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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第26章

    妙真回去之后就开始看书,她料定中元节前父亲肯定会让小厮送佛经过来的,到时候再把信让下人带回去。

    否则,若是托三奶奶那里,难免会过一次她的手,到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和大奶奶勾结起来,这就不好了,人不能过于立场鲜明了,至少看起来不能如此。

    她在房里就是不停的看各类医书,当然,找的都是同一种,求子。

    这个求子不是求儿子,大抵是要有身孕就好,妙真承了人家这么大的情,自当要报答别人,但她心里急切,可是并不表现出来,否则你提前帮人家办好了,人家对你的事情也未必上心。

    次日还帮三奶奶把账本算好了,三奶奶知晓妙真嘴严,谁的病她都不会说,倒也不问这个。

    妙真就先去大奶奶那里帮她把脉,“如果心经寸脉流利而滑,脾经关脉舒畅平缓,肾经尺脉盛大,这才是怀孕的喜脉,可您三部脉象都是弦脉,这是肝气郁结的症状啊。”

    “郁结于心吗?可我平日还好。”纪氏道。

    “这是脉象上反应出来的,郁结不畅就肝气不舒,肝气不舒也会腰脐闭塞,气血不能从任脉到带脉,试问如何有孕?只有肝、脾、心、肾都舒缓了,胞宫之气容易打开,如此才容易受孕。若不然,即便受孕,也容易堕胎。”妙真详细解释给她听。

    她一边说的同时把器官还画出来给她看,这样方便纪氏看,纪氏听完之后早已信服,让妙真开方,妙真便开了开郁种玉汤。

    “至少先喝一个月。”

    方子给纪氏身边的人,让她们自行在房里用炉子熬药就行。

    纪氏很天真道:“那这个方子若是我吃了有效,可以给别人吃吗?”

    妙真赶紧摆手:“不成不成,每一种药都是因人而异,绝对不会千人一面。”

    如此,纪氏也就放心开始调理了,妙真这边则每日一两个病人倒也便宜,有更多的功夫可以钻研医术了。

    转眼到了六月,这一个月纪氏果然觉得身上轻松许多,人也没那么急,她和程君泽到底是少年夫妻,也常常同房。

    同时,妙真的事情她着人先写信到苏州府,再拿着丈夫的帖子跟南监的人打个招呼就行。

    此事因还要往户部去打点,她就没有先跟妙真说,妙真这里倒是果真来了人,这次是托船行的人带信前来的,妙真也塞了一钱银子给他们,让他们也帮忙把自己的信带回去。

    徐二鹏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他之所以不愿意攀附程家,就是怕乔姨夫打蛇上棍,到时候利用女儿。

    那乔姨夫好了,也不会谢自己女儿,反而觉得这是应该的,若是害的女儿倒霉了,他正好有理由说女儿不成了。

    只是,他不曾想女儿竟然用医术不仅让自己得了廪生,还捐了监。

    捐监对他而言其实很心动,但又觉得花二百八十两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这般还不如自己在岁考熬几年考个廪生呢。实际上,他学问很不错,连教谕都颇欣赏他的学问,只是每次岁考总不得大宗师看重,这次却承蒙大宗师拔了廪生,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呢?

    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当然,女儿也说让他去一趟南监,至少要形貌符合,她这接近一年,不算衣裳钗环,银钱也有八十两,到时候她拿二十两打点程大奶奶就是。

    “这孩子。”徐二鹏和梅氏分享着。

    梅氏则道:“真真这也去了许久了,我还真想她。”

    “你想她,我也想她。”徐二鹏哪里放心女儿在外面,只是帮女儿找婆家非常难,他看得上的,人家未必能看上他们,人家死乞白赖的,他又看不上别人。

    上回妙真送回来的妆花袍子梅氏收起来了,但她很欢喜,至于那暗花缎,俩口子去年都舍不得做衣裳,还是今年春天才开了库房拿出来裁了衣裳。

    他悄悄为女儿攒下一千两的嫁妆银,除此之外,也是精心挑选女婿,就是想早日让女儿有个好归宿。他想兴许自己成了监生之后,地位会更高些,女儿结亲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梅氏就道:“看来你还是要去南京一趟,这样也好,我心里总担心女儿呢。”

    “这是自然,这也巧了,我这本书正结尾处,让人刊了出来,下一本等回来在写,如此也有个空挡去办事。”徐二鹏当即让梅氏兑了五十两,准备去锡器铺子造些酒壶、茶壶、盛物的器皿拿去南京送给那纪大奶奶。

    这是女儿信上吩咐的,说她在那位程大奶奶那里说自家家计艰难,人家就直接说她们来打点。但自家也不能全无谢意。

    徐二鹏那里会让女儿出这个钱,自然是自己拿了。

    梅氏道:“那个卢秀才八月就要乡试了,我看他生的一表人才,就是家里穷了些。”

    “你说我势利眼也罢,小人也罢,我不考虑穷汉,就是他中了举人我也不稀罕。况且,我也去打听了一番,他家不成。”徐二鹏听了都觉得骇然。

    梅氏却不知晓这些,她便问道:“你既然去打听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徐二鹏拍拍胸脯:“我听了简直头皮发麻,况且既然不考虑,我就不同你说了。”

    梅氏央求他说,他才道:“这卢家原本也是极有钱的,可是你知道他家怎么发家的么?我从头说吧,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男女成婚,但男的得病去世了,女人没有儿子,却有庄园田亩。守寡后要招婿,恰逢卢世安的爹,虽然读了几年书,却是个靠卖俏混日子的轻薄子,那卢父对这寡妇极好,完全不计较人家比他大九岁,如此成婚了,起初还好,后来真面目暴露了。”

    “难道是强占了那寡妇的家业?”梅氏道。

    徐二鹏道:“不仅仅如此,强霸家产算什么,这卢父能善待这寡妇倒好了。可惜常常唆使人家欺负她,打骂是最轻的,专捉弄她,看她出丑,动不动吊在树上,要不然不给饭吃,让人羞辱她丑老。后来卢父为了娶新妻,把寡妇害死了,他倒是过了六七年的好日子。但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卢父搂了寡妇的钱还开了客栈,和客人起纷争被人放火烧死在客栈里,他那新娶的媳妇,也就是卢世安的娘看到卢家族人把田产瓜分时,也被气死了。”

    “卢世安小时候被他姑母接回去的,只是他姑母家里并没什么钱,如何供养他?只能和女儿做那半掩门的生意,权当供养侄儿兼女婿。话说回来,人家这样对你,虽说做了婊子,可对你是真心的,他却在我问他有没有订亲妻房时,一口否决,提都不提他表妹,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要。即便他中了举,今日能这样,将来咱女儿也做了他踏脚石。”

    梅氏没想到背后真相如此不堪,又想起那卢世安相貌俊秀,身材高大,人有才气又细心,好热心的人……

    “真是心如豺狼啊。”

    徐二鹏摊手:“可是这样的人咱们也不能得罪,我想索性等他中了举人,趁着那个时节,我寻到了一桩好亲事,如此推脱。非我当断不断,是我当时拒绝他时,他只充耳不闻,成日来我这里转悠,他不提亲事,我也不好说我女儿不许给你啊。”

    梅氏恍然:“倒是这个理儿。”

    “再说了,我女儿有才有貌也有一份不错的嫁妆,为何就不能选个有钱有才人品好的,偏偏没钱有才的就一定好么?”徐二鹏常年看各地案宗,也算是遍揽阴私之事,都是因人而异。

    富人未必知礼,穷人也未必就真淳朴。

    夫妇二人说了半天的话,梅氏的爹梅举人上门来了,得知女婿岁考成了廪生特上门吃酒,但徐二鹏不喜欢吃酒,只把藏的酒拿出来,吩咐厨下整几个菜来,让李伙计和唐家兄弟陪着吃,他自去书房写书。

    梅举人面前梅氏不敢说丈夫要成监生了,就怕事情泄露了,到时候没办成,反倒是让人知晓自家有钱,也不说徐二鹏要去南京。只关心了一下自己老爹,醉醺醺的让来旺送了回去。她自己又去妙真房里看了一遭,盼着女儿早些回来。

    却说程家那边,自从大老爷纳了小妾,往朱姨娘这里来的少了,朱姨娘也伤心,老伎俩便是装病,她请了虞昼锦来,虞昼锦素日和朱姨娘好,自然帮她造假病案。

    那大太太知晓朱姨娘装病,就喊妙真过来吩咐道:“你给我去朱姨娘那里瞧瞧。”

    “回太太的话,朱姨娘那里虞三姐儿已经在治了,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我倒不好去了。”妙真不喜欢这位大太太就是这个缘故,她们这些打工人就够不容易了,她还利用她们去做妻妾相争的事情。

    程大太太却道:“什么一事不烦二主,那姓虞的,看着下针快,却连个辨证都不会,比你差远了。”

    赵妈妈也在旁道:“徐姑娘,大太太让你去,你就去吧。”

    “是。”妙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到了朱姨娘这里,妙真说明来意,那朱姨娘身边的人道:“姨娘已经睡下了,不如姑娘之后再来吧。”

    妙真也没有为难或者一定要看,只道:“我这就去回话。”

    回去之后自然被这位大太太好一通埋怨,让她站了半天才放她回去,妙真刚走,程媛来了,听她娘这般,忙道:“那徐姑娘是咱们家请的供奉,连大嫂都以礼相待,您倒好,还埋怨人家。”

    “不过是花几两银子请过来的,也不是什么人上人,再者,咱们派去药房的佩兰,我已然同那徐医女说了,让她教些医术,将来给你们陪嫁去的,她却把自己的医方都藏的严严实实的。”曾氏还有些生气,想着自己之前还送了好几套衣裳过去呢。

    程媛无语,她娘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如今用自己的计谋分了朱姨娘的宠,就开始抖起来了,可见实在是压抑的太久了。

    再说人家的本事,怎么可能随便教给你?

