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来后，他感受到了“我喜欢这一季，因为这一季的人都正常”这句话的含金量。
鑫程传媒是一家十八线小公司，签约艺人基本是多年来在娱乐圈里半温不火的老戏骨，年龄普遍在四十往上，因为商务分成什么的都算厚道，公司内部也不搞乱七八糟的名堂，所以黎舒的同事们总是亲切地喊自家公司为“三金养老院”。
为此，鑫程传媒的王总不止一次地发出提醒，要大家刻烟吸肺地将“我们是一家有大好钱程的正经影视公司”这句话记在心里，但黎舒胆大包天的同事们往往会当着王总的面畅想公司倒闭后改做养老院的情景。
娱乐圈是资本横行的圈子，经纪公司的实力与艺人知名度直接挂钩，鑫程传媒成立已经十年，照理来说也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可眼看着顶流们塌了一轮又一轮，隔壁公司都已经内斗开大了，黎舒的同事们愣是没能冒出一点儿火花——如果走在街上能被大爷大妈认出来，或是在菜市场买东西的时候能顶着角色光环讲讲价就算事业有成的话，那大家确实不算白干。
鑫程传媒自制的剧只有抗战剧和婆媳剧，黎舒跑过的绝大多数剧组也都是这两类剧，他演的大多是男女主的兄弟、同学、前任、白月光等等戏份不重但足够惊艳的角色，偶尔也会去诸如《笔仙大战楚人美之异能觉醒》之类的低成本国产恐怖片去演一演前四番的重要角色。
如果这些角色也都算作品的话，那么黎舒已经成了待爆生里作品最多的人。
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庆幸这些东西拍完后播不了。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剧组随便拍拍拿钱，演员随便演演领工资，观众们也不必知道在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竟有如此惊天巨屎。
至于投资方会不会哭，黎舒觉得大概率不会，剧组账面上能做的文章太多了……但是真的有人不会在看到那些破烂玩意儿后不去怀疑资金动向吗？
作为全公司唯一的年轻男花瓶，黎舒十分得到王总的看好，对方扬言他会是下一个“励志草根模范人物”，并疯狂给他接戏。
他是为了累积创业资金才进的娱乐圈，自然是乐得多接戏赚钱的，但令人遗憾的是，现在已经不是草根崛起的时代了，适合年轻花瓶艺人的古偶早已被太子太女们换乘组合，而要拼演技的大剧，像黎舒这样资历的年轻花瓶一时半会儿也挤不进去。
现在黎舒之所以能够在圈子里有点姓名，不光靠他的脸，也还多亏了公司给他买通稿，让他捆绑上了“学霸明星”的行列，列表上的哪个明星有点热度了，其他人也能跟着受益。
每年的地方文艺晚会黎舒都有参与，好几个红色影视剧也是他凭着学历接到的。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眼，而去签了大厂的卖身契，否则他便会遭受资本裹挟，想脱身都脱身不得，更别提成立自己的公司了。
黎舒一进鑫程传媒大门，就有个穿着老头背心和人字拖的黝黑小叔亲切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黎小弟吗，你上一个剧组跑完没两天，就又来接戏啊？比我们这些老古董可勤快多了。”
一直以来，黎舒的通告都以“小时”划分的，小配角无所谓轧不轧戏，最极限的时候，上午他还在清宫剧里演太子，下午他就顶着花掉的妆造去隔壁民国戏剧组演吸大烟的地主少爷，晚上再去僵尸片里去演回春版的清朝老尸。
黎舒也笑着朝对方问好：“赵哥好，你猜错了，我不是来接戏的，我今天是来解约的。”
赵哥表情立马严肃起来：“好好的怎么要解约了？打算签其他公司吗？要我说你们年轻人也确实该换个地方打拼，我们这养老院能有什么前途，不过你在外也得注意安全。”
黎舒主动分享自己的喜悦：“我已经攒够了钱，之后会自己成立一间影视公司。”
赵哥上前，用结实的胳膊揽住黎舒的肩膀：“那真是恭喜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聚个餐给你庆祝庆祝。”
黎舒：“过几天我会在云玺食府请大家吃饭。”
