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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第21章

    又说徐二鹏找到程大舍的时候,本以为会为难,没想到,事情办的很顺利,程大舍竟然没有多问就把直接给了一张帖子,还道:“本地府尊是我父亲同年。”

    徐二鹏千恩万谢,又听他说茹氏陶氏都亲自过来他这里推荐人,但是他都没有应允云云,让徐二鹏生出一等生死以报之感,等从人家那里出来,又细思极恐想,大户人家是真的会延揽人才。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叮嘱妙真:“日后在程家要好好干才是,喏,这是关书,你且收好。”

    关书可是请西席或者幕僚的时候才用到的,足以见程家礼贤下士,她打开关书,见上面写道:“徐医生台鉴:家有母亲亟待疗愈,久闻娘子乃无锡杨孺人弟子,聪颖绝伦,妙手仁心,特聘为供奉,月银三两六钱。”

    三两六钱算是相当不错了,梅氏多为女儿高兴,但想起徐大郎的事情,又有些忧心忡忡。

    那些威胁徐大郎的人,见徐二郎不仅没反应,还视若无睹,徐三郎更不必说,他们上门后,次日就连店也不要了,全家人连夜卷铺盖走人了,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做局的人都无语了,打了徐大郎两巴掌:“你看看你,就是一个万人嫌的臭虫。”

    徐大郎呜呜咽咽的哭了,少不得觉得弟弟们绝情,人家见他家附近都是些踹匠穷汉,屋里妻小俱不见了,又依次去黄家和黄叔父家去了,这些人听了难免咒骂徐大郎不成器,只是一文钱也没有。

    最后黄家叔父拿了十两出来,就让他们去找徐家人。

    那人辛苦了一场,最后只讨到十两,十分不甘心,把徐大郎送往衙门,衙门的人打了他二十板子才被送出来,没有牵连到别人。

    徐二鹏算是松了一口气,梅氏脸上也带了笑意,就是徐家三房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只是听说徐一鸣被打了之后就消失了,大抵是没脸见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这事儿一毕,徐家二房就开始打点妙真的行李,梅氏又喊了裁缝为她做了月白、鹅黄、豆绿三套新衣,妙真自己则找来旺和小喜到附近的汗巾店里买了几方白罗或者白湖绸的汗巾,准备送人。再有草纸让人裁好,准备日常费用,又去那红绿细绢线铺,买了各色绢线。

    外公梅举人送了五百钱来给她做盘缠,乔姨母家送了红绿两匹绸子来,还说要请妙真过去践行,妙真推辞了。又有三叔送了一吊钱来,还有两盒果馅蒸饼,隔壁马家、陶家也都各有表示来。

    小喜用罐子装了茶叶,似松萝茶是招待贵客的,妙真平常喝的就是苏州本地的茶叶,也说不出名字,胜在便宜好喝,五十文一满罐。

    再不说洗头用的玫瑰花肥皂、几个鸡蛋,沐浴用的五香粉,零零总总,还有自己的医书,各种医案、医方,几乎装了三口箱子。

    这还已经是精简了的,要不然就更多了。

    梅氏看着满目狼藉,忍不住道:“刚回来没多久,就又要走了,娘真舍不得你。也都怪你大伯,若不然咱们一家人多好啊。”

    “无论如何,这事儿也让我们渡过了难关,就是没想到大伯父如此不诚实。”妙真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到大伯父那风光霁月的样子,很是唏嘘。

    梅氏摆手:“你爹说他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算了,这些也不重要了。倒是你呀,还有一二年就要及笄了,你爹说那金陵虽然是一等繁华之地,程家也是权贵之门,可万万别被那里迷花了眼。等一年半载,替你寻摸到合适的夫婿,你也别害羞,都是大姑娘了,到时候就接你回来。”

    “我也这样想的,只头一个,我不要什么亲上加亲的。”倒不是妙真不愿意自由恋爱,而是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的女子,闺门都森严,寻常不得见外男。

    以貌取人也不好,还不如徐二鹏见多识广,为人小心谨慎,最是老辣。

    所以,她也只能让父亲挑了。

    但是亲上加亲是她的底线,这是不行的。

    梅氏“噗嗤”笑了出来:“你舅家那几个,也不敢想啊,他们读的书还没你多呢。”

    “这倒也是。”妙真也是一笑。

    转念又道:“您让爹也别太拼命了,我这次去程家,也能攒些银钱来。”

    梅氏替女儿理着头发:“你也知道的,江南最重厚奁,你爹和我都要跟你找个好人家,怎么可能不准备好嫁妆?”

    “爹爹真是不容易。年轻的时候,祖父母稍微对他好点,他也为家里付出许多,到了女儿这里,他亦是付出这些。”妙真想着等将来自己有成就了一定报答父母才是。

    梅氏则道:“你爹爹以前对你祖父三叔好也没用,你祖父母还是无论何时都偏心你三叔。”

    妙真叹了一口气,她想自己何其有幸,托生给这样的人家。

    母女二人又说了许多私房话,依依不舍的,到了八月初一,程家派了下人过来。徐二鹏原本也是想着让小厮来旺跟着过去,但他又怕万一程家也是骗人的,女儿万一被拐子拐走了,自己岂不是难过的很?

    故而,只好让人打包了两个包袱,带了一个一个小厮,一个伙计,又去打行请了两个打手做护卫。

    正好他也想去南京在三山街及太学前的书坊去考察一番,看自家书坊和人家的有什么差别。反正他是秀才身份,去哪里也便宜。

    妙真有她爹作陪,更是放心许多,但又怕人家说她还带着这么些家人过去,只是没有想到一起去的医女李瑶娥也是母亲哥哥一道过去的。

    这李瑶娥十八岁左右,中等身材,薄施脂粉,容貌寻常,但皮肤很白,一笑起来,还颇有些妩媚动人。二人被安排住在一处,妙真让小喜小桃先收拾床铺,程家分了三条船,一条放行李,一条女船,一条男船。

    李瑶娥的娘还拿了莲肉给她吃,妙真连忙谢过,也拿了她带的玫瑰馅饼给她们尝。

    “徐小姐可是富户出身?”李老娘问起。

    妙真摇头:“我爹就做些小买卖,算不得富户。”

    李老娘见这位徐小姐年纪不大,身材玲珑,鹅蛋脸儿,皮色细腻肤色极白,容貌中等,但眉心中间有一颗朱砂痣,耳垂又厚,倒是很有福气的样子,还想多问几句,被李瑶娥道:“娘,您先出去散散气,这会子里面还要收拾东西呢。”

    如此这般,李老娘才出去,那李瑶娥对妙真带着些歉意道:“我老娘年纪大了,嘴也琐碎,你别见怪。”

    妙真忙笑道:“日后咱们俩就是一起共事了,想必伯母也是关心你。是了,不知姐姐是学什么科的?”

    李瑶娥道:“我学的是小方脉科。”

    小方脉就是儿科,妙真听了夸道:“姐姐肯定是医术极好的。”

    李瑶娥谦虚了几句,又问起妙真:“妹妹学的是什么?”

    “哦,我学女科,也学针灸。”妙真笑道。

    李瑶娥又道:“徐妹妹是从家里人学医的吗?”

    “我家里人哪里有做这个的,都是我爹替我寻的师父学的,姐姐呢?”妙真也好奇。

    李瑶娥笑道:“程夫人是我干娘,我们两家又有亲,不过,不是咱们东家程家,是安徽的程家,不是一家子。”

    “哦,原来如此,就是不知道咱们做这个供奉要多久?我娘说,若是太久了,就让我爹快些接我回去。”妙真先给自己打造一个不准备长久干的人设,如此别人才不会提防她。

    却见李瑶娥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做长久些,毕竟程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别人想进来还不容易呢。”

    妙真道:“那我祝姐姐前途似锦,我和姐姐这是一道去的,日后还承蒙姐姐多照顾。”

    “徐妹妹说哪里话,我们自当一处了。”李瑶娥如此道。

    二人说了会子话,小喜和小桃和床铺铺好了,妙真道:“还有一盒热热的果馅蒸饼,你们且先吃些垫巴肚子。”

    说罢,她就看起了书,幸而这李瑶娥并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人也安静,无事时,只做些针黹女红。

    因李家已经上船好几日了,程家的两个妈妈亲自提着食盒过来的,妙真听李瑶娥说她给了赏钱的,自己也让人拿了二十个子儿出来看赏。

    那两个妈妈都道:“听说小姐是谈氏的弟子,可是真的?”

    “是啊,我专门去无锡学过的。两位妈妈可是程家的人?”妙真问起。

    那两个妈妈子都点头,妙真见李瑶娥去李老娘那里吃饭,方才道:“我们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妈妈们能不能跟我说说程家的人和忌讳。”

    小喜立马倒了茶来,这两位妈妈只道:“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我看两位妈妈都这样的气派,可是老太太太太们身边伺候的么?”妙真夸起她们来,先不随便给东西。

    那两个妈妈见妙真夸着她们,吃起了茶,又道:“我不过是厨上帮忙的,她只是个浆洗房的,我们俩都是随三爷一道出来的。”

    妙真微微颔首,且听这其中有个妈妈道:“徐姑娘你也别慌,我们家里的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

    约莫片刻后,她才清楚了,程家老一辈的,一共兄弟俩,两家比邻而居,哥哥这边称为东府,东府的老太爷曾经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但入阁一年就去世了,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今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在山东任巡抚,次子四十有八,任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幼子恩荫出仕,正在南京任尚宝司司丞。

    西府的老太爷如今在京中任左司马(兵部侍郎),儿子早亡,只留下一个遗腹子,今年也二十多岁了,娶了妻房。

    东府的程家大老爷原配过世了,也留下一子,很是勤奋好学,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现下在翰林院任编修,膝下有一女,名唤沁芳。大老爷续弦的曾氏只生了两位小姐,一个单名媛,一个单名淑,还未及笄,倒是有位朱姨娘——

    提起朱姨娘,那个叫赖妈妈八卦的脸藏都藏不住了:“这位可是原配朱夫人的从妹,只可惜时运不济,等她来的时候,咱们老太太早就定了曾家了。”

    “如此说来,那这位朱姨娘可有子女?”妙真问起。

    “怎么没有,朱姨娘生的爷排行第四,今年十七,很是聪明好学,还生了个姐儿,叫玢姐儿,在老太太那里很得宠的,倒比两个嫡出的强。”赖妈妈竖起大拇指。

    又听她道:“二房的老爷夫人倒是很恩爱,生了大小姐和五爷。”

    可能因为她们是二房的人,提起二房来有些收敛,妙真道:“咦?你们这位三爷不也是二房的么?”

    赖妈妈含糊道:“他是庶出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指腹为婚,二人相差八岁,这三少爷就是当时二老爷的通房生的。”

    至于三房倒是没什么说的,这夫妻俩没有孩子。

    老太太还有个女儿听闻去岁亡故了,把外孙女养在膝下,听闻人年纪不大,倒是个美人模样。

    妙真给两位妈妈一人送了一方罗帕,方才用纸笔趁着记性好的时候写下来,小桃不明白道:“姑娘,您是去做大夫的,管她们这些关系做什么?方才奴婢听了一阵都听的头昏脑涨了。”

    “错了,要在一个地方好好活下去,可不能只有医术。”妙真深有所觉,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

    晚上歇息时,李瑶娥看着妙真披散下来的头发,忍不住赞叹:“妹妹这头发可真好啊,跟缎子似的。”

    妙真笑了笑。

    刚换了地方睡觉,她还有些睡不着,李瑶娥倒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她正想着程家想让自己一家人都来南京,约莫是想把弟弟据为己有了。她娘因家贫,被爹典给无子的程二老爷做妾,她也是那个时候跟着去程家的,也是因为她娘生下一个儿子,就被提前赶出去了,又怕人家说闲话,只认了自己做干亲,让她跟着程夫人学医,认为给了她极大的恩典。

    她那个弟弟长大了之后,程家人怕她也说出什么来,一直想把她远嫁出去,可惜定的一桩亲事黄了,如今南京要人,才仿佛给了自己许多好处似的,让她过来做供奉。

    这和新认识的这位徐小姐不同,这位徐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应该也是家境颇殷实的小户人家,父亲做买卖,自己还有两个丫头差用。人家的爹送完孩子转身就回去,但她娘和哥哥都得在南京盘桓。

    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能掉以轻心。

    却说这李瑶娥一路对妙真很是照顾,遇事也不推脱,二人还算是相处的不错的。但妙真也很清楚,这做供奉可不比上女学,那是真的没什么利益纠葛,大家平日各回各家,但如今几位女医都吃住一处,怕是少不得有利益相争,所以她也没有一下就交底了。

    五日之后,船抵达南京,妙真想先和她爹汇合,但很快程家雇了轿马来,她只得先上了一辆安车。

    南京也是一等人烟阜盛,极其繁华的地方,随处可见兑换金珠的倾银铺,再有鳞次栉比的街道,繁华的酒楼,还好妙真是从苏州来,苏州也是极其繁华的地方,没让人看轻。

    不过,这时候天气不甚好,暴雨骤然下来,但是到了程巷的时候,天光放晴,她们是从西边门进去,一路行来但见湖石假山,花篱墙、曲桥、四角亭,湖边还种着垂柳松柏,真可谓是别有洞天。

    妙真想她也总算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再看一起进来的李瑶娥也是如此目瞪口呆,妙真就放心了。大家都一样啊!

