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中秋节时,妙真特地让人在院子中间摆了月饼、瓜果与家人一道赏月,院中除了他们一家之外还有庭哥儿以及带来的两位族侄。
萧家有主支如丁香巷的内三房这般非富即贵的,也有混的不如意的,能读书的稍微好点,似萧景斛这般的,还能帮他介绍富贵的妻子,但读书还不成的,就只能在族中帮忙打点庶务生意,和管事也没什么两样。
能够跟着萧景时出来的两位,虽然年轻,但是颇有才干,萧庆读了几年书不成,后来一直在二房茶铺帮忙,单管金陵分铺两年,打理的井井有条,再有萧彬,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行事老道,颇擅长文书处理。
妙真同萧景时商量过,人家跟着她们俩口子来,自然也图些什么,她虽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是该提携的还得提携。
她先对萧彬道:“你也二十六七了,你母亲说托我为你寻一门亲事,这缘分啊,来的还真巧。建南兵备道的郑佥事介绍了一位姑娘,是按察司经历的女儿,自小读书,聪慧过人,容貌秀丽,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彬想按察使司的经历已然七品官了,他家虽然略有薄产,但只富不贵,且他在家中行二,不如兄弟受宠,能够到这桩亲事已然是人家出力了,当即大喜拜谢妙真。
妙真笑道:“这事儿你既然同意,不如写封信告知你爹娘,到时候我和你四叔为你张罗就是。”
如此,她还安抚萧庆道:“放心,只要有好的,婶娘也为你张罗,主要是彬哥儿年岁稍长些。”
萧庆连忙表示不在意,但他想来萧彬比他大四岁,婶娘考虑的是对的,更何况平日他二人份例都是一样的。
这话告一段落,芙姐儿正学着帮庭哥儿、诤哥儿两个把脉,妙真在旁指点,时不时萧景时也是说几句话,等晚些时候,就叫散了。
隔壁江家结束的更早,江夫人好养生,严格遵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模式,晚上还要泡脚,每逢朔望会专门泡药浴,所以这个时候她早早就已经歇下了。
然而江大人却是个话痨,虽说平日在外不苟言笑,但在家里,尤其是对着江夫人,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郑佥事倒是会做人,那么快就和新来的萧佥事拉了关系,我看萧佥事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竟然能任正五品的官,我可是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江夫人道:“我听萧夫人说她们以前在京中任官,还是在吏部任官,有如此资历。肯定不一般。”
江大人忽然也有了个想法:“我记得他带了两个儿子并女儿上任,咱们家还可以结亲,你待如何?”
萧家的确来历不凡,甚至萧夫人头上戴的还是内造之物,看起来既富且贵,自家自然也是不错,官位还在萧景时之上,但官场上素来都是欺老不欺少的,萧景时即便活到花甲之年,可是还有三十年的仕途。
江夫人打了个哈欠:“到时候我去探探口风。”
九月的时候,萧彬家里来了信,信上同意这桩亲事,并一切都让妙真作主就是。只不过除了这封信也就没什么了,连一件夹衣都没有托人带来,更别亲成亲的聘礼了。
这些妙真不在意,她原本就准备自家出的,到底萧彬在为萧景时办事,肯定要笼络好才是。有些人出一张嘴,让人家帮忙,还自以为聪明,殊不知这般便是一锤子买卖。
萧彬倒是很愧疚,他不似萧庆曾经打理过几年铺子,手里有积蓄,家里爹娘对长兄幼弟都大方的紧,怎么到自己这里,分明他有了一桩好亲事,爹娘却如此吝啬。
还好四婶不在意,替她拿钱出来张罗。
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亲事办的很快,萧景时把衙门后面三间屋子给她们夫妻居住。