云玺食府是全国知名的连锁餐厅，也刚好是乔家的产业，有乔凛这层关系在，黎舒这次办酒席能省不少钱。
黎舒真诚地说：“虽然我今天解约了，但和大家的关系不会生疏，我们之后的合作会比现在更加频繁，大家有钱一起挣。”
赵哥被说得感动不已，圆圆的眼睛里都冒着些许泪光：“……你有心了。”
别看赵哥现在非常接地气，没有一点儿星味，在剧里演的往往是黑皮壮汉外形的角色，但谁能想到他年轻时还演过男同片呢？当年十八岁的赵哥演技青涩非常水灵，现在年近四十的赵哥就是双倍的水灵，投放进市场绝对大有可为。
一路上，黎舒还见到了不少同事，在婆媳剧里哭哭啼啼多年的林姐适合塞到复仇剧里当重生大女主，而文质彬彬一脸秀才气的李哥就可以跟赵哥打包组cp，趁现在把演绎路线重新规划规划，大家的事业都还能焕发第二春。
慢悠悠地来到五楼总裁办公室，心宽体胖的王总签字盖章，连连叹气。
“哎……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早在签约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的小公司留不了你多久，只是没想到时间会来得这么快。”
王总唯爱那一口龙傲天网文，想来这句台词他已经想说很久了。
黎舒是在三年前和鑫程传媒签的约，期限是五年，支付十万块违约金后，双方好聚好散。
王总举起茶杯，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年轻人，今日我以茶代酒，祝你前程似锦。苟富贵，勿相忘！”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王总。”黎舒饮了口茶水，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笑着说，“我需要聘用贵司的剧组团队，并诚挚邀请贵司的演员加入我全资投入的项目。”
“噗……咳咳咳！”
王总嘴里的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黎舒惊得呛到了。
“全资，你认真的？你是不是中彩票了？”王总倒要仔细瞅瞅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他在影视圈混了十年，也不敢轻易全资投剧。
当年他自忖家里有点小钱，公司成立之初，便兴冲冲地花五百万拍了部婆媳剧，结果全程问题不断，剧隔了两年才播出来，期间他压力山大，动不动就做了自家剧收视率砸穿底盘的噩梦，好悬没给他吓尿了。
幸好最后那部婆媳剧成功了，收视率很高，至今都还有不少观众津津乐道，但他也知道，自己纯纯是幸存者偏差。
每年不知有多少剧组精心打磨的作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播出，最后烂在了手里，播出既是开始，也是胜利。
不过，王总估摸着黎舒毕竟是正经学习过圈内规则的人，学历也高，应该不至于轻易下决定才是。
“投资成本……两百万。”
“拍摄周期，一个月。”
“每集时长，五到六分钟。”
“总集数，预计五十集，酌情增减。”
“你这……”王总念完合同上的内容后，冷嘶了一口气，“黎小弟，你这拍的也不是电视剧啊。”
倒像是这两年刚兴起的短视频，自媒体制作者们自己写剧本自己拍，观众们单纯看个乐呵，也不图什么好制作，等短视频火起来后，自媒体制作者们会接广告赚钱。
黎舒解释道：“我的项目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视剧，而是微短剧。我参考了近两年兴起的短视频文化，以及国外经典动画的生产模式，想尝试一种全新的影视剧拍摄形式。”
电视剧制作周期太长，还要遵循严格的行业标准，回本速度太慢，并且还有很大可能回不了本。
而短时长能更加精准地控制成本，并且只需要接受短视频平台的审查，要知道，对比严格的传统电视剧审查机制而言，短视频平台的审查宽松很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王总略一思忖，发现黎舒所言确实大有可为，“不过这就更看重剧本了。”
一集五六分钟的微短剧想要吸引人，就要求剧本在开头半分钟内迅速展开以吸引观众，算是精简得不能更精简了，容不得一丝注水。