    她只能劝道:“这些大夫们都把自己的方子藏的很严的,哪里能随便教人,况且教了个半吊子,也是害人。徐姑娘总不会在咱们府上许久的,如今药婆医婆比比皆是,要寻一个真正的女大夫可不容易,咱们和她打好交道,将来若真有病,请她来也好说话,您那宿疾可是人家治好的。”

    曾氏有些不以为然,反正她现在病大好了,也没什么要求人的,并不怎么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

    又说妙真那里最后一次去鲁家复诊,鲁大奶奶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了,如此,妙真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来之后知晓新的女大夫过来,这位女大夫是青州府王府医正的女儿,据说在那里做供奉,也只能勉强糊口,只是不合时宜,得罪了王爷宠妾,被罢了官。

    顾妈妈撺着几个人相互厮见,妙真和虞昼锦都出来福身,妙真知晓她姓计,名珍姐,送了两个香袋给她做见面礼。

    这珍姐也颇得她爹几分真传,医术不错,就是十七八的姑娘是个豁嘴子,倒不是说她的嘴长的那样,却是个什么都说得,没忌讳的人。

    她起先还装了两日腼腆,第三日就猴上来和妙真什么话也说了,天南海北的都说,知晓她原先房里住的是安徽人,就道:“那徽商好些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倒是舍得纳妾,把家里的妻子放着二十年不理会,在外面另置一房。外头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女儿如宝似贝,倒是家里的跟草芥似的。”

    “计姐姐这样说仿佛真见到了似的。”妙真道。

    “可不是,我们家如今置办的房舍就在那大宅的后头,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家的女孩儿还请了女先生教着。”计珍姐忿忿不平。

    妙真听过倒也罢了,她进了七月后,先把她爹让人拿来的佛经分别献给太太奶奶们,上面有绣画,那上面因她在旁边烧香,还有一股檀香味,她们拿到手都很欢喜,老太太还赏了两身衣裳给她。

    七月半之后,纪氏已然确诊有了身孕,妙真又道:“奶奶身子孱弱,如今暑热,别热着了,好生休养,若有哪里不舒服的,只管叫我就是。”

    隔了这么几年重新有身孕,纪氏知晓是妙真之功,又道:“你爹的事情只等他来了,我让人引着他去户部验明正身就什么都好说了。”

    “奶奶恩情无以为报。”妙真道。

    纪氏盼了这么些年,总算盼了个孩子,情知是妙真的功劳,二人等价交换,也不说什么了。妙真又把宜忌写给她,什么不许同房,不许吃寒凉之物满满写了一张纸。

    要平安生产个孩子可不容易,纪氏还要仰赖妙真,自然照吩咐行事。

    且说徐二鹏是过了七月半才上南京的,来了之后,往西角门来,只说是徐女医的爹来了,出手就是五十个子儿。

    那程家门子倒是堆起笑道:“原来是徐女医的爹,我们这就差人请了她来。”

    正好妙真在房里看医书,一听说她爹来了,喜的赶忙从灯挂椅上站起来,忙去见徐二鹏。徐二鹏脸没怎么变,但是脖子后面一条褶,这必定是常常伏案写作弄出来的,打定主意等自己回家后,要帮她爹调理身子。

    父女二人见面,徐二鹏见此处人多,只道:“你娘让我帮你带了些土产来,马上八月十五了,不过是些节意。”

    “爹,您住哪里?”妙真道。

    徐二鹏只说自己住附近的东升客栈,明日来接她出去看亲戚云云,私下往女儿手里塞了一封信。

    妙真先让两个小厮帮忙把一口箱子一个包袱拿进去,包袱里装着几盒点心和瓜果,正是节令食物,另一口箱子里装的则是锡器,这是送给大奶奶的。

    夤夜时,妙真让两个丫头抬着锡器,一起到大奶奶那里,说她爹来了云云。

    “知道了。”纪氏寥寥几句。

    妙真拿不准主意,但想着她上回说办妥了,自己不好心急。次日,先出去和徐二鹏见面,父女二人见面,话自然说不完。

    “那日她自己说的兴起,仿佛是办妥了的,昨儿我专门送东西去,她却又不知道冷冷的。但您放心,她全程都让我看护她,还得倚仗我呢,您的事情必定妥当的。”

    徐二鹏道:“人不求人人最大,那点银子我也不是出不起,大不了我回家就是了。”

    妙真笑道:“这也是她自己要施恩给我的,但宅子里的这些人都不好相与,依照我看,这次事毕,我都有退意了。”

    人要思危、思退、思变,大太太和朱姨娘,纪氏生下孩子后,恐怕和三奶奶小阮氏必定也要争权夺利,俗话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自己在这里也做了一年了,治好了好些旧疾,得了这样的好处,自当见好就收。

    “这你放心,爹心里有数。平白无故的让你回来,他们家必定不干,爹爹也必定给你找一位如意郎君才是。”徐二鹏笑道。

    便是妙真听到这话,也觉得害羞,但她一拍脑袋:“我带了几匹尺头出来,一匹雷州葛一匹青纱给两个弟弟和您做个直裰和罩衫,再有半匹海天霞色的绢给娘做衣裳。至于两匹红绸,就先带回家里,好生存放着。”

    徐二鹏也没假模假式的推辞,只道:“我记下了。等会子,爹请你去南京的醉仙楼下馆子去,你爱买些小玩意儿的也只管买。”

    父女俩都没认真逛过这南京城,妙真一个姑娘家不好出门,如今有她爹领着,虽然戴着帷帽,但也稀奇的紧。

    醉仙楼本来是现代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只没想到明朝南京还真有这个酒楼,洪武爷的时候就开着了。这里若有打架的,很快就有人上来拉开,也有吹拉弹唱的,也有说书的,好不热闹。

    从酒楼出来,徐二鹏引了女儿去买了首饰,一样蝶恋花金梳背和一样金灯笼坠领。

    父女二人方才离开,妙真回家之后,不到片刻功夫,纪氏的养娘过来说四处寻她的人,让她爹过去,妙真就说她爹在东升客栈。

    那婆子又急匆匆的走了。

    小喜不明白:“咱们在家的时候,还专门去问了,大奶奶怎么不派人来说一声?咱们这一走,就寻来了。”

    “别管她怎么样,事儿办好了就成,真仁义的没几个。”妙真清楚的很。

    她若不接着人家的好,人家也觉得她不是自己人,刁难她,既如此,还不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且不说纪氏身边的管家次日找到徐二鹏,带着他到了南京户部衙门,亲自领了监照,因他是以廪生纳的栗米,比寻常的俊秀要强些,到底有了科举的资格。

    但如今徐二鹏虽然也参加岁考,但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了个廪生和监生的身份,他已然十分满足了,又请了纪氏的管事去醉仙楼大吃了一顿,给了他二两银子答谢。

    那管事在纪氏这里回话了,纪氏也撂开手了,徐二鹏也归也似的回了家,下人也改了称呼有叫徐监生的,也有叫徐员外的。

    至此上了船,大家知晓徐二鹏到南京纳了贡监,有的人背地里酸言酸语的说他是栗米监生,但是当面一口一个员外叫着,人家和举人一样有科考的资格,将来若是科举成功了,指不定就是官老爷了。

    七月过完,到了八月,这纪氏孕反强烈,她虽然不出去说自己有了身孕,但别人也猜到几分,中秋前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问,纪氏才点头道:“只两个月月信未来,说是有了,又怕不准的,就没告诉大家知晓。”

    阖族上下听了没有不高兴的,纪氏本是长房长媳,她如今有了身子比别人都强,却有一个人不高兴,你道是谁?却是同病相怜的三太太。

    以前纪氏虽然生了个女儿,却好些年似枯井一般,又有嫉妒的名声,在族里还不如自己,如今她却有了身孕,自己却是颗粒无收。

    又听说她是妙真帮她调理的,虞昼锦原本想做妾的,朱姨娘也是面上答应她哄着她做事,偏偏纪氏有了身孕,朱姨娘就以这个理由推了虞昼锦的事情,虞昼锦只恨妙真坏了她的好事,故而她帮三房看病时,自然添油加醋的。

    那三太太想一个供奉也是挑肥拣瘦的,看纪氏是长房长媳就恁地巴结,对我就敷衍塞责,竟然把自己没身孕的事情都怪在妙真身上,还恨上人家了。

    第27章

    却说半夏原本是三太太的大丫头,帮她笼络三老爷的,但半夏去年得了女劳疸,后来也是有些病,虽然在房中伺候,但底下的腥臭掩盖不住,三太太嫌她不中用,让三老爷流连风月场所,不仅不体恤她,还让她搬到后面的小屋里。

    平日妙真和她极好的,三不五时打发自己的丫头送些点心果子给她,还帮她艾灸调理。半夏听到些消息,就趁着空隙夤夜来和妙真说了,“她那个人是个偏执的人,又牛心左性的,你可万万要小心。”

    “真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事儿得罪她。”妙真帮她把过脉,三太太根本身体就没有问题,而且从半夏的病来看,那位三老爷恐怕还染上什么病了,这要她怎么说?

    半夏感叹一声:“反正你小心些吧,她若说你什么,你也别犟嘴,听着就是。”

    妙真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我也是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其实你比我好,你看你爹那么远常常带东西给你,还亲自来看你。将来总会出去的,我还不知道如何呢?”半夏很是羡慕。

    妙真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三太太若有新的人选,定然是要打发你去配人的,既然如此,你也要先自己做好打算。”

    半夏闻言道是,她也不便久留,遂赶忙走了,怕被巡夜的人抓着。

    她的真情厚意,妙真铭记于心,但三太太这里她不能无动于衷。先同小喜小桃两个丫头合计道:“她要逼死我,无非就是栽赃什么的,平日我出去看病,你们一个人在屋里把门户看的严严实实的。”

    “姑娘,她是个太太,你只是个供奉,她若要对付你,手拿把掐的。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小喜柳眉一竖,如是道。

    妙真却摆手:“切不可如此,咱们人手少,若是露了形迹,反倒是无事也成有事的了。我明日先看看她的态度,她若恨我,必定会露出些来,马上就是中秋了,她现在还不敢乱来的。”

    以前她和虞昼锦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那虞昼锦却在三太太那里下蛆,平日装的好坦荡,真真是同行是冤家。

    我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我徐魔头的名姓了。

    又说她一早先去纪氏那里,见她反胃恶心,害喜严重,只爱吃酸的,纪氏身边的养娘还说什么酸儿辣女的事情,一群人喜气洋洋的。

    妙真也顺着说了几句,方才把脉道:“我看奶奶肝气太燥,我给您开一剂顺肝益气汤。若是症状减轻了,您也舒服些。”

    “你去开吧。”纪氏道。

    这药是妙真亲自盯着煎的,纪氏喝完一剂症状竟然减轻了,两剂喝完害喜的症状消失了,纪氏方睡的好。

    纪氏的养娘送妙真出去,又道:“多亏姑娘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对了,妈妈,我日后也不能总来,听得背地里有人说我往大奶奶这里跑的太勤了,说我是哈巴狗儿。我想人家一个有身孕的人,原本就是重中之重,可又怕小人陷害,只能少来几回避嫌了。”妙真还抹了抹泪。

    这养娘也是侯府出来,本就有一股豪奴之气焰,见妙真这般委屈,想着定然是自家大奶奶有了身孕,有人看不过的,要把大夫弄走。她撸着袖子,正待进去,又被妙真拉住。

    养娘忙道:“徐姑娘,你怎么了?”

    “好容易大奶奶身体松乏些,你若让她大动肝火,这孩儿必定是保不住的。依照我看,她们若只是嘴里说说,冒冒酸气也便罢了,若是真个的做出来了,到时候咱们再合计。”妙真反倒劝她。

    那养娘恍然大悟,拉着她道:“徐姑娘说的是。”

    妙真又道:“她若冲着我来,我不过受些委屈,也算不得什么,我就怕……”

    “您怕什么?”养娘问。

    妙真感叹一声:“我就怕是先设巧计把我弄走,再来摆弄奶奶,这就不好了。我走了倒不要紧,其实我爹原本想接我回去,是我想报答奶奶的大恩,想等奶奶平安产下一个孩子再说。如今大奶奶那样,您就是她的眼睛耳朵,多派人提防些。”

    这话说的那养娘频频点头,纪氏陪嫁的人多,算是兵强马壮的很,那养娘平日是她的管事妈妈,统管大小丫头,她一声令下,眼线都听命。

    八月十五过后,三太太叶氏就称病,让妙真过去。

    妙真让小喜看家,径直带了小桃过去,三房内寂静无声,只听叶氏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她心里有数,就问叶氏的丫头:“三太太这病是何时发的?”

