往常一样,日日来寻他,特别是那个未婚妻来了之后,她更是避嫌似的,与他交谈都是恭敬低头的姿态。
有什么不满呢?这不就是他以前想要的吗?
却道心不稳,剑灵在违背他的意愿,抗拒他萌生的任何一丝情愫。
剑尊的剑乃千百年前出名的无霜剑。
它的第一任主人并非无情道,却比无情道还要无情。
那人无情无爱,天生心冷,一心求道,虽不管他人之事,但对自己是绝对的自律控制。
心动是为了活着而已,从不别人快一分,慢一分。
所以以他的灵魂为根源,浸泡形成的剑灵,等同于这人的复制体。
它无法接受主人陷入情爱,比望华君自己还要敏锐,在他没有意识之前,它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剑修与剑融为一体,剑想反抗,犹如半身撕裂,望华君修炼受到巨大影响,迟迟没有感悟,就算是战斗,也比不上从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付一次醉人湾的危机,绰绰有余。
望华君凝目,眸光甚远,宋至淮在山峰口等待的身影被他窥见。
静心。
静心……
无霜剑在震动,半晌,望华君才起身——没有拿剑,剑凝结成冰,拒绝他的前行。
他淡淡瞥剑一眼。
这就是起初就有剑灵的神器的坏处。
前期剑灵对主人增益极大,但越到后,越需要主人与剑的观念趋同。
如果产生了分歧,要么,主人妥协。
要么,抹除上一任剑主的剑灵意识,形成新的剑灵——此事难上加难,升到大能修为的人本就少,至今成功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宋至淮对剑尊倒也是很尊敬,在看见一人忽的现身,他面上冰冷,却礼貌地低头:“仙尊。”
望华君声音比他还冷:“所为何事。”
宋至淮:“来寻涂师妹。”
“……”他面色更冷,控制不住的冷。
偏偏他面前的是个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之人,他不言语,宋至淮也安静地回望。
“……”
“……”
云雾在两人之间飘过。
空气凝滞。
宋至淮安静了许久,才恍然道:“请仙尊放心,我不会打扰涂师妹的修炼。”
“不会打扰,”望华君,“那为何来寻她。”
宋至淮:“就看看。”
望华君:“………”
他不清楚宋至淮的“就看看”,是真的字面意思的看看,于是对宋至淮表面暧昧的回答感到本能的不悦。
但是他又有何立场反对?
望华君这厢内心略微酸涩,情绪陌生,让他感到异常的厌烦。
宋至淮则在这边暗自感叹这师父的尽职尽责。
作为师父,是应该为徒弟把把关,交朋友可是一件大事,也得分清是不是益友。
思及此,宋至淮将背挺得更直,拨了拨剑柄上的剑穗,显示出剑穗的质朴与干净,表示他并非奢侈邋遢之人。
他想了下,又拿出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默看,当场展示自己是有学习之心的,等人也会抓紧时间充盈自身,而不是呆立原地。
呆立原地的望华君:“……”
对方明显是拒绝交流的态度……莫非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一股被掀开的羞耻感席卷全身,带着恼怒,望华君冷着脸回身离开,不愿让人看出他真正的心思。
等涂蕊七回来,就看见在山峰口练剑的宋至淮。
她诧异道:“宋师兄?你怎么来了?”
宋至淮收剑,面若冰霜:“来看看。”
“这样啊,”她自然知晓他的本性,笑道,“抱歉宋师兄,我还要去一趟外面。”
“有什么,”宋至淮顿了顿,似乎在琢磨句子,“是我可以做的。”
“嗯……等我有事需要找宋师兄了,我再叫宋师兄好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就行。”
“好。”
宋至淮心有遗憾,转身就走。
他去找了翊灵柯。
翊灵柯正在磕丹药不眠不休地学阵。
得到她的准许,宋至淮一踏进屋内,就无处下脚,满地都是散落的卷轴。
翊灵柯蓬头垢面,边虚着眼边半死不活地画符。
宋至淮等了一会儿,问:“翊师妹,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身体还没有进入完全不需要睡眠状态的翊灵柯声音飘忽:“……想睡觉。”
她压根没意识到这么说的结果,习惯性抱怨吐槽而已。
“原来如此。”宋至淮认真地颔首。
然后他小心打晕了她,把她放到床上。
以修仙者的身体,原本应该很快苏醒,翊灵柯却在闭眼后瞬间入睡。
等她神清气爽地醒来,一脸懵。
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用脚拨开地上卷轴,一边走到门前打开门。
一张来者不善的脸怼在眼前。
“翊师妹,你醒了。已经第二天了。”
他眼中隐隐含着帮到忙的关切。
翊灵柯:“……………谢谢。”
翊灵柯真诚道:“宋师兄,你去找过知珞没?去找她吧。”
他回复:“我正要去看看知师妹。”
翊灵柯真情实意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至淮去往落石林时,心脏居然在紧缩,甚是紧张。
主要是知师妹她,不太一样。
大家都是朋友,可知师妹与每个人的牵绊都是最深最强的,不可避免的,他也最看重他的第一个朋友。
宋至淮悄然深呼吸几次,落在落石林外。
接近黄昏,知珞走出落石林。
她看见了宋至淮,面无表情地颔首:“宋师兄。”
宋至淮紧张得也面无表情:“知师妹。”
这算打完招呼了吧。
知珞心想。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走进落石林,他没有主动说,她就完全没有他是来找她的意识。
宋至淮看着她的背影:“………”
被无视了,不愧是知师妹。
翌日清晨。
知珞走出落石林,见到宋至淮,礼貌打招呼:“宋师兄。”
“知师妹。”宋至淮颔首。
还没等他慢吞吞吐出词句,知珞就已经御剑飞走。
宋至淮:“………”
没关系,还有晚上。
一连三天,一天见两面,每一次都因为宋至淮开口慢了一步就错过,他跟个守门人一样守在落石林。
可是知师妹打招呼,总不可能不应。
直到第四天,燕风遥跟着知珞回来的。
他看了看宋至淮,出声笑道:“是来找知珞的吗?”
终于开启正常的寒暄问候。
知珞被吸引了注意,往回走了几步,直直看向宋至淮:“有什么事?”
燕风遥就含笑看着她与别人交流。
宋至淮:“只是……看看,知师妹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知珞:“没有。”
宋至淮:“我知晓了。”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半晌。
知珞:“为什么还在看我。”
不应该直接走人吗。
宋至淮:“抱歉,我以为知师妹还有话说。”
知珞:“我以为你有话说。”
“啊,抱歉……”宋至淮顿了顿,硬是憋出一句话来,“那,知师妹再见。”
“再见。”
如此便是和知师妹的相处,燕师弟找不到人影,一出现就在知师妹身边,所以他一并在知师妹那里问了。
在原著里,背景板的无情道预备役应当闭关,整日修炼,孤独又沉默地永立在原地。
即便是有父亲陪伴,无情道的父亲却已经无法给予他温情,就算平日里的两人相处像是真正的父子师徒,可终究会在无数细节处显示出无情道的冷心。
就在此时,当宋至淮听闻醉人湾一事,便自然而然地想起翊灵柯。
翊师妹的家人都在那处,她不便前往,可他可以。
为友人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宋至淮敛眸,望向十二月宗高高悬挂的十二月。
他只是担心,入了无情道的宋至淮,会对他朋友的苦难冷眼旁观。
可无情道是他确切的道,不可能更改。
所以现在的他如此急切。
在他心还热的时候,如此希望友人幸福,期盼友人修为高涨,无人敢欺。
在他尚且能够感受情谊时,迫切地想要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他来到了陶县。
宋至淮在用传音符与翊灵柯交谈之后,自是知晓自身已然陷入水晶秘境的幻境。
可在传音符燃烧殆尽的下一刻,四周转变,他又来到了陶县进入秘境的那个偏僻地方。
宋至淮还未升起警惕,记忆被轻易修改。
……
这秘境真难逃脱。
宋至淮看了眼横断的树桩。
他方才进入了水晶秘境,幸而逃了出来,身上的传音符在发热,应当是有人在找他。
宋至淮拿出传音符。
……怎么数量变少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忙于与他友人联系,以免他们过于担心。
还没来得及动用灵力,忽然一块糕点凭空出现,宋至淮条件反射地拔剑,将脆弱的糕点削成碎渣掉落。
……桂花糕?
是有人给他吗?
毕竟他也有过被心善人扔新鲜蔬菜的经历,当即左右环顾,想要告诉对方他不需要进食,不必浪费。
没有人影。
忽然,又是一块糕点降落。
宋至淮还没有去接,糕点背后有三人突兀地出现在原地。
“知师妹,燕师弟,翊师妹?”宋至淮诧异道。
“抱歉宋师兄,方才的糕点是我们扔的。”燕风遥先礼貌性微笑解释。
“原来如此……”他一瞬间想明白,这糕点定是知师妹的东西。
宋至淮对知珞认真说道:“我会赔偿的。”
噢,这种事还能要赔偿吗。
知珞疑惑地与宋至淮对望。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知珞就顺势点了点头:“行。想要宁安县青玉斋的。”
“好。我记得了。”
翊灵柯:“……”
随便吧,一块糕点而已,又不是命。
她麻木地想。
燕风遥只笑了笑,没有打断,也没有去过多解释,以免打扰知珞的兴致。
第74章 第 74 章 木琼
让宋至淮恢复记忆很简单。
他本来就是因为松懈才被得手, 燕风遥详细解释了一遍,宋至淮便陷入思索。
宋至淮:“如果真像你们所说,陶县里的平民百姓和那些阵修应该都在这个水晶秘境里。”
翊灵柯:“那我们不需要找他们, 破除秘境即可。”
知珞歪了歪头:“你恢复记忆了?”
“……抱歉,没有。”宋至淮面似凝冰,眼睛里却含着些微局促。
他还是没有进入幻境那几日循环的记忆, 如此笃定也是因为他相信他朋友的缘故。
翊灵柯憋不住了, 问了一句:“万一我们也是幻象呢?”
“……”
宋至淮的眼神逐渐犀利。
翊灵柯:“……”
……宋师兄,你真的很好骗啊。
知珞把虫子放出来,它飞向宋至淮腰间的香囊, 如痴如醉地扒在上面猛吸。
那应该是真的,幻境模仿不会带有气味。
知珞放下怀疑:“现在去找线索。”
“好, ” 宋至淮下意识答复, 又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 “……我怎知你们是真是假呢。”
翊灵柯:“……对不起各位。”
幻境不仅不会复制气味,还不会模仿修士的一身修为和修炼剑法。
知珞抽剑:“那就打一架好了。”
宋至淮颔首:“好。”
“!”翊灵柯瞬间退后十几步。
此是秘境,多有风险, 燕风遥将长枪拿出, 抱在臂中。
少年在宋至淮抽剑时才不紧不慢地后退那么一步, 动作平缓, 以至于身后的马尾一动不动。
他看着他们, 眼瞳装进翻飞的衣袂,刀光剑影, 知珞不在乎招式的华丽美感,但当她使出那一剑,在他人眼中, 是携带着无与伦比的清澈意象,如汩汩流水,如冷酷器刃。
两名剑修的打斗充满利落的风刃、清脆的相撞声和灵力的碰撞。
相同的剑法经过不同的人使出,风格与剑意全然不同。
两人皆是心无旁骛,宋至淮更偏向剑修应该有的凛然剑意,知珞则更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净、直截了当,仿佛对面不管是何人都是如此。
只是切磋,知珞的修为比不上宋至淮,在队伍里她的领导性更强,但是长时间的单打独斗自然是修炼更久的宋至淮更好,很快她便落入下风。
宋至淮眉目微凝又松开。
知珞与以前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剑法已经有了剑意雏形,这是修仙界少有的天才,比得上的也就一个望华君和周石瑾。
知师妹应该很快就能超过他,实在是成长迅速,不愧是知师妹,这般天赋心性理应站在修仙界的顶峰,他不知道和望华君比怎么样。但在他看来,知师妹可比望华君好多了,又心善又爱恨分明,不会心软又异常坚定,就像在比试大会,有她就如同有了主心骨,队伍再怎么样都不会散,这是多么珍贵的品质。
知珞不知道这位表面凌厉非常的剑修在内心疯狂吹她,都不带停歇的。
她不讨厌打斗,现在却面露细微的不满。
对自己的不满。
如果是以前,她不会多想,但是现在,她再次明确地感受到经脉的堵塞感。
分明是更上一层的融合期,却比筑基期还要令她厌烦。
凝滞的修炼进度带来的是日复一日的烦躁。
她必须要跨过去,且要在这短短几十年跨过去,并达到更高的境界。
知珞本就常年没有什么表情,就算是表达也是直白得很,也很快收敛了神色,专心于当前。
在场的两人并未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烦闷,燕风遥眼睫微颤,轻轻眨动眼眸。
翊灵柯越躲越远,她看着专心致志的燕风遥的背影,不由得牙酸。
……这也不怕刀剑无眼吗?