妙真又往萧彬亲家林经历家送了两匹文绮、两匹绫罗,彩绢八匹。又送了两套绿袄长袄、长裙,一件正红折枝花大袖衫、一顶银丝鬏髻,半幅首饰,银镀金的钏、镯。
又给萧彬准备了二十个迎亲的人,办的倒是颇为热闹。
十月底,林氏就进门了。
那林氏嫁妆也甚是丰厚,一共二十抬的嫁妆,满满当当的抬进门来,她模样好,性情也好。
进门次日还做了红糟肉、香螺片,做的让人食指大动,更别提渍的小菜,很是可口可口。
妙真笑道:“你这姑娘还真是能干,日后反正咱们一处,你无事且过来说话做做针线。”
林氏忙恭顺应是。
妙真就让她先下去了,新婚原本应该夫妻多在一处,她虽然是长辈,但实在是无意为难人家新媳妇。
等林氏下去,妙真又去看芙姐儿昨日的功课,学医是非常辛苦的,妙真原本接受过系统训练,芙姐儿却是真的小姑娘,还好她这个年纪,正是记性最好的时候,药方用法脉案都能背的下来。
“唔,这般极好,艾灸几种法子我也教你了,下针还要再学学,你把脉进步也很大,缺的便是实战经验,到时候娘会让你治几个病人试试。”妙真道。
芙姐儿又忐忑,又是欢喜。
以前妙真在苏州压根不缺病人,但是在福州却因为住在官衙,反而上门的人少了许多,甚至还有不少人因为她是官眷,不敢让她看病。
但妙真也不气馁,她既然不能在外看病,那么按察衙门和她们家的下人如若有问题,她就尽量看。
芙姐儿一开始学医术觉得跟天书似的,慢慢又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天赋,看病也不难,但最后觉得医术博大精神,自己远远不够。
今日江家的小儿子患了咳嗽,妙真就先让芙姐儿辨证,芙姐儿问的很仔细,见他面白有痰,还咳嗽,心想娘说过有声有痰谓之咳嗽,初伤于肺,要用清肺饮,如果一直咳嗽便用葶蜊丸。
她小心翼翼的跟娘说了自己的判断,听娘道:“你诊断的完全正确,清肺饮得方子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芙姐儿连忙写了出来。
娘说秋冬之际,天气寒凉,许多人得伤寒,所以让她背了不少方子。
芙姐儿开完方子,妙真看了一眼没错,就盖了自己的戳子。
这是芙姐儿头一次开方,竟然得到娘兼师傅的肯定,芙姐儿欢喜坏了,更是一日三次去打探江家哥儿的病好了没有。
不过,她从江家回来时对妙真道:“娘,江夫人好奇怪的,总跟我打听咱们家里。”
妙真想了想:“一般如此打探,很有可能是为了亲事,或者是官场相争,你记住该说什么不说什么。”
她并不愿意让女儿什么都不懂,相反是一点一点教她,芙姐儿读书就聪慧,跟着爹娘走南闯北,和那些在深闺的女子不同。
很快江夫人上门,妙真听出她的话音,她还是以孩子太小为由,并没有为孩子许亲。
江家是江西人,离的太远了,且江大人已然五十多了,顶天了就是升按察使,等诤哥儿长大的时候,江老家恐怕都早已辞官归故里。
一个问的委婉,一个答的迂回,没有说破,大家都还是关系不错的。
连诤哥儿都有人惦记了,不知道肇哥儿如何?
肇哥儿在秋白书院已经小半年了,除了中秋节回去了一次,平日都是在学里读书。他已经很适应了,但有时候还会想家。
“萧肇,你家人送东西来了。”
外面有人拿了两个大包袱进来,一个是用绸子包袱,里面装的是几件冬衣,一件白狐裘大氅,还有两件锦袍,想必这是祖父准备的,素来很浮夸,再有一个包袱里装的是各种点心。
他也不吃独食,分了不少给同寝的同窗们,刚分完,又有人送了两个包袱进来,一个包袱装的是最新的文选和两件雨过天青色的夹袄,另一个包袱装的则是各样小菜,还有一盒牛肉包子。
和娘一样,他最爱吃包子了,这定然是外祖母送的。
同窗们都很羡慕:“你家人对你多好啊。”
肇哥儿笑道:“我爹娘不在家中,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格外疼我。”
他很少在书院显摆自家身份,但大家看他平日之通身气派,也不敢小觑。更何况肇哥儿只是看起来斯文脾气好,并不代表他是好惹的角色。
这些吃食他除了分给同窗外,留了一些给邈哥儿,邈哥儿是足月而生,他还是龙凤胎后面出来的,如今他个头长高了许多,邈哥儿却很瘦弱,不仅如此,他头皮还长许多东西。
肇哥儿道:“你这饭就扒了几口就不吃了么?”