短视频嘛，观众们要是觉得无聊，随手一滑就滑到下一个了，不像电视剧，要观众专程坐在电视机前看。
王总沉吟良久后，热情地开了口：“黎总，我对这个项目也有兴趣，你现在资金够了吗？不够的话，我也投点。”
这一声“黎总”喊得黎舒整个人都澎湃起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沿着他的脚心直灌天灵盖。
他终于有自己的公司，会被人尊称一声x总了！
“我没想到王哥你对我这么自信。”黎舒嘴角扬起一抹谦逊的微笑，“我当然是热烈欢迎的，只是我也无法肯定这个项目能赚钱。”
王总豪迈地说：“嗨，哪有百分百稳赚且风险风险的投资？那不叫投资，那叫诈骗！不就是全新的挑战么？我辈修士，何惜一战！我就先投个一百万吧！”
两人当即签署了合同，黎舒手里的第一个项目多了一百万的资金。
……
几日后。
腾宇影视传媒公司成立，注册资本500万，黎舒独占100%股份。
黎舒将办公地点选在了自己家里——当然不是平时住的单身公寓，而是村里一栋五层楼的立地房。
黎家老宅十年前翻新过，当初黎舒的爷爷奶奶觉得黎舒将来无依无靠的，住人的房子要是太老了都讨不到媳妇儿，于是瞒着黎舒直接把房子拆了，相当有气魄。
虽然办公地点在村里，但他家的位置不算偏，附近基础设施完善，五百米开外就是镇卫生院，外卖店家的距离也普遍不到1公里，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轻工业厂区。
黎舒提前跟村干部打过招呼，因为这都算在村子的经济建设里，所以他也得到了大力支持。
在办席的前两天，黎舒向裴毅寒发去了消息。
【裴总，我的公司刚刚成立，现在想请亲朋好友吃个饭，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可以赏脸来吃个饭吗？】
这是黎舒和裴毅寒加上好友后发去的第一条消息。
裴毅寒看到消息的第一眼，脑海里就浮现起黎舒那件卫衣上的哭哭白兔。
……不是他随便歧视人，青年这个温和的性格，真的能管理好一间公司吗？
在裴毅寒思考的时候，黎舒那边又发来一个表情包。
是一个要哭不哭的兔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说着“拜托了，求求你，好不好，呜呜呜”。
仿佛他拒绝的话，黎舒会狠狠哭给他看。
裴毅寒的视线落在“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这段文字上，心中是止不住的怀疑。
那天在乔凛家他实在太难看了，青年明明旁观到了一切，还能觉得他“最厉害”吗？
或许，是青年为他说话后遭到乔凛厌弃了，转而向他示好？
不过有件事裴毅寒可以肯定。
“看来，他真的很需要我帮忙撑场子……”
办席的日子是在周六中午，裴毅寒查看了一下这两天的行程，发现周六大致是有空的，只是有个股东会议可以往后推一推。
刚好，他也不想在自己把新河镇那块地皮交给乔凛后，继续面对会议室里那一张张唾沫飞溅的臭嘴。
【我正好有空。】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有个无关紧要的会议，不过没什么大碍。】
裴毅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
他好像特地彰显了一下自己在公司里的权威，又像是高高在上地完成了一场布施，更像是在内心隐隐期待着对面感激的回应。
裴毅寒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直到对面黎舒又发来一个哭哭小兔比心的表情包，裴毅寒才松了口气。
但【爱心发射】的表情包有多萌，黎舒现在就有多无语。
“男人啊……面子大过天。”
这两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我很忙，但我专门为你调整了行程，你不必感谢我，但一定要感谢我的话我也接受……好了，现在感谢我吧。
虽然黎舒也是个男人，但他还是决定去翻一翻儿童心理学，巩固一下男性心理知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