    那丫头道:“半夜就开始疼了,只是我们奶奶体恤下情,不愿意惊动人。”

    明明作计陷害人,还故意装一幅体恤下情!

    闻言,妙真陪笑:“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三太太是个菩萨似的人,就是我们不常来,到底三太太有福气,身体康健。现下也不知道怎么样的情况?”

    “先时头疼,后来肚子又疼,只胸口闷闷的。”丫头胡乱编的。

    妙真就道:“那我先把脉看看。”

    那叶氏只不肯把脉,说疼痛难忍,妙真只能一直站着,叶氏就让她站着,只说自己要先睡会儿,等会儿再看。

    又说往常妙真都是往纪氏那里坐坐,纪氏举凡身体不舒服,她就帮忙消除,今日破天荒的人没来,又寻了她养娘来请妙真。

    妙真道:“三太太说等她醒来,让我再看,劳烦嬷嬷回去和大奶奶说一声。”说完还眨眨眼睛。

    那养娘知道是三太太弄鬼,回去就和纪氏说了,期间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话,还道:“上回徐姑娘就说肯定有人想把她弄走,到时候再摆弄奶奶的肚子,如今可见是的了。那位三太太平日风寒都没有,何至于此?”

    “定然是她见我有了身孕不自在,不好说我,倒是拿我的人作筏子。”若是平日倒是罢了,只是这徐医女医术极其高明,平日伴着她说话,解她的病痛,照顾她的肚子,这个时候可少不得她。

    至少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个事儿。

    故而,她沉吟片刻道:“你且先稳住徐姑娘,让她别一时冲动被逼走了,至于有些想对付我的人,我自有区处。”

    养娘应下,匆匆离开。

    纪氏抚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孩儿,我怎么都会让你平安落地的。”

    话音刚落,有一阵风吹了进来,除了门帘微微动,别的再无所觉。

    却说妙真在叶氏这里打熬,仿佛是恶婆婆故意折磨儿媳妇似的,她先借了纪氏的力,但也不能完全依靠纪氏。

    到底,这三太太是纪氏的长辈。

    她且耐心的等着,到了晌午毒日头大的时候,丫头们捧了冰盆来,又让她去外头等,直到饥肠辘辘,两股颤颤时,叶氏仿佛才刚醒过来。

    妙真头昏脑涨的被喊到她那儿去,叶氏瞟了一眼她,倒是定下一道毒计。

    现下连长房的纪氏都有了身孕,她也给三老爷纳了妾抬了通房,可那几个浑然都不成。老太太还夸大太太贤惠,帮大老爷抬了一个秀才的女儿,若自己也效仿,料想她也能得到一句称赞。

    她打听过,这徐医女只是小户人家出身,人虽然不是天姿国色,却也俏丽如春,最让她感觉满意的是这姑娘生的玲珑有致,若是晚上让她过来看病,让三老爷先刮喇上她,等生米煮成熟饭,一个女孩子想必也只有从了。

    旁人生不出来,但那徐医女是女科大夫,她还能不帮她自己调理吗?

    只要徐氏生下一个孩子,什么都好说。

    家族无子是最难堪的,将来一份家俬都是别人的,三太太想起年少时,曾经听她爹提起过,她爹是在祖父五十岁上下生的,还是偏房所出,养在正房太太名下。可惜祖父过世的早,族里的人觊觎她家财产,甚至连她爹都说成是抱来的杂种,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为了三房计,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这妙真从三房出去,早已筋疲力尽,那三太太根本不愿意让她把脉,估计根本没病只是想折腾她,但她仍旧没有躺平,先去了纪氏那里,佯装一幅晕倒的模样。

    “大奶奶,对不住,我来迟了。”妙真还忙不迭的陪礼。

    纪氏见她这般,只是问道:“她可是折腾你了?”

    妙真有气无力道:“我不敢说主子们的不适,只是我要帮三太太把脉她又不许,只喊疼,让我站着等她醒来,我不敢挪动。实话告诉您,我在毒日头底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已然中了暑气,帮您看完,我就得回去歇下了,明日怕是要别的大夫过来了。”

    “我这里没你可不成。”纪氏连忙道。

    妙真颔首:“我也知晓,这三太太也真奇怪,以前总让虞姑娘去的,不知为何今日让我去,就怕她晚上也急吼吼的让我去,那我这样下去,怕是要离府了。”

    纪氏一听越发恼火,但她道:“这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奶奶别气坏了身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妙真如是道。

    纪氏握着她的手道:“我让人把后间收拾出来,你明日就过来住吧。”

    从大房出来,正好碰到虞昼锦从老太太那里回来,虞昼锦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我听说你去三太太那儿了?怎么样啊?”

    妙真只“憨憨地”道:“我这腿使不上力气了,头晕脑花的,三太太也不知怎地,不让我把脉。”

    虞昼锦脸上全然没有半分关心,只是笑,还道:“你运气是真不好。”

    “是啊!你呢,又去给老太太治什么病啊?”妙真问起。

    那虞昼锦一意炫耀,把她如何扎针,老太太如何夸耀她的话说了一大箩筐。见妙真过的不好,她就说的更起劲了。

    待二人回去后,妙真就开始抄写经文,她是知晓老太太酷爱这经文的,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你虞昼锦这般,我也是出于自保了。

    却说妙真中午回来吃完饭就满血复活了,但是她还得装虚弱过来送经文,老太太房里自然不好进,那些丫头子们把守的严谨的很,生怕有人占了好。

    这些人见到妙真,以为她只是来讨好的,就道:“你把经文教给我们,我们送进去就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

    妙真有些欲言又止,只看着老太太的大丫头道:“好姐姐,我有话对你说。”

    老太太的大丫头春纤自来高人一等,平日在奶奶们面前都有威望,连纪氏都不敢得罪。妙真自然也对她毕恭毕敬的,似乎有话要说。

    春纤过来道:“你有什么话,且说吧。”

    “老太太那里的病一直都是虞姐姐在治,她的医术据说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去药房炖药时发现方子只怕是开错了。你知道的,我比她年纪小,不好驳她,所以只告诉姐姐一声。”说罢拿了一张药方出来。

    原本虞昼锦也是医学世家出身,但是她看的病人太少了,妙真以前跟着茹氏、谈氏学医就开始频繁见病人,到了程家后,妙真更是给各路人士看病,医生和别的行业也是一样,唯手熟尔,只照着教条去搬是不好的。

    你必须见的多了,看的多了,才能分辨其中区别。

    比如老太太有心悸之症,但就不能把心悸就有好几种,有阴虚火旺,也有阳虚水逆,抑或者是心血不足几种。

    老太太的症状分明是阴虚火旺,却被虞昼锦当阳虚水逆治,一味的只开苓桂术甘汤是不行的。

    春纤比谁都希望老太太能长命百岁,她只道:“我带你进去,你帮老太太重新诊断一番吧。”

    “好。”妙真松了一口气。

    她必须做两手准备,在纪氏保护她的同时,还要寻求老太太的庇护,尤其是这几日那三太太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程老太太是个银发古稀老人,身体没有大亏,只有个心悸的毛病,夜里容易惊恐发作。她见春纤把妙真领进来,还有些不悦道:“昼锦不是刚走么?怎么又来了一个。”

    春纤忖度着就把话说了,程老太太看了妙真一眼,眼神一凝:“你既然知道,怎么不直接同昼锦那孩子说呢?”

    “我原本也想说的,但是这事关老太太的病症,我怎么能视若罔闻?只顾讨好同侪,到底我是程家请来的供奉。况且,虞姐姐的性子,她也恐怕不会听我的,上回她为老姨太太扎针,结果把她的皮下扎出淤血来,我回去同她说了,说那样要命的穴位不能这样扎,她反倒骂我,后来老姨太太那里她不想去了,就都是我去治的。”妙真低头。

    程老太太对妙真这样出卖同侪的人印象也好不了,她只略略伸出手来,妙真把完脉后,又让程老太太伸出舌头,方道:“您心悸容易刺痛,舍质有瘀斑,脉又涩,这是气滞血瘀证,身体里还有痰症,请问您是不是肩膀后背还连着一起疼。”

    听了这话程老太太抬头:“正是,我就是肩膀后背一起疼,胸口还闷闷的。”

    “我先帮您推拿一番,让您身体稍微轻松些,等晚上再送药来。”妙真笑道。

    ……

    片刻后,妙真从老太太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老太太房里的人态度变得客气很多,她走出院子,又回头看了看,这世上要胜过别人,只有真材实料是别人扳不倒你的。

    可惜这个道理许多人都不懂。

    有了名气,更该让自己名副其实,而非只想偷奸耍滑进谗言。

    夜里,她带着丫头过去老太太那里送药,老太太见她脸色发白,忙问怎么了。妙真就道:“我带了丫头一起来,一阵风吹来,把我们吓的不行。”

    “这可不成,你们年轻的姑娘家哪能这般出来,就传我的话,日后夜诊必须让两个嬷嬷,在前打丫头,一个妈妈子在后头。”老太太道。

    那春纤立马道:“明日我和三奶奶说去。”

    妙真道:“老太太真是我见过最怜贫惜弱的人,咱们底下人不知道多感激。”

    程老太太这把年轻自然喜欢人家说好话,她换了药方,此时喝下药后,心情又好,一会儿才睡着。

    给程老太太看病,素来是虞昼锦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却听说妙真去了老太太那里,当即就过来质问。

    只见她龇着门槛,指着自己道:“怎么你也拣高枝儿飞去了?巴巴的往老太太那里跑。”

    妙真笑道:“咱们都是供奉,难道老太太只许你一个人医,喊别人医你就生气不成?既然如此,你素来跟三太太医的,怎么近来又让我医。咱们不都是谁有空就去医么?”

    “你哪里知晓其中关窍,譬如这个病人对哪种药忌讳,另一个病人有旧疾,我开的药都是审慎处理的。你贸然改我的方子,这样成吗?”虞昼锦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

    妙真道:“既然姐姐这般说,那三太太近来常找你看的,怎地突然又让我去呢?你若去三太太那里,我就服你,我也不去老太太那里。”

    虽说报复妙真是应该的,可老太太还是最重要。所以,她看向妙真:“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妙真淡定道。

    那虞昼锦心道反正自己和三太太没什么仇,她去就是了,到时候再在那里三老太太下蛆,推说妙真的不是,那三太太是个想儿子想疯了的人,早就想为三老爷纳正经二房,巴不得同那二房一起拘着人,不让三老爷出去呢。

    如此,想着她倒不怕。

    却说三太太早早留了三老爷在家,说答应送一位美妾给他,亲自吩咐人叠被铺床,把三老爷喜的不行。

    “丫头们的确身份太低了,若是个正经二房倒好,太太真是贤惠。”三老爷谢过。

    “正经纳二房,肯定是要用轿子娶的,但也得老爷相过之后再说,等她来了,老爷只管看,若是好,我就去准备,若她不好,那就罢了。”三太太很了解自己的丈夫,那是个风月高手,色中恶鬼,到手的肉怎么可能会跑掉。

    到了深夜,三太太就派人来请,她早就已经布置好了,如果妙真不从,她就带人说她勾引三老爷,若是从了那最好。

    若是闹的不可开交,随便捏个错处赶出去也罢。

    她们这样的人家,摆弄一个平民还是很容易的。

    但她不知道来的人是虞昼锦,这虞昼锦因着跟着的人多,还想自己告状怕人听见,只带了小铃铛进来。

    虞昼锦容貌极好,妩媚风流的,只是因为纪氏现在怀孕了,并不愿意分宠,所以她也不得上位,几乎一进门,那三老爷躲在屏风后瞧见就喜欢上了。

    三太太一看人错了,正欲嚷嚷,却见三老爷已经眼馋肚饱了,她只好往后面走了。

    ……

    “姑娘,您不必去三房看病多好。”小喜笑道。

    妙真点头:“是啊,虞昼锦和三太太没仇,估摸着等会子就回来了,等大奶奶肚子里的娃娃生了,我爹肯定会接我回去的。”

    身份不对等,只能这般了。

    小桃的鼾声传来,妙真点了点小喜:“你也去睡吧。”

    二人刚睡没一会儿,就见顾妈妈等人闹起来了,计珍姐特地上楼把妙真喊醒:“我的天爷啊,你还睡的下去啊?”