“他们都吃的太快了,他们都吃完了,我才吃,而且这饭菜我实在是有点吃不下去。”邈哥儿很苦恼。
“所以你就常常去买油炸糕吃么?”肇哥儿知道他们书院后门,有个小贩在那儿卖油炸糕,不少学子在那里买。
但别人是打打牙祭,邈哥儿却是当饭吃。
邈哥儿笑了笑,默认了。
肇哥儿听他爹说过科举容貌也很重要,邈哥儿应该也是知晓的,但他为何不留心些呢?如此想着,肇哥儿拿出自己的吃食分给他:“家里送来的想必你有,我外家送的牛肉包子给你拿了些过来。”
没想到邈哥儿却很挑食:“我不太喜欢吃包子。”
“好吧,反正你若要吃了,就找我拿去。”肇哥儿说完话就走了。
现下他还在外舍读书,等到明年春天有一次进中舍的考试,依次再进内舍,他还得为这个努力,况且二弟的娘就在家里,能够照顾他,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也管不到这么些了。
实际上楼琼玉现在也管不到许多了,因为南京那边传来消息说秦樱有了身孕,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秦樱年轻,身体也好,常常和萧景棠一处,怀孕是迟早的事情。
她这些苦涩酸楚,实在是无法对别人诉说。
男子和谁好,心就会偏向谁,一旦变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端看四嫂为何拼命要赴外任,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还不是怕四哥在外娶了二房,到时候分庭抗礼。
薇姐儿年纪虽然不大,但自小懂事,见她娘这般,不由得问起自己的教养妈妈:“卢妈妈,我娘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么?”
卢妈妈当然知晓是为何?她怕薇姐儿触犯了六奶奶的忌讳,就小声道:“听说秦姨娘有了身孕,姑娘很快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老奴估摸着可能是为了这事儿。”
“原来是为这个啊。”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早熟,薇姐儿也懂。
当时还有姑母要把二表姐说亲给自己堂兄呢,两边都闹翻了,大姐姐对二表姐也冷淡下来,她只能谁也不得罪,夹缝中求生存。
她学着大人那般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卢妈妈,您说以后秦姨娘有了孩子了,爹还会对我们好么?”
卢妈妈想这就很难说了,男人又不生孩子,都是喜欢哪个女人,就偏爱哪个女人生的孩子。但她不能说的这般直白,还要安慰薇姐儿:“二小姐毋须担心,这些事情大人们会处理好的。”
薇姐儿摇头:“其实四伯母也能跟着四伯去福建,我娘为何不去南京呢?”
卢妈妈想这事儿她哪里说的清楚啊。
倒是任氏见妙真来信说她们在任上已经帮萧彬把媳妇娶进门了,看的很是高兴,对身边的宝珠道:“老四媳妇办事就是快,什么事情交给她,她都放在心上,不像别人,我说什么话全然当耳旁风似的。”
这意有所指的是谁,宝珠明白,原先任氏不喜欢韩月窈,因为韩月窈不是她选的儿媳妇,还不择手段的进门的。但现下,任氏不大喜欢楼琼玉。
不仅仅是楼太太的事情,而是任氏八月的生辰,她想要个抹额,韩月窈都知道做几件,楼琼玉女红那么好,却都没送。
婆媳之间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宝珠想二太太已经是很好的婆婆了,从来不要儿媳妇站规矩,平日也不折腾儿媳妇,还能贴补一二,帮着照看孩子。甚至楼太太劈头盖脸的排揎过她,她也没有对楼琼玉记仇,可现下她感觉到了楼琼玉的怠慢,肯定不高兴。
宝珠想如果是四奶奶在就好了,二太太还想着上回四奶奶帮她沐浴的事情,平日早晚都帮她把脉,关心是实打实的。
冬月十六是芙姐儿和肇哥儿的生辰,肇哥儿的生辰礼早就备下托人带回去了,芙姐儿在身边,妙真肯定要帮她好好过。
不仅让厨下做了许多菜来,还请了芙姐儿新近交的几位朋友过来,其中有路上认识的蔡知府的千金,还有本地大户。妙真不便打搅,就和林氏一起在外间做几色针线。
林氏正道:“现下请您看病的人多了许多,拜帖都装不下了。”
在福建有一句俗话说“陈林半天下,黄郑排满街”,林氏也是出自本地大族林家,妙真就把这件事情交给她。
听她这般说,妙真就笑道:“你把帖子挑出来,务必不让人家怪罪,到时候我再写了帖子,标上何时过去就好。”
林氏就道:“婶娘,我本家嫡支有位姐姐,明年就要嫁到京中云间侯家去了,她脸上生了疮,女子容颜何其重要,还请婶娘帮忙治一治。”
没想到林氏还和京里的林尚书是本家,妙真点头:“你先把那些得大病的挑出来给我,至于脸上生疮这些要细细调理。”
林氏道是。
等几桩大病治好了后,妙真去了林尚书家,林家小姐单名一个姗,生的极是好看,皮肤细白如描金的白瓷一样,容貌瑰丽,只是有些娇气,但这些娇气反而增加了她的美丽,让她又多了几分俏丽。
只不过她脸上生了红色丘疹和粉刺,有些白璧微瑕,妙真不由问起:“林小姐平日口干舌燥吗?”