    她二人被带着从假山后面的长廊过去,方才到了住处,从门口进去,两边没有厢房,只有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

    妙真还想住在西边很晒,她有点想住东边,正想着和李瑶娥商量一下,不曾想屋里出来一个姑娘,竟然生的十分标致,玉貌妖娆,体态袅娜。

    李瑶娥和妙真都道:“姑娘也是来程家做女大夫的吗?”

    孰料那姑娘道:“我和你们有些不同,我是西府大夫人的侄女。只是上回老太太头疼,我正好通这个,西府老太太就让我过来照料一番。”

    妙真心道这不都一样吗?况且她在路上早打听清楚了,西府大夫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若真当亲戚小姐,就不可能和她们一样住在这里。

    但面上还道:“那您就是这家的表姑娘了?”

    “我姓虞,名唤昼锦,大家一处,唤我名字也成。”虞昼锦打量了一下李瑶娥和妙真,不欲多说,侧身让她们进来。

    妙真见东边房间已经被虞昼锦占了,只道:“西边也太晒了……”

    “徐妹妹你住中间,我住西边吧,我不打紧的。”李瑶娥忙道。

    妙真见李瑶娥如此谦让之意,颇觉不好意思,又让小喜把自己带的尺头裁了两尺送去,众人正收拾着,程家派了一个老妈妈过来,这妈妈姓顾,专门替她们守门,照顾起居。

    那边李瑶娥也有一个丫头叫翠玉的,眼珠子总爱乱转,平日也不大听李瑶娥调遣,弄的小喜回来还道:“李姑娘还要亲自铺床呢,倒是翠玉,翘着腿在一旁嗑瓜子。”

    “我听说那个丫头原本不是伺候她的,是程家的人给她的,不比你们,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了。”妙真笑道。

    小桃倒是惊呼道:“咱们这一进来,老爷怎么办?”

    妙真笑道:“我爹认了门,把我送到了了,就放心回去了,你别担心。”

    说罢,还打量起自己的屋子来了,这中间一整间房用两扇大画屏隔成三间,东边放着一张榉木床,西边放着方角的衣柜,床东边空着,前方则摆着一张梳妆台,妙真则让人把自己的箱笼放床东边。

    隔出来的中间正上方放着一张罗汉榻,左右两边放着几个绣凳,最西边则是放着洗面的架子,又有木盆、衣架。

    那顾妈妈正进来问起:“徐姑娘看缺什么,只管同我说。”

    妙真则心道两个丫头,一个能睡榻上,一个可以和自己睡或者睡脚榻,当务之急倒是要一方长案,自己也好写医案,等日后自己有些本事了,再替丫头们讨要也不迟。

    故而,她笑道:“我看这里倒是挺好的,只是我平日要写医案,却一张条案,就劳烦妈妈了。”

    说罢,又送了自己带来的绣桂花的罗帕两方,一盒苏州点心,还有二十个钱给那顾妈妈做见面礼。

    顾妈妈收了她的东西,才道:“徐姑娘,您是不愿意添麻烦,可您隔壁这位虞姑娘又是要绣架又是要花露又是要嫌我们送的丝线不好,她说什么,太太们都吩咐管事弄了来,您也别太老实了。”

    “既然如此我就再要一方春凳,让我丫头好睡觉。”妙真道。

    顾妈妈先记下了,又去李瑶娥那边问。

    到下午几个粗使婆子就把东西搬来了,妙真让人把长案放东边房里,那春凳放自己床头,东西收拾好了,她才和两个丫头提早睡下了。

    隔壁李瑶娥却是忙的晕头转向,那个翠玉原本和主人私通,早得主母不喜,一时不好打发,就趁着机会,把她打发到自己这里了。

    但越是这般,她就越发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沐浴时,甚至热水也不用,用凉水泼自己的脸,她一定要努力干下去。

    倒是虞昼锦,正在纱灯下染指甲,她的丫头小铃铛道:“姑娘,您看今儿来的那两位姑娘怎么样?”

    这小铃铛若非是西府老太太给她的丫头,她早赶走了,这人不会说话,常常很笨,就比方她问的这个问题就很笨。自己可是虞家小姐,虞家再不济,她也和那两个不同。

    那个姓李的,不过出身个医家,姓徐的,家里听说开着小书坊,都是商户杂类,自己是官家姐儿,如何相提并论?

    况且,东府老太太又很喜欢她,她何必作丑态。

    次日一早,妙真不敢像在家里贪睡,很早就起来了,两个丫头也是提着热水饭食进来,她们是跟着顾嬷嬷一起熟悉路线了。

    揭开食盒,妙真看这倒比船上吃的好,主食就有两样,小馄饨和薏苡粥,馄饨里包的竟然是野菜,再搭配鸭油酥烧饼、油汪汪的咸鸭蛋、一碟酱瓜茄,再有两条煎的细致的小黄鱼。

    “咱们可有口福了。”妙真招呼她两个吃。

    三人头挨头脚挨脚的,倒是吃了个肚圆。

    因想着李瑶娥和虞昼锦都出自医学世家,恐怕学的都比自己多,她也是不能懈怠,用完饭,就开始看曾经的医案医书。

    本来还想着她们到程家来,必定先见见这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好歹留个印象,如今却人影也见不着,出也没法出去。

    越是这样,就越要沉得住气,就像她当年拜谈允贤为师一样,坐冷板凳也不能荒废。

    只刚用完饭,就见李瑶娥过来串门了,妙真赶紧起身道:“李姐姐,你昨晚睡的如何呀?”

    “我还好,你呢?咦,你这里收拾好了。”李瑶娥见她的罗汉榻上摆着绿缎子的引枕,月牙桌上摆着一套梅花瓷具,小炕桌上放着竹编的香炉,抬头一看,那罗汉榻后面还挂了两幅画,一幅是孙思邈的画像,另一幅似山水图,看起来倒是颇为雅致。

    妙真携她的手坐下,又道:“胡乱收拾了一下罢了,我还要多谢姐姐,把中间让给我住。”

    李瑶娥道:“这不妨什么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妙真道。

    李瑶娥笑道:“这话倒是,说来虽然有几个妈妈子,又有人帮忙,可是咱们到底日后怎么行事?我这心里也悬着的。”

    “是啊,但咱们也只能等着了。唉,就是不知道我爹如何了。”妙真叹道。

    徐二鹏见女儿进了程家之后,他便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四处打听了一番,见程家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也就放了心,让来旺认了认路,自己去金陵的书店看了看,也就回去了。

    在他看来父母则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孩儿家越发要坚强些,到底将来要嫁人得在人家家里过活,不像男子,即便长大了,还是和家里人住在一处。

    有人把姑娘家藏在深闺,十分宠溺娇惯,姑娘去了人家家里,又不好管了。他则不同,既要培养女儿坚强些,将来女儿嫁人,有困难自己肯定也帮。

    说起来这次来金陵,他在船上还有了灵感,只恨不得立时就回去奋笔疾书。

    妙真了解她爹,虽然也惦记,但更多的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来,不过到了第三天,仍旧还是在这个院子里不好出去。

    小喜倒是打听到:“方才我去厨房那里,见她们在做月饼,估摸着是为了中秋节备下的。”

    “唉,今年中秋又不能在家里过了。”妙真托腮。

    小桃连忙伸出胳膊:“小姐,你替我看看病,就不无聊了。”

    “傻话,没病的人看什么病。”妙真也知道她们是逗着自己高兴呢,所以拿出丝线来,和她们一起劈线做些针线。

    她是约束自己的下人,除了跟着顾去提饭,不许随意闲逛,否则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三人说笑一番,倒是有趣,却不想下午时,顾妈妈急匆匆引了一位丫头来,银条纱衫外面罩着桃红比甲,她正道:“我们姐儿刚从她外家回来就高热起来,不仅如此,还腹泻了,你们快派些人过去吧?”

    妙真正到门口问道:“请问这位姐姐,您说的姑娘有多大?”

    那丫头道:“五岁。”

    妙真指了指西边:“西边住的李大姐儿擅长儿科,你往她那里去。”

    当即丫头去了李瑶娥那里,李瑶娥带着医箱急匆匆的过去,儿科和别的科不同,大人能够吃的药小孩子未必能吃。

    显然李瑶娥的差事办的很好,她又十分殷勤小心,亲自看护了一晚上,等次日虽然面色疲惫,但整个人神态似踩在云朵上似的,妙真不嫉妒,反而为她开心。

    小喜却道:“姑娘,您也真谦逊,白白让人家出头。”

    在现代大家爱说躺平,但在一个集体中,如果一直躺平,就是无事可干,这可不是好事。妙真心里清楚下人的着急,安慰她们道:“你觉得人家花钱请咱们来,就这么白白放着么?我原本也不擅长儿科,何必事事出头,且等着吧,这次之后,知道咱们得多了,我的活儿也就多了。”

    二人听了也觉得合理。

    李瑶娥去看病的那个小姑娘是带她们到南京的程家三爷程君宪的女儿,名叫玉姐,和她哥哥璧哥儿两个是龙凤胎,这位三爷之妻也是嫡母阮氏娘家内侄女,如今管着整个程家。

    “现如今大奶奶纪氏随夫在京,二奶奶是西府的当家奶奶,管不着东府的事情,可不就轮到三奶奶了。三爷管着外面的生意往来,三奶奶就管着家里的内务,两口子里应外合搭配的好。”顾妈妈熟悉了也和她们磨牙,说说这府里的事情。

    妙真问她道:“我还想问你老人家呢,怎么突然请了咱们几位女大夫过来?”

    顾妈妈道:“徐姑娘,你嘴紧,我说了你可别说给别人听。”

    一般说这种话的,可能所有人都知晓了,只听顾妈妈道:“咱们南京总兵官的女儿,因为隔帘诊断,辨证不清,贸然在肚子上开了刀,肚子里满腹脓水六七年,就在今年年初去世了。也因为如此,老太太就说找几位女大夫来,如此不会误诊。”

    “原来是这般,其实我当初学医也是为了这个,就是我娘当年生我弟弟,也是因为男女大防,不好诊治,差点延误病情。”妙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顾妈妈常常守夜,身上酸痛难耐,妙真帮她艾灸一番,时常对她也颇为礼遇,顾妈妈不由提点她:“徐姑娘,你心地如此好,上回三奶奶派人来时,你还推举那李大姐儿。下回可不能让了,如今三奶奶生了家里的长孙,又管着家,她那里是热灶。”

    妙真笑着记下了。

    但她也没有乱投门路,病急不可乱投医。

    李瑶娥连着好几日都往小玉姐那里去,直到那孩子完全好了,她才回来,也不居功,只十分辛劳的样子。妙真则让人送了两丸安息香过去,其余时候不是在搓艾,就是在做女红看医书,并不怎么出去。

    八月十五时,李瑶娥就收到三奶奶小阮氏送的月饼、瓜果来,她亲自分了些给妙真和虞昼锦,妙真得了只有欢喜的,还道:“多亏姐姐想着我。”

    虞昼锦却推了推:“你拢共才那么些,自己吃吧,况且这是你的赏赐,我就不用了,老太太之前赏我了的。”

    她是纯粹觉得李瑶娥显摆,李瑶娥咬咬唇,回房了。

    妙真这里则用刀把小饼切了,让两个丫头甜甜口,还道:“等过些日子,没准你们也能吃到我的谢礼。”

    见贤思齐焉,人家李瑶娥勤谨,值得自己学习。

    中秋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很快妙真听见有人夜里过来请大夫,说是大太太泄泻,服了几丸成药都没效果,想起她们了。

    李瑶娥是那种自己吃肉,也会给点肉汤给人喝的,况且上回也是妙真举荐的她,她也投桃报李。

    当然,即便没有她,妙真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了。

    大太太曾氏是大老爷的继室,并未跟随丈夫去山东,据顾妈妈小道消息说她娘家显赫,但为人处世不如二太太多矣,和朱姨娘势同水火,又斗不赢朱姨娘,就是在婆婆那里也不讨好。

    “小喜,你今儿出去提了几次饭,就在这儿歇息,小桃跟我去吧。”妙真道。

    孰料小喜道:“小姐,小桃是个老实头,她人又怯懦,还是我去吧,让她在家里看着,下次她再去。”

    妙真看向小桃:“你看呢?”

    小桃连忙点头。

    她主仆二人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妈妈和两个丫头一道走过去,那妈妈姓赵,正问妙真:“姑娘学医多久了?”