而且这两人是越打越认真了吧!?他们还在秘境里呢!
良久之后,宋至淮收剑,面带罕见的轻微笑意:“知师妹进步斐然。”
她手臂微顿,江雪剑已经大半收入鞘中,卡了一瞬,最后一部分剑锋才彻底落入剑鞘,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谢谢,”知珞转过头,“怎么恢复他的记忆。”
燕风遥:“应当可以试试用灵力洗涤灵台,陷入幻境很多是由灵台被蒙蔽引起的。”
宋至淮终日待在宗门,很少外出,这类信息知之甚少,闻言就依照他所说,静心闭目,周转灵力。
翊灵柯这才走到知珞身旁,表情怪异地摸了摸她的手臂,又捏了捏她的脸。
知珞的脸肉被她轻微揪起,即便如此,少女眼眸还是波澜不惊:“什么事。”
“我才发现……你融合期了?”翊灵柯惊奇道。
而且知珞不是过于瘦弱类型,脸上有些微的肉,刚刚好的肉感,柔软软绵。
翊灵柯揪着揪着突然有所预感,回过头,抱着长枪的少年瞥着别处,面上无甚情绪——如果不是翊灵柯回头得快,看见他特意转过去的动作的话。
……这装模作样的小子。
“对,”知珞扭头看向宋至淮,捏着她脸的手松开,“他在这里循环了几回,应该知道这幻境是按照什么为中心的。”
就算是幻境,也有一些有迹可循的事情,秘境境眼有的是隐藏着的,有的则是成为幻境中心,一切都是围绕着它来。
宋至淮还在疏通灵台,知珞就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等。
燕风遥的视线跟着她跑,见状微微一顿。
知珞在观察宋至淮。
他有没有过心境凝滞?
看起来没有。
半晌,她又转过去盯着燕风遥看。
他又有没有过心境凝滞?
燕风遥原本在沉默着一点点靠近,忽然被知珞注视,少年蓦地站定。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
“……”燕风遥向别处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视线在不远处的树木上停了一瞬,随后又安静地转回来,对上知珞的眼睛。
应该没有,原著里就没有,原著没有被修改的世界线里燕风遥还死得早,被修改后大结局也是死的。
总之都是死,修炼倒是顺风顺水。
燕风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在用看死人的表情看他。
甚至还没有恶意,仿佛只是路过看到一具尸体,就驻足淡淡地端详一番而已。
燕风遥:“……”
牵动面部肌肉,少年缓慢地朝她笑了笑,长相漂亮,笑容恰到好处,赏心悦目。
他也到了人界可以拥有爱人的年纪,面容早已长开,眉清目朗,将戾气深藏进眉宇间,隐约透露出锋利锐气,令人一见便动容倾心。
知珞被他的笑错开了注意力,凝视着他极其优越的皮囊。
反派都这么好看,男主应该更好看?
知珞心想。
可惜在她心底压根没有对望华君的概念印象,就连涂蕊七、宋至淮他们都是因为与她相处久了,关系近了,知珞才把目光分给他们一点。
至于其他的人,很少给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看着燕风遥的脸会心情好,知珞也就放任自己看下去。
燕风遥没有一直保持一个笑容,反而开始讲话,声音不高不低,保持着少年的清爽。
他在说他们方才的打斗,和那些桂花糕用了多少,他回去会补充。
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怎么变动,每一刻皆是充满少年锐气,常人说话大多会有瞬间的不美,他则不是。
知珞也就发呆找个目光落脚点一样看着他。
燕风遥的话她都没仔细想,就当听个响,重要的还是他那张脸。
翊灵柯没有去看那对主仆微妙的氛围,她在忙着给涂蕊七解释,可惜时间不够,她只得说他们解决完水晶秘境就会出去,让涂蕊七先不要进来。
宋至淮忽然睁开眼,他语气迟疑:“……在无数次循环里,这里的人似乎都在做一件事。”
知珞收回视线,望向他:“什么事。”
燕风遥在宋至淮睁开眼的一刹那就敏锐地停下话语,等知珞移开目光,他才看向宋至淮。
宋至淮:“我记得,有一些人一直在帮助一个女子,说是要登天梯去拜宗门修仙。”
宋至淮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幻境,来到陶县,他本就没有见过陶县的平民百姓,也分不清这些人是不是真正的百姓。
他只记得他走出幻境之后,总会在同一个小巷拐角遇见一个老婆婆,她挂着菜篮子嘴里念叨着“这些菜应该就够了……”
宋至淮看了一眼。
那老婆婆不怕这剑修,甚至还出声叫住了他:“欸这位公子,想问问你去过十二月宗吗?”
“去过。”
“真的吗!”那老人脸上迸发出喜悦,“木琼那妮子刚好要自己去十二月宗的天梯哩,她好像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还要继续往前走。那天我菜篓子掉了,菜掉落一地,还是她帮我捡起来的,我就留她在我们家过夜。”
“既然她要去修仙,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可以感谢她的,就打算攒些菜,让她一路上不饿着。”
真是善人啊。
宋至淮内心动容,表面冷酷地颔首。
随后他发现那桂花糕的老板也在帮那女子准备吃食,打铁店的人在帮她打造一些傍身的武器,医店的医者在为她准备药。“木琼说她从小体弱多病,真怕她半路出事,我为她准备些药,以防万一。”
宋至淮说完,道:“想来那木琼姑娘就该是离境眼最近之人——或者她本就是境眼。”
知珞:“我们先去看看。”
四人赶去城内。
“这是几百年前的场景吧……”翊灵柯啧啧称奇,“这秘境存在几百年了?”
四周百姓面孔与服饰用具,皆是几百年前的作风,整座城都弥漫着友善热情的氛围。
有几个人还要拉着知珞送头饰,知珞目不斜视路过,别人送吃食她才会看一眼。
燕风遥与几个行为与那木琼联系最紧密的人搭话,几句话套完信息走回来。
“那木琼是从家中逃离出来的,在两天前进到此城,被人一路相助,现在应该在城门口,她要去往十二月宗。”
四人去往城门,没有贸然靠近,看着一个清秀女子洋溢着笑与众人告别。
翊灵柯:“莫非关键就是让她成功修仙?”
那女子背着包袱跋山涉水,一个时辰就到了“十二月宗”。
翊灵柯看着面前的场景,抽了抽嘴角。
“…这、这是凡人想象中的仙界吧。”
根本不是天梯,不是十二月宗。
那处有一白石拱桥,白云环绕,池水有荷花莲叶,桥那边的建筑更像是皇宫,红墙黄顶,富丽堂皇。
木琼露出欣喜之色,擦了擦额头汗水:“终于到了!”
她跑过白桥,少女衣摆翩跹,犹如一只漂亮的蝴蝶,带着对未来的妄想,义无反顾地飞向另一头。
知珞淡淡地注视,直到那木琼在踏过白桥的一瞬间,忽的驻足。
背着那些善意带来的蔬菜瓜果,她面部怔然,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一般,僵硬住。
很突兀的停留。
翊灵柯疑惑问:“她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那女子怔怔,眼睛流出两行清泪。
她忽然茫然地左右环顾,又触及手中的水果,愣了愣,倏地瘫软在地,肩膀可怜地微拢,低头不住地啜泣,随即变为绝望的恸哭。
女子的哭声回荡在仙宫外,痛苦不已。
“怎么回……”翊灵柯话还没有说话,周遭场景转变,四人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幸而有所警惕,幻境没有办法模糊四人的灵台,就算是宋至淮又因为不警惕快要忘记,也被知珞用剑善意提醒了一下。
“哈!?”翊灵柯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啊!?”
燕风遥在沉思,知珞就直白多了。
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像上次一样看着女子走出城,只是在她过桥愣怔的时候,知珞走到她面前。
知珞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走了。”
少女负有仙剑,周身气质清凌,面目如云柔软。
木琼看着她出神,喃喃:“仙人……是仙人吗?这是梦对吗?是看我可怜为我做的梦。”
知珞面无表情:“继续说。”
躲在一旁的翊灵柯:“………”
木琼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泪水布满脸颊:“我其实已经死了对吗?我记得我死了……我想要去十二月宗,却在路上死了……”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水果,扯了扯嘴角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我进城,帮助了一老婆婆捡起散落的菜,她要请我喝茶感谢,我本就饥饿体弱,无法再行走,就跟着去了。谁知她伙同药堂里的医者给我下药,要卖了我……要卖了我啊!!我就是为了不被贱卖才逃出家,为什么到了这里还是逃不过!”
木琼情绪激动悲痛,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声带哭腔:“我要逃走,还是被两个男人抓回来……在出城的时候,我跳了车,滑落进山坡,好痛,真的好痛……我活生生等死,我也的确等到了。”
她面露迷茫:“仙人,是我的错吗?是我太不警惕了,是我太体弱了,活该被卖掉吗?我的父亲也是,庶女就该被卖,换取他的地位。”
“我只是……只是想要去修仙界而已,”她轻轻道,“就算他们说十二月宗是野人粗俗的地方,可我还是想去,我想去。”
木琼安静下来,她扔掉了背篓,一地的蔬菜散落。
“但是我已经死了,谢谢你,仙人。给我这个美梦。”
她咬住下唇抑制住哭声,又忍不住带着哭音问,双目盈满了泪。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在最后一刻回忆起来呢?”
那些恶人化为友善,恢复记忆的她只感到恶心厌恶。
知珞没有什么表情,她诚实回答:“不知道。”
木琼一愣。
话音刚落,幻境转变。
四人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燕风遥面不改色,总结道:“看来是她本来应该去往向往的十二月宗,可是在最关键的一步回忆起了生前往事,无法接受幻境里的善人是在现实里害死她的恶人。于是幻境继续,再次重复。”
翊灵柯提议:“那我们不让她回忆起来?或者在她被帮助之前,提前回忆起往事?”
知珞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在燕风遥说完后琢磨了一下。
无法接受幻境里的善人是在现实里害死她的恶人。
等于不要让那些恶人帮助她。
知珞思维异常清晰,没再犹豫,动身去往一地。
翊灵柯:“就走了?!”