    “怎么了?”妙真晕晕沉沉的。

    计珍姐道:“出事儿了,虞三姐儿给三太太治病去,哪里知道三老爷在里面,不知怎么地她用针刺中了三老爷要害,她被顾妈妈几个抬着回来的,鬓发松乱的很。”

    妙真没想过三太太竟然如此歹毒,她只是想着怕被三太太折磨,所以带了好几个仆妇跟着,震慑一下三太太。

    没曾想她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那怎么办呢?”妙真不懂。

    计珍姐摇头。

    此事之后,程家人看着虞昼锦,生怕她寻短见,给了五十两银子给虞家婶子,那虞家婶子欢欢喜喜的拿了钱来,花二十两帮虞昼锦置办了嫁妆,至于三老爷原本只是大腿被刺了一下,但因为躲羞,只装病去了江州。

    而三太太被程老太太痛骂了一顿,脸都丢光了,只闭门装病,似过街老鼠,不敢出来。

    第28章

    金秋九月,又是一年的重阳,不知不觉到程家已经一年了。

    自从虞昼锦离开之后,虽然多了老太太那里一处要看病,反而事情不多。那计珍姐也是个极其公道的人,她虽然擅长小方脉科,但别的科目也能帮忙看看,和妙真二人对半分病人,轮着值夜,还轻松许多。

    小桃提了一个甜瓜瓣的提盒,小喜抱着一匹银红素绫、一匹青线绢、一匹实地月白纱来。

    那提盒里装的是几样重阳花糕,妙真让她们分了吃,自己把尺头放在衣柜里,如今带来的箱子已经装不下了,她正想让顾妈妈帮她寻一口旧箱子来,到时候再装进去。

    “姑娘,我方才听说三奶奶请您去外面帮人看病?是不是真的?”小喜问道。

    妙真点头:“是真的,这家人帮着管着程家的商铺土地,听三奶奶说每年要给她家两千两银子呢,还给置办一座大宅子住,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小桃笑道:“真是体面的很。”

    “这也是人家靠自己挣得的体面,这世上虽说靠着祖荫余荫可以活的很自在的人,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底还是能者居之。”妙真穿越过来之后,见到如她大伯那样起点很高,最后却那般下场的,也见过她家这样贫穷到如今的小富之家的。

    总之,还是要靠自己。

    说完话,妙真就开始从平机白布裁了些下来做主腰,这平机白布一匹四钱八分银,是从苏州带来的。

    妙真外头的衣裳穿的朴素,内里穿的主腰和亵裤却换的勤,这些内里衣裳在外头买不了。多半还是两个丫头帮忙,她闲暇时也会做一些。

    小桃径直去外面歇了,小喜则吃着点心,帮忙收拾些零碎。

    不料顾妈妈带这个婆子来了,那婆子是一个倒夜香的,年纪六十岁上下,却血崩了。顾妈妈还同妙真道:“她这已经绝了经水的人,也不知怎地又复经了?”

    妙真让她坐下,先不做定论,而是问这婆子:“你老人家何时绝的经?”

    婆子道:“我四十九就绝经了,一直都没有来,也不知怎地,这次就有那血块出来头晕耳鸣的很。徐医女,人家都说你医术高明,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您别急,慢慢跟我说您的症状就是。”

    妙真边问边答,听说她膝盖酸软,烦躁易怒,遂又看了看她的舌头,舌质红舌苔少,方才道:“我帮您把脉。”

    在把脉的时候,那婆子就说她自己吃过香灰符水都没效,似乎想把这些都倾吐给妙真听。

    妙真想着别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好些女子都不敢去做妇科检查,她非常能够理解,把完脉之后,她就道:“你老人家的脉象细数,心火旺,这是肾阴虚之症。如今的熟药铺里应该有成方卖,你老去买固经丸和二至丸一起吃,如此是最快的。”

    那婆子道:“府里吃药且不要钱……”

    “是我的不是了,我这给您开方子。”妙真说罢写了药方,让她拿去。

    有时候她也会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她的想法是成药可以快速服下,熬药还要等,毕竟府上人多。

    但是很多人在意的是能不能免这个诊金药钱。

    因她这个病严重些,妙真让小喜下去说一声,说这个药要先煎。

    到了次日,三奶奶那边安排了车马,妙真便挈着药箱过去了,这家住的面阔五间的深宅,里面俨然就是一个小程府,接应她的是个颇为体面的管事娘子,正同妙真介绍道:“我们太太是有名的家里家外都来得的人,我们爷的生意,多半都是我们太太打理呢。”

    “这么厉害啊。”妙真由衷赞叹。

    即便是程家三奶奶,都是管着内务,是管不到前头去的。

    听她这般说,那管事娘子越发夸的起劲:“可不是,南北各省这么多家铺子,就靠她了呢。”

    原本她以为会见到一位看起来精明世故的女子,没想到这位覃夫人却是个冷美人,看起来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静静的躺在美人榻上,微微阖着双眼,只时不时传来咳嗽之声。

    “太太,徐女医已然请来了。”管事娘子说完,垂手而立。

    那位覃太太才睁开眼,她连忙要起身行礼,妙真却道:“您就这样躺着吧?不知您是什么症状,可否说来听听。”

    覃太太原本也是个不爱应酬的人,但是她做生意又不得不常常那样虚虚实实,原本还以为也要寒暄一下,不想人家直入正题,她也松了一口气:“我有孕也三四个月了,不知怎地总是舌干口燥的,喉咙还疼,这倒也罢了,我多喝些水就好了。可是,时常这样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流血,跟平日来小日子的时候一样。”

    “嗯,我明白了,那之前找大夫看过没有?”妙真问起。

    覃太太点头:“找大夫看过,说是我火气太盛,又有一位大夫说我是风寒之症,可是吃了几幅药都不见好。”

    妙真把完脉后,看着她道:“肺肾乃是母子之脏,肾水不足,肾火就容易妄动,火热就会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俗话说肺为肾之母,肺属金,肾属水,金能生水,只要滋补了肺,肺水充足就能滋养肾水出来,如此,你的病就好了。”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妙真在一旁开了四剂润燥安胎汤。

    覃家的下人忙不迭拿过去找药房拿药,妙真也旋即告辞了,说等两日再过来复诊。

    这覃太太也没想到吃了两剂口干咽燥的症状消失了,等妙真过来时,她正伏案写些什么,又忙起身道:“徐医女,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这有什么的,本分之事。”不知怎么,刚从事这一行时,特别有热情,到现在就是赶紧把事情办完,回家平躺。

    所以,妙真把完脉,让她继续吃八剂,一直到胎儿不安的症状消失了,就不必吃了。

    覃太太看着妙真,她想那位徐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心里多么感谢,她烦恼这么久,不舒服这么久的病症,人家竟然给她治好了,真的了不起。

    可她一贯也不太擅言辞,遂让人准备了十六两银子,两匹锦绸,两双绒袜,两斤绢线,又有十条手巾,十条销金汗巾子。

    又在家摆了一席,特地请她吃饭,得知妙真是苏州府人,只是被程家请来做供奉,她不由得道:“徐姑娘日后若是回去,这身医术可不能无用武之地,若是能够开一间医馆,那才是造福于人。”

    “我倒是想的,只是您也知道,姑娘家出门总不方便,我的确能坐诊出诊,可是进药选药,可我一般不得出去,想想也就算了。”说实在的,要她完全交给下人去办,她还不放心,但自己也不能方便出去。

    尤其是刚遇到三老爷夫妻那般做局,自己若有半点不谨慎,名声可就全完了。连这样有规矩的大户人家都这么些污糟事,更何况外面那些宵小之徒。

    覃太太闻言就觉得自己失言:“你说的的确如此,我们家里应酬的还是我家官人。”

    说完,又失笑:“咱们女子如今就连结个香会,出去上个香,也有些人说不是。”

    妙真笑道:“可不是,就我想和我的一位手帕交见面,如今都见不得。”

    二人越聊倒是越投契,妙真才知道覃太太姓韦,单名一个纨字,从小过目不忘,精通术算之学,生意打理的极好。

    “浙江那些巨富之家多半靠贩盐起家,你们三吴多机杼致富,西北则是绒、褐、裘,四川广东那边的多贩卖药材、金玉那些。说起来最赚钱的还是茶盐之利,但这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妙真听这些生意经,倒也听的津津有味,她想程家为何那般有钱,恐怕也有茶盐的生意,毕竟好几位做官的老爷,寻常人家却是不能了。

    这一顿饭受益匪浅,不仅是财物上收获颇丰,就是心理也是如此。

    回到房里,妙真给小喜小桃各自一人一条手巾,一条销金汗巾。刚分完,计珍姐就上楼请妙真去她生辰宴上,妙真应下了。

    待她离开后,妙真正在看难产的书籍,倒不是咒大奶奶难产,还是得提前做好预防,不敢怠慢,其实学医也是学无止境的过程。

    下半晌三奶奶请她过去,这里都摆着各种单子,这是为了二姑娘置办嫁妆,梳理不清,她也不愿意让家里人帮忙,否则人家看轻了她,说她打理不好,故而请妙真这个外人帮忙算账。

    自然,赚外快的活计三奶奶一般也是给妙真,这也相当于两人的默契。

    这嫁妆单子都写了一个小册子了,妙真咋舌:“嫁妆要准备这么多啊?衣柜床就算了,连棺材恭桶也有。”

    三奶奶只是笑:“你这孩子不晓事儿,嫁妆还不都是这样的,我家里也是这般,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这得花多少钱啊?”妙真看到官皮箱都好几个,什么紫檀黄花梨的。

    三奶奶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妙真听了咋舌,这对她而言还真的是天文数字。帮她誊抄算账时,只听外头有丫头进来说三爷正被二老爷训斥云云,三奶奶的脸登时就不好看了。

    其实在程家住了这一年,妙真也知晓三爷是二房庶长子,却是横亘在二老爷和二太太心上的一根刺,即便他们夫妻已经很辛苦了,二老爷对他怎么也看不顺眼。

    大家族的关系真是复杂的很啊!