    “快六年了,识字时就把《灵枢》《难经》《脉诀》熟读快背下来了。”妙真道。

    赵妈妈见她这么年轻,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但知晓她是谈允贤的弟子后,又些微放心了。大房在三进内院,大夫人便是在正院居住,妙真进来时,见大房的丫头正抬着恭桶出去,她目不斜视的进去了。

    都是女子,自然就不必隔着帘子了,这位大太太年约三十多岁,竟然生的还挺漂亮的,只眉心有一个坑,常年皱眉皱出来的。

    “大太太,您先把手伸出来,我号脉。”妙真道。

    曾氏见妙真神态举止稳重,虽然嫌她太年轻,但总是死马当活马医,自从中秋后,她这泄泻吃了好些药都止不住,偏她极其爱重脸面,人前还隐忍不发,不肯称病。

    “右关脉沉细,脾有些虚。您伸出舌头我看看?”妙真道。

    曾氏伸出舌头来,妙真见她舌淡舌苔白滑,又道:“您这样泄泻有多久了?何时开始的?”

    “以前也腹泻,但往往吃几粒丸药就止住了,这次是中秋之后,便这样了。”曾氏道。

    妙真又问:“那您中秋时吃过什么?”

    “无非是螃蟹,我是最爱蟹的人,再有就是瓜果、点心,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曾氏也不觉得自己贪吃。

    妙真片刻已经有了对策:“您的脾胃久虚,原本和正常的人就不同,饮食太过,脾胃无法运转,就会泄泻。我先给您灸五处穴位,再让药房准备和胃白术丸,暂且先止住,等过几日我再来复灸一次。”

    曾氏见她说的先开了方子,瞟了一眼,字迹倒是非常工整,不似别的大夫写的字她根本看不清楚,倒是生了些好感,又让赵妈妈赶紧让药房制药。

    妙真从锦盒里拿出自己之前搓好的艾来,先在她的上脘、中脘、下脘、天枢两穴分别艾灸,上脘、中脘、下脘是任脉经穴,天枢穴是足阳明胃经穴位,用艾去灸这个几个穴位都有温脾之功。

    她艾灸时动作行云流水,原本就是针推专业的,后来跟着茹氏、谈氏二人学,说来也真巧,这个法子,就是出自《女医杂言》,她前天刚看过,要不然也不会这般镇定。

    因大太太脾胃太寒了,所以每一柱约莫要灸一刻到两刻,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好,这时候曾氏都睡着了,妙真嘱咐赵妈妈:“和胃白术丸还是快些买来服用,若有什么事情,再找我就是了。”

    她是家里请的大夫,不必再给诊金了,妙真回去之后,立马换下衣裳,随意梳洗一下方睡着。

    又说这曾氏早上醒来,服下和胃白术丸,竟然一方就止住了,没有泄泻的症状了,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妙真也赶紧早上过来,她可不会做无用功,重新把脉,见曾氏一切安然,并两个小姐都过来探望谢过她,她忙道“不敢”。

    等复灸之后,曾氏的老病竟然完全好了,整个人也清爽了许多,她又在小阮氏那里夸耀道:“君宪找的这位小大夫医术是真真高明。”

    小阮氏听了也是与有荣焉,尤其是从大夫人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更难得了,要知道大夫人对她管家可是有些不服的,常常背地里说她们姑侄沆瀣一气。

    妙真这里收到了曾氏送来的两套衣裳,一套是红色缠枝菊莲茶花纹妆花缎通袖袍,配着焦绿缎裙,还有一套是柳黄遍地锦袄配白挑线绢裙子。

    古代的衣裳布匹,尤其是贵重的衣饰都是硬通货,有时候比钱还拿的出手,妙真把红的妆花袍收着:“这套拿回家给我娘穿。”

    小喜跟小桃叶跟着欢喜不尽。

    却见虞昼锦站在门口,见她们这样,只道:“统共这么点东西,就把你们兴的这样,也太眼皮子浅了。况且这也不是簇新的,穿着出去不体面,若是我我肯定是不要的。”

    妙真只是笑道:“虞姐姐是官宦千金,与我们不同,这样的好的衣裳,太太肯赏我,我就高兴。原本人家不赏也没什么,赏了也是个彩头。”

    只有没得到赏赐的才说酸话,真有本事就别在这里干呗?神气什么。

    “我不过白说一句,是怕你们这样被外头的婆子丫头看了,看轻了你们。”虞昼锦摇了摇扇子,只是浅浅一笑,似乎为自己缓颊。

    妙真才不管这些呢,她要是能带几箱子衣裳首饰回去,简直是大赚特赚,还嫌弃什么。

    打工人不是为了钱努力,难道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么?

    第22章

    其实虞昼锦的家世,她听李瑶娥提过,虞家家主因嘉靖时大礼议事件被廷仗罢官,虞昼锦这一支原本也是依附主支而活,后来虞家败落,她爹娘早亡,跟随叔父一家过活。

    她叔父弃文从医,又有虞家家传医法,有个虞一针的美名,听闻是一针就能救人性命,也是因为如此,她婶娘带她到西府去,西府老太太见她生的极好,针黹女红,双陆棋子什么都会,医术也极好。

    也是从孙子的面上,想起死去的虞氏,又想虞昼锦的叔父过世,一个婶娘寡妇失业还要养儿子,就把她荐了来。

    当然,李瑶娥能够知道她的身世,也是因为虞昼锦平日行事嚣张不饶人。她对李瑶娥和自己还会骂一句转圜一句,对别人更不客气。

    把衣裳收好,再看门口,虞昼锦已经离开了,小喜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是酸您呢,若真赏了她,她指不定还高兴。”

    “管她呢,咱们做好咱们自己。”妙真笑道。

    现在正是她在这个宅子里建立起自己医名的时候,这种酸话听听就算了,还真的挑七挑八的?不过,她也有分寸,一般遇到小孩子的病情,就让李瑶娥去,自己绝不会抢。

    中午用完饭后,又有二姑娘的丫头过来请,二姑娘是长房朱姨娘所出,朱姨娘虽然是宠妾,但这位二姑娘是庶出,大太太那日不好,这位姑娘据说得了风寒,一直卧床休息。

    这二姑娘和两个妹妹都住在三房后面的罩间,妙真进来时,见她屋子中间明两边暗,左边便是二姑娘的卧房。说起来,她这里倒是和别人不一样,几乎都摆着各种书稿、诗稿、古籍、书画等等,看样子应该是个爱读书的人。

    “姑娘,徐郎中来了。”丫头道。

    妙真瞥见那凭窗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螺髻,插着白玉簪子,从后面看露出一喜白皙的脖子,从背后看,应该是个美女,但转过头来,这姑娘的确颇为秀雅,就是鼻头发红,似酒糟鼻。

    果然,二姑娘见着她是同龄人,倒是忙吐起苦水:“自从过年之后,我就常常风寒,鼻水流个不停,后来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总擤鼻涕,鼻子发红怎么也没法子了。”

    妙真先帮她把完脉,才道:“这是荔枝鼻,也叫酒糟鼻,您鼻头上还有鼻赘。脉沉缓,舌头微微发红,腠理不协,才生了疮,这是气滞血瘀之症状。”

    她当年跟着谈允贤的时候,除了女科尤其上心,别的症状也会记下。

    “这怎么办呢?我都没法子出门了。”二姑娘是个心高之人,马上及笄,就要许婆家了,若是面色有损,自己何去何从?

    她其实也买过不少药擦,但都没效果。

    妙真安慰道:“要外服内用一起才行,我这就开方子,等会儿您让人拿去才好。”

    她之前见到谈师父用的是闾茹散,她在现代看过《医宗金鉴》的颠倒散外擦,但是到时候可能还要配合针灸和内服,内里就开的何首乌丸,养血败毒。

    “您先别自己搽,等药备下了,再着人喊我过来。”妙真道。

    次日,等药备下后,二姑娘身边一个叫含烟的贴身丫头过来请,妙真又现过去,每日帮她先针灸一番,再亲自帮她敷药,又让人用甘草汤送服何首乌丸。

    因为二姑娘的病症还不算重度,隔了十日,鼻子就成了淡红色,红肿脓包消下去了,

    她因为天天来,二姑娘也会跟她聊天,一早见妙真过来还道:“我都没想过会好的,早上我用了你说的洗面药的。”

    “您这样就很好,这个病生冷、酒都得少吃,平日再留心些就好了。”妙真笑道。

    二姑娘让含烟拿了个匣子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好几样首饰,又对她道:“我总想谢你,这些首饰都是我心爱的,你挑几件吧。”

    妙真连忙推辞:“姑娘说哪里话呢,我本就是程家请来的郎中,怎么敢要姑娘的东西,不必了,真的。”

    她是坚决不肯受,二姑娘则坚持要给,妙真推辞不过就选了一对银的海棠花对簪,二姑娘暗赞妙真懂事,不似别人那般急色,又想起她为人懂事,遂笑道:“这对不值当什么,我还有东西给你。”

    说罢,又拿了两根一点油簪,一根是金头莲瓣簪、一根是海棠花瓣簪,并一件粉色立领大衫,水田衣的比甲悉数拿给她。

    妙真没想到这还不到一个月,自己得了三套衣裳,首饰也多了几件了,她在家里的时候,也就今年才拥有一对耳环和金三事,平日不过簪些绢花头绳。

    无论如何,她收获颇丰,到了九月,还发了月钱三两六钱,妙真拿出二钱给小喜小桃做平日花销,其余的银钱都攒着。

    李瑶娥这日过来她这里用饭,她这里也有三奶奶小阮氏赏下的衣裳,桃红织金比甲穿在身上金光闪闪的。

    “你连疮疡都懂呢?”

    “不过是当初遇到过差不多的病患,若是复杂些的,那我可能就未必知道了。倒是姐姐,如今二太太和三奶奶都看重你,你可有空要多提携我啊。”妙真笑道。

    李瑶娥道:“你说这个,大太太和二姑娘那边你也不是常去么?咱们有什么区别。”

    二人倒是相互打趣了一番,吃完饭,又见虞昼锦和她们一起做针线,三人只说些别的。外头来人说重阳登高,老太太那里闹肚子有些着凉,又说大姑奶奶身上疼。

    李瑶娥看着她们俩道:“我只懂儿科的,旁的也不大会。”

    妙真看了虞昼锦一眼道:“虞姐姐去老太太那里,我去大姑奶奶那里吧。”

    “这是你说的啊?我听说大姑奶奶平日念佛,为人倒好。”虞昼锦笑道。

    李瑶娥瞥了她一眼:“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姑奶奶早先许配给夏首辅的儿子,不曾想丈夫过世了,她立志守节,就住在一座小楼上,据说那儿有些阴森,大家都不爱往那儿去。

    但妙真知晓,虞昼锦素来爱掐尖,若为了这事儿此刻得罪她,怕是自寻烦恼。

    小喜小桃这次都要一道跟着去,就怕妙真出事,妙真失笑:“你们也太过了些。”

    大小姐住在一个叫水月楼的地方,这里参天大树,初秋燥热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凉,妙真却很镇定的出去了,一个妈妈请了人下楼来。

    这位大姑娘皮肤苍白,人也安静,说是经前竟然吐血了,还伴有腹疼,她的养娘就担心的很:“都说少年吐血,寿命不长,若得了痨病,这可如何是好?”

    妙真把脉之后,又看她鼻腔正常,就安慰道:“无事,这是肝气上逆导致的,若无内伤,只要平肝阳,疏肝气就好,我开顺经汤,用水煎服,先吃十剂看看。”

    说罢,又写了方子,那大姑娘拿来看了看,她也粗通药理,见上面写的当归五钱酒洗,那黑芥穗也是引血归经,舒肝顺气的,就拿给她养娘。

    妙真准备告辞时,她家养娘亲自送了出来,还给了她两枚金戒指。她不肯要,毕竟人家都守寡了。

    却听那养娘道:“我们大姑娘不好请外头的大夫来看,就多劳烦徐姑娘了。”

    现代人爱说没丈夫有钱就好,可在古代守寡明显就算不得很好,尤其是妙真见到的女子。肝气不顺就是郁结于心,青年女子只能单独一个人住在一起,还不能穿鲜艳的衣裳,压抑性情,也着实不容易。

    更有甚至,还有中途反悔的……

    妙真笑道:“我原本主科就是女科,赶明儿大姑奶奶这里有什么,您只管差人找我就是。”

    养娘见妙真没有半句虚言,也不打听事情,为人沉稳,诊疗完了就开方,还能安慰自己,让她心生好感。

    两枚金戒指放进妆奁盒,隔壁虞昼锦听闻被老太太赏赐了一匹织锦的衣裳,她的这点肯定比不得人家,但她想慢慢的来,她得把基层女子的病一网打尽。

    她不跟李瑶娥抢儿科,但也得在别的方面出彩一点。

    隔日又有程君宪的通房还有老姨太太那里找她,这些人虞昼锦都是不愿意去治的,嫌弃她们身份低了,妙真却不嫌,虽然也没再得什么东西,但她很是勤勉。

    李瑶娥的口碑就更好了,这对龙凤胎是家里的活宝贝,受人关注的很。

    却说到了十月,大姑奶奶的病好了许多,二太太知晓是她医好的,连忙喊她过去。这也是她头一回见着二太太阮氏,听闻她和二老爷鹣鲽情深,性情颇有些率真,如今见着人,她还有些不敢认。

    这阮氏按道理也四十岁的年纪了,却生的如二十许人,长挑身材,瓜子面皮,巧笑倩兮,相貌并非很出众,甚至还没有曾氏好看,但天生有一种甜美。

    “二太太。”妙真福了一身。

    那二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妙真,方道:“你小小年纪,医术竟然如此精妙,不愧是杨孺人的弟子。”

    “太太谬赞了。”

    只听二太太问起她家中情况,听说她父亲乃是生员,外公是举子,不禁赞道:“听起来还是书香门第所出。”

    “小门小户,当不得书香门第。”妙真笑道。

    二太太又细细问了不少话语,见妙真对答如流,却又始终谦逊,赏了一匹暗花缎子给她,还道:“日后大姑奶奶那里你殷勤些去。”

    妙真应是,她见二太太似乎欲言又止,但停顿了一会儿,仍旧没说什么,让她离开了。

    只回去时,听说三姑娘程媛落水了,她们这些医女们赶紧过去,还好三姑娘没什么事情,这倒是急坏了大太太曾氏,她只生了这两个女儿,都是她的命根子。

    她一下就口不择言道:“你们三个都得跟我守在这里,若三姑娘有什么,我且只问你们,拿板子打。”

    即便是妙真听了都无语,她们是请来的供奉,又不是奴才,怎么可以随意拿板子打?然而这个时候她看着素来具有反抗精神,什么都瞧不起的虞昼锦,见她比自己还老实的样子,一幅鹌鹑样儿,连衣裳都挑最素净的来,心下什么都明白了。

    三姑娘不过片刻就醒了,服了些预防伤寒的药,她见着众人神情却很激动。

    这个时候三太太大好,曾氏想和女儿说私房话,遂让妙真她们下去了,方才道:“媛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落水呢?”