燕风遥笑道:“知珞应该有自己的方法。”
……
木琼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这次走了许久,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无法承受。
她帮助了一位老婆婆,那老婆婆便热情地邀请她去吃茶。
木琼已经走不动道,她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的疼,那老婆婆又的确是偶然相遇,热情朴素,她如果拒绝再离开,保不准会一个人倒地,因为没有人帮助而累死饿死。
木琼答应了她。
她们来到一处小屋。
“你先坐,看你体弱,我给你去找找那药堂的人,他们医术可好了!”那老人走出屋子。
“不用的婆婆!”木琼忙强撑着身子跟上去。
温热的血在阳光下如此刺眼。
满地的血,一个人死后原来是闭不上眼的。
木琼怔怔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老人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在蔓延,她死不瞑目,脖子被生生砍断。
来人拿着剑,剑染上红居然也依旧仙气四溢,剑的主人是一名少女,她杀了人,偏偏脸上并未有杀人的凶戾,反倒是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然纯然天真。
那少女在木琼愣然惊愕的目光中,认真说道:“能帮助你的,只能是我。”
她淡淡瞥一眼地上在逐渐消失的尸体,这老人也是幻象之一,被杀了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知珞看向她:“谁要帮你,我就会解决谁。”
威胁的话语被她说得如同承诺一般
“……”
木琼瘫软在地,不知何时脸上已满是泪水。
她发怔似的想到。
真是奇事,她竟不是因为惊恐害怕而流泪。
这少女分明杀了人,还毫无愧疚挣扎之心。
……她竟不怕。
第75章 第 75 章 想象
那轻描淡写杀了人的少女环视一周, 径直走进屋子。
木琼瘫坐在地,悲痛感姗姗来迟,泪流满面, 知珞一动,她就忙低下头不敢看。
视线内的蓝裙衣摆一闪而过,在木琼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后, 对方仿佛是被唬住, 蓦然停下来了一瞬。
知珞只是被木琼突如其来的抽泣声吓了一跳,她探究地看了下垂首瘫坐的女人。
知珞心下判断。
没出什么危险的样子,木琼也不像是要死了, 所以目前她的办法没有出什么错。
总之,这幻境的中心还能喘气就好。
知珞提着的心放下, 继续抬步往里走。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
顺便把篮子里装的食物吃了一口。
什么味道都没有。
翊灵柯他们则动身去找那些药堂医者等人, 尽量不让他们见到木琼。
……或者说不让木琼再目睹杀人现场。
木琼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站起,眼睫还挂着泪。
屋里面的少女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十分随意。
知珞把屋内探查了一遍,幻境里的屋子细节不够, 她将米缸打开, 缸里面是虚空蓝天, 破洞了一般。
“……”
她关上了米缸盖子。
没什么东西。
知珞走出门, 偏过头看着木琼躲闪的眼神, 瞥一眼就移开视线。
她站定在木琼身侧,自顾自开始发呆, 灵力在体内周转适当修炼。
木琼以为对方是在思考怎么处理自己,方才“不害怕这少女杀人”的诧异感逐渐消融,蜻蜓点水般毫无痕迹, 常规性的恐惧爬上心头。
她抹了抹泪,压制住抽泣声,垂下头,沉默不语,生怕惹毛了对方。
幻境内果真是以木琼为中心,在她周围,幻境愈发真实,涌动的清风袭来,将木琼濡湿的脸吹得冰凉。
院子里的尸体消失不见,木琼却毫无反应,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仿佛这是极其合理的。
知珞开始发呆:“………”
沉默的氛围如同一把悬在木琼头顶的剑,她努力压住心中涌出的恐惧:“………”
知珞持续发呆:“………”
在知珞看来,她只需要跟着这木琼,把要帮助木琼的人杀掉即可,不再去主动做其他的事。
不知情的木琼还是以知珞为领头,知珞不动,她就不敢动,额头渐渐渗出些微的汗水。
风在两人之间吹过,沉默在蔓延。
叩叩。
忽然,院子大门被叩响。
一道男人高扬的声音:“王婆,我是药堂的苏大夫,他们说你救了个人,看着很虚弱。刚巧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王婆!”
——是来帮助她的人?!
木琼捏紧了一把汗。
——是来帮助她的人。
知珞神情淡然。
知珞正要踏出一步,木琼忙大胆地拦住她的路:“我…我这就把他支开!”
知珞:“?”
生死攸关,人命关天,容不得她犹豫。
木琼不等知珞回答,跑到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说道:“我就是那个人,王婆去药堂找大夫你了……”
苏大夫蓄着胡须,闻言惊讶道:“那这不是错过了吗?哎呀,那我先回去把王婆叫过来,姑娘你别乱动。”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你别乱动”,木琼就一阵发寒,那是一瞬间的感觉,抓不住尾巴。
“好……好……谢谢大夫……”她结巴道。
苏大夫背着手走了,木琼呆呆看着。
她不是没想过去暗示他求助,只是……那少女身手极高,她不愿意牵扯无辜的人。
当木琼要关上门时,知珞才从路边走过来——院子外的路边。
她什么时候翻出去的?!
木琼浑身一僵。
知珞略带好奇地看着那大夫离开的背影。
这人死了也会像方才的人一样,尸体消失不见吗?这个幻境真方便,如果现实世界也这样就好了。
恶臭的尸体长时间堆积往往会滋生很不好的东西,角斗场就因为这个遭遇过一次危机。
她转过头,又看了看僵硬的木琼。
木琼的心脏在急剧跳动,神经一跳一跳,她感受不到面部的肌肉。
……会杀了她吗?还是要杀了刚刚的那个善良的大夫?
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杀人如切菜的人。
少女抬起了手,木琼不自觉闭上眼睛。
——那只手落到木琼的脑袋上,跟打西瓜似的拍了拍,就像买西瓜的人在看这西瓜内里好不好,甜不甜一样。
木琼被拍得一愣,睁开眼。
知珞想了片刻,觉得这是需要夸奖人的时刻,就说:“做得很好,下次也不要让除我之外的人帮助你。”
可她只是怕少女杀了无辜之人……
木琼咽了咽,强颜欢笑:“……好的。”
她顿了下,又小心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珞点了点头,走回院子。
木琼不敢逃跑,低着头跟着她。
于是两人又回到沉默不言,消磨时间的境地。
不同的是,这回她们是坐在屋内。
知珞是在等木琼出城去修仙,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她是来帮助木琼的,自然就只需要等着木琼行动。
木琼却以为自己遭遇阻碍,不敢轻举妄动,在她对面如坐针毡。
许久之后,天空中的烈阳没有移动分毫,木琼内心对那王婆死亡的记忆恐惧悲痛在渐渐远去。
直到她看见知珞凭空掏出一本书,随后,背后的剑突然弹出,漂浮着去往外面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木琼登时目瞪口呆。
这种法术一般的存在,她只听过修仙者有,而且还是修为顶顶高的修士。
“你是修仙者?”她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不已,正要开口道歉,就听见那少女说:“对。”
“……”
木琼犯傻一般盯着她。
知珞疑惑地问:“怎么。你不也要是去修仙的?”
“……我是,”木琼愣然回复,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是,我是的。”
她没有问修士是怎么知晓她目的地的,在木琼心底,修士无所不能。
她再次变得缄默,却不像方才的寂静一样死寂。
木琼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知珞。
修士,这就是修士。
木琼心中滚烫,似在沸腾,有什么想要冲破喉咙,欲张嘴畅言。
她忙隔着衣物,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玉锁,并未发现她本应该继续悲痛于王婆死亡的内心,竟然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
甚至隐隐冒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知珞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木琼身上,她看了看剑,剑锋上没有血迹。
果然,幻境就是方便。
知珞神色如常地将剑收鞘。
实在是因为她没见过那个大夫还好,一旦瞧见了,就会总觉得放过他就是个隐藏威胁,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躁意,既然她无法离开木琼,那就将一抹神识放在剑上,让它去刺中那大夫好了。
……
翊灵柯他们把那什么大夫铸铁匠全关起来了。
分明是不能逃脱的阵法牢笼,一眨眼里面的几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翊灵柯:“什么啊!?”
燕风遥:“应当是幻境在按照固定的方式进行着,只要那个木琼没有亲眼目睹他们被关的事实,他们就有脱身的可能,但可以肯定幻象归位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一瞬间就消失。”
他总结道:“我们可以在他们想要去找那个人的时候再出手”
宋至淮颔首:“燕师弟说得对。”
翊灵柯:“那我们还要去哪里找他们?”
燕风遥沉吟片刻,在知珞不在的时候,他在队伍里就是做决定的人。
最终是让翊灵柯和宋至淮找打铁匠,监视他就好,不必出手,到了恰当的时机再动手也不迟,而他则去找那个大夫。
待燕风遥回到药堂门口那刻,正赶上苏大夫从王婆家回来。
抱臂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
显然,这苏大夫失望而归。
苏大夫嘴里喃喃着王婆家那姑娘从面上就看得出虚弱,他走在通往药堂的小道上,离店铺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少年却蓦地掀眸,直直看向半空中的某一点。
一把剑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朝胡须男人刺去,贯穿那大夫的喉咙,血液呈现瀑布一般的喷洒形状,骇人不已。
燕风遥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柄身靛蓝的剑。
半晌,他冷漠的表情被打破,倏地笑了下。
她果然会采取这种简单又聪明的办法。
解决那些碍事的人。
燕风遥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只是他是与宋至淮他们同行,不论如何,不论他们是否会在意,他也断不会贸然做出此类杀人举动,这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份怀疑。
——除了知珞。
不管是她的性格举动,还是主仆誓约与朝夕相处,燕风遥都觉没有必要再隐瞒伪装。
他们在相遇时就各自处于不同的困境,露出狼狈的一面,在动摇中动心,在时间里相处契合……也许是他单方面契合,分明看得清人心,在这种事上他却仿佛被蒙蔽了双眼,怎么也无法触及真心。
江雪剑上的神识没有察觉到燕风遥,它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回去。
而尸体在原地消弭,半晌,那个苏大夫又从药堂里走出,他没有死亡的记忆,嘴里依旧在念叨王婆家的姑娘体弱该抓些什么药材。
少年的目光在他脖颈上流连。
刚刚那喷射出的鲜血,染在她的剑上,真是分外的漂亮。
她一定杀了那个王婆。
在幻境境眼面前杀了那个“人”,必定会真正杀死这个幻象。
燕风遥稍微一想就会明白知珞的想法。
“王婆”和“苏大夫”都是碍事之人,是可能存在的威胁,知珞从不会低估任何一个敌人,就算是凡人,她也要看着对方咽气,一击毙命才行。
他们如果走不出秘境,迟早就会消亡,她对于阻止她求生的阻碍从不会手软。
树影斑驳,烈日当空,树上的少年忽的压住嗓音,低低笑了几声,他单手撑着树枝,径直坐下,左腿踩在树枝上,右腿则在半空中悠闲的微晃,似乎心情愉悦。
他边监视那大夫,边在想:
对于那个幻象,也不知道她是像刚才那样一剑穿喉,还是刺中胸口,砍掉头颅。
他喜欢血腥的场景,更是全身心偏向知珞,两者叠加,少年就不禁兴奋得很,血液都在躁动。
可当他表面平静着想来想去时,脑海里依旧是她占据主位,而不是什么嗜血爱好。
所以等他想象中的知珞杀完人,还可以去落石林练剑、坐在凳子上吃些糕点、在世间各种各样的地方任性恣情。
然后再裹着被子,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略带困倦地入眠。
第76章 第 76 章 怀瑾石瑾
最先让木琼放松警惕的, 是她冲动之下问了那剑修两句有关于修仙界的话,得到了绝不敷衍的回答。
那剑修身上没有杀气,没有对她的恶念。
木琼犹豫半晌, 才问:“……你为何要…找我呢?”