    从三奶奶这里出来,妙真因为坐的太久了,所以准备从假山后的树林里穿梭回去,这样能多走些路,没想到刚进去,就见秦表姑娘慌慌张张的从树林出来。

    “徐医女,是你啊?”秦芷兰匆忙打招呼。

    妙真看她这样,心道该不是有什么阴私之事吧!故而,扬了扬帕子:“是啊,我的帕子方才掉到这里了,就到这里来捡,秦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秦芷兰看她一脸懵然,只是干笑:“也没什么,就是我走到这里累了,小憩一下。对了,我那里正好有人送了点苏州的松萝茶,不如去我那里喝点吧?”

    “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写医案了,这就告辞了。”妙真又弯了回来,在外面走路不好,她只好在自己房里怒走几千步。

    程媛却知悉了这一切,她这位秦表妹年纪不大,却很会为了自己打算,只有她娘不知道,还想把秦表妹许配给四哥呢?似乎四哥娶一个没有助力的表姑娘,让朱姨娘不称心,她就开心。

    但事实不是朱姨娘的问题,就是她爹也不会随便让四哥娶一个没有助力的女子,因为四哥将来也是要走仕途的。

    人就是这么现实,秦表妹早早看清楚了这些,主动出击。

    重阳节后,妙真受计珍姐之邀去她家里,她家赁在一个大户的后面,计老爹已然不准备做大夫了,正和儿子一起开了一间小小的零剪绫罗店,并卖些杂货。

    好歹有女儿在程家做供奉,没人敢随便找茬。

    妙真自准备了一钱果馅点心,两方手巾,并两样针线做贺礼,给计夫人和计珍姐的生母请安,方才进到内室说话。

    外头又说隔壁董奶奶来了,计珍姐小声在妙真耳畔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徽商的外室。”

    “你又来,少说几句。”妙真都怕她这个豁嘴子日后被人打。

    董奶奶生的五短身材,瓜子面皮,柳眉樱唇,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身边站着一位少女,着粉色衫子陪着抽金线的裙子,着实袅娜纤巧,后面又跟着一位姑娘,妙真看了一眼,这竟然是妙云。

    妙云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撞见妙真,她有一股拔腿想跑的冲动,她冒充的是仇娘子弟子的名讳在董家做女先生。

    可她为了教好这位不学无术的富家千金,可谓是自己把所有功课都教了一遍。

    实在是没办法,她们一家人因她爹被打了,连夜的坐着渔船到了南京。人家说伍子胥一夜白发,她爹也差不多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好多,娘嘴上嫌弃,说自己被爹骗了云云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其实妙云知道是黄家不让她们母女回去,觉得丢脸,娘走投无路了,才跟着爹来。在南京没人脉没关系,爹连帮闲都做不上,娘也一时无法找到绣花的人家,她便只好乍着胆子出来买通几个尼姑道姑,知晓她们人脉广,让她们介绍自己做女先生。

    不曾想还真的有董家这样的暴发户人家找了她来,据说这位董小姐靠强大的钱势和美貌马上就要嫁到一个官户人家,但她目不识丁,只能让自己帮忙着补一二。

    凭借着董家赚的钱,她娘买了一台腰机,她爹做掌柜,专门卖平日吴中细布,日子刚刚过好,她不想被堂妹戳穿,只一时愣在那里,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妙真也根本不知道她冒充的事情,但看妙云的样子,脸都快钻到地缝里去了,她便装作不认识。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要事事刨根问底,也不要故意揭穿别人的伤疤。

    计夫人正介绍:“这是我们珍姐一起在程家坐供奉的徐姑娘。”

    董家家资几万贯,哪里愿意和计家这种人家往来,但计家和程家有关系,又和前面的大户处的好,遂走动起来。

    那董奶奶见计珍姐活跃,妙真恬雅,心里倒是很满意。她也不久坐,送了生辰礼来,就带着人离开了,妙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出去后,却见那董小姐盯着她:“你怎么这么心虚?”

    “也不是心虚,我小时候被大夫扎过,特别怕见大夫。”妙云撒了个谎。

    这个话让董小姐莞尔,她素来古灵精怪的,只道:“你看那两个年轻姑娘,给人下药扎针都不怕,你倒是怕上了。”

    妙云也只能陪笑。

    董奶奶送的是得意楼的水晶鹅,桌上还有计家准备的五干五湿十碟菜,再有计家的亲戚过来,妙真埋头吃了一通,只想若是三奶奶孩子倒着生怎么办,横着生怎么办云云,抬头却见计珍姐满面通红。

    “你怎么了?”妙真还不明所以。

    计家亲戚都在笑,小喜在她耳边道:“姑娘,计家人为计家大姐说亲呢。”

    原来是为这个,妙真也是打趣起计珍姐来,等回程的时候,小喜问起来:“今儿咱们见到的人是那位云姑娘吗?”

    “应该是她,我看她如今打扮得体,大抵又是在做女塾师。咱们只当不认识不知道,你连计家大姐也不要说了,让她们好好在南京过活吧。”妙真道。

    小喜不服气道:“要不是她爹撒谎,您也不会背井离乡。”

    “话是这样说,但是我们在程家也不是没好处的,我攒下那么多绫罗缎子首饰,这一笔自己置办就得花钱。再说了,我们也开阔了眼界啊,这可是在家比不了的。仇娘子虽然教我们管家,可是真正怎么管怎么做,我也是来了程家看到三奶奶管家才知晓的。”妙真倒不觉得完全是坏事。

    小喜不由道:“您是凡事往好处想,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吗?”

    妙真点头:“过去了吧,要不然还能怎么样?逼的她们走投无路,到时候回去又找家里人吗?况且,我听计珍姐说董姑娘明年出嫁,大姐姐在她们家也做不了多久了。”

    有时候妙真能够理解别人走投无路的感觉,何必呢,放别人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小喜知晓自家姑娘的手段,绝非那种任人欺凌的人,要不然虞昼锦三太太这些人几乎都是被她算计的,但是她也绝对是心胸宽阔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回来之后,妙真给小桃带了吃食,小桃正吃着,又说大姑娘身边的妈妈来过。

    “是让我去看病吗?”妙真问起。

    小桃摇头:“我问了,那位妈妈说不是,只是随便经过,走进来看看。”

    妙真暗道,这种找上门来,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她先不去理会,如果她们要找自己,肯定还会再来的。

    “你先吃吧,我也休息一会儿,今儿去计家坐马车把我的背都颠疼了。”说罢,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

    又说大姑娘程静看她的妈妈无功而返,只道:“这可怎么办啊?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程家和夏家都完蛋了。”

    守寡在家的姑娘,却有了身子,要别人怎么说她?

    起初她是真心想守寡的,反正和别人成婚也都那样,丈夫依旧三妻四妾,整日伺候婆母,妯娌们多勾心斗角。况且,守寡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甚至夏家和自家有默契,将来她父亲弟弟的前程会有他们提携。

    官场上任凭你能力再强,没有门路走不上去,但若是有门路的,便是一个秀才,也能做官。

    但慢慢的也动摇起来,鲜亮的衣裳不能穿,喜庆的场合不能去,只能偏居一隅,看见高兴的不能笑的太过,伤心时人家说你克夫。

    可是动摇又迟了,偏偏让她见了那样的人,二人有了鱼水之欢,那人极力让她改嫁,可她不敢。

    脱离了程家,跟着人家私奔,所谓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还有什么活路?爹娘亲族如何自处。

    故而当务之急,就不能让这个孩子存在。

    “明日你再把徐医女喊了来,她这个人嘴紧,人的医术又高。咱们也不能亏待她,你找二百两银子出来,咱们得心诚一些。”大姑娘立马又道。

    那妈妈点头,次日又去请妙真。

    妙真还在路上问道:“大姑娘怎么样了?去年的病又复发了吗?”

    来的妈妈嘴很紧,只说些旁不相干的话,很快,妙真就到了那位大姑奶奶楼下。进去之后,但见这位大姑娘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点不一样,只好道:“那咱们就先把脉吧。”

    “上楼把脉吧。”大姑娘怕妙真不知深浅的说出来。

    妙真满头雾水,但还是同意了,这不把还好,一把把出问题来了,一个守寡的女子,竟然把出了喜脉。

    这几个月她是走背运了吧,又是莫名被三太太记恨设计,又是碰到妙云,又是遇到这样的事情。

    苍天,她该怎么办?

    妙真觉得自己都要化身为咆哮帝了……

    第29章

    “大姑娘,我把了脉没发现什么情况,兴许是换季,您的身体出现了些问题。”妙真想自己若是捅破了此事,势必要成为她兜底,可这并不是自己能够帮人家兜底的事情,说不准,还因为这件事情招来杀身之祸。

    大姑娘看向她,似看向救命稻草一样:“徐姑娘,你别装了,我知道——”

    “大姑娘,我们做郎中的只管救有病的人,您没有病,怎么能乱吃药?”妙真阻止她把话说下去。

    大家佯装不知这样很好,无论是你打胎或者养胎,都是不能传出去的事情。

    再也没想过妙真竟然完全不承认她有身孕,大姑娘还要说什么,妙真就道:“大姑娘,上回我给您医好了病,二太太悄悄赏了我东西,您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找二太太去。”

    说完,她就脚底抹油快些走了,跑出去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大姑娘最后还是偷偷告诉了二太太,二太太听了先问男方是谁,大姑娘咬紧牙关不说,只道:“反正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造孽啊,造孽。”二太太一辈子和丈夫恩爱,儿女却都不顺利,女儿守寡,儿子不懂事,比不上庶出的儿子。

    大姑娘只是哭,哭了才道:“我找了徐医女了,原本想让她帮我,没想到她装傻充愣。”

    二太太听了连忙道:“你怎么能告诉她呢?这人多口杂的,你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怎么办?这样,你爹马上赴任,这次你也跟着去,我们在路上把这个孩子打下来,也就没人发现了。”

    “您说的是,女儿一切都听您的。”大姑娘还以为她娘会骂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出法子来了。

    同时,二太太道:“这事儿那徐医女既然知道了,那就——”

    “杀人灭口吗?”大姑娘道。

    二太太无语:“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杀?你拿一百两出来,我给她做封口用,二百两太多了,恐怕人家以为你的秘密值钱,一百两正合适。自然,这也是警告,若是咱们知道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就以她偷窃把人赶出去。”

    大姑娘见她母亲很有成算,也松了一口气。

    妙真这里当然听懂了二太太的意思,只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收下一百两的烫手山芋。她想程家的人并不知道她年后就要回家了,到时候这些阴私之事就都能不用理会了。

    大姑娘的事情她全然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等二房老爷去福建上任,二太太等人都跟着离开了,她忐忑的心才放松下来。

    此时,已经十月了,南方的十月还不需要穿夹衣。

    计珍姐端了饭上来和她一起吃,不由道:“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没事儿吧啊?”