林姗连忙点头:“就是有这般情形,先前我吃过黄连解毒汤也无用。”
“您的问题是肺经风热,要用清肺散热的药才行,我呢,先给你开枇杷清肺饮。除此之外,七日之内还要三次艾灸,这次我过来,到时候你就去我府上。”妙真还把外用的药也说了。
“多谢。”林珊连忙谢过。
妙真帮她调理了一个多月之后,她脸上的粉刺退却了不少,丘疹也瘪下去了,林家特意赠厚礼过来。
妙真的名气在福建颇大了,连本地海商都求上门来,出手就是两匹西洋布,两根镶嵌宝石的步摇。
这就引起了一个人的警惕,这便是智胜师太,林姗起初就是姑母智胜师太医治的,结果越治越没有效果,后来因林氏推荐了妙真,妙真帮林姗把脸上的痤疮治好了,又陆续治过几个她治过却没治好的病人。
这让她情何以堪呢?
要知道智胜师太如今虽然不缺钱,可全天下谁嫌钱多,做几场法事辛辛苦苦也不过百来两,帮那些求子的女人看病,一百两唾手可得。
所以,智胜师太去林姗那里打探一番,“这位徐医女是什么人啊?怎么最近声名鹊起。”
“姑母,她也算不上声名鹊起,以前就很有名,只不过在咱们福建不太出名,之前都是进宫帮娘娘看病呢。如今是因为遂夫上任,才帮本地的人看病的。”林姗问过林氏,所以了解的更多谢。
智胜师太原本以为是个普通医女,没想到还是按察佥事之妻,这她就难对付,这可是官眷啊。
这也是妙真不怕的缘故,有官夫人护体,到底是好许多的,没人敢随便对付你。
翻过年后,正月十五是妙真的生辰,萧景时特地带她们一行人出去看路上的花灯。诤哥儿觉得不尽兴:“在京中鳌山多好啊,这里却没有,也没有咱们苏州的灯多。”
“你呀年纪小小的,京城苏州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萧景时笑道。
诤哥儿直笑,又要妙真牵着他的手,又撒娇,把他爹都挤到后面去了,萧景时还不好说什么,因为诤哥儿脾气大,这孩子如果训斥他了,他还真的生气。
只是没想到妙真转过身看着他:“景时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萧景时宛若听到梵音似的,立马上前,妙真在宽广的袖子下面牵起他的手:“我的生辰,自当要和夫君一起。”
“好。”萧景时觉得自己心情突然明亮起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要买什么小玩意,后面走着的只有他们夫妻,妙真对他道:“还记得咱们在宣大的时候么?我还给你唱歌来着。”
“记得,唱的是《山鬼》对不对?”萧景时想起此事,恍若昨日一般。
只要和妻子在一起,他都觉得日子过的很平静。
抬眸看向临街最大的酒楼,楼上的各位衙内们都畅饮畅谈,萧景时很快看到几位勋贵子弟,又垂眸。
“我听说林尚书的女儿要上京了么?”萧景时问道。
妙真点头:“等今年开春,湖水破冰之后,她呀就要上京了,到了京城后,再行出嫁。我想咱们京里也有宅子,虽然留了两个老仆在那里,可总是怕这些人不大尽兴,到时候荒草丛生。”
萧景时似乎有点慌神,听妙真说完,好一会儿才道:“我们会尽快回去的。”
妙真愣了一下,很快就知道萧景时的意思,二月他以按察佥事巡福州兵备道的身份,上书弹劾了南平侯、云间侯杀良冒功,甚至南平侯还有通倭一事。
这些证据他几乎全部交上去了,萧景时意料之中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除了同妙真透露过,几乎谁都没有告诉。
“此事我若是不遇见倒也罢了,可遇见了,自然禀报上去,端看皇上如何裁决了。说起来南平侯此人不奇怪,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云间侯名声不错,也有个爱民如子的名声,怎么他也有这般事情呢?”萧景时道。
妙真只担心丈夫:“你无事吧?”