    “没,没什么。”程媛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然又活着回来了。

    是的,她重生了。

    上辈子因为爹娘不和,她和娘都归结于母亲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人家不拿你当回事,所以特地选了苏州府寒门举子卢世安,见他生的英俊却豁达,才学好却谦逊,程媛的一颗芳心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成婚之后,卢世安又中了进士,期间还有程家大力提拔,卢世安仕途极好,只是没想到此人后来又攀上了严家,严家女儿听闻十分中意他,自己临产时,明明胎位都极其正,产婆也说很好,却难产死了。

    若非死后不甘心,化作一缕游魂,才知晓都是卢世安的诡计。

    “娘,您好么?”程媛问道。

    曾氏摸了摸她的额头:“我自然好了,怎么说胡话来了。”

    程媛看着眼前的娘,她娘性子直莽,不仅独守空房,也不得婆婆喜欢,没有弟媳妇大权在握,在这宅子里就跟透明人似的,都不把她当回事,可也是她最疼她们姐俩。

    “你先休息着,我打发人去给老太太那里回话,等会儿晚上再叫徐女医过来看看。”曾氏见女儿有些恍惚,以为她精神不济。

    却说晚上,妙真正听李瑶娥说三姑娘是个画痴,只写生写的迷了眼,不小心跌入湖里,还好婆子们救的及时。但大太太都罚了银子,又说湖边人手派的不多说三奶奶不用心。

    “如此岂不是得罪二房了?”小阮氏可是二房长媳,还是二太太的内侄女。

    李瑶娥道:“得罪不得罪的,我也说不好,只你也小心些。”

    一语未了,就见大太太身边的赵妈妈来请,此时十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妙真穿了一件披风在外面,带着小桃过去了。

    把完脉后,当然也没什么赏赐,那大太太还道:“若是明日我女儿有病,只管找你们。”

    等妙真从那房里出来,小桃见四下无人都忍不住道:“大太太也真是的。”

    “她常常这样,上回也是为了自己怕丑,白日不敢喊我来,晚上差人来的,让我熬了一晚上。”妙真撇嘴。

    她们这些做活的人,才不管你正房小妾,嫡出庶出,你对下人好,下人就愿意帮你办事,你不把人家当人,人家肯定也没好话。

    如今城门外卖烧饼的小贩一年都有二十两呢,她们这些做大夫的,学了好多年才有这样的成就,不需要尊敬就罢了,动不动还想打人板子,也太无语了。

    却不曾想程媛见到妙真面相很熟,方才不好相问,等人走了,才问起身边的丫头:“方才那个女郎中是谁啊?”

    “回姑娘的话,那是咱们家里请的女大夫,专门为女眷们诊治。说起来,这位徐女医的医术十分高明,太太的老病许多年了,多亏她治好的,太太还赏了两身衣裳给她呢。”

    “她是哪里人啊?”

    “苏州府的人,是名医谈氏之徒弟。”

    程媛又想了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隔日,妙真往三房去了,原来是三太太的大丫头半夏得了病,妙真见她额头黑,全身发热,一直要小便,无法控制。

    她又仔细把脉,缓缓道:“肾经虚热上浮,可是奇怪了。”

    大丫头一般不需要做什么粗活,甚至半夏自己还有两个丫头帮她做活呢,不过瞬间妙真想到了,这必定是房事不加节制的缘故,故而肾虚血淤。

    想到这里,她又小声询问半夏,半夏是个爽利的,只有些脸红,但也承认了,还道:“我也是没法子,三房没有子嗣,三太太自责。”

    “可你也得节制些了,我这次帮你调理好,若再不加节制就不成。”妙真道。

    说罢,又让人找出去买了枸杞根来,她亲自在这里捣药,用大酒送服。

    半夏很过意不去,“怎么好要你亲自过来捣药?”

    “这个药先服下,我让人把四苓汤在我们房里煎,如此也便宜。只是这四苓汤要在饭后吃,吃几剂就差不多好了。”妙真安慰她,又把理由说了。

    茶房容易把药弄混不说,还容易不按照规矩来,有的药要炒,有的药称准斤两,如此很容易不准。所以,她和顾妈妈说了,要了小锅子和小炉子来。

    只要有功夫,就可以帮忙炖药,否则茶房煎的药,万一不按照规矩来,到时候吃出毛病来了,还得找她。

    半夏十分感激,要起身给钱,妙真道:“真不用,你若真要送,也等好了再说。”

    她们主仆三个就在房里煎药,妙真笑道:“日后咱们从程家回去时,又会煎药又能看病,指不定我能开一个女子医馆了,你们俩也是我的左膀右臂。”

    晚饭后,她亲自送了药去,让小桃在房里熏香,不能总有药的味道。

    半夏吃了半个月左右,整个人好了起来,她用一块绢包了两方销金汗巾子,一套藕丝对襟长袄,同色披风,一条珠子璎珞,一朵翠面花。

    妙真都吓了一跳:“你给的也太多了。”

    “每回三老爷过来,我也饶些东西,况且三太太不让我外嫁,又不抬举我做姨娘,只当我做暖床丫头使,我可不得讨些好东西。等我一病,大家都嫌恶我,倒是只有你,亲自为我煎药,把我的病治好了,这些都不算什么。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将来做嫁妆也好,自己戴也罢,只盼日后你能想起我。”半夏觉得自己能够病愈,已然很好了,一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妙真感觉半夏很讲义气,二人关系好了起来,时不时半夏无事时,还会来她这里坐会儿。

    今儿过来时,正听隔壁虞昼锦和茶房的丫头吵架,埋怨她们是不是弄错了药方,怎么大太太吃了她的药出了事故?

    “这是怎么了?”

    “茶房煎药偶尔出错,我就想的笨办法,自个儿在屋子里煎,但虞姐姐估摸着一直是让茶房煎的。”妙真解释道。

    半夏进来,到里屋才道:“那也不该这般,方才她骂的那个丫头来历不一般呢,是大太太陪房的女儿。”

    “原来如此。”妙真想这大户人家真是弯弯绕绕多的很。

    二人说了几句,妙真又道:“你说虞姑娘既然是府上表小姐,怎么和我们一样做女郎中呢?”

    半夏道:“长房的大少爷从小养在老太太膝下,是老太太最心疼的,什么都好,就是和大奶奶感情太好,这大奶奶进门数年只有一女,也不纳妾。自然,这是我私心揣度的,那位虞姑娘家里已经是破落户了,做正妻不行,做个良妾还是可以的,更何况她也生的很漂亮。”

    妙真听到这里,想起虞昼锦的行事,总觉得这些事儿未必能成真。

    还不如想着多在这宅子里攒点钱,嫁个良人呢,妾可不是那么好做的,看半夏一病,三老爷还不是继续睡别人去了。

    如此想着,外面有人过来说秦表姑娘咳症犯了,请她过去艾灸一二,妙真只好匆匆过去。

    这位秦表姑娘自从入秋后,就犯了咳疾,原本是虞昼锦在治的,但是现下晚上虞昼锦晚不愿意过去,妙真就只好去了,如此帮她悬灸合谷穴、肺腧穴、檀中穴、中脘穴四处,每处约莫一刻左右,耗费了半个时候的功夫,妙真还有些精疲力尽的。

    谁知灸好了之后出来,碰到了程家三姑娘正来探望,那程家三姑娘停住脚却问她的名字,家中在哪里云云。

    妙真答完却走了,程媛却没想到还真的碰到了卢世安口中嫌贫爱富的徐家人。据卢世安说当年开书坊的徐老板看上了他举人的身份,想许配女儿过来,没想到半路插进来一位当官的,徐家就嫌贫爱富的把女儿另嫁他人。

    程媛没少跟着说徐家有眼无珠,甚至上京后,遇到徐妙真还讽刺过她,使她遭到官场夫人们的排挤……

    后来,卢世安考了进士,入了翰林之后,还把此事作为程家慧眼识珠的美谈,徐家被奚落成小丑,还被写进戏折子里,劝告世人不要只贪图富贵云云。

    等她死了之后,了解真相了,才知晓徐家才是真的慧眼识珠啊。

    第23章

    临近冬至,妙真等人这里还有节礼,一匹海天霞色的绢、一匹大红绸子、两尺葛布、两斤棉,一钵水粉汤圆、一瓶桃花醋。

    这样的绸绢难得的是颜色染的好,妙真收了起来,和小喜小桃道:“那棉花咱们拿来做些鞋袜,正好吃完汤圆,就把一些碎的缎子拿出来。”

    话刚说完,又有外面的人过来送礼,管厨房的张妈的女儿经期淋漓不尽,要请她去扎针,故而送了一只烧鹅,一盒雪花糕、一瓶麻油来。

    妙真道:“明日你让申时过来我这里。”

    张妈笑道:“那就多谢徐郎中了。”

    等她走了,小喜和小桃拿刀来切烧鹅吃,都想跟着小姐日子倒是愈发好过了。妙真则把一只鹅腿并鹅翅膀装盘子里,又把雪花糕装了一碟,就对小喜道:“你吃完饭了,等会儿拿去给茶房的紫苏去。”

    紫苏是茶房煎药的丫头之一,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来往,妙真倒是觉得她为人不错,也愿意跟她打交道,到底自己有的时候忙的时候,还要茶房帮忙煎药。

    “紫苏为人倒好,也知晓个好歹,那个品红,眼睛长天上去了,你煎药是为了主子们煎药,又不是为咱们煎的,倒是咱们求她似的?”小喜就看不惯这样的人。

    妙真道:“理她做什么,但凡延误的,让各房找她算账,与咱们什么相干。总有一天,她不闯祸才怪呢。”

    几人吃了一处,小喜送了去茶房后,主仆三人关着门一起做棉袜、弓鞋,棉袜用的是松江标布,穿着很舒服,弓鞋则选的是如意云纹的缎子。

    这样的时光很温馨,小桃都道:“难得咱们这么清闲下来,说起来,小姐和李大姐儿常常东奔西走,只那个虞小姐,推三阻四的。”

    “我就知道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儿,还没到那个地步就这般了,也不知道她将来怎么样。”妙真心里也有气,那个虞昼锦每次有人找来,她就推这个推那个,多半都是李瑶娥和妙真做的。

    趁着光亮,妙真把鞋面糊好,又点上豆油,在灯底下纳鞋底,被小桃抢过去纳:“您的手可不是干粗活的。”

    妙真就往床上一躺:“今年过年我们也不好回去过年,过年指不定还有赏赐,得些东西,咱们三好过年。再者,也不是我咒人得病,冬天得病,咳嗽,风寒就不必说,成日大肉大鱼,容易腹泻,有我忙的。”

    只是没想到次日起来,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的人都侯在她门口,妙真倒是吓了一跳,连忙道:“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曾氏身边的赵妈妈率先开口道:“我们大太太想请徐郎中过去,有事相商。”

    妙真道:“那我让丫头把药箱子背上。”又对二太太和三太太的人道:“等会儿我再依次过去,或者你们是急症,找隔壁的李大姐和虞姑娘都可。”

    “徐郎中,你是女科最厉害的,如今家里都知道,请别人没有用。”二太太的丫鬟环儿道。

    “好,那我等会儿看了就过去。”依照长幼顺序准没错。

    妙真先跟着赵妈妈去了大房,原来曾氏是想让她帮忙调理一下两位小姐的经期,她指着程媛道:“她是三个月才来一次小日子,虽然不推迟也不延后,可和别人不同啊,正常人都是一个月来一次的。”