    “没事儿,我就在想你也定了亲,指不定很快就要嫁人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的很。”妙真把话岔了过去。

    计珍姐道:“我家就在这附近,将来就是不住府里,她们家有什么事儿找我,我还是能进来啊。倒是你,你可别跟我似的,老姑娘一个,这桩亲事勉强得来的,还被人嫌弃,姑娘家最终还是要嫁人的……”

    妙真听着计珍姐絮叨,心思却飘向别处了。

    饭用完后,程老太太说是昨日去西府吃茶,结果受了凉,妙真就对计珍姐道:“我就先走了。”

    程老太太这个年纪,能够走动的,也就她这位老妯娌了。

    西府的老太太也很有意思,虞昼锦就那样出去了之后,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一次,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妙真想这大户人家生存,还真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门儿清。

    她过来把了脉,见只是普通的风寒,就开了一剂方子,递给了老太太的大丫头春纤。老太太还问起纪氏的肚子:“你们大奶奶那里可好?”

    “一切都好,大奶奶也正安心养胎,您放心吧。”妙真道。

    纪氏的确很小心,她怀上这一胎很不容易,还帮妙真的爹的忙,都是为了让人家安心照料她。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她颇为忧心。

    “你是说大爷的行李里有一方女人的汗巾?”

    “是啊。”通房看了纪氏一眼,又低垂着头,她原本是纪氏的陪嫁丫头,纪氏有孕之后,她就被选上做了通房,开了脸,还另外有两个小丫头伺候。

    只可惜大爷虽然也到她这里来,但是外面偷腥也没停过。

    纪氏斜着眼睛看了这个通房丫头一眼:“你若真为我着想,这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现下指望我去闹一场,你坐收渔翁之利不成?”

    通房丫头吓的赶紧跪下,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种事情若是不告诉纪氏,纪氏恐怕还会说她帮大爷隐瞒,但此时她还不能辩白,只要辩白就被说成驳奶奶的话,所以她只好不停的磕头。

    纪氏却不愿意她顶着磕的青紫的额头出去,这样别人还以为她不能容易,因此,她眯了眯眼睛:“你去西边屋檐下跪瓦片,跪两个时辰再来。”

    通房丫头忙不迭的去了。

    妙真过来的时候就见前些时候还风光无限的通房姑娘,如今跪着瓦片,手顶着转头,摇摇晃晃的,看着可怜的很,但她不敢多看,只身进来纪氏这里,也不提起方才见到的事情,只是先替纪氏把脉。

    “脉象还好,就是肝火有些重,大抵是深秋了,天气太干了,您可以喝些银耳鹌鹑羹。”

    纪氏不好和一个外人说起自己丈夫偷腥的事情,只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微微叹了一口气:“外头的人都觉得我们这些人金尊玉贵的,殊不知我们也有烦恼之事。”

    妙真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您也看开些。”

    “是了,我想过几日去静虚庵捐些香火,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吧,如此我若不好,身边总还有你跟着。”纪氏也有些不耐烦了,想出去透透气。

    妙真也没什么选择权,就道:“那我就带一个我的丫头和一个煎药的丫头过去。”

    她还得留一个丫头看家,把她的东西守着。但其实妙真是不太赞成纪氏这么出门的,到底她有身孕颠簸不好,但纪氏坚持,她也只能小心跟着了。

    “这些都随你。”纪氏想虔诚些礼佛,这样能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

    等妙真出去的时候还听纪氏在和她的养娘商量送多少米粮细布到那庵堂去,再看看跪在瓦片上的丫头,妙真摇了摇头。

    有这样的善心,为什么不发点给自己身边的人呢?

    以前没有穿越之前,妙真总觉得做妾是不好的,可真正到了这个环境,她又觉得自己想法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权去做什么的。像纪氏身边的丫头,做不做妾和通房,都是主人决定的,她们的卖身契都在人家手上自己也是一筹莫展。

    李瑶娥无疑是聪明的,她看清楚了纪氏的手段和程君泽的花心滥情,早早做了打算。

    她的夫婿听闻还是大爷伺候的,而她和大爷显然有亲密关系,却能利用情夫帮自己寻一桩亲事,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虞昼锦却表面看起来精明,自持有西府支持,一意想做大爷的妾侍,没想到却栽了。

    妙真以前一直都觉得这是阴差阳错,可后来想想却不是。当时纪氏让李瑶娥给她女儿治病,直接一声令下让李瑶娥过去,等到她的时候,纪氏却要绕一大圈子,等虞昼锦换了她去后,和三太太几乎是玉石俱焚。

    这中间除了自己的算计,纪氏有没有推波助澜,不得而知了。

    过了几日,妙真随纪氏一起出门,她还算是有点被礼遇的,还有一顶轿子代步。

    在轿子里被摇的七荤八素的,妙真却出奇的想睡觉,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了,她想大概是平日自常常要动脑筋,现在不必动脑筋了,人就松乏了,想睡觉。

    纪氏却是异常精神,下轿之后,见妙真这样,还用帕子捂着嘴直笑:“平日看你倒是极其干练的一个人,怎么现下晕晕沉沉的,不过这样倒也有些小姑娘的样子,你素日太沉稳了。”

    有时候纪氏也会和她们开开玩笑,就像现在,表现得非常平易近人。

    但妙真还是小心应对:“大奶奶您还是别打趣我们了。”

    纪氏挑眉,径直扶着丫头的手走进庵堂里去,妙真尾随其后进来。

    对于她而言,庵堂的那些师傅大多数都是骗钱的,她也素来不怎么和她们往来。但这些人消息灵通常常游走深宅大院,保媒拉纤,包揽诉讼,甚至是官吏放债,她们也从中穿针引线。

    徐二鹏此时也是让梅氏奉上二十两白银,六斗绿豆,一石粮食给一位叫莫愁的尼姑,让她帮忙为女儿保媒。

    “给这么些钱呢?”梅氏觉得丈夫给多了。

    徐二鹏笑道:“你跟她说,若是说成了,我还有厚赏。”

    这个女婿是他瞧中了的,家里做着茶和药铺的生意,还有个做通判的叔父,人更是俊美无俦,性情虽然高傲些,嘴也毒点,但很有才干,十七岁就已然是秀才了,这样的人选他是肯定不会放过的。

    “那些尼姑啊,一张花嘴,数黄道白,指鹿为马,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没一个不被她们哄的,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法。”徐二鹏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梅氏看向丈夫:“难道这位萧公子就这般好么?”

    徐二鹏解释道:“我说给你听啊,头一个人家是苏州府本地的大户,对吧?他大伯是税课司大使,管着税收,哥哥在吴县医学训科那里做医士,叔父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在开封府做通判。就连他自家做着茶叶生药的生意,茶引是谁都能拿到的么?”

    “这倒也是,可是你是如何相中他的?”梅氏也要问清楚,她其实手里也有个人选,丈夫的这个如果有破绽,她就顺势把自己的人选提出,若是丈夫这个人选都很好,她也不必提了。

    徐二鹏道:“我看过他的文章,的确写的很不错,人也颇有主意。有些人见他十七岁就是吴县廪生,很不服气,想在岁考的时候陷害他,他却能反击过去,这可不容易,寻常的人被人报复,要不就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要不就摆出官家大舍的模样,对人家欺凌的破家败业,他却能拿捏好分寸,就很不容易了。”

    “这倒是不错,马太太前儿跟我说了一位是世袭百户之子,你说的这个倒像更好。”梅氏喃喃。

    徐二鹏笑了一下:“马太太也是有女儿的,是人就有私心,若真有好的,她也未必介绍给你,你要想她也是有女儿的人,他的女儿怎么嫁到巡检司老王家了。”

    梅氏想了一下,也叹了口气,“只是你说那孩子家财万贯,又有嫡亲的叔叔做官,自个儿还有本事,会看上咱们家吗?”

    “这就是我找莫尼姑的原因啊。我找过他家帮闲问过,说这位萧二老爷因自小不爱读书,但见哥哥弟弟都做官又羡慕,他是个官迷,就让他长子自小就和副千户的女儿定了亲,但又嫌人家是武官人家,想为剩下两个儿子娶既富贵又读书的人家。咱们家听起来合适,我现下是廪生,又捐了监,还有铺子宅子,可是和车马行的赵家,还有童监生的小女儿比,咱们妙真优势不大,所以只能兵行险着了。”徐二鹏摊手。

    车马船行的赵家生意做的比自家大,童监生更不必说,在苏州府任经历,自家不过是外来户,好容易扎根本地,家底子薄,也没什么势力?

    原来是这般,梅氏不免道:“可这强求来的姻缘未必是好姻缘啊?”

    “说你不懂了吧。就是我们书坊,抢生意还用尽百般手段呢?抢女婿为啥就不行呢。自己不争取,只等着别人送上门,到时候就只能找人家剩下的了,若是没让我找到突破口也就罢了,偏偏被我知道萧二老爷很听萧二太太的话,萧二太太又极爱礼佛,这可不正是天赐姻缘么?”徐二鹏越想越觉得不错。

    梅氏做娘的,还要多问一句:“萧二太太不知怎么样?还有,你把她们说的这么好,那咱们闺女嫁过去不受气吗?”

    徐二鹏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妻子别着急:“萧二太太为人有些与世无争,乐善好施,可这样的人却生下三子二女,还和萧二老爷感情不错,可见她自有一番手段。但有手段的聪明人,总比拎不清的糊涂蛋子好啊。”

    “再说了,你说受气,嫁到穷人家难道就不受气了吗?况且有些穷人乍富,更是可怕,升官发财死老婆,只巴不得的事情,无论原先的妻子多好,都想换更好的。反倒是富贵之家,稍微有规矩些,萧家富贵后,萧二夫人原本只是个小吏的女儿,都好好地在那个位置上。甚至将来萧家分家,咱们女儿懂医术,若是分个药铺,也是半辈子不愁啊。”

    梅氏看了丈夫一眼:“我看你已经是认定了这位姑爷,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且不说她夫妻二人如何想主意,只说朱姨娘这边也有烦心事,女儿的亲事定了,儿子也十八了,老太太似乎有意想让儿子和秦芷兰定亲,她却不愿意,正和女儿程玢说起。

    “你哥哥将来是要走仕途的,怎么能娶一个孤女呢?可我人微言轻,又能怎么办。”

    程玢则道:“别人倒好,就大太太一心撮合,她这是想恶心我们呢。”

    “这谁不知道,可惜她是大,你娘我是小。”朱姨娘平日虽然不在意,她有丈夫宠爱,儿女双全,比大太太日子好过多了,但名分上,她却只是个妾。

    像是他儿子的亲事,朱姨娘就不能提,只能在男人面前旁敲侧击,可是大太太就能明公正道的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面前提,因为她是四少爷的嫡母。

    程玢冷哼一声:“她也就只有这招了,姨娘,咱们怎么办呢?”