“没事,严党虽然不喜我,可这两位和严党没关系,更何况,也有——”说到这里,他停顿了没说下去。
妙真想萧景时的靠山是谁呢?怎么自己这个枕边人他都不说。
五月,南平侯被削爵立斩,云间侯削爵,发配岭南卫所。
萧景时靠此功劳,连升两级,为布政使参议。明明升官了,妙真见他却愁眉不展,不免道:“景时,你这是怎么了?”
“云间侯那里我总觉得有些疑点,当时亲自去查过,我在信上也曾说过,可皇上怎地都不派人来查探一二呢?”萧景时总觉得心下不安。
妙真抚着他的手道:“皇上何等聪明,既然他这般处置,就自当有这般处置的道理。你就不必多想了。”
萧景时道:“唔,我知道了。”
见他还是愁眉不展,妙真又岔开话题道:“我同你说,傅家那个鹿姐儿不是一直不肯安静下来么?当时傅夫人成日同我埋怨,是我建议替她找个女先生试试,那鹿姐儿有人管着,学的倒是比以前强,可前儿偷偷离家出走了,我还担心呢。”
“这与你什么相干,你不过是建议而已,也不是你做的决定。况且还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呢?别担心,有人找你麻烦,你只管等我回来。”萧景时皱眉。
妙真哪里处理不来这些呢?只不过因为萧景时神思不属,才说这话。
第92章
仅仅一年,从按察司衙门到布政使衙门,妙真就又搬了家,还好萧庆能干,全程没让妙真操心,就把事情办好了,东西也没少。
妙真就和萧景时商量道:“去年帮彬哥儿办了婚事,庆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趁着你现下升官,我也好生帮他挑选一番。”
“这些你看着办。”萧景时觉得妻子并非是不会打理庶务,甚至她要做什么,一定都做的很好。
妙真笑着点头,“如今我教芙姐儿医术,不知怎地,觉得我自己的医术都增强了许多。”
萧景时双手扶住妻子的肩膀:“傅家那个离家出走的姑娘怎么了?”
提起这事儿,妙真叹了一口气:“这会子我正要去问问呢。”
“这事儿傅家不会怪你的。”萧景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妙真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肯定,但想着离家出走的鹿姐儿,她就换了身比甲,匆匆过去了。此时,傅家正焦灼呢。
“人还未找回来么?”妙真问起。
阮氏点头:“是啊,原本以为她好好学着规矩呢。徐姐姐,你也是知道的,她爹爹成日在军中,一应教养都交给我,她这两年也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还是对谁都出口恶言,大字不识一个,我是没有办法。”
闻言,妙真也自责道:“我只是想着芙姐儿请了女官之后,规矩好了许多,就同你建议,不曾想这般,早知道我就不多醉了。”
“这与徐姐姐你何干?”阮氏并不怪妙真,她还道:“这孩子也不全然是学规矩的缘故,她爹虽然之前说立志不娶,但你知道我们家太太介绍了一位闺秀,我那小叔也并不是很反感,是以才这般……”
原来如此,妙真不由道:“这样随意找,实在是大海捞针,鹿姐儿有写真吗?”
阮氏摇头:“为了她的名声,也不好画那个。”
说实在的,阮氏虽然担心,但更多的是担心小叔子责怪她,其余的,她没什么感觉。因为鹿姐儿也是跟她的一双儿女争宠,尽管,她已经尽量一碗水端平了。
这些不好对妙真说,她和妙真的关系从在宣府时就不错,现下她女儿发高烧,儿子喘疾几乎都是人家帮忙医治的,几乎是药到病除,还常常帮忙推拿。
见阮氏不迁怒她,妙真也是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有些担心鹿姐儿,不免道:“这孩子不会去找她娘了吧?”