原本她想说“绑架”二字,却还是怕惹恼了对方。
知珞不加掩饰:“因为你是境眼。”
……什么?
木琼试图努力去理解她的话,自己理了半晌, 又实在是无法想通:“…什么是……境眼?”
知珞:“就是秘境的境眼。”
木琼愈发茫然:“…秘境的……”
知珞根本没有当老师的才能, 也没想过去多费口舌再详细解释这是幻境,她一心让这个“境眼”去完成心愿,然后满足内心以破幻境。
以人为中心的幻境, 通常是围绕着她的愿望而来,木琼的愿望目前来看自然就是成功进入“十二月宗”。
木琼还在思索, 她的脑海就如同被蒙着一层纱, 怎么也想不明白知珞的意思。
不能自顾自去修炼,不能去练剑, 只能待在这里,知珞吃完了身上的桂花糕,燕风遥又不在, 她顿时没了娱乐活动。
好无聊。
以前她能够用发呆出神来消磨时间, 可现在竟也会察觉到些微的无聊。
知珞催促她:“你要走了吗。”
“……”木琼还未想明白她的话, 又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询问, 道, “去哪儿?”
“去十二月宗。”
……
木琼内心如何翻腾暂且不提,总之还是踏上了她原定的路线。
她不懂为什么这修士非要跟着她去十二月宗, 但她没有能力去拒绝。
在走出屋子,恍恍惚惚经过院子时,木琼这才迟缓地想起那个善良的老人死在知珞的剑下。
为何方才忘记了这回事?为何她提不起任何憎恨厌恶?
这修士可是杀了那个老婆婆啊!老婆婆因帮助她而死, 她理应感到愧疚与愤怒,现在却……
木琼按了按胸口,惊愕于自身的“无情”。
——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不论如何,她都强迫自己去一遍一遍想那老婆婆死去的场景,强迫自己去悲伤,提醒自己那个修士的残忍。
知珞没有管木琼暗地里升起的警惕。
以防万一,还是让她自己走路好了。知珞想到。
木琼不开口,知珞当然也不会去搭话,她们真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出城。
期间有很多想要帮助木琼的人,还未等知珞面无表情地拔剑,就被木琼忙拒绝掉了。
她们走过了一条河、一座山。
只是一条河、一座山,木琼就走了一个时辰。
知珞在她周围,偶尔好奇地去摘了个果子,吃一口却味同嚼蜡。
凡人的体质与修仙者的体质天差地别,木琼一步三喘气,走一段距离就累得坐下歇息。
她感到胸口内里在灼烧一般,呼吸间牵扯着心肺,有点疼。
她不说,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反应,比如当场死亡和晕倒,知珞就不会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
等她们终于到了“十二月宗”,木琼喜不自胜,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知珞一眼。
知珞则在看这“皇宫”一样的宗门。
似乎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木琼试探性地迈出一步,修士果真没有反应。
她还是不知晓修士为何执意要送她,也许是修士漫长生命中的一次突发奇想,说书人不是也讲过吗?
一个药修,在修行过程中也许会顺手救人,但这是他们的消遣,而并非职责。
也许这是偏向美好的猜测,也许这剑修会在她度过桥的时候击杀她,但是不管怎样、不管怎样……
知珞看着女人走过白桥。
她消瘦的身影在白桥上显得如此脆弱,一碰即碎,步履却异常的坚定。
女人在白桥尽头处忽的停止了脚步。
恢复记忆了吗?
知珞走过去,女人低着头,侧脸被黑发遮挡。
知珞就凑近她,弯腰往她脸上瞅。
木琼正惊愕于涌来的记忆,死亡的记忆太过疼痛,那些城里眉目和善的人却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一想起她刚刚还对他们产生过感激的情绪就异常地想吐。
谁知视野里突然冒出一个少女,在弯下腰观察她,她都垂首眼睛溢出泪水,这个少女依然是毫无顾忌地非要看她,孩童一样的天真举动。
木琼的情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知珞也直起腰。
“……仙人,仙人是来帮助我的吗?帮助我逃脱这个噩梦?”木琼愣愣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执拗地盯视。
知珞没有说谎:“也不算是,我想走出幻境,所以你必须要完成心愿。”
木琼一懵,知珞还催她:“你快走啊,入宗门。”
“……好。”木琼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后又失笑,她没有反悔,抬头望了望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十二月宗是这样的吗?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就算是听书,也是她在离家出走的流浪中听来的,从小到大,她学习的从不是这些。
甚至连修士这种东西,都是木琼这一年才听说的。
“修士……修仙界是怎么样的呢?”木琼喃喃。
知珞想了下:“修炼,做任务,还有修炼。”
“听起来挺枯燥乏味。”
知珞不言语,静静地看着她,木琼脸上挂着的笑逐渐收敛。
她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了眼地板,又转头望向宫殿。
“……但是如果有修仙资质,是否就拥有了自由?”
“不,”知珞摇头,平静道,“只有厉害的修士才有自由,不厉害的只能被打。”
“啊哈哈哈,说的也是。”她的声音逐渐低下,似乎在踌躇着,犹犹豫豫开口,“在进入宗门之前,我能问问仙人的名讳吗?”
“知珞。”
“我是木琼,”她顿了顿,又轻轻道,“周木琼。仙人,如果我是在死后的梦中,那么可否问一个人。”
“……十二月宗,有没有一个叫周怀瑾的修士呢?”
“不认识,”知珞露出“你是不是笨蛋”的眼神,强调道,“宗门很多人,而我不可能都认识。”
“也是……”
木琼还是没有去往宗门,她有满心的话要讲,满腹的心声需要人聆听。
她断断续续讲她来到陶县的经历,提醒知珞要小心。
知珞:“你已经死了几百年,害死你的人也都死了。”
“几百年……原来这么久了。”
木琼没再耽搁,听到几百年的字眼,她一阵恍惚,缓步走向宫殿。
知珞盯着她,在她进入宫殿的一瞬间,场景转变。
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
木琼在时间记忆重置之前,短暂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她本是贫苦家的女儿,直到她的母亲去世,父亲迎娶了后母,他们家才得知他们还有一个富贵亲戚。
虽然是远房中的远房,可父亲与后母可不管,急急忙忙去投奔,生怕慢了一步,就钱财两空。
周家总宅的确富丽堂皇,迷花了人的眼睛。
他们不介意养一个穷亲戚,但是也不会给多,是父亲与后娘腆着脸皮去讨好,才获得他们手指缝里溢出来的东西。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以前虽然穷,可到底是过的下去的,来到这里仰人鼻息,乞求钱财而不靠自己,更是无形中低人一等,她的父亲在宅内人人都瞧不起,他也端着谄笑继续住下去,在小家里男人的脾气反而更大了,像是要把受到的憋屈发泄出来一样,时常打骂她与后娘。
她无力抵抗,后娘却不一样,她也在试图讨好了一个小有地位的人,父亲一打骂,她就跟着骂,两人在院子里撕打,一出门又是亲密的好夫妻。
但是在这里,木琼穿上了上好的棉衣,能够顿顿吃饱饭,还有一些小厮婢女服侍。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木琼心想。
直到在宅中花园里,木琼瞧见一个女人。
非常漂亮的女人。
只是眉间过于洒脱,不太符合周府严密的上下尊卑的氛围。
她下意识躲了起来,作为寄人篱下的选房亲戚,她不太想遇见周府正牌的小姐,以免被欺负,或者产生矛盾被赶出去。
那女人应当地位较高,旁边的丫鬟打扮都比木琼好一万倍。
“小姐,不要再任性了,老爷会生气的。”丫鬟急切道,“快回去吧,他们在等着小姐你呢。”
那女人随口道:“知道。”
她们离开,木琼回到住所,第二天才知道那恐怕是周府的嫡小姐周怀瑾。
昨日是在商讨她的婚事,但听说并不顺利,那周小姐异常任性,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拒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她反对的道理?
“唉,要不说嫡出的小姐就是小姐呢,人家可是王爷,多少女子想要嫁过去,也就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的嫡女,拎不清。”
一个地位低微的庶女叹了口气。
周府里木琼只能接触到与她地位同等的女子,时常听见相同的话。
就连能力低下的庶子,也嘲讽过周怀瑾的蠢笨。
他们这些庶子都无法获得那般财富,她竟然不要。
木琼不说话,默默想到。
……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以支撑家业,隔壁府里就有庶子继承家业的事迹呢。
等她再次遇见周怀瑾,是在很久之后。
听说周怀瑾被软禁了很长的时间,在临近婚期她却闹出了大事。
周府当日兵荒马乱,大小姐提剑砍人,众人知晓她在学剑,可都以为她只是学个皮毛逗人玩乐,毕竟请来的老师就是三脚猫功夫啊!
一时间,那周怀瑾竟与侍卫僵持了下来。
木琼被人拉着去凑热闹,在外围远远地停下来,她一驻足就听见那女人欢快愉悦的声音。
她居然还在高兴。
“放肆!你跟谁偷学的剑法!”老爷气愤道,声如洪钟。
“就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老师啊。这不正好证明我是天才。”周怀瑾没有丝毫世人歌颂的谦逊,她唇角带笑地说,剑刃上还滴着鲜血。
老爷气急,念叨了几句,又冷酷着脸,恢复家主的冷静:“别再胡闹,婚期将至,你如果惹出了麻烦,就把你逐出周府。”
周怀瑾并不在意,她一遍一遍摸剑。
这就是用剑杀人的滋味。
老爷沉声,放了个甜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满意婚约也由不得你,不过嫁过去之后还是可以回门,我也不会让他欺负我们周家的女儿。”
周怀瑾闻言,抬头笑道:“我要成仙。”
“什么……?”
在木琼眼中,她如同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浇上一杯酒,猛然沸腾。
周怀瑾微笑着:“听不懂吗。”
——“我要成仙啊。我要登上那天梯,修炼成仙。”
第77章 第 77 章 没有永恒不灭(补更)……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修士的臭名声,除了喊打喊杀还会什么?也就一个医者能看。
特别是十二月宗,简直跟野人群一般, 秩序全无,连内部都是时常互相残杀,血流成河。
修仙界那时已经与凡界分开, 但修仙的方法还在摸索, 天才稀少,多的是摸不着门道的普通修士,宗门体系尚未成型, 那些流程拜师学习皆是修士一点一点摸索而出,还需要排除万难才可以将修炼方法收集并共享。
那时候远不比知珞他们, 入门还会教引气入体。
现在更多的人是自我摸索, 不愿意分享自己的方法,总体进度缓慢, 而百姓获得修仙界的信息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
各地方都有信息偏差,周府的人则是不相信修士能够上天入地,长生不老, 毕竟离他们最近的浮云谷就是一堆医者而已, 皇帝说下令斩杀就能够斩杀, 现在不也是隐居避世了吗?
木琼遥遥望去, 耳边满是人们的嘲讽与讥笑, 就连气愤的老爷也笑出来,叫她别白日做梦, 神仙可不是人能做的。
周怀瑾敌不过众多侍卫,最终还是被关回去。
木琼却在当晚,遇见了偷跑出来的周怀瑾。
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 居然从锁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还绕过了侍卫。
木琼见她出剑,忙道:“我、我不会戳穿你的,我今晚没见过你!”