    “她算计我的儿子,我也不会放过她的女儿。”朱姨娘也发了狠。

    听到朱姨娘如此说,程玢其实有些不忍,她虽然和程媛程淑姐妹没那么好,可也没什么太大龃龉,但她的身份决定了立场,也只好赞同了。

    程媛当然也不傻,她这辈子就催着她娘赶紧把她的亲事定下,曾氏却更信任大老爷,还呵斥她:“你姑娘家家的,怎么好端端的自己说自己的亲事,放心,你爹自有分寸,他已经同我说了。”

    “同您说了?”程媛还有些不可置信。

    大太太让女儿放心,又不肯多说了。

    程媛忽然想起前世为何她选卢世安了,正是因为她听说她的亲事是朱姨娘撺掇的,所以就找了个有才的寒门子弟。

    只不过对卢世安的恨意让她忘记了这一切。

    重生后,她才发觉自己根本改变不了母亲的性情,家中她竟然也说不上什么话,一时有些气闷,出去外面走动一二,此时已然夕阳西下。

    她见到徐妙真竟然垂着头,也是一幅很累的表情,她连忙打了个招呼。

    妙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三姑娘,连忙上前请安,纪氏是散心散的开心了,她这种跟着的人不得不时时刻刻留心他的肚子,生怕她出事故,提心吊胆到最后回来绷着的一根弦才松弛下来。

    “三姑娘好。”

    程媛看向她:“你怎么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

    妙真不好说是因为纪氏出去舟车劳顿,只道:“我一到秋天就有些神思不凝,三姑娘你呢?这深秋怎么在这里做,好容易着凉。”

    “我中午吃多了,心下不大舒服,就出来走动。”程媛想这徐妙真虽然小户出身,却有个好爹,至少卢世安让人唱戏污蔑徐家的时候,徐父据说也是号召人在书里明里暗里隐射卢世安。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徐妙真,毕竟当初她丈夫据说也和她冷战,她还排挤她……

    所以,程媛要请妙真次日吃茶,妙真笑道:“我也想去,只是大奶奶那边还得看顾些,老太太那里也要去。”

    现在妙真可是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最好的,她因为平日觉得大姑娘守寡可怜,常常陪她说话,结果后来她那么大的事情都想拉她下水,她都已经佯装不知了,还各种威胁敲打。

    如果她不收那些银子,二太太就会觉得她想泄露消息,如果她收下了,他们有一点不满意,就能反手说她偷窃。

    现在,她对这些太太奶奶姑娘们示好都敬谢不敏了。

    回到房里,让人赶紧弄水来,梳洗一遍就直接上床歇息了,不料到了半夜,顾妈妈带着人过来请妙真过去,说是大房的新姨娘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妙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

    顾妈妈就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大老爷大太太都过去了,可不能马虎。”

    妙真不敢啰嗦,赶紧换上衣裳,让小喜帮她梳了辫子,提着药箱飞奔而去。那新姨娘是极其受宠的,刚开始和朱姨娘平分秋色,到最后几乎能够占一大半。

    只是妙真无缘和她认识,现在认识没想到是在这个情景下。

    方姨娘房里一股血腥气,乌压压的围着一群人整个人发寒,脸色黄黑,大老爷焦急的很。朱姨娘一幅伤心难过的样子,大太太倒是嚷嚷着什么……

    妙真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冷静的进去,只是问方姨娘的丫头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带了哭腔,抽抽噎噎的:“晚上咱们姨娘吃了一碗燕窝汤,就这样了。”

    妙真拿起那燕窝汤闻了闻,似乎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她问起那丫头:“炖燕窝怎么放草药进去?”

    想到这里,她又赶紧把脉,看了看她的手,指甲指头都青白,几息之后,她才道:“姨娘有了身孕,又误服了毒药,她血流不止是因为她的伤动了胎气。”

    因为纪氏的缘故,妙真大抵前世宅斗剧看多了,还在《妇人良方大全》里让人提前配了不少药,什么孕妇中毒,大出血的,本来还以为再无用武之地了,没想到现在还真的用上了。

    方姨娘虚弱的看着妙真:“徐姑娘,我真的有孕了吗?孩子他有事儿吗?我不打紧,只要孩子。”

    “这要看这孩子有没有受损了,我这里有一丸药,是用牡丹皮、白茯苓、桂心、桃仁、赤芍药制成。我让人准备淡醋汤,你等会儿嚼一颗服下,若胎儿是好的,那你和胎儿就都无事了,若已然胎死腹中,那也可以泻下。”妙真说的时候,连忙让人拿醋和温水来。

    她动作非常快,几乎是片刻就从自己的药箱拿出丸药来,给那位姨娘服下。

    大太太眼见方姨娘慢慢止住了血,捏紧的帕子松开了,她知晓方姨娘有孕,悄悄掩住,这朱姨娘就忍不住了,挑拨另一个通房动手,她也没拦着。方姨娘若没了孩子,仔细查出来是朱姨娘背后指使的,肯定是互相厮杀,如此,她就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没想到徐医女竟然来的这么快,这盘棋算是毁了!

    这边大老爷已经在书房了,听说胎儿保住了,连忙让人打赏妙真,还要赏赐绢纱,妙真那里的布匹实在是不少了,所以推辞不受,不扯进去这种阴私已经万幸了。

    这场下毒事件中,下毒的通房被打了四十板子送往庄上,朱姨娘庆幸没有被牵连,不敢再下手了,大太太自觉隔岸观火的愿望破灭,方姨娘则第一次体会到宅斗的可怖。

    程大老爷不愧是做过一把手的人,直接把妙真的名字添到名医列传里,还用石碑刻上,当然这里记录的不是他小妾因内宅阴私的事情,记录的是妙真帮程老太太医病的事迹。

    妙真倒是成了这件事情唯一的受益者了!

    第30章

    妙真虽然觉得自己救人是很值得记载的事迹,但她又很有分寸的知道这是内宅阴私,所以从不说出去,大家都以为是大老爷出自孝道,把妙真帮老太太治好心悸之症的事情刻上。

    计珍姐回家也为自己这位同侪大肆宣扬,正好董太太过来串门听说了,也同女儿说起。

    在一旁的妙云听到了,不知怎么她很为妙真开心。

    那一日姐妹俩见面,她不知道妙真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是没有人说她的事情,妙云心里很感激妙真。

    如今想起来,一开始在苏州府的日子竟然是最快活的,爹娘虽然偶有争吵,但日子也过得下去。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董小姐道。

    妙云这才回过神:“听到了。”

    董小姐相貌其实也很不错,但妙云天生就生的很贵气,一举一动天然淑女的样子,走出去,别人都以为妙云是小姐,这个认知让董小姐很不爽。

    还好妙云似乎知晓这些,所以每次来都穿的衣裳都很朴素些,争取不让董小姐讨厌,现在的她已经学会怎么敛起自己的锋芒,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可惜,董小姐并不打算放过她,“徐大姐儿,再过一个月就是腊月,我好心告诉你,明年我就要出嫁了,你啊,年后就要另谋他处了,不必来了。我母亲不说,是怕你最后一个月不尽心。”

    其实妙云早就知道了,但她需要这些月钱好过年,平心而论,董家给的月钱颇高,一个月五两银子。但要做的事情很多,说白了就是高一等的丫头,且动不动就被这样莫名的刺一下,她其实很难受,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里,她反而有些轻松,甚至差点笑出来。

    可是当着董小姐的面,她静静地道:“您放心,我肯定会尽心的。”

    董小姐知道她心里不服,可是不服又怎么样呢?人从投胎的时候,就注定了各自的身份,你不服气找你爹妈去。

    说罢,她指着眼前的绸子,又对妙云道:“你的手艺好,再帮我做几双鞋吧,一定要都绣花才行。”

    妙云晚上还要跟她娘一起织布,现下董小姐让她做鞋,她想着夜里多熬会儿就好了。

    等到天黑,她才回去,寒风凛冽,他爹戴着一顶旧毡帽,早已没有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在前面替她挡着风。父女俩经过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徐一鸣怕女儿饿了,主动道:“你爹我今日发了笔小财,有人今日出殡,找我这里拿了一匹布,平日都只买些零碎的,今儿算是卖了整整一匹了。咱们爷俩,就在这里吃一碗馄饨吧。”

    妙云狠狠点头。

    不知怎么,这路边小摊,并不光鲜,朽木的桌子上都是油腻,可翻滚的汤,水白的小馄饨,吃进去胃都熨帖了,连葱花都觉得分外可爱。

    “爹,我做完下个月就可能没的做了。”妙云还是说出来了。

    徐一鸣并不惊讶,还笑:“正好咱们在家过个好年,也没什么不好。天塌下来,还有我和你娘在呢,你别操心家里,反正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很好。”

    今日有媒婆登门,条件还算可以,男方家开了一间六陈店,生意还算可以,虽然个子稍微矮了点,相貌倒是清秀,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可妙云想过的不是那种成日操劳,脖子劳作的古怪的弯曲,腰背佝偻,成日一大堆孩子围在左右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人和牛马有什么区别。

    虽然她冒了仇娘子弟子的名号,可是她自学庖厨,学经文,甚至精进自己的画技,可以说她现在不比真正的仇娘子的弟子差。

    凭什么她就该这样?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

    这一年的冬至,妙真得到的份例还是那么些,可各处的礼物却很多,方姨娘送了一匹水红绢,一匹蓝梭布,纪氏送了两柄泥金扇子,两匹京绢,四条梅兰竹菊的手巾。再不说府里的几位管事娘子,其中有一两位被她治好病的,都是送的手巾来的。

    妙真让顾妈妈请裁缝来,帮她和两个丫头各自做了一件小袄、一件衬袄、一件披袄、棉裤、膝裤。

    小喜使钱让厨下多做了几道妙真爱吃的菜,小桃不知从哪里弄了果酒来,三个人关起门来过冬至,既热闹又与世隔绝。

    “姑娘,您真了不起,之前我还错怪您没事儿的时候总往药房跑,药房不配的,您还自己使钱让外头的人配药,不曾想还真的派上用场了。”小喜觉得一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姑娘,被巡抚这样的大官把姓名刻石碑上,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听了这话,妙真道:“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只不过,今年又不能回去过年了,可能念兹在兹家人,冬至后,来旺和李伙计运了十六篓的洞庭红橘来,送给府里上下,还给妙真带了家信来。

    信上问她好不好,还问起何时可以来接她?家里帮她订了一桩亲事,男方的情况写的很详细,先把这家背景介绍了一遍,又说他生的十分英俊,秀才身份,家资丰厚,有一兄一弟,哥哥已经娶妻了,娘家姓韩,很是热心。

    放下信之后,妙真心砰砰乱跳,倒不是男女之情那种,而是这几张纸,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可她又重新看了一下信,她爹完全是按照现代说的“高富帅”标准找的,可真是奇怪了,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怎么能成功说亲那样的人家?

    要知晓本地“婆罗门”都是找本地有底蕴的人家,至少也要有实权,她们徐家可算不上。

    前些日子三奶奶有意帮她说一门亲事,是三奶奶娘家姑母妯娌的姻亲,是金陵豪富之家,见了一面,之后就没了下文了。

    三奶奶都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她以为妙真其实条件不错,模样中上,医术精湛,小富即安父母恩爱,没想到现下的人这般轻狂。

    明显她爹找的这位条件比三奶奶说的还要好,萧家做着茶叶生意,本身还开着生药铺,萧公子年貌相当,还是秀才。

    按捺下纷繁的思绪,妙真扪心自问,她对这桩亲事的看法是什么?就是麻烦。国人几千年的历史,人情世故是极其关键的,没有人天生就会,都是被生活锤炼的。

    什么婆媳妯娌,想起来就头疼。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有这样一对负责任的父母,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她们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没有任何担心。

    妙真提笔回了信,信上说纪氏现在孕中,恐怕要等她生了,自己才能走。

    还准备写点什么或者问点什么,她终究没写什么。

    等信干了,她让小喜拿出去给来旺,自己则睡下了,把定亲的事情也没有特地和谁说。只是次日早上起床的时候,脑海里也忍不住会想一想,能让她爹这样十分颜控的人都夸好看的人,不知道是怎生一幅模样?