    “三姑娘,你每次来的量差不多吗?”妙真询问程媛。

    程媛红着脸点头。

    妙真帮她把了一下脉,方才笑道:“这不是有病,反而是天生仙骨,这世人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是一个月来一次的,也有每一季来一次的,只好日子、经量都一样,那就没毛病。”

    又有四姑娘程淑,曾氏道:“每次来经前就腹痛,疼好几日才来,来了之后还有紫黑块。我娘家弄了阿胶红枣,吃了全然无效。”

    妙真把完脉后,才道:“这是肝火郁结,并非是寒气侵袭造成,不能随意进补。我先开宣郁通经汤,在每次要来小日子之前吃七日,先服半年看看。”

    说罢,就先把医案在这里写了,再重新把方子开了递给赵妈妈。

    如此,方告辞赶紧去二房。

    那程媛在她走后,有意对曾氏道:“娘,虽说徐姑娘是咱们家供奉,但是人家医术精湛,这样的人才可得礼遇。”

    “上回我已经赏了两件衣裳了,也不必如此抬举。”曾氏不置可否。

    程媛心道她娘就是这般,宁可把钱花在求神拜佛上,眼底没人,不似朱姨娘,人家很会笼络下人,故而她道:“这郎中救人性命,您的老病只有她治好了,两套衣裳算什么,您给那胡姑子的更多。”

    曾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等下个月妹妹吃了汤药后,咱们打点过去。”程媛只好如此说起。

    却说妙真到了二房这边,却见二太太把她招呼进来后,屏退下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妙真心道,天儿这么冷,她得赶紧治完出去。

    故而,就道:“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和我说,我是从来不泄露任何人的病症的。”

    二太太和二老爷感情很好,可以说夫唱妇随不为过,但她也有个毛病,每次同房后就血流不止,虽然没有到血崩的地步,但也是气血两伤。

    也是为了身体,她才没跟着丈夫去。

    听妙真这样说了,就期期艾艾的说出来了。

    妙真听完之后,脸上很严肃道:“您这个病若是不赶紧治,这样长年累月的流血不止,可能会血枯经闭。”

    二太太一听就慌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说实话,这样的病都是经期房事照常的缘故。”妙真必须把话先说清楚。

    但她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二太太却是四十岁左右,这样的话二太太却不敢轻忽,因为妙真的话一语中的。

    她的态度也恭敬起来:“徐姑娘,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血管最是脆弱的,所以要先把胞宫通畅引起,再把以前的**引出,用补气补精之药,如此一来,那血管能够愈合,您的病也就好了。”妙真笑道。

    二太太一听,看着妙真道:“你若是把我这恶疾治好了,好孩子,我必定有重赏。”

    “我先多谢您,这个方叫引精止血汤,人参白术能补气,山茱萸熟地黄能补精血,茯苓车前子可以通窍,加上黄柏清热燥湿,可直入冲任胞宫,荆芥穗能把淤血引出,炮姜炭能止血。您先吃四剂,若是好些了,就再吃六剂,只是好了之后,房事得禁止三个月,否则又会周而复始。”妙真道。

    说的这样清楚,二太太也听了松一口气。

    从二太太这里出来,又到三太太这里,三太太比梅氏还年轻点,颧骨颇高,面色微黄,她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不孕。

    妙真心道无论是半夏还是黄氏林氏两位通房都没有身孕,这三太太其实并没有太大毛病,她也没那么傻嚷嚷三老爷有问题,就道:“这冬日来了,您先吃些温补之物就可。”

    “徐姑娘,你不跟我开药吗?”三太太道。

    妙真心道,你没病我开什么药,但她只能换种说法:“人吃五谷杂粮,食补胜于药补。”

    她也没想还有人求着开药的,但三太太非要妙真帮她针灸,妙真饿着肚子,只好先帮她悬灸了一会儿,方才回去。

    回去之后,先换了衣裳,小喜道:“说实话,半夏虽然是个丫头,但人可大方了,这三太太是个主子,却最吝啬。您帮她艾灸这么久,还别说赏钱了,一口茶也不给您吃。”

    “有人心里未必敬着咱们,可面上做的好看,有的人是心底面上都不在意别人,只把人当草木一般,殊不知草木也有七情呢。”就是妙真自己带来的小丫头们,她都颇会体谅。

    小喜让小桃把她的衣裳拿去挂着,重新熏香,妙真打开食盒,见中午的饭还是温热的,埋头先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肚子填饱了,整个人才有精神,却见顾妈妈过来说她家里人过来了,妙真跟着顾妈妈出去,才知晓是她爹派了小厮来旺到了,还特地带了信过来,妙真先给了一吊钱让他住店,又回来回信,表示自己今年不回去过年了,又说在程家过的很好,让她们放心,让下次来旺过来,带几本白棉纸印的佛经来,这里的太太奶奶们都信佛。

    说罢又让人用毡布包了大太太送的红色缠枝菊莲茶花纹妆花缎通袖袍和娇绿缎裙,一匹暗纹缎子、两方销金汗巾子,一对银簪子,次日随着信给来旺带回去,还拿了两盒冰糖芝麻饼给来旺带回去。

    来旺见他家姑娘八月才到程家,如今不过三个多月,竟然就得了这么些东西,倒也觉得稀奇。

    大抵是见了父亲的殷殷叮嘱,让她再忍一年,妙真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抹干净眼泪,又往四姑娘、二太太那里去复诊去了,不管怎么样工作是一定要做好的。

    二太太见她冒着大风来,特地赏了她一个海獭皮卧兔儿,又留她在这儿用饭,正好碰到五少爷过来请安,妙真赶紧去了屏风后面,等五少爷走了后,她才出来的。

    五少爷是二太太亲生的孩子,比妙真还小一岁,是个唇红齿白很秀气的少年。但妙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来这里干活儿的,不是来谈恋爱的,该避嫌的就得避嫌,否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白干了。

    二太太就很满意妙真这样知礼,她日常也怕自己儿子被那些小丫头子勾引了,见妙真打扮的形容朴素,也觉得这孩子没别人那些花头心思。

    过后,等妙真到自己房里时,又见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环儿送了一套厚的皮毛衣裳来,一件藕红色天鹅绒羽缎灰鼠披风,一条油绿织金裙儿,外面再一件大红灰鼠对襟袄儿,再有一顶银丝云髻。

    妙真拿了五十钱打赏环儿,又关上门试了试,很是暖和,这灰鼠虽然比不上银鼠,但是也很不错了。况且那天鹅绒的羽缎最是雨浸不湿的,更别提银丝云髻,也是别致好看。

    但她过了瘾之后,就让人装箱子里了,照旧换上自家带的白绫袄儿罩着银红比甲配着翠蓝裙子。

    若出门就换成半夏送的藕丝对襟袄儿配着藕丝花鸟披风,如此既淡雅,也不会引人注目。

    午饭用了之后,妙真见小桃帮她把棉鞋缝好,试了试大小正好,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小憩一下,却见有人敲门,说是虞昼锦推过来的,四少爷的大丫头病了。

    四少爷是长房朱姨娘所出,更何况看病的还是个丫头,虞昼锦觉得没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就直接一推三四了。

    妙真忍了下来,她立时让小桃背着药箱过去了,走到门口就和顾妈妈道:“这是怎么着的?怎地出外诊都喊我,那位姐姐是伤寒科的,却不去医治。”

    顾妈妈道:“那有什么法子呢,姑娘忍忍吧。”

    如此,妙真就冒着风霜去了。

    那虞昼锦坐在薰笼上,听说妙真出去了,笑了一下,又对铃铛道:“上回若非我和茶房闹了那么一场,她们能这么痛快么?况且我又不是没干。”

    小铃铛一抬头,又见秦姑娘那里有人请,立马如法炮制的打发到李瑶娥那里,李瑶娥咬咬唇,倒也不说什么。

    只李瑶娥和妙真二人分别看病回来在门口会合,都觉得又累又冷,心中对虞昼锦十分不满起来。

    且虞昼锦还不知道,晚饭时请她们过去打叶子牌,妙真笑着摆手:“罢了,我得先整理一下医案,姐姐找别人去吧。”

    到底没有撕破脸,只晚上出外诊的时候,妙真就不出去了:“我连着三次都深夜出外诊了,怎么还找我?还有其余的人呢。”

    那边李瑶娥虽然没和妙真通气,也是装睡,那翠玉也是个妙人,指着最东边道:“那个白日都没出去,且养精蓄锐呢,你们叫她去。”

    这虞昼锦见那两人都不起来,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才慢慢过去。

    很快进了腊月,妙真掐着日子到大房四姑娘那里告诉她可以开始吃药了,连着吃七日再看。说来倒是稀奇,往常过来也没什么赏赐,这次大太太身边的赵妈妈倒是拿了一件天蓝色番羓丝的鹤氅来。

    羽缎羽纱比哆罗呢和番羓丝的好,这一件半旧了,就是新的顶天了七八两,这件已经半旧了,拿去当铺怕是一两银子算多的。

    说实话,如果按照出一次诊就成了,她去了十次按正常收费也有二两的。

    难怪大家都愿意帮二房跑腿,二房办事的,有时候妙真想自己作为一个底下人而言,总算懂做下人的感受了。

    倒是赵妈妈走后,三姑娘身边的人送了一对金灯笼耳坠,一对金鱼撇杖儿。

    小喜道:“这个三姑娘倒是人还不错,上回我送东西过去,特还特地留我说了许多话,还说多敬佩您呢。”

    “我知道了。”妙真微微颔首。

    又有腊八吃了腊八粥,妙真尽量都在晚上之前把所有有问题的病人治疗完成,否则晚上出诊,很容易让大夫自己都病倒。

    说来之前是虞昼锦总把人往她和李瑶娥这边推,到了后来,几乎二太太大太太那边的人都是找妙真她们去看,大太太倒也罢了,去三四十次打赏一次,二太太人大方的紧,一时妙真在府里名气大增。

    就连小阮氏这位管家奶奶都听说了妙真的名字,这回她身体不舒服,就没找李瑶娥来,而是找妙真来的。

    小阮氏容貌甚美,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细条身材,灯儿似的人,她正对妙真对:“我小腹有癥瘕,吃了许多药,什么干漆丸、没药丸、水府丹都用过,这三年依旧如此。”

    “嗯,那我先按一下您的包块。”妙真先道。

    小阮氏面对一个小姑娘当然没什么害羞的,妙真让她平躺后,按到包块那里,又问道:“您这里疼不疼?”

    “有时候发胀,按的时候很疼。”小阮氏管着全家,自己其实身体也并不是很好,但还得强撑着不让人看出来。”

    见摸起来很坚硬,妙真又把脉,见她的脉沉而涩,舌苔又厚,舌值发紫,又问:“三奶奶平日会口干舌燥吗?”

    小阮氏连忙道:“常常这样。”

    妙真又询问她经期,果然常常延期,不由道:“这是血瘀内积之症,必须外服内用才能见效。”

    说罢,她又道:“因我要给您艾灸才行,一共艾灸五处穴,每一穴要灸十四壮,一个穴位差不多就快两个时辰,这五个穴位就得十个时辰,您看哪一日有空喊我过来。”

    小阮氏叹道:“年节下事情又多。”

    她还是想赶紧把病看好,因为妙真明显看起来就不怎么拉家常说废话,诊断很明确。

    妙真也不多说什么,只听小阮氏道:“那就初十,我们一早就开始,若是到晚上,你也不必回去了。”

    “好,我跟您说一下,艾灸完不能见风,也不能沐浴,更不能吃生冷之物,您在灸前半个时辰务必要把早饭吃了。”妙真叮咛。

    见小阮氏笑道:“这有什么,你早些来咱们一处吃,吃完再开始。”

    二人说定了后,妙真又开了香砂调中汤和枳实丸。

    腊月初九她就找药房拿了艾绒来,不停的搓着艾柱,把一个藤条箱儿都装满了,她以前也不觉得自己的医术多有过人之处,如今慢慢的辩证,全身心的投入,还是觉得自己医术不错的。若是程家能帮自己扬名,将来自己年虽然小,却属于名医,那个待遇可不一般。

    初十一大早,妙真就过来了,没想到程君宪也在,她赶紧先去次间,等程君宪离开了,方才进来。

    人家叫自己一起吃早饭,那是客气话,妙真先垫巴了糕点过来的。

    所以小阮氏喊她吃,她便推辞说不用,小阮氏匆匆扒饭时,外头不停的有人过来,她还道:“给京里的早就送过去了。”

    等她差不多忙完,妙真提醒道:“三奶奶,咱们可以开始了。”

    你可以为了了解病情,多问些病人平日的心情,但是脱离了这个范畴,就不必插嘴人家的私生活,有时候人一熟悉,就容易多嘴,这样反倒是惹人不喜。

    尤其是身份不对等的情况下,谨慎小心为上。

    “我先帮您艾灸上脘穴,如果您身体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妙真如是道。

    兴许是小阮氏的身体太寒了,她反而觉得很舒服,同时,她也看着帮她艾灸的妙真,神情十分专注,额头上冒着汗,银红比甲的边缘都脱线了也不知晓。

    但一问却是十分内秀之人:“你还读过女学呢?”