周怀瑾笑了笑,凌厉的眉眼带上几分随意的笑:“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不能用剑杀人吗?
周怀瑾放下剑。
木琼冲动之下,担心地问:“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很容易不明不白地死去,在这里还可以好好地活。”
“这么说吧,”周怀瑾用剑背敲了敲肩膀,跟按摩一样随意,“其他的爹开明,所有人就都是人。可惜我这个爹脑子不好,在他这里,聪明的嫡子是人,聪明的庶子是人,不聪明的就是猪,是狗,是地上的蝼蚁,谁都可以踩一脚,过得无比艰难。”
“庶女是物,嫡女是上好的物,过得再好,路也是一条。某些说我比那些庶子过得好地位比他们还要高的人都是在放狗屁。都不是一条道上的,有什么好比的。”
她不像其他人,没有以生活富贵为条件来衡量,反而是用“机会”。
木琼脑袋发懵,愣愣地看着她,周怀瑾笑得过于放肆,语气慢悠悠。
“现在,我要去做猪做狗,做人人可踩的蝼蚁了,运气好就做个人吧。”
她说着运气,眉梢却尽是张扬自信。
周怀瑾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周府。
十二月宗收徒是人自己过去,修士御物飞行,凡人就登天梯,听闻天梯惊险,无人想去,众人皆说她肯定死在了路上。
木琼却总记得她那份洒脱自信。
周怀瑾就像一团火焰,兀自燃烧着。
“她就是吃的太饱,过得太好了,不像我们,知道生活艰险,才不做那种白痴事。”一人说道。
木琼小声:“不是的……”
那群人没有听见她的反驳,欢笑着继续说。
……不是的,她拥有的那么多,却全都舍去了,他们拥有的那么少,反而怕失去,到底是谁更厉害,一目了然。
周怀瑾明明接受的是更加严密的教导,却能如此。
仿佛是天生。
有的人看见蝴蝶就想到自由,看见一座山就想翻过。
周怀瑾的东西被当做垃圾扔出府邸,向那个王爷表明了态度。
许多人去捡,木琼也去了,只不过她不是为了当掉。
她将玉锁看了又看,小心地贴着胸口挂在脖颈,藏进衣物。
怀瑾握瑜,怀揣美玉,拥有美好的贤人品质,这是周怀瑾名字的由来。
虽说他们对她所期盼的“美玉”,是琴棋书画,是风光嫁人。
后来周府触怒圣上,一落千丈,木琼要被父亲卖给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庄稼汉。
她头一次反抗,偷偷跑出了家。
没有归处,她流浪了几天。
发现有的人对修仙却很是狂热推崇,赞扬崇拜那些修士,并称呼他们为仙人。
那就去十二月宗吧。
木琼忽然想。
修仙,修仙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否像周府的人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像说书人说的那般天花乱坠。
如果哪里都是弱肉强食,何不去一个凭借天赋与努力的地方。
周怀瑾去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模样。
*
燕风遥察觉到幻境再次轮回,四周环境扭曲,他没有眨眼,在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后,少年第一时间瞥向身侧的知珞。
知珞反应极快,她才刚睁开眼,就转身前往境眼所在的地方。
翊灵柯:“怎么又回来了……难道进入宗门不是她的愿望?”
燕风遥看着知珞消失的背影,平静地收回视线,道:“她一过白桥必恢复记忆,也许恢复记忆的她,愿望不再是进入宗门。”
“也对……都知道自己死了,进宗门什么的肯定就是假的了。”翊灵柯烦躁地挠挠头。
宋至淮:“知师妹去哪儿?”
他在看燕风遥,燕风遥与他对视一眼,淡淡笑道:“不论如何,先接近境眼,找到她的愿望是最重要的。知珞就是知道这样才赶过去的吧。”
宋至淮赞扬道:“知师妹真聪慧。”
他又夸赞燕风遥:“燕师弟也是。”
“……”燕风遥没有及时答话,漆黑的眼瞳在宋至淮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除了赞扬以外其他的感情。
于是他笑了笑,平淡地转移目光:“没什么,比不上知珞。”
翊灵柯看透了一切,虚着眼注视宋至淮。
宋师兄,还好你的少男心没有遗落到知珞身上,幸好你对知珞是朋友情,朋友情万岁。
……
知珞上次不清楚具体的路,晚了一些,这次再去,就比上次的时间早很多。
这时候,木琼甚至还没有遇见王婆。
到达新的城内,她正感到胸闷,面前突然来了个修士。
知珞御剑而来,在她面前落地,不顾木琼的讶异,直接问:“你现在已经死了,正在幻境里,最想要做什么,说吧。”
“……什么?”
“你现在已经死了,正在幻境里,最想要做什么。”知珞重复。
木琼还没兴奋地叫一声仙人,就被这段话砸懵了。
并且这仙人完全没有她需要反应惊讶的意识,还催了一声:“想好了吗。”
“……不,我……”木琼搞不清楚状况。
知珞却已经没了耐心,提起她的后领让她站在剑上,一路飞到白桥。
落地,木琼被迫恢复了记忆。
没等她整理好那些冗杂的记忆,知珞再次问道:“所以,想要什么?”
“……”木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路上。
木琼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镇定。
“我也……不知晓。”她缓慢地说,“仙人,十二月宗是什么地方?”
“修仙门派。”
“有没有一个叫周怀瑾的人?”
“你问过了,我不认识。”
“你说的是周石瑾?”燕风遥刚巧赶到,收起长枪,神色淡淡。
“周石瑾……”木琼愣愣道。
燕风遥上回也没有只是监视,他独自去调查了很多,譬如木琼入城时交于城门侍卫的姓氏,是周字,酒楼说书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十二月宗与周家……当然,有些线索他需要用些威胁手段才能获得,不必多提,也就是他常做的事情而已。
这只是个猜测,不过他需要做的是由此引出她真正的念想。
“对,周石瑾。同样是几百年前入宗门,时间对得上,她是十二月宗的仙尊,也是知珞的师父。”
燕风遥面不改色,看木琼提起周怀瑾面上只有期待没有恶念就知道她想要什么结果。
他当然可以不动声色地套话,然后随便编一个人告诉对方,但是知珞在这里,他莫名地就不想这么做。
不是什么道德方面的问题,而是他怕套话时间过长,她等的不耐烦。
……也怕做得不够好。
燕风遥分明最擅长骗人,可在她面前又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就像最擅长写作之人,在重要的人面前却依旧担心写的不够好。
所以,还是动脑子去探索好了。
思及此,燕风遥笑意更深。
他问了几个问题,木琼将她的过往一一讲述,也描述了她的长相。
燕风遥思考片刻,说道:“应当就是她。”
他了解知珞身边的任何人——不是指他去以某种目的主动接触那些人,而仅仅是跟着知珞与他们相遇而已。
被知珞带着与对方相遇时,他会观察,也会注意许多细节与信息,并在他人言语评价中适当判断,自然而然就知晓了许多。
为主人排除她周围任何的隐患,是仆人的职责不是吗。
“周石瑾……周石瑾……也对,她当初对着周府说过自己就是一块顽固不灵的石头,哪来他们所说的美玉……”木琼说着说着又笑出声,“现在她又把石头放在美玉前面,狠狠压他们一头,真是记仇。”
知珞没有说话,燕风遥一来她就当甩手掌柜,催促的对象变成他。
“快点解决。”知珞揪了揪他的衣袖,燕风遥一顿,把储物袋递给她。
知珞从他储物袋里拿出一块糕点几下吃完。
“……谢谢,知道她的归处不是像我一样,就足够了。”木琼笑道。
知珞闻言疑惑皱眉:“这是你的愿望?”
“嗯……可能?”
她的身影在变得透明。
知珞看着她,忽然道:“你哭什么,师父她肯定会去地下陪你。”
“……”木琼讶异于她的口无遮拦。
知珞理所当然道:“我们也会。”
木琼:“可是修仙不就是长生不老吗?”
“只是活得更久而已,几千年几万年还是得死。”
“可是听说修仙真的能渡劫成仙?”
“仙就不会死吗?”
“……我、我不知道。”
“只有死物才可以永存,人是活着的,没有活物是永恒不变的,修仙的尽头也不是永恒。”知珞平静道。
她不想死,不是指真的不死不灭,而是活的更久,寿终正寝。
燕风遥偏头看她。
木琼愣了半晌,随即眼眸微弯。
“这是你的道?”
“唔……不是,”知珞想了想,举了个例,“就跟凡人被杀就会死一样,是一个众人实践的道理而已。”
“好吧,我想我知道你为何是她的徒弟了。”
“……谢谢。”木琼轻声说。
让永别不再是永别,离开不再是永远。
她的身体愈发透明,幻境在崩塌。
知珞提醒道:“你可以说我在下面等你们,这样会心情好一点。”
“……”木琼顿了顿,捏了捏玉锁,笑道,“……还是慢一点下来吧。”
知珞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木琼唇畔带笑,感叹:“修仙,真是世间留下的最漂亮的宝物了……”
她一生是凡人,一生是幻象,从未见过修仙者眼中的山川河流、波澜壮阔。
那定是美不胜收,一见难忘,那些曾经的苦难都变成了石头,被甩在身后,以至于能让周石瑾径直前往,那弱肉强食的残酷,在她心底比锦衣玉食、后宅富贵重要得多,如同泰山与鸿毛的差距。
一旦见过烈烈火焰,便再也无法忘记。
所以木琼曾经明知晓那艰险,依旧选择前往,她可以选择嫁给一个普通人碌碌无为却平平安安,也可以选择留在一处店里求老板收留,学习手艺。
却偏偏不自量力地去寻找十二月宗,死也许是必然,可她也从不后悔。
既然人与仙皆会化为尘土,不如放手一搏。
木琼彻底消失,幻境化为灰烬,陶县内的翊灵柯他们已经出了水晶秘境。
但在木琼消失的那一刻,一缕魔气从她身体里蔓延,在半空中飘荡。
少年长枪一勾,枪锋有灵力包裹,将魔气扯了过来。
燕风遥神情自若,他早有了猜测,嘲讽道:“看来的确是有魔修捣鬼。为了破开明镜海封印,真是煞费苦心。”
知珞也神情淡定,她是压根不在乎,反正都是要破,她要的是阻止外面的魔修,不让他们进入醉人湾。
“去杀了他。”
燕风遥笑道:“是。”
在灰烬之上,知珞把他的长枪拿过来,燕风遥顺势松手。
她看着那枪尖的魔气。
嗯……跟燕风遥上次爆发的魔气相比,很弱。
魔气逐渐消散,长枪在她手中安静得跟死了一样,就算魔气有一些破开了灵力碰到了枪身,它也一动不动。
待魔气彻底消失,知珞甩了甩长枪,把枪尖上剩余的黑气甩掉。
秘境已然是一片黑暗。
知珞干脆用长枪一挑,挑破一块虚空,形成通道。
燕风遥瞥他的武器一眼,又看向知珞。
她还没有注入灵力,它就迫不及待地利用主人残留的灵力为她所用、为她办事。
听话得很。
第78章 第 78 章 恳请
“不不不, 怎么能自己去,万一打不过呢!”
翊灵柯听闻有魔修捣鬼,忙劝她。
“我们先给宗门传信, 让他们派人来解决!”