    若是性情再温柔些就好了,她这个人本身性格是有些坚毅的,还有些尖锐一针见血,所以希望是一位温柔的美男子。

    即便做不到两情相悦,相处起来也肯定会舒服。

    这些旖旎的想法,等她穿戴好衣裳后,就已经完全抛诸于脑后了。她首先去了两个孕妇那里把脉问询,再有三奶奶那里,她也去请了个安。

    三奶奶这里把徐家送的洞庭红橘摆在高脚盘上,看着就很喜庆,她对妙真道:“多谢了。”

    每到年底,三奶奶这里都是很忙的,不过和妙真玩笑几句,就继续忙了,只是让她明日帮她艾灸一番,让身体舒畅一些,妙真当然答应。

    其实三奶奶的身体并不是铁打的,甚至还算不上很好,但是她得把整个家撑着,不能让别人有分毫挑剔的地方,必须巨细无遗,精益求精。

    她能够举重若轻的安排好一切,和什么身份的人说什么话,外面的人送什么帖子来,就知道礼该不该收,怎么回礼,酒席怎么安排,全部都有讲究。

    这些对于妙真而言,虽然算不得天方夜谭,但是尤其冗杂的事情让她头大,所以她只能偶尔帮她算算账都已经不错了。

    没办法,人不能一心二用,有这个闲工夫,她宁愿多背几个药方,多精进自己的技术。

    其实覃太太上次说开药铺的说话,妙真嘴上否定了,可心里却簇起了小火苗,她如果真的去贩药该去哪儿贩?如果开药铺怎么归置,甚至遇到找茬的地痞怎么办?

    这些事情想的她头都疼了,她却乐此不疲。

    徐二鹏也收到女儿的回信了,他道:“明年清明之前,我接咱们女儿回家。”

    按下信,外面说卢举人,徐二鹏把信给妻子,他先出去了。卢世安虽然一身缊袍在身,但看起来清风朗月,气度不同寻常人。

    “卢公子请坐。”徐二鹏待他很和气,还让人上了松萝茶,很体贴的没提卢世安上京盘缠的事情,只和他说一些南京的风土人情。

    卢世安涵养看起来不错,说话也是如沐春风,但到最后还是说出了他心底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先成家后立业,此次小子侥幸得中,也算是立了一番功业,家中长辈让晚辈早些成家也是好事。”

    他这样一个平日坦然的人,此时却很腼腆。

    就是徐二鹏见状,也有些不忍:“卢公子也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他还欲说什么,却见卢世安道:“小子常听说小姐医者仁心,将来必定福泽众人,故而十分仰慕小姐,不知——”

    徐二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女儿已然定了亲,同本城萧家定的亲事。”

    卢世安脸色有些惨白,但还是颇有些风度问起:“可是丁香巷的萧家?”

    “是啊。”徐二鹏点头,他又知道卢世安才学是不错的,只是家计艰难,上京赶考,即便中了,打点也要五六百两,卢家哪里有这许多钱。想到这里,又把早已准备好的十两银子拿出来,还鼓励道:“卢公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祝你会试一定金榜题名。”

    有时候写探案小说的人直觉很准,他虽然没和卢世安深交,但感觉他是个藏着血口,睚眦必报的人,徐二鹏自认为自己做的不错,不让人家记恨就好,大家算是非常平和的解决了这件事情。

    殊不知卢世安一出来,眼神就黯了下来,低声咒骂了一句“臭婊子”。

    和他迎面走过的李伙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的脏话应该不该是卢世安这样的人说出来的吧?

    送走了卢世安,徐二鹏明显松了一口气。

    梅氏有些担心:“这人没纠缠发火吧?”

    “没有,他此番已然中了举,我想也是因为如此,才想与我家结亲。你放心,我已经给了十两银子给他,全做资助,他既然收下我的钱,也不好说什么了。”徐二鹏笑道。

    梅氏知晓丈夫素来智计过人,内心之城府和憨态可掬的长相浑然相反,就拿这次女儿的亲事来说,童家以为自己的条件智珠在握,车马行赵家则找的是萧家亲眷帮忙说亲,两家实力都比自家强,最后却是自家胜出,就是丈夫步步为营的结果。

    先找到萧家帮闲打听,又贿赂莫尼姑,最后在商会偶遇萧二老爷时,不经意之间拿出程家的帖子,显示和金陵程家的关系,萧家才过来自家下了插定。

    因为自家女儿不好相看,丈夫还在隔壁马家的写真馆专门为女儿画了一幅像,六七分的美貌简直画成九天神女似的。

    想到这里,梅氏道:“那咱们就等真真回来后,让他们家送茶礼来。嫁妆可以现在开始打了吧?”

    “我想好了,为女儿打两张床,一张花梨的,一张紫檀的。现下兴好古风,咱们雕镂不要太多,仿商周时期的样子,打一张黄花黎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再打一张时兴的南京拔步床,描金的箱笼那些也开始造作起来了。”徐二鹏大手一挥,开始行动起来。

    梅氏笑道:“快腊八了,我先送些节礼去萧家才是啊。”

    腊八节的时候,覃家请了妙真过去,说起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奇妙的,她在程家并没有特别能说心里话的人,可是和覃太太却很说的来。

    “我家里给我说了一桩亲事,我一边觉得可以回家了,是很好的,毕竟年少离家学医,真想自己的父母。可是又觉得要做人家的媳妇了,就是很不自在。”妙真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覃太太伸出两个指头:“我二十岁才出嫁,出嫁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习惯,上花轿的时候哭的妆都花了,眼睛鼓的跟蟾蜍似的。可是,后来我也慢慢释怀,现在还算过的不错,你也不要太抵触了,也不一定就不好。”

    “这我当然知晓,我爹爹肯定会为我找一位如意郎君,但是再如意也没有一个人的时候自在。”妙真明白。

    覃太太推了两样干果到妙真面前:“程家这样规矩森严的人家,你都过的如鱼得水,更何况是商户人家,别杞人忧天。”

    妙真释然,她又想自己抛头露面开药铺这件事情难度高,但是自己在家倒是可以弄个家庭作坊,就像谈师傅一样。

    在家储存配些药材,平日别人若是请她去,就收诊金。

    二人说了一会话,妙真又帮她把脉,看了看肚子的情况:“看你这样还好,若有什么事情,将来一定要请我过来才是。”

    妇人生产则是鬼门关,一般的病不足以显示出自己的本事,只能多医治疑难杂症,方才能成就自己,也能挽救更多病人。

    从覃太太这里回去,妙真就见春纤过来了,她还未说话,就听春纤道:“徐姑娘,快跟我来吧,我嫂子生产时,因为胎儿不好出来,那稳婆扯伤了胞胎,如今血淋漓不止,这恐怕只有你能救了?”

    “生产时是不能用手试探的。”妙真都无语了。

    春纤也是着急的快上火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只能勉强医治了,若是医药无效,那你们可别怪我?”妙真也是瞬间凝神,她得把丑话说在前面。

    春纤道:“如今怕也是只有你擅长了,上回方姨奶奶有身孕中毒了,你都救回来了。你放心,我日后一定报答。”

    妙真摆手:“别说这个了。”

    她幸好是没缠小脚,走的飞快,春纤的哥嫂在西边围房住着,她哥哥管着老太太陪嫁的庄田,嫂子则管着针工房,虽然住着小小的院子,倒还比外头小户人家日子过的好。

    见妙真过来,她哥子忙作揖,妙真快步走了进去。

    春纤嫂子房里一股尿味伴随着血腥味,妙真伸手阻止她嫂子寒暄,只道:“我且问嫂嫂是何事开始的?是生下来就下边鲜血淋漓吗?”

    “也不是,一开始是要屙尿,止不住的尿,后来尿中就带血。”春纤嫂子说起来都忍不住觉得可怕,好容易生下一个孩儿,若是交到后娘手里,她实在是不甘心。

    妙真让她把手伸出来把脉,把脉时,那稳婆还在旁边道:“这也是没办法,还好我用手掏,孩子才平安生产。”

    妙真呵斥道:“你不懂就别胡说,孕妇的产道怎么能随意用手去掏,你怕是接生致死的更多,一边儿去。”

    把完脉,她才对春纤嫂子道:“这胞宫位于带脉以下,小腹正中,前邻膀胱,也难道你小便不尽的。生产是不能用手试探的,试探必定会导致难产,你难产本来就气虚,加上生产之后真是虚上加虚。”

    “所以我要给你用大补气血之法,让气血再生,慢慢修复就好了。但是现下你们要按照我的做,不能再胡乱吃什么土方了。”

    春纤忙道:“徐姑娘请吩咐。”

    “你们先取猪和羊的胞各一个,现在就去煮上,等会儿要用煮好的汤熬药,这也有以形补形之作用。再我开个方子叫完胞饮,里面的白术健脾,参芪能补气,归芎能补血活血,桃仁、益母能去淤血,白芨则能止血生肌、疗疮止痛。这个方子我试过,比别的方子好,你们快些去准备吧。”妙真说完,也把方子写好了。

    春纤赶紧把药方拿出去给她哥哥,她哥子忙不迭的当成宝似的拿去了。

    妙真则出来对春纤小声道:“方才我呵斥了那婆子几句,怕她使坏,你莫让她来了,等你嫂子好了再说。”

    “多谢提醒。”春纤感激的很。

    妙真走出来,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觉得身体舒服多了。

    约莫十日之后,春纤的嫂子总算好转一些了,妙真也是松了一口气,像这种情况若是子宫完全破裂的话,其实还要做手术的,但如今实在是医疗条件有限,她自己也是提心吊胆,再者春纤嫂子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她每隔两日就去看看,见她这些日子稍微好点了,又用针灸在她的关元、三阴交、隐白、血海、太冲五个穴帮她止血。

    春纤嫂子看到妙真跟看到救星似的:“徐姑娘,我好了许多了,真是多谢你了。”

    “这是我的分内事,没什么好谢的。”妙真笑道。

    春纤嫂子却道:“您这可是救了我的命啊,却这般淡泊,若是旁人都不知道吹的什么样了。”

    妙真心想我还怕治不好呢!她只要兢兢业业把事情做好,不被骂就比什么都强。

    但春纤能做到老太太大丫头这个位置,人情世故上非常通透,她拿了两对荷包来,里面都装着海棠花纹样的金锞子,她还拿了六块玉佩送给她,一块是缠枝牡丹花纹的,一块是白玉岁寒三友的,一块是白玉如意梅花佩,一块黄玉双鱼佩,另外还有两块鱼形玉佩。

    妙真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春纤说她跟着老太太好东西多着,让她别客气,日后有烦难之事也可以找她。

    她想似半夏春纤这样做丫头的,反而出手阔绰,对自己很感激,而大太太三太太那样的主子,却反而吝啬许多,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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