    “读过几年,我先生是仇家娘子,就是如今官拜四川参政仇大人的姐姐。”妙真笑道。

    小阮氏忙道:“那你不早说,我们家和仇家原先也有些往来呢。”

    妙真表现的十分淳朴,小阮氏见她做事伶俐,做人低调,陡生好感。

    早上艾灸了两个穴,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艾灸的人没法动弹,妙真自己也是非常累,但她咬牙坚持着,总要对得起人家给的工钱才是。

    期间小阮氏还会抱怨说是不是灸太多云云,她还得一遍遍的解释,总算到兴隆穴了,最后一个穴位了,天已经全黑了,她是又饿又累汗流的多。

    还好咬牙坚持后,竟然子时都过了,她终于撑着站了起来,在丫头房里缩着躺了下来,起初还睡不着,后来睡了两个时辰,见天亮了,才带着人回去。

    回去之后也是倒头就睡,到中午才起来,过了一旬左右,小阮氏差人封了二十两银子来,又用毡布包了几件衣裳,有一件大红姑绒为表的银鼠斗篷,再有一件大红羽缎对襟褂子,又有一件白绫袄,一件遍地金比甲,一条泥金裙子。

    年礼又重了些,比冬至多了很多,原来她才知道这冬至只是份例,年礼给她们的茧绸两匹、雷州葛两匹,青纱一匹,金银锞子一对,两食盒的吃的。

    妙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月钱一共攒了十四两,加上小阮氏送的二十两,还有这对金银锞子,差不多四十多两,再有这些衣裳首饰却价值不菲。

    她也颇懂礼尚往来,亲自抄写佛经做女红,往老太太和太太们奶奶们各自送了去。

    过年大家还要一起给府里的东家拜年,且看李瑶娥换上榴红灰鼠披风,妙真亦是换上二太太送的藕红色天鹅绒羽缎灰鼠披风,唯独虞昼锦,平日在她们面前装小姐款儿,到如今还是一开始老太太身边大丫头赏的桃红缎子披风。

    虞昼锦看着她们一个个鸟枪换炮,心道真是穷人乍富,殊不知,一起去拜年,好些人都拉着李瑶娥和妙真说话,她因为平日出诊少,病人少,人又不耐烦,都没人搭理。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等着。”虞昼锦暗地里发狠。

    却不曾想年后,就一个个的更让她望尘莫及。

    第24章

    正月十五既是元宵也是她的生辰,只有小喜和小桃知晓,她们俩各自做了针线送她,小喜送的是一对荷包,小桃针线没那么好,所以做了两双鞋。

    妙真则给她二人一人赏了一吊钱,还有两尺海天霞色的绢做春衫穿,二人都喜不自胜。

    小喜道:“这年节下,您也是常常出诊,真是辛苦了。”

    “谁也不容易啊,我看三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还得奉承老太太太太们。就是几位太太也是没法闲着,还不是得去交际,比起交际这些,我只做这一样就好。”妙真笑道。

    程家除了在家守寡的大姑娘,另外还有三位姑娘都尚在阁中,大太太对庶女没什么好感,但自己的女儿们可要抓紧。

    程玢也看出来了,在房里就气道:“若是我姨娘在这里就好了,偏姨娘远在山东,我的亲事捏在她手里。”

    她养娘忙道:“我的姑娘,您小点声音说话,想必她也不敢面上做的过分。”

    “她还做的不过分呢,我爹好歹也是山东巡抚,她要不然帮我选个知府的儿子,还强调是嫡长子,谁稀罕啊?好在老太太不会让她胡来,算给了她一个台阶,说让她先和我爹商量。”提起这个程玢就恼火。

    再一看额头上长了两颗痘子,忍不住道:“等会儿您给我把徐郎中请来,她如今是咱们府里的红人,怕是也忙。你拿我这里的一瓶蔷薇露和玉华花粉过去。”

    养娘应下,又忍不住道:“说来也奇了,三姑娘原先只爱作画,人也没那么多名利心,这次出门,每次都争着表现似的。”

    “她也想得一门好亲事啊。”程玢心里清楚的很。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还没来得及去请妙真过来,就听外面说二老太爷在京里病死,长房大少爷扶灵回家,这几日已经先派人快马传信了。

    西府的老太太据说当场就哭晕过去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妙真却不见虞昼锦过去。殊不知虞昼锦心里也有苦,她因为生的漂亮,西府的二奶奶叶氏不愿意她在跟前,所以她也不总去。

    还是三奶奶派人传话说让一个人过去,李瑶娥见虞昼锦不动,自己就先过去了。

    她们刚走,半夏就过来说话了,“还好你没走,要不然我的病都不知道找谁看了。”

    “你怎么了?三老爷又去你那儿了?”妙真道。

    半夏要堵她的嘴:“你黄花大闺女怎么总说这个,他近来也来我这里,只我总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他就没好脸了。”

    妙真很同情她:“你近来也要留心一些,如今家里在丧期中,若是有个孩子反而是保不住。”

    “多谢提醒。”半夏也反应过来。

    妙真帮她看了看,见她带下青色,又粘稠又腥臭,一日换三条亵裤都不成。

    “肝属木,木色属青,你这是肝上的问题。我给你开加减逍遥散,如此能解肝经的郁火,还能清除下焦的湿热。”说罢就把方开好了。

    半夏拉着她的手道:“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上回得了女劳疸,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不能保证日后,但只要我在程家,你找我,我就帮你看。”妙真如是道。

    接着半夏要给东西她,她连忙推辞:“真不是和你客气,我给太太们看病,她们都赏过我的,再者我也还有份例的,你还是多攒着。”

    半夏感激不已,又推心置腹与她道:“大奶奶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是个笑面虎,和三奶奶不同。三奶奶这个人有些严肃,但其实丁是丁卯是卯,就是三少爷真的收用谁,她容得下,大奶奶就不同了。”

    “虽说我没那个心思,但还是多谢你了。”妙真笑道。

    半夏羡慕道:“也是,你家也算是乡绅人家了,就不必这样受气了,外头看着风光,可也不是这么好过的。”

    妙真把方子写了给她,让她拿去煎药。

    过了六七日,二老太爷的灵枢回来了,大少爷也丁忧回来了,不巧他独生女儿沁芳生了病,程老夫人知晓李瑶娥擅长小方脉科,把三少爷家的龙凤胎养的油光水滑的,故而直接把李瑶娥调过去了。

    至于妙真这里,也有了任务,因为她把小阮氏身上的包块治好了,程家老亲时任河道总督家的儿媳就专门派轿子请妙真过去看病。

    鲁大奶奶跟小阮氏的病情差不多,都是癥积之症,但她和小阮氏的又略又不同,要徐徐图之,至少要三个月左右,妙真在这三个月每隔几日就要去一趟。

    她把药理药性跟鲁大奶奶说明,头一次艾灸后,鲁大奶奶就表示很舒服,见她辨证十分清楚,有真正大夫的模样,每次过来人家也不多话,她就包了十六两并两匹时兴缎子给妙真做谢礼。

    今日回来时,见到一个包着青色头巾的女人进到虞昼锦房里,妙真进屋就问起:“隔壁是谁来了?”

    小桃摇头。

    妙真把钱和缎子都放着,这可是三个月的诊金加治疗费呢,可不能丢了,钱放好了,才重新换了衣裳,小桃把她和小喜的衣裳拿出去洗。平日谁跟着出去,在家的就帮忙洗衣裳,反正她们的衣服也都不脏,就是外面沾了太多细菌,所以一定要浆洗一遍。

    小桃端着木盆出去时,见小铃铛在门口守着,小声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姑娘的婶娘来了呢。”小铃铛也很无奈。

    她其实还羡慕小喜小桃呢,徐姑娘医术高明不说,人还爱说爱笑,从不打骂下人,有好料子还分给小喜小桃。她跟的这个主子,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做,懒得不行。

    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屋子。

    虞婶娘正和虞昼锦说话:“侄女儿你这怎么了?我听说另外两个都有个造化,偏你在这里坐冷板凳。”

    “总不能盼着这府里的人生病吧。”虞昼锦也不会太急色,如此吃相难看。

    只要她持身正,不需要和她们争,她们不过是多要些赏赐,和自己又不同。

    可到底心里还是不自在的,尤其是李瑶娥这几日因为伺候沁芳小姐伺候的好,连大奶奶纪氏都夸呢。

    要说纪氏对李瑶娥是很放心的,毕竟李瑶娥生的清汤寡水的,看起来就很老实。

    纪氏是个美人,柳叶眉樱桃口,在闺中时最是个伶俐的姑娘,如今却颇有些愁眉不展。都说是夫君疼爱她,不愿意纳妾,实则是他也有两个通房,有一个有了身孕,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说看着她害怕,自己吓的小产了,程家人都以为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气。

    这次服缌三月后,她就得选一两个人充当门面,总不能让外面的人骂她不贤惠。

    正想着,李瑶娥过来了,她道:“大奶奶,小大姐儿睡下了。她年纪还小,不能用针,我明日再过来推拿就好。”

    纪氏看着她道:“你别回去了,等会儿就在我们后头围房住下,我让人收拾两间屋子给你,等芳姐儿好了再说。”

    “多谢大奶奶。”李瑶娥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

    纪氏就道:“你那个叫翠玉的丫头年纪大了,我另外拨个人过去。”

    李瑶娥一开始不喜欢翠玉,叫不动她,但是现在她又觉得和翠玉有些感情,可这一切也不是她说的算了。

    翠玉本就是程家送来的,现在新的主家要撵她走,她也必须走,好在李瑶娥给了她两套衣裳,也不知道她出去往哪儿去了。

    “徐妹妹,我这里你好歹替我看着,等那边小大姐儿好了,我再回来。”李瑶娥道。

    妙真却道:“咱们是给整个程家做供奉的,上回姐姐给二房的的孩子看,也没要住到那边去啊?怎么现下人还得住过去。”

    李瑶娥叹了一口气:“她那么说了,我也不好驳她。”

    这位大奶奶并不是那种大声骂人训人的,但她的语气总有一种不可违抗的意思,李瑶娥拂逆不了,妙真也是爱莫能助,只道:“你治完了就赶紧回来吧,咱们俩还能做个伴。”

    有时候人一空,难免勾起一些妙真的思乡之情。

    但她转念又想,一切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她被小阮氏推荐给了鲁大奶奶,若是在这些官宦之家自己有些名声,将来嫁人之后,也不会被围囿在后院。

    她还是得一步步来,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有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又说山东的大老爷携带着朱姨娘回来了,朱姨娘的长子都十八了,她也差不多快四十的人了,容长脸皮肤白皙,非常会做人的一个女人,她和曾氏站在一起,大家都觉得应该换个过子才对。

    也难怪大老爷偏宠她一人,也是她性情太好,人又有风情的缘故。

    朱姨娘这一回来,大太太听说喊着心口疼,妙真就被喊过去了,她过来的时候,朱姨娘也刚过来,就听到大太太“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

    妙真还以为她真的心脏有问题,都来不及多问,已然到了大太太面前把脉,但她偶然一瞥,见大太太眼神闪烁,又细细思量再三,这个脉相分明问题,但嘴上还道:“大太太急火攻心的话,还是得好生休养着,且不可时常动怒……”

    绕了一大圈子,吊了半天书袋,她才从正房出来。

    小喜还奇怪呢:“姑娘今儿怎么不辨证开药了?”

    “根本就没病,吃什么药啊。”大太太那是为了让朱姨娘伺候她,故而装病磋磨妾侍呢。

    小喜“啊”了一声,表示很惊讶。

    妙真冷哼一声:“人家妻妾之间的事情我就不必过来了,大太太方才想让我做假医案,说她真病了,这可是万万不能的。医术不是她们后宅相斗的工具,下次她们来人,你只说我出去便是。”

    “只是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小喜道。

    妙真冥想了一会儿,只道:“我看朱姨娘也不是等闲之辈,咱们先能混过去就混,反正我不会帮她做假。”

    朱姨娘是大老爷原配的妹妹,不知道和大少爷关系如何?但她本人应该是很受宠的,尽管已经十分低调了,但她身上穿的是一等暗花锦,头上戴的看起来朴素,却是上等羊脂白玉。

    又说那大太太曾氏一会儿说自己心口疼,要朱姨娘端茶倒水,又觉得水太热了,自己故意洒了,诬陷朱姨娘要害她。

    “大太太,我怎么会害您呢?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朱姨娘也连忙跪下来磕头,她也是个狠人,原本皮肤就白,这么嗑了几个头,额头瞬间红肿了。

    其实朱姨娘也很屈辱,一开始她对曾氏也是很尊敬的,很怕得罪的,但后来发现,曾氏永远想着不是和平相处,而是觉得自己是正妻,就能随意作践别人,与其如此,还不如奋起反抗。

    程玢见她娘这样,连忙大声哭了起来:“姨娘,您这是做什么?才刚回来就这样。”又望着曾氏道:“请太太只责罚我吧,别怪姨娘了。”

    曾氏见程玢这样,只道:“二姐儿,这事儿和你无关。”

    正当程玢一筹莫展的时候,大老爷过来了,他一进来,就把下人打发出去,只留下妻妾,他也没有扶起朱姨娘,只对曾氏道:“这样吵,到时候老太太知道也不好。”

    曾氏见大老爷过来,方才的气焰消失殆尽。

    她哪里知道大老爷背后心疼朱姨娘的很,还道:“大面上我不好偏帮你,但她这么过分,日后你也不能总这样?”