知珞并不在意谁去杀魔修:“随便。”
翊灵柯狠狠松了口气。
她真怕知珞和燕风遥这两头独狼自顾自去对抗,不知道寻求帮助,很容易出事。
“那些从幻境里出来的百姓全都出现在城外, 被涂蕊七收留迁走了。”宋至淮低头看一眼传音符。
水晶秘境虽说是在城内, 可这秘境成长至今,已是覆盖极大。
秘境既碎,百姓被吐了出来, 涂蕊七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
也就是她经常处理这类事情,倒也不算太难, 很快便联系到附近最近的一个县, 打算将这些人先迁到那处暂时安身。
几个阵修也出现在城外,几人恍惚一阵, 似还在沉浸秘境,眼底清明后则又慌张不已。
“怎么就……!”
“那现在的封印如何了?”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们快知会醉人湾宗主!”
一阵修急得满面冒红,匆匆向涂蕊七道谢, 就要往城里走。
涂蕊七没有拦他, 明镜海阵法封印本就重要, 理应先去解决。
谁知那阵修到了城门口, 冲过去, 却撞向一面透明屏障,咕噜滚地。
“什么东西!?”
他站起来, 用手摸了摸这屏障,神情凝重:“是结界。”
涂蕊七蓦地停住脚步,眉目一凌, 抬手一挥,剑应声出鞘,刺向城门。
剑尖与结界摩擦出锐利光亮,分毫不让。
无人发觉这结界,表明罪魁祸首的修为比在场的人都要高。
涂蕊七破不了结界,心急如焚,她的师妹师弟还有同门师兄皆在里头,如同瓮中捉鳖,极其危险。
“完了……这封印是没救了……”阵修懊恼得揪住头发,垂头丧气。
“不行!我们去找醉人湾!让他们来破结界!”
“说得对,封印绝不能破。”
另一个阵修对涂蕊七说:“道友,你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去。安置好平民百姓后,就和我们走,这里已经被魔修占据,无法安宁,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
涂蕊七沉声:“不,我朋友还在城里。”
她咬唇盯视结界,倏地收剑,即刻反身去安置百姓。
那阵修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并未多言,与其他阵修去往醉人湾。
……醉人湾,几百年都没有回去了啊。
那阵修愣神一阵,摇了摇头。
他们不是什么大能,只是活得久的普通修士,当年的守阵职责,能顶上去的人很少、愿意去顶的人更少,所以他们这群不那么厉害的人才来镇守,一守便是几百年。
封印阵法乃醉人湾第一任宗主开辟而成,他甚至是阵法的开创者、引领者,封印也是因此极其复杂,他们也是在守阵期间不吃不喝不间断地钻研,才在这几百年间堪堪看懂一半。
他还记得一切的起因。
是醉人湾发展愈发强盛之后,便有新鲜血液可以来到此处,与他们共同镇守——当然,有的修士只守了几年就去追求自己的道,有的干脆直接在陶县结婚生子,不求道了,有的更是在外出时被妖魔杀死,剩下的一直坚守的也寥寥无几。
十几年前有一个新弟子,守阵之人不会轻易出去,陶县的一切与他们无关,除去一开始他们还会给予那些凡人丹药,现在已经是泾渭分明,有些凡人甚至从生下来就不知晓附近有阵法,一直到老死成墓。
那个新弟子尚且有新奇之心,他有时候会在陶县内逛逛,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在树林内摔死的木琼。
离她死去已经过去了整整三百年,只留下一副白骨,深埋荒野。
那阵修也是在练习布阵时发现的她。
“……唉。”阵修还年轻,看不得尸体,他将她的白骨收敛,又看她身上四肢骨有裂痕,就这样曝尸荒野,被日复一日的风雨吹打,以至于就埋在死去的地方,连墓碑都没有,只有胸前挂着的玉锁还存在着,想来生前没过过好日子,于是便将一块水晶放进她头骨齿中。
“……这是水晶秘境,很弱小的幻境,如果你生前执念过深,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就可以把你扯入你最想要的幸福幻境,幻境终了,你的魂魄就可以解放。”
他只是想给予她一个“美梦”,给予她“幻境”的一生。
木琼本不该在幻境内觉醒,不会恢复记忆,可带有目的的魔修来到此处,心生一计,将她的幻境污染。
水晶秘境兀自扩大,早已不是最初的低阶秘境,将平民百姓——甚至那些阵修,逐渐囊括进秘境内。
那魔修是想破坏阵法?
阵修神情微凝。
……可是谁都知晓醉人湾内的封印才是最主要的。
狂风肆虐,吹得阵修衣袖鼓飞,他遥望前方,似乎能望见远在天边的醉人湾。
……那么,现在的醉人湾,到底是何种境地,连这里的阵修是冒名顶替的傀儡都没有人发现。
*
涂蕊七强迫自己冷静,处理完平民的安置问题后,就极速赶往十二月宗。
十二月宗。
望华君刚闭关而出,溪水潺潺,蝉鸣悦耳,他立在溪旁,浅淡色的瞳微移,看向小道尽头。
涂蕊七碰巧御剑落地,她越焦急,神色就越发冷凝,这是她成为剑门首席之后,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
望华君衣袖内的指腹微动。
今日是他的生辰。
像他这类修士,一般已经遗忘自己的生辰,也不会去浪费时间过什么生辰,但自从涂蕊七来了以后,每一年她总会送些小礼物,以至于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关心。
涂蕊七送礼物时总会用孺慕的目光看他,脸颊微红,望华君从未在意过,这次却想要好好看看。
……虽说这些时日,她与他的关系冷淡了不少,可上次生辰涂蕊七还是习惯性当做尊师重道,给了礼物——是直接放在他洞口,没有见他。
涂蕊七径直来到望华君身前,恭敬垂首,并未直视他的脸。
“师父,我的朋友深陷陶县魔修圈套,还请您……出手相助。”
“……”
男人唇角更是结冰一般凝固,他半晌才启唇说道:“……朋友?”
“对,朋友。”
“上次来找你的宋至淮吗。”
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波动。
“是,还有……”她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似乎以前我就对你说过,”望华君胸腔莫名带有一股没有由头的愤怒,可偏偏无处发泄,也不知道如何发泄,他只说道,“不要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你们太胆大妄为了。”
少女垂首没有多言,重复道:“请师父相助。”
“醉人湾出事,十二月宗所有的仙尊都需要待命,不可随意行事。”
望华君语气生硬。
可是他可以,作为剑尊就是有特殊的权力,他可以去救他们,不过是一击的事情。
救了他们再去醉人湾也不迟,只是那群宗门年老的仙尊生怕这些厉害修士出去有了意外被绊住脚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才让众多修士待命,毕竟封印一破,如果不及时遏制住,让魔修们打开了魔界通道,到时候不仅是生灵涂炭……他们自己的小命也不保。
只要她再说一句。
只要她再说一句,或者说一句软话。
他就会答应。
望华君因情绪波动,脱口而出的恶言无法收回,他不会去自己打自己的脸,注视着涂蕊七,等待她再次开口。
冗长的沉默。
时间不等人,涂蕊七只感到遗憾与释然,还有更加的急迫。
这才是剑尊。
不是她幻想中的人。
涂蕊七:“我知晓了……那么师父,我先退下了。”
望华君惊愕住,见她转身离去,下意识前进了一小步,立时回过神停下。
少女的背影决绝,很快便消失在尽头。
“……”
溪水声潺潺,望华君的剑在洞内暴躁的振鸣。
他望向她离开的地方。
心头莫名涌出一股轻微的涩意。
无事,她的命灯还在这里,只要她出了事,他自然有办法得知并及时赶去。
他本就不是什么古道侠肠之人,背负着剑尊职责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望华君从未想过宋至淮的命。
在他眼底,涂蕊七还是那个在宗门里和所有人关系都尚可,却没有任何更加亲近人的女孩子。
他甚至为之感到愉悦过。
即便宋至淮死了,他也不认为她会就此一蹶不振。
……罢了,总归等她遇见危险,他也会去救。
望华君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在醉人湾上。
他低头看着纹路清晰的手掌。
……他的修为,停滞许久,现在竟因为剑灵与心境,产生了动摇。
*
追仙殿。
烟雾缭绕,座上有十几位仙尊,皆是白发,道骨仙风,这是十二月宗修为最高的那些人,掌管着宗门各处,暗地里在逐步吞食宗主的权柄。
“你是说,知珞他们在陶县遇见魔修,被困住了?”
令之欢回过身,宽长的衣袖洒落在阶梯。
“是,恳请宗主派修士去相助。对方恐怕是金丹期的魔修,知师妹他们无法抵抗。”
令之欢正欲说话,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最先开口:“不是说过,我们十二月宗要为了接下来的危机储备修士,修为高的修士稀少,本就没有多余的帮手,你们……”
他叹了口气,似在恨铁不成钢:“为何在这个节点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涂蕊七恭敬低头拱手,全程未抬眸直视,她知晓这群仙尊最喜欢被恭敬对待,自然不会违背:“我们是不知晓那里有魔修才去的。只以为宋师兄被困在秘境里。”
令之欢方才被截断话,面容神色微顿,不论她心下如何想,面上却依旧是不露声色。
等这群仙尊七嘴八舌点评完,她才慢悠悠开口:“知珞燕风遥等人本就是我们宗门最优秀的弟子,理应去搭救。”
“宗主可不要因一时心软,而误了大事,这样全天下都不会原谅我们。”一仙尊嘲讽道。
舒凝从不喜欢参加这等麻烦事,并不在仙尊座内。
偶尔有一个良心未泯的仙尊出言说派一个人去救也并无不可,却被另一个仙尊挡回去。
宗门内早已有了流派,那些所谓修为高的修士,大多都被这些仙尊拉拢了过去,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人出意外。
至少也要在万众瞩目的醉人湾明镜海里大出风头。
而令之欢座下的人,早就前往醉人湾待命。
她面色微冷:“宗门是靠他们这些年轻修士,如果见死不救,宗门如何发展?”
“宗主不要太过夸大,我们自是对年轻修士有拳拳爱护之心,只是要有轻重缓急,以大局为重。”
令之欢灵力在体内乱窜。
冠冕堂皇,他们根本不在乎宗门发展。
这群老不死的东西,一爬到这个位置就长袖善舞,弄派别对抗争抢资源,令之欢从前不擅长此类事情,忽视了这一点,长此以往,竟然被他们形成了风气,宗门高层如此,修仙又动辄是百年千年,他们盘踞在宗门头顶,让宗门内部处处充满隐形的矛盾。
但凡令之欢有点手段、有点修为,她定会一个一个砍下他们的头颅示众。
可惜,她没有。
忽然,仙尊的声音骤然安静。
令之欢抬眸,殿中少女面色坚毅,双目明亮,并没有忿忿不平,猛一掀衣摆,随着漂亮的衣角下坠,她背部挺直,双膝触地,竟是跪下了。
“恳请众仙尊,救他们一命。”
第79章 第 79 章 不能死(补更)……
她没有再说宗主二字, 她知道宗主的难处。
涂蕊七弯下腰,额头扣地,大殿内的微响能听得一清二楚。
令之欢眉头紧皱, 手在衣袖内掐紧掌心。
她只见过这孩子跪过两次。
一次是在送她来宗门拜师的奶妈墓前跪拜,一次是跪下拜望华君为师。
她深知涂蕊七的处境。
不知为何,涂蕊七总是会身入囹圄, 在她周围, 除了望华君,似乎再没有真心靠近她的志同道合之人,就算是敬爱她的师妹师弟, 也是远远地崇拜着涂蕊七,没有想过去与她深交。
令之欢自己更是整日繁忙, 忙着去解决这解决那, 还要想办法缓解这烂摊子。
为什么呢?
涂蕊七性子较软,不会太过狠辣, 这也是令之欢把她排除在继承人外的原因——她怕她一上任,就被仙尊们啃得渣都不剩。
如果系统在此,定要回复:【因为她是师徒虐文女主啊!】
但此刻, 仙尊们闭上嘴, 须臾又假模假样道:“不是我不想帮你, 蕊七。你也知道明镜海的重要性……”
涂蕊七:“蕊七认为, 明镜海有剑尊一人足矣。”
“放肆!怎可心安理得地把责任全压在剑尊一人头上!”一仙尊呵斥。
“快起来吧, 实在不是我们不帮……”
涂蕊七抿紧唇,即便是跪下求人, 她的神色也是不落下风,镇静坚定,这是她作为首席做事时一直袒露的神情, 让人认为她能担大任,内心沉稳。
令之欢走下阶梯,扶起她,在她耳边轻启唇:“去找他们的师父。”
涂蕊七微愣,点了点头。
她走出追仙殿,顿时拥过来一群听闻风声的师妹师弟。
“涂师姐,你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可以帮你啊!不过是出生入死,两肋插刀!”
“反正醉人湾那事儿我们也插不了手,还是师姐更重要。”
涂蕊七在宗门内倒是极受师妹师弟的爱戴。
她凝重的眉梢松了松,笑道:“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不能参加醉人湾一事的修士,注定了也无法去对抗金丹及以上的修士,不仅不能救他们,还平白无故搭上这些人的性命,涂蕊七不会让他们去冒险。
“好吧……那师姐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啊。”
“好。多谢。”
一群人看出她有急事,见确实不需要他们帮助就四下散开离去。
涂蕊七温柔告别,微弯眼眸。
……这就是她还喜欢宗门的原因。
她爱宗门的一草一木、师妹师弟,爱大多数的人。
唯有那群仙尊、他们派系的人和一些到哪里都有的混蛋,是宗门的害虫。
她爱宗门,所以不会背叛,只会去想祛除害虫,就跟令之欢一样。
涂蕊七先去了金初漾的殿中。
却扑了个空。
“仙尊他早就去醉人湾了,涂师姐。”扫地的弟子说道,他被涂蕊七帮助过,不自觉地亲近她,嘀咕一句,“仙尊对魔修恨之入骨,听见这个消息就忙不迭赶过去了。”
涂蕊七一顿:“他就没有想过,燕师弟不见了吗。”
那弟子摇头:“从未提及过。也许仙尊习惯了吧……涂师姐你别跟别人说,仙尊和燕师弟好像没有太亲近,燕师弟初次来到这里认生可以理解,或者就天生不爱亲近人,可仙尊不知道为什么,他放任了燕师弟的行为,也没想过去修补关系。”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涂蕊七道完谢,去往落石林。
“周仙尊,知师妹他们被困在陶县……”
树上喝酒的女人听完这事,反而放声大笑。
“这丫头,也太倒霉了吧哈哈哈哈!不对不对,这也许就是修士机遇的必经之路呢。”
她翻身坐直,手指勾着酒壶,含笑看着树下的涂蕊七:“你要我去救她?当然可以,其他的人我可不管,我只在乎我徒弟,嗯……也可以勉强救个徒弟的挂件,没他供她取乐,知珞平日里肯定会来烦我。”
涂蕊七摇头,郑重道:“要帮助知师妹,势必会杀了魔修,也就是救了其他人。周仙尊无意救人,人却可以为您而获得生机。”
“真会说话。”
周石瑾跳下树,随意道:“那就走吧。”
她唇畔带笑:“要知道,我的剑已经有十几年未见过血、出过鞘。”
她这么迅速,涂蕊七愣了愣:“周仙尊……不需要去知会其他人,那醉人湾一事吗?”
“怕什么,望华君那小子很虚弱吗?还是说终于境界倒退了?”
“没有。”
“那还需要担心什么,他毕竟是曾经和我打了个平手的人,我相信曾经的自己。再说了,”周石瑾将酒倒入土壤,收回空酒壶,语气平淡道,“那些人以为我日薄西山,迟早消亡,早就不把我放在眼底,我倒无所谓,没了职责还轻松。责任不存在了,我对那些陌生人的性命可没有半点慈悲心。”
“不是这样的,”涂蕊七正色道,“承担自己应有的职责,周仙尊已经是做得最好,尽了应尽的责任。这不是漠视人命,修士本就不是为了别人修炼,而是为了自己。周仙尊只是,最为平常的心态罢了,其他仙尊连职责都无法履行。”
“……”和她那徒弟知珞相处久了,乍一听见这充满社交力的回答,周石瑾不禁感到新奇,她拍了拍涂蕊七的肩膀,重复感叹。
“真会说话,是知珞的好朋友。”
她们已经踏上了路。
涂蕊七闻言神色黯然:“不,我没有能力去救她……”
她看着御剑飞行的周石瑾,忽然脱口而出:“……如果剑尊是您就好了。”
令宗主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受限,那群仙尊也不会这般猖狂。
周石瑾:“非也非也,剑尊这称呼已经被他用过了,我要是没被暗算,定是比他强的,怎么着也得是一个剑仙。”
分明已然不复当年辉煌,也许修为还比以前倒退了不少,寿命极速缩短,女人的神采却依然如此自信,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她打倒,没有挫折能够收敛她的锋芒洒脱。
涂蕊七笑了笑。
“是的。”
她又突然感到眼睛涌出泪水,忙低头擦掉。
方才到处求人,她并非像表面那般沉稳。
就像一个人感到委屈,一个人没什么,一旦有人关心她,她就会忍不住哭泣。
但涂蕊七已是被宗门锤炼过的,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
知珞走出秘境,被翊灵柯提议去通知宗门,几人却发现信封无法送出,这里早已经是飞禽鸟兽无法进入。
“……可是刚刚传音符还能够使用。”宋至淮再次使用传音符——传不出任何声音。
“结界,”燕风遥抬头凝视,结界似乎在被外界的人攻击,呈现出波纹,让他得以“看见”,说,“是结界。”
四周的傀儡百姓骤然停下,下颚掉落到脖颈处,极速闭合再弹开,发出刺耳的咔嚓咔嚓的响声,聚合在一起就是一阵杂乱巨响。
事发突然,燕风遥眉目带厉,侧身挡在知珞身旁,宋至淮则举起剑。
翊灵柯十分敏锐地背靠着知珞,她看了一圈。
沉默中只有傀儡的刺耳响声。
随即众傀儡扑向他们,如同海浪,一个傀儡爬到另一个傀儡身上,上面还堆积着伸手向他们攀爬过来的“人”,海浪陡然增高,压迫神经,犹如涌动的虫群,密密麻麻重叠。
有的四肢还缠绕在一起,傀儡浑然不觉,还是朝着他们前进,手臂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竟是血肉填补的傀儡身躯,没有血,只看得见血肉截面。
翊灵柯:“阵开!”
金灿阵法自脚下绽放,最前排的傀儡消失不见,被传送到陶县角落。
可阵法有范围限制,那些角落的傀儡也很快就赶回来,翊灵柯疯狂甩爆炸阵法,炸得肉块到处都是。
知珞抽剑一挥,亮光形成一条直线,将不远处的一连串傀儡连腰斩断,随即投身进去,仿佛一道轻盈跃动的白光,利落地收割“性命”,所到之处皆是一招毙命。
燕风遥一挑长枪,将傀儡的头颅硬生生从脖颈处拔起,他皱起眉:“傀儡太多。”
复又松了眉头。
算了,全部“杀”了就行。
需要提防的是即将到来的魔修。
四人将数千名傀儡杀尽,陶县到处都是血肉,鲜红、血腥、肉块扒在地面屋檐之上,微微鼓动,宛如活物。
知珞抬头,浓郁的魔气在汇集,半空中一白衣男子显现。
他像一个温润君子,没有半分魔修的感觉。
男子笑盈盈道:“封印快要破了,你们就算当个彩头好了。”
打斗在一瞬间开始,除去翊灵柯,半空缠斗的三人与魔修成了残影。
与魔修修为的差距如同天堑,宋至淮是五人组中修为最高的,最先被魔修针对,他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剑脱手坠落,宋至淮被打落至一间瓦房,胸口有一道鞭伤,魔气蔓延,他昏迷在废墟内。
翊灵柯则被新来的傀儡困在地上,焦急地望一眼宋至淮的位置,但无法脱身,只得继续消灭傀儡。
魔修挡住知珞的一击,他看着少女清亮的褐眸,笑着评点她与宋至淮的差别,道:“咦,你的修为分明比刚才的修士更弱,但身法可真难缠,竟比他强上几分。”
随即他空出一只手,没有回头,一鞭打中身后燕风遥的心口,少年唇角溢出鲜血,流星一般砸向一处山坡,将山坡砸了个深洞,不见踪影。
魔修很快就化解了知珞的剑法,一把按住她的额头,快速下坠,将她的头颅抵在地面,冲刺带来的力度极大,知珞后脑的地裂出无数痕迹,砸出坑。
她无法动弹,额角流出鲜血,褐色的眸紧盯着他。
“你年纪挺小,剑法却已经到达这等地步——你,是不是有剑骨?”他笑道。
魔修拽起她的头,又将她狠狠砸向坚硬的硬石。
知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人也是如此,把她的头颅砸向地面,使她的头骨断裂,生生的凹下去死亡。
她感受到石块破碎的阵响,后脑的疼痛明晃晃刺人。
——她还活着。
修士的身躯更加坚韧,没那么容易凹陷。
她还活着。
知珞心中忽然涌出莫大的感伤。
她从没有过的感伤,仿佛上一世死去的不甘恐惧一股脑地朝她袭来。
她只是很迟钝。
她像根木头,却终究不是木头。
魔修正要继续,江雪剑的剑影随到,他被迫松开她远离,腹部还被她踢了一脚。
剑回到少女手中,她缓慢站起,黏糊的血液流进眼睛,却没有眨眼,任由鲜红浸染视野。
*
另一边。
燕风遥捂着心口,咬着牙,用碎石搅动腰腹伤口,刺激他的神志,不让自身昏迷。
知珞还在外面。
他绝不能昏迷。
也绝不能死。
他的腿被巨石压住,无法移动,少年灵力用尽,已是强弩之末。
少年混着鲜血吃下一粒又一粒丹药,一瓶救伤的药丸一瞬间被吃尽。
黑眸盈满戾气,如狼般掺杂兽性。
他不知晓体内的魔种在蠢蠢欲动,被浓烈的爱意催生着,被莫大的恨意浇灌着。
少年只是机械性的,一次又一次吃下丹药,手掌血肉模糊,吃下去的药丸满是鲜血的味道,仿佛就是在吞吃他自己的血与肉。
不能死。
不能死。
还有主仆誓约。
至少这是唯一知道她生死的办法。
少年眼尾染上绯红,他忽然剧烈咳嗽几声,牵扯到被压住的腿,是让人恨不得昏迷过去的疼痛。
而他置若罔闻,擦掉唇角咳出来的血迹,继续吃下丹药。
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也要是被主仆誓约牵连而死。
其余的死法,绝无可能。
第80章 第 80 章 在石头上睡觉
封闭的陶县内。
知珞定在原地, 魔修躲开了她的一剑后,不甚在意,在他看来这只是弱者偶尔的挣扎罢了。
倏地, 魔修却望向远处一点,他感受到封印波动,无视了知珞, 闪身径直去往陶县另一处, 不欲与她纠缠,端的是有恃无恐。
少女的脊椎在发颤,却挺得极直, 血液过于黏糊,从额头缓慢地流经瞳面, 她的皮肤时常微凉, 皮囊下的血却是温热的。
魔修离开,知珞胡乱揉了揉眼睛, 她回过头看向狼藉一片的街道。
她打不过他,于是去结界处找寻方法。
魔修修为远远高于她,结界自然也是她不能破开的。
她再次去找敌人——发现她压根进不了封印的所在地, 魔修应当是早有准备, 破开了阵修的阵法, 知珞却不会。