    “老爷的意思是妾身可以稍稍反抗一二吗?”朱姨娘故意怯怯的问。

    大老爷见她这般,看着额头上的红肿道:“可以。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又是我最贴心的人,我哪能看着你这样。”

    亏曾氏还洋洋得意,正和二女儿说起自己怎么辖制妾侍,殊不知朱姨娘已然获得了大老爷的支持。

    程媛一听就觉得不好:“我方才只是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您可千万别这样了。”

    “我怎么样了?做妾的打帘子端茶倒水伺候原本就是应该的,难道我这样都不行?”曾氏觉得自己憋屈透了。

    程媛知晓她母亲虽然为继室,但是出身极好,人在家中又是娇惯的,所以不擅长什么阴谋诡计,可是朱姨娘却最会以弱凌强了。

    娘是越斗越败,这也是最后同意她嫁给卢世安那个寒门子的缘故,觉得自己下嫁就不会受到欺负。

    所以,她坐下来劝道:“娘,您说的都对。可朱姨娘不是一般的妾,她是良妾出身,还是先夫人的堂妹,又生了二姐姐和四哥哥,还有大哥哥那里也有关系。”

    “那又怎么了?我到底是太太。”听女儿这么一分析,方才只顾着逞威风的曾氏又有些后悔了。

    程媛道:“日后您别理会她就行了,爹是重规矩的人,不会真让她打您的脸,只有您自己犯错跌下来,她才有可能扶正。”

    曾氏嗤笑:“妾侍怎么可能会扶正呢?”

    以前程媛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后来她成婚之后,见了世间许多事情,才知道其实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只要上头不说谁知道呢?

    所以程媛还是道:“娘,一切皆有可能啊。”

    曾氏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却说李瑶娥搬到大房那边后,虞昼锦倒是来的频繁些了,妙真也描了花样子道:“你看看我这里填什么色好?”

    虞昼锦跟她商讨半天了,又见二姑娘的丫头过来讨跌打膏子,妙真让小喜拿了一个瓷瓶的给她,还小声问道:“是不是给朱姨娘的?”

    “怎么不是了?罢了,我先走了。”丫头也不欲多说匆匆离开。

    等她走了,虞昼锦忙问什么情况,妙真语焉不详道:“朱姨娘即便没有一双儿女,也有大爷在呢,也不知道做什么。”

    虞昼锦又趁着妙真去午睡,悄悄给了二十个子儿给小喜,小喜表面上犹豫不决,还是把事情说了,还道:“这朱姨娘可受欺负了,大爷等会儿若是去探病,不知道怎么闹腾呢。东风西风,怎么压谁也不知道?”

    这虞昼锦一心想靠着老太太,日后直接走被赐小妾的路线,可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她何不改变策略呢?若是让朱姨娘在大爷那里说几句自己的好话,倒是便宜。

    想到这里虞昼锦就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

    小喜关了门到妙真这里耳语一番,妙真才松了一口气:“她们都去争那个位置也好,如此我就不会陷入人家妻妾相争的漩涡了。”

    “您怎么说她们呢?不就是虞姑娘一个么?”小喜道。

    妙真摇头:“你看得还是太浅了,算了,这些事儿横竖和咱们无关。其实程家这样的大家族,原先也是盐商起家的,家里有钱,又算很大方,咱们这些做工的人也能够在这里多得一些报酬,如此就可以了,别想着参与人家的家事。”

    又说过了几日,她去鲁家帮鲁大奶奶艾灸时,鲁大奶奶这里正好有客,她就在客间坐着吃茶,等了片刻过来时,才听鲁大奶奶道:“方才来的人是南礼书的夫人,正请我过去。”

    “那您可要少吃生冷寒食。等过些日子就是好了,也要注意入口之食。”妙真作为大夫只说大夫该说的话。

    别的什么哪位夫人如何,这和她现在一个小喽啰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有时候她走在这样的官宦人家,也有羡慕她们住这样的高屋建瓴,衣饰华美,可甩甩头,她还是觉得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鲁大奶奶虽然见她不怎么多说话,但是每次她来一次,自己病症轻松一次,她倒是觉得比之前请的那位医婆好多了。

    原本看这姑娘这么年轻,还未出阁,还有些别扭,现在倒是挺佩服她的医术。

    “我是常听说你们三吴文媛多习医术,还以为都是闹着玩儿的呢。如今看来也不比积年的郎中差嘛。”

    “您真的是谬赞了。”

    “马上就是春天了,上回送了你两匹缎子,但想来你住在程家,做衣裳也不大方便。正好你现下和我差不多身量,我前些日子过生,底下人送的衣裳颜色我不大喜欢,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这就是人家要送衣裳她了,妙真道:“您总是变着方儿的送我好东西,我都不知道如何谢您了。”

    鲁大奶奶:“给你你就穿着,等程家出了孝,马上你们家二姑娘怕是就有喜事了,你穿这几身就挺好。”

    “二姑娘要成亲了吗?”妙真还不知道。

    鲁大奶奶笑道:“方才来的礼书夫人就是遣我做媒的。”

    妙真这才了然,朱姨娘忍气吞声,然后为女儿谋了这样一桩好亲事,这可是南京礼部尚书家啊。虽然比不得北京礼部尚书,但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

    这个消息当然也是掩藏不住的,如今虽然在孝中,可是也有风透出来,曾氏耳目不灵通,程媛常在老太太那里伺候,同老太太房里的几个丫头很好,故而就知道了。

    她是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自然也知晓二姐程玢嫁的是什么人,以前她们会说程玢的丈夫花心博浪,小妾通房多,可是想来即便是自己临死之前二姐还有身孕,并没有什么不适,她就明白了,二姐要的是地位,并非要夫婿多么专一。

    当然现在曾氏还不知道二姐的丈夫如何,只道:“这样好的亲事,你爹就应该留给你,怎么给她了。”

    “二姐比我年长,是我们长房的长女,她嫁的好,对我而言也是好事啊。您正应该拿出正室的气度来,您若苛责了闹起来了,爹没准心疼二姐又给什么好的,也许正是朱姨娘想看到的。”程媛道。

    曾氏还未说话,赵妈妈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咱们看着出气了,但最后还是咱们吃亏。”

    “赵妈妈,那您说怎么办呢?”曾氏也是懵然。

    赵妈妈作为曾氏的首要智囊团,就是没主意也得现想一个,她道:“头一个是您买个美妾来分宠,那朱姨娘再怎么样,也上了年纪,怎么和年轻的人争。”

    这个法子程媛也赞成:“您就坐山观虎斗,让她们去斗去,还不能选身份差的,必须也是个良妾好看的,还有手段的,这样能打擂台。”

    “那个虞姑娘怎么样?”曾氏想起虞昼锦倒是挺漂亮的,又是良家,背后还有西府支持。

    赵妈妈摇头:“那丫头生的倒是有几分狐媚,可手段不行,就在一起进来的几个女医里,她都不得人心。”

    曾氏灵机一动:“你看那位徐姑娘如何?她爹是个秀才,医术又好,人也还生的端庄秀丽,还通诗书。”

    第25章

    程媛听了连忙道:“娘,这不成。徐姑娘父母俱在,家中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但亦是小富之家,怎么会让女儿做妾呢?这可不是咱们家奴婢。”

    “三姑娘说的对,要选些家里贫苦些的,自然会听您的话,受您拿捏。可若是什么都不缺,那她怎么可能听您的,别到时候养虎为患了。”赵妈妈道。

    曾氏想来也是这个道理,程媛和赵妈妈等人又细细说了不少提议,还好她尚且能听进去。

    妙真尚且不知自己差点飞来横祸,因为她非常清楚在封建社会有爹和没爹的区别,尤其是她爹爹还是个非常好,也非常有能力的人,所以她还是觉得自己挺安全的,甚至平日见着程家的男子都避开。

    外头一阵窸窣声,她到外头一看,竟然是李瑶娥回来了。她虽然穿着青色的比甲,人也还是那个人,但是总觉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清汤寡水的脸上也出现一丝自然的红晕,显得娇媚许多。

    “李姐姐。”妙真迎了上来。

    李瑶娥笑道:“徐妹妹,那边的小大姐儿好了,我就回来了,咱们俩就又是邻居了。”

    妙真道:“我看姐姐这去了大房一趟,人也变漂亮了,也比以前健谈了,走,我跟你一起收拾去。”

    李瑶娥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害羞,说起来男女之事,真是奇怪,她其实容貌并没有虞昼锦好,甚至也没有大少奶奶强,可是男女之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意会了。

    那日她唱着儿歌哄着孩子,大爷就那么掀开帘子进来,四目相对,他问她唱的什么歌儿?后来,二人就偷偷避开人亲密了几回。

    进来屋里,李瑶娥拿了一条汗巾给妙真:“我知道你喜欢松花色,正好这条是新的,我也没用过,你拿去吧。”

    “那我就多谢姐姐了。”妙真笑道。

    说罢,妙真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帮她收拾,收拾晚了,李瑶娥又让顾妈妈请厨房送一桌酒席来,她笑道:“我哥哥在外置办了宅子,我娘也顺利帮街坊接生挣几个辛苦钱,如今也算是在这南京城立足了。”

    明朝的房价并不贵,就是妙真她们以前住的老宅八间屋子也不过五十两,那还是新建的宅子,如今想着李瑶娥家能够置办宅子,还算是有成算的,她道:“李姐姐,祝贺你呀。”

    “快别这么说,倒是让你笑话,我娘准备办个乔迁之喜,我们家也没有别的客人,徐妹妹我想请你过去。”李瑶娥很期待的看着她。

    妙真道:“好,不过最好是中午请,这样我晚上还能赶回来。”

    “都听你的。”李瑶娥道。

    二人和三奶奶说了之后,三奶奶派了两个嬷嬷两个小厮一起去,妙真提前已经准备好了礼物,用三钱银子买了两壶橄榄酒,一只烧鸭,两只鸡并茶穰卷儿。

    李家的宅子约莫一进半,差不多花了三十五两,买的人家的旧宅子,但里面收拾的不错。妙真连忙上前给李老娘请安,李老娘见了她道:“徐姑娘生的越发好了,你这眉间的朱砂痣,活脱脱跟女菩萨似的。”

    说罢亲自接过妙真送的东西,还想这徐姑娘真是个有礼的人。

    “您过奖了,我看李姐姐才是很有福气的人,我娘就跟我说,额头高的人都是很有福气的人,必定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几人边说边进来坐,李老娘端了云片糕、红枣儿这些东西来,又亲自去厨房端了好几个菜,什么鸡鸭鱼肉倒是都齐全。

    席间,妙真与李老娘把盏,倒是说了一件事儿:“我自小有个手帕交因没了母亲,被她外家接了来金陵,只我想托伯母帮我送个信,你老看成不成?”

    李老娘笑道:“这叫什么话,姑娘只管放心。”

    到了李家倒是久违的家庭温暖,妙真把早就写好的信给李老娘,又给她四分银子的车马费,方才回去。

    因记挂着林小小,无暇他顾,还是小喜道:“姑娘,李大姐儿家阔绰的很,之前还穿着布衫,如今都换上各种好衫了,那后头还堆着小山高似的缎子。她没您看的病人多,也没您看的病人地位高,怎么这般富贵了?”

    “不能随意揣测别人,知道么?”妙真摇摇头。

    刚回来没多久,就见着二太太的丫头环儿过来,正请她过去,二太太正欢喜道:“没想到我真的好了,多谢你了,徐姑娘。”

    她这样的隐疾以至于无法和丈夫亲近,甚至每次同房完都会心里害怕恐惧,没想到刚出孝,二人亲近,破天荒的好了。这样的事情是她私密之事,也不好和妙真提起,但二太太想自己求神拜佛花了五百两都求不到的事情,偏偏被这小姑娘把自己治好了,她也不过才给人家几件衣裳,难免觉得自己要还愿。

    因此她拣了自己一包首饰送给她,还道:“你也打开看看。”

    妙真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她忙道:“上回您给了一件银丝云髻,我不要。”

    “这些算不得什么,我虽然有个女儿,但你也是知道的,她鲜亮的首饰也戴不得。如今我的病是你治好的,我这心里一大块石头落地了,你又一直帮我把这个秘密守的很好,对外都只说我气血虚,这样很好。”二太太道。

    这一包有一顶银丝鬏髻,配着十二三件首饰,一根金累丝蝶恋花的挑心、四根虫草花头簪、两根累丝镶玉牡丹掩髻、一条金水仙花钿、两根桃花分心,一对童子擎荷金耳坠。

    妙真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如今还没到戴鬏髻的时候呢?”

    “你也是到了将笄之年了,和她们不同,这留着将来戴。”二太太看着妙真眉心的朱砂痣,又觉得自己的东西给的很值得。

    妙真只能用自己的医术报答一二了,二太太除了这事儿,还有就是腰间总算痛,她用上前世的推拿手法,帮二太太整了一下。

    从二房出来,妙真先回去把东西放好,她没想到自己的收获这么多,也难怪人都想往上爬的,站在顶端的时候的确不同。

    可她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样的日子里,就很容易觉得给钱多的用心治,给钱少的就有情绪,就像这府里,谁打赏的多,大家就往哪里跑的欢?不能这样,还是要保持平常心,不能被金钱腐蚀。

    但是晚上睡觉时,打开自己的小金库偷偷看看,她还是很高兴的。

    林小小的事情一旬之后有了回应,是李大哥送来的信,信上说她现在在外祖家,一切都好,只是行动不得自由,二人恐怕不得相见,但是听到她在程家做供奉,就知晓自己出息了,让她好好干。

    虽然一时见不到好朋友有些失落,但是妙真还是知晓林小小至少现在还过的不错,看她回给自己的新笺就很好的粉笺纸,如果被克扣肯定不是这样的。

    把信纸收好,妙真拿了一本《妇人良方大全》和《丹溪心法》对照着看,这医书你觉得看完的时候,每次再一看,又有新的体会。

    她抄录了几张方子,把这几种药又琢磨了一番,方才放下。

    正好碰到虞昼锦和李瑶娥一起过来,她们说她们这里要拨几个丫头来专门熬药,日后内院的药就专门在内院煎服。

    这样也是把茶房和药房分开,再者各有专司,也有大夫看管,亦是好事。

    “我还以为咱们治完病就要走呢?可就是如今程家也没那么些人让咱们看啊。”妙真道。

    虞昼锦道:“放屁,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会生病,上上下下这么些人呢?程家也不是请不起了,再说了,这几房女眷这么多,怎么可能不让咱们留下呢,你就放心吧。”

    在虞昼锦的印象中,进来了,似乎就没有出去的意思了。

    还是李瑶娥道:“我看应该是让这些小丫头跟咱们学些眉眼高低,将来小姐们出嫁了,也可以陪嫁啊。”

    妙真点头:“这也是有可能的,算了,咱们客随主便吧。”

    她们三人在端午前就搬到西边的撷芳楼,撷芳楼四周设廊,面阔五间,抱夏三间。虞昼锦嫌爬楼麻烦,就占了东边的地儿,妙真想要更私密性,就选了楼上,李瑶娥就选了抱夏三间。

    另外有两间房给丫头们的大通铺和煮药放炉子的地方。

    一共来了三个丫头,年纪都不大,分别叫豆蔻、佩兰、沉香。她们由顾妈妈带着进来见人,妙真一人给了二十个钱一方素帕做见面礼。

    现下搬了新家之后,宽敞多了,外面还有露台可以晾晒衣服,两个丫头在次间也有床,虽然家俬只是普通的杂木,但也上了红漆,比之前舒服多了。

    她们住定了之后,程家也有了好消息,大老爷新纳了一房美妾,听说是大太太亲自置办的,那姑娘也颇识得几个字,生的如花似玉,爹还是秀才,只可惜父亲病故,母亲卧病在床,还有两个弟弟,她二十岁左右,也置办不起嫁妆,曾氏便买了她进来。

    这些事儿原本和妙真她们无关,但是她们还得了些大房发的喜糖,倒是很有滋味。

    妙真吃着喜糖,却觉得索然无味,她想这个姨娘家庭构造和她差不多,只不过她爹在,所以能够把家撑起来。如果她也是一样的状况,自己该如何自处?

    如此一想,倒是多了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但转念又想,首先自己会治病,自己也有积蓄,还识文断字,即便开不了医馆,也能做女塾师啊,到底还是不同的。

    大太太为大老爷纳妾,有一个人却心里不自在了,这便是大奶奶纪氏。

    纪氏也手舞足蹈为大爷开始“选秀”了,她不聘良家,而是选家生子儿。家下却人人自危,妙真甚至听到刚拨到她们这儿的几个小丫头道:“还好我们到了医局来,要不然被分到大房那是完蛋了的。”

    她就招手把个叫豆蔻的唤来,又问她:“我方才听你们几个在一起说话?怎生都不愿意去大房?”

    “徐姑娘你不知道,咱们大奶奶娘家是公侯府邸,跟着来的下位都是行伍中人,他们的胳膊都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原先咱们大爷也有个姨奶奶,怀着那么大的肚子,您猜怎么着,去了大奶奶那里一趟,人就没了。”豆蔻比划着肚子。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是死了吗?”妙真骇然,她虽然在现代也追过宅斗剧,但自己在古代还真的没怎么遇到过。

    豆蔻摇头:“是孩子没了,流了好多血。”

    啧啧,妙真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家会做这种事情。

    “徐姑娘……”豆蔻还等着问话。

    妙真抓了几个果子给她:“分着吃去吧。”

    这些果子是二门管事娘子送的,她也是有妇人病,平日只胡乱吃些游医的药,或者跟那些医婆们买些药,因妙真治好了她的病,她这里常常送果子茶点过来。

    小丫头子们平日得宠在房里伺候的还好,不在房里伺候的,就没这些,妙真自己有了一般先给自己两个丫头,还有多的就散给这几个煎药的丫头。

    豆蔻得了果子不知道多欢喜,自顾寻了无人的地方吃了起来。

    却说那李瑶娥原先只不过觉得纪氏规矩大了些,但听了这许多,却是心中忐忑不安,她虽然贪恋大爷那样仙人似的人物,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

    况且,她想做二房也是做正经二房,而不是这种卖身为奴。她娘就被典过妾,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也没什么好的。

    她在下一次私会时就说了自己的忧虑:“我是长久拜服大爷的,只可惜我娘要为我说一桩亲事,这可如何是好?”

    程家大爷程君泽道:“你这个年岁你母亲着急也是应该的,你若家去,我也送你一份嫁妆。”

    “正因你如此多情,我更舍不得了,我倒是有个巧宗,大爷跟我选个不远不近的人家,这样将来我们也好再见,就是我回去对我娘说,我娘也没有不依的。”李瑶娥知道什么叫借力使力,她娘和哥哥想把她嫁一个好人家,以她们的眼界和人脉是全然没可能的,但是程君泽不同,他认得的人非富即贵,随意介绍一个自己就受用无穷了。

    她言语中又暗示日后可以偷情,程君泽听了心里倒是欢喜,还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原本他有个秀才时的同窗,是本地的缙绅人家,丧妻了几年,一直胡混着。这李瑶娥做原配怕是不成,做个继室倒是可以。

    李瑶娥催促了几次,程君泽还真的帮她办成了,李家听闻李瑶娥要嫁给一位举人做填房,据说人家家里也有几顷地,颇过得日子,忙不迭同意了。

    这些日子李瑶娥月钱赏赐照拿,那程君泽每次过来必然不会空手,如此她攒下二百两的家俬,还得了一户不错的人家。

    妙真等人听说了,也是纷纷有礼送过去,李瑶娥和妙真关系不错,也是提点她:“妹妹也是及笄之人了,合该多为自己打算一番,依我看,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多蒙姐姐指点,只是姐姐这一走,我连寻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妙真感叹。

    李瑶娥只是笑,她在大房的时候,见纪氏此人实在不好相与,那大爷碍于名声,也不敢真收她,如此一来,她就得自寻出路了。

    还好其中关系拿捏得当,等她嫁了人,养下几个儿,日后养儿女成才比什么都强。

    虽说破了身子,不过弄些血抹上就好,自己别那么心虚就好。

    那些个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凭什么女人就不能了?

    李瑶娥给几位太太磕了头,让她哥子搬了行李出去,虞昼锦却失落的紧,她分明听西府的眼线说李瑶娥和人私会的,怎么好好地她嫁了出去。

    她问妙真,妙真哪里知晓,还道:“我只担心她这一走,咱们二人得轮着来值夜才行。”

    虽说夜里突然生病喊大夫的次数极少,但总得排个班次出来。

    虞昼锦不愿意答应,妙真可不惯着她,当众喊了顾妈妈来,顾妈妈也道:“两位姑娘也的确该分个班次,如此,我们来了人也好喊人,免得一气儿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喊起来。”

    如此,虞昼锦才同意,妙真方满意。

    这李瑶娥一走,妙真也同小阮氏道:“我也怕误人子弟,只擅长女科和针灸,旁的儿科并不擅长……”

    “这不消你担心,没几日就有人来了,对了,你去年年底帮我把那顽疾治好了,原本过年都好好地,如今却添了一处毛病,月事过多。”小阮氏忧心道。

    妙真先道:“经水过多,肝木乘土,热而挟湿。我先给您开四物汤加黄苓、白术一钱,等会子就让人送过来。”

    小阮氏见她这般说,没有特别严重的样子,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又道:“你把药方送给别人煎就好,我烦你也有些事情。”

    妙真还奇怪是什么事情,一看,原来是算账的事情,她算账是出名的快,在现代背乘法都是两位数一起背的,心算列竖式更是快,还别说就是这辈子,仇娘子也教过术算。

    她便坐下来,只算了一半,就听外面来人说大奶奶有请,妙真只好道:“明日我再过来帮您算完。”

    大奶奶回来后,三奶奶却还是依旧管家,这也好说,大爷日后起复必定还是去京城或者往外做官的,大奶奶也肯定跟着。

    这么管一会子就不管了,还不如一以贯之。

    但大奶奶未必这么想的,她是长子长媳,又是公侯之家出身,在家就常常要养出大家气度,因此法度极严,这家原本就该她管着。

    每次看到小阮氏在那儿弄权,她心里自然是不开心的。

    可她也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子嗣,之前一直都是李瑶娥给她调理,如今李瑶娥离开了,她身边的丫头说起妙真,说她是谈允贤的嫡传弟子,极擅长女科。

    “之前那个李大姐儿也不做声,倒是都揽在她那里。”如此纪氏才把妙真请来。

    这纪氏所患阴疮,之前患了之后,喝些清火的就消下去了,这次却总不消散,说与妙真听时。妙真先把脉,方才道:“您这是生的阴疮,若是疮口太大,又久不消除,坐立难安,肝热湿毒之症。我先给您针灸一番,再开药方。”

    纪氏又问:“如此几日才能好?”

    “病非一日之起,也不是一日就好,但只要发出了脓流出来就好了。”妙真笑道。

    她又在纪氏的蠡沟、太冲、大敦穴上扎针,在扎大敦的时候提醒道:“这里有些疼,它是肝经井穴,您稍忍耐些,扎完肝火就泻出来了。”

    蠡沟、太冲扎上针后,还要烧艾,大敦穴留针。

    纪氏“嘶”了一声,“我这里倒没那么痛了。”

    “您只等着这疮破了口,就会好的。”妙真又说起自己要用麝香杏仁外敷,那纪氏直接说她这里用,妙真便用随身戴的小绢袋两个装好,灸热后让她放入**。

    她又回去吩咐人熬了龙胆泻肝汤,那纪氏当晚喝了,就开始疼痛,次日就溃了口,几个下人擦了半天,方才开始收口。

    纪氏疼了数日的病总算好了,她又让人把妙真喊来道:“徐姑娘,你真乃神医也。”

    “小人可不敢当。”妙真笑道。

    纪氏却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又有些男儿气概,颇欣赏那些有本事的人,见她医术高明还不居功,立时封了五两银子给她。

    妙真想这幸而是在程家,程家多做大官的,家中又打理的好,所以都比较有钱,自己得到的也多。

    清明端午的节礼得了,此时得了五两,又是意外之喜了。

    那纪氏又留她说话,得知妙真的爹是生员时,不免道:“怎地不捐了监?”

    妙真心道这纪氏颇有来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她爹找个门路,故而她道:“小人家计艰难,我父亲遂做些小本买卖糊口而已,没得许多钱。这朝廷例监虽然开,是一片美意,但地方瞧不起那捐监的,四处盘剥,上司借了什么桌椅板凳不还,荒年还要捐赈,若县里缺钱了,还要强行借贷,差人讹诈不说,稍不留意,比常人打的板子还多。如此一来,最后都破家了,我爹就说等何时熬个廪生,出贡倒是体面,只人家有那个门路,我们家里没有。”

    纪氏身边的嬷嬷接话道:“哎呀呀,徐姑娘,你面前不就有尊大佛么?”

    妙真故作欣喜,又叩拜道:“小人真是有眼不识真佛,大奶奶若是能帮上这忙,我让我爹封了银子来,若不够,我再把我的体己拿出来酬谢奶奶。”

    纪氏最喜人家夸她,往后一靠:“你们小家小户的,能有几个钱儿,我来打点就是了,那提学道合府台都是我家熟人。只一个,你医术高超,须尽心帮我把身子调理好,再诞下一个孩儿,倒比什么都强。”

    其实妙真心里早有数,忙不迭答应下来,好话说了一箩筐。

    “看你平日老实巴交的,不曾想这般会说话。”纪氏笑道。

    妙真讷讷应是,等出了门子,行到僻静处,方才和小喜小桃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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