她不断试图破开, 指尖血肉模糊, 剑锋雪亮,到达一定的错误, 阵法居然在她面前隐藏了,连入口都找不到。
知珞有些迷茫了。
按照前世,她就算是最后一刻也是要求生的, 可是现在找不到魔修,破不开结界,少女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竟然有些不知晓该去做什么了。
她向城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
再折返回去,向封印地走了几步,又停下。
血液浸染瞳眸,视野变得模糊,她低头揉了揉眼睛。
……该找找她的朋友了。
这个想法像根春雨过后的小草,蓦然冒出了尖。
离她最近的是废墟断墙下的宋至淮,知珞忍着骨头的剧痛,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嗯,没有死。
她的手指上有血,离开时给宋至淮的人中位置留下一道血痕,红胡子一般。
给他喂了一颗丹药,知珞抬起他想要把他搬出去的,灵力枯竭,受伤严重,她使不上劲,只能把他拖着走。
她走到半路,宋至淮突然吐出一口血,伤势明显加重。
知珞看了眼,总觉得再拖下去他就真的死了,于是果断放手。
她实在没有温柔这个东西,宋至淮上半身重新砸向地面,幸好修仙者皮糙肉厚,他只是在昏迷中蹙了蹙眉就松缓了神情。
藏起来比较安全。
知珞把他埋在废墟下,只剩下鼻子呼吸,再设了个简单阵法,记住他的位置就去找下一个。
翊灵柯是灵力用尽,倒在傀儡群中,它们没有人的智慧,把她举起来涌向不知何时架起来的火堆。
忽的,一道剑光闪过,傀儡头颅咕噜噜掉落,挤成一团,散落在周围。
又是一道剑光,傀儡肢体破碎,失去了行动力。
翊灵柯摔下去,硬生生给摔醒了。
她甫一睁眼,天空的纯白太过刺眼,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知珞探过来,上下看了看翊灵柯的身体:“没有死。”
“咳咳,”翊灵柯咳嗽几声,连指尖都无力动弹,灵力耗尽,四肢脱力,内脏隐隐作痛,“……当然没有了。”
知珞给她喂了丹药。
翊灵柯声音虚弱:“我们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吧……”
知珞想了下:“有可能。”
“……”翊灵柯沉默片刻,挣扎着憋出一句话,“万一涂师姐及时找到帮手了呢……”
知珞:“有可能。”
“……”
“……”
“魔修呢。”
“去封印那里了。”
翊灵柯不清楚知珞已经去找过了魔修,也不清楚封印地还有一层阵法:“你可千万别过去啊,别信什么危机关头突破,那都是骗人的,人家本来就处于快要突破的档口又没有心境困扰才会那样。藏起来吧,也许那魔修懒得杀我们呢。”
“藏到哪里去。”
“不知道,随便哪里吧。”
“唔……我再想想。”
“把我搬到那里靠着就好,你快去看看剩下的人。”
知珞将翊灵柯搬到屋檐下靠着,设了个简单阵法。
似乎是必死的僵局,两个人也没有临死前说些感动话的习惯,就和平时一样告别。
知珞最后一本正经地加了句:“放心,我没有死你就不会死,因为有承诺。”
翊灵柯内心微微一动,道:“谢谢……”
知珞:“我死了,就不会管了。”
翊灵柯忍不住笑了下:“行,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知珞点点头,按照记忆去往燕风遥在的山。
翊灵柯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方才的见面,知珞是肉眼可见的狼狈与勉强,比她的伤势还要严重,翊灵柯并没提及,也深知无需多言。
那些平淡的对话,她是一直看着她染血的眼睛。
待知珞消失,翊灵柯才望向天空。
……如果真的就此陨落,何尝不是另一种守阵而死?
还有朋友陪伴呢。
修仙本就危险丛生。
她垂下眼帘,想到醉人湾的亲人,又想到知珞染血的眼睛,即便重伤在身,少女似乎也察觉不到似的。
是不疼吗?肯定不是,真是奇怪,她受伤到这种程度就不能动了,知珞明明比她严重,居然还能撑着,面上依旧是那副木木呆呆的可爱神情,少女那个样子,莫名就让翊灵柯的恐惧消减,仿佛死亡也跟着变成大不了的小事。
……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翊灵柯无声地笑了下,缓缓闭眼,一呼一吸间尽力滋养灵力,修复内伤。
决定了,如果魔修来了,定要试试可否同归于尽。
……
燕风遥所在的地方很好找,因为山直接被他砸穿了,携带着魔修的魔气,洞口近乎一个山洞了。
知珞刚踏进去就踉跄了一步,她本就虚弱,撑到现在已经是全凭意志。
幽深可怖的石壁,魔气虽然消失,可总有点点血迹留在石壁表面,似乎是少年砸过来时,伤口摩擦所致,触目惊心。
知珞走了一段距离,就远远看见他的身影。
少年仰躺着,右腿被巨石压住,伤势骇人,四周滚落一地的空药瓶,他躺在地面,没有丝毫动静,死寂一片。
知珞来到他身侧。
才看了几眼,燕风遥就醒来,脸上有残留的悲感,从愤恨到魔怔,再到末尾的悲戚,他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此时才恢复神志。
他无心去思考为何身体的伤势比方才要轻,也没有在意灵台没有理由的暴动,魔种从他苏醒开始就再次沉寂,在她的注视下灵台都变得清澈平静,魔种没有了催生,又深埋进少年丹田。
“没有死。”知珞说道。
他并未接话,近乎发怔地盯视着她。
巨石是山中的一部分,推开可能就地动山摇,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山的塌陷,那只会让他们两个直接被埋在土里死去。
知珞蹲下来看他,少年轻轻眨了眨眼,从储物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帕,抬起手臂,擦了擦她的眼睛。
知珞唔了一声,闭上了眼,安心享受他的服侍一般,眼部黏糊难受的触感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擦得很轻很干净,将她睫羽上的血珠都带走,额头上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色也被弄得显出少女真正的白皙肤色。
她的视野清楚了不少,不似自己揉眼睛,越揉越模糊,眼角下意识溢出一点生理性泪水,将瞳眸表面的红色携着滚落,少年又认认真真地跟着擦掉。
知珞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等他擦干净了又因为觉得力度太轻,手帕摩挲着脸部皮肤,有微微痒意,她顺势自己蹭了蹭手帕,挠痒痒。
燕风遥眼睫微动,停了下,才缓慢地收回手。
两人在幽静的山洞对视,巨石下的血迹凝固成暗色。
知珞:“魔修去解开封印了。”
她进不去,又破不开城门结界,知珞跟无头苍蝇似的,第一次知道修仙界原来也可以让你连求生都不知道如何求,魔气破坏了她的身体,丹药不足以弥补,她走到这里,已经无法再走到别处。
这就是修为的差距,太大了的话,就不会存在话本里的打破规律。
果然,实现承诺真难。
知珞想到。
“嗯,”燕风遥开口,嗓音因为受伤太重而变得轻轻,“不要去。”
并非是强硬的语气,而是乞求一般的可怜,他的眸色太过沉黑,现在反倒像是随处可见的小土狗的黑眼睛,微微撇眉,在向你讨要一些什么,或者祈求一些什么。
知珞:“我又不是笨蛋。”
燕风遥没有听见:“不要去……”
知珞提醒他:“不要重复说话。”
燕风遥神识又有些不清,不自觉道歉:“抱歉……”
知珞感觉到深处的疲惫感,魔气重伤了她,灵力的恢复与伤口都受到了限制,生命的流逝感在加重。
她顺势躺下来,此处都是些硬石,她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头就靠在少年的胸口,整个人蜷缩着,无尽的困倦袭来,身体发出微弱的警告。
少女是面朝着他,他的手能轻易碰到她散落的衣袖,还有她贴在他胸口处的柔软面颊。
知珞的声音又有些迷茫:“会死吗。”
燕风遥轻轻道:“我不知道……抱歉,我太弱了。”
分明方才的心情焦急如焚,偏偏现在平静非常。
他明明是为了生而逃来修仙界,现在竟觉死也没什么可怕。
到了这种时候,少年的手骨微动,抿唇,仿佛想要握住什么。
“我能不能……”他翕动嘴唇,顿了顿,最终改口,“牵你的衣袖。”
知珞只觉他的心脏突如其来的鼓噪,但她头一次什么都不能做的等死,不太熟练,只觉得踩在云中似的,哪里都不对劲,闻言仅仅是慢吞吞嗯了一声。
燕风遥指尖触碰到她的衣袖布料。
知珞的体温在下降,没了灵力,她逐渐感到寒冷。
在他要牵住她的衣袖时,她盯着看,主动把手握成拳头,塞进他的掌心。
“……”
燕风遥微愣,感觉到掌心的冰凉,思绪骤然混乱,却在混乱中恍惚明白她的意图。
于是他听话地收拢了手,包裹住她的拳头,少年体温即便是受伤也是极热,不断温暖着对方。
知珞神思在飘远,她有些困了,是身体精力耗尽的信号,迷迷糊糊中想起系统的话。
也许反派不会死呢,它不是说反派在剧情点之前有很大可能死不了,反而绝处逢生吗?
系统早就醒来,却没有说话打扰。
它扫描了反派少年的情绪与面部表情,分辨出他的求生欲望为零。
原著里的反派之所以能绝处逢生,不仅仅是因为剧情的作用,还有他的意志。
原著里燕风遥的求生意志甚至能够打破原著线,扭曲结局,活到最后一刻灭世,可见他的执念。
但是现在,恐怕真的要死了。
难道和宿主在一起,连死都可以承受吗?
系统保持着安静,停靠在知珞的精神海,放任自己飘荡,跟着宿主休眠,等待回收。
知珞阖上眼,感觉到手背被温暖够了,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他轻轻的、询问一般,用指腹摩挲她拳头的缝隙。
知珞一松开,他就贴紧她冰冷的掌心。
两人紧靠着,他像是一块缄默矗立的发热石头,她就是蜷缩在石头上睡觉的小动物,洞内流动的微风循环往复,围绕着他们陷入宁静。
源源不断的热意,交融在他们相触相贴的肌肤。
两颗心脏在幽暗的死地跳动着,遥遥相望。
过了许久。
知珞恢复了一些力气,起码能动。
她睁开眼睛,没有系统的提示,她依旧认为他可能会绝处逢生。
“想到了吗。”
燕风遥一愣:“什么?”
“活下去的办法。”
“……”
知珞说道:“要快点。”
她褐色的眼睛在暗处明亮至极,盯着洞口通道。
“我想要杀了他。”
系统被提示唤醒。
就像她命令的那样,他可以为了她失去求生的意志,当知珞平静地迎接死亡,他会违背天性,欣然跟着她进入死寂。
同样的,少年自然也可以为了完成她的指令,而在表面看来毫无生存可能的困境中奋力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