既然她觉得她爹要续娶了,指不定去找娘了。
阮氏一听觉得有道理,匆匆离开,差人去找,不曾想还真的找到了。但这孩子身上没钱,也没路引,完全是被拍花子的拐走的,还好有人往南边去,还真的找到了。
回来之后,她因为生的漂亮,那些人想卖个好价钱,舍不得打她,只给她灌些蒙汗药,妙真帮她把脉,开了些调理气血的药。
那阮氏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就在一旁道:“鹿姐儿,日后你可别再出走了,如此让大人担心,自己也受罪。”
鹿姐儿却是一口啐在阮氏脸上:“你不是什么好人。”又指着刚帮她看完病的妙真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欺负我这没娘的孩子。”
虽说妙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在现代都没有见过这般没有礼貌的孩子,如今在古代见到了?阮氏是轻了不好,重了不好。
“那小大姐儿好生歇息,过几日我再过来。”妙真摇摇头,准备离开。
没想到出来时,见到了傅煜的弟弟傅参将傅烨,妙真行了一礼,却被喊住。
“萧恭人,我女儿的病怎么样了?”
妙真道:“蒙汗药让她昏睡许久,有些气血不足导致的虚脱,我已然开了方子,调理几日就好了。”
傅烨深深无力:“都是我的不是,让她如此。”
妙真连忙道:“说起来是我的不好,因我家女儿当年找宫里的女官学过规矩,所以傅大奶奶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了,如此倒是拘了小大姐的性子。”
“这与恭人无关。”傅烨倒是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见傅烨不牵连她,妙真道:“您真是深明大义,小大姐儿的事情还得慢慢来,我就先不打搅您了。”
傅烨其实听说过,说萧景时的女儿虽然年纪小,但跟着其母学得一手岐黄之术,又知书达理,小小年纪,竟然就有不少人求娶,可见徐氏颇会教导。
他忍不住问起来:“恭人,您平日如何教导孩子的?”
妙真其实想说孩子的优劣有时候也并非是教导问题,基因也很重要,但这些话她不好说,只笼统道:“我平日言传身教罢了。”
说完就先离开了。
傅烨进去屋里,阮氏方才出来,那鹿姐儿见到她爹,只是不理:“你都不要我了,还回来做什么?”
“爹爹在前线忙着,哪能不要你呢,若是不要你,还带你来福建做什么。”女儿原本放母亲膝下养着,但是和族里的孩子们不和,弄的大姐怨声载道的,他平日也忙,就让大嫂帮忙看着,没想到这就出了问题。
别人鹿姐儿不在乎,但是她爹她还是在意的,她看着傅烨:“爹,你是不是续弦后,就不要鹿儿了?你不要娶妻好不好?”
傅烨前妻是政敌的女儿,和他没有半分感情,为人尖酸、吝啬,对丈夫只有利用,分开就分开了,但这个女儿他视若珍宝,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爹爹不会娶的。”
“这就好,这就好。”鹿姐儿窃喜。
几乎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喜欢她,连大伯母对她也只是表面情,方才走的那位徐医女,也对她不大热乎。
她不想爹爹续娶,这般她就真的被遗弃了。
傅烨见女儿也是孤独,不免道:“萧家和我们家关系不错,你大伯和萧大人更是政治盟友,萧家的姑娘和你年纪相仿,平日你亦可以多来往。”
听了这话鹿姐儿又发了一顿脾气,把屋子里的杯子碟子全部都摔了。
傅烨更是头疼。
几日后,傅煜傅烨同萧景时一处用饭,三人先谈了公事,萧景时心里对云间侯总有些不安:“我总以为皇上会派人勘察的,不曾想却定了罪名。”
“往事已矣,宁瑕就不必多想了。”傅煜道。
萧景时点头。
他到福建来,弹劾两位侯爷,竟然毫发无损还升了官,多亏傅煜照料,萧景时也就不好再问了。
傅烨旋即在饭桌上大吐苦水,说起女儿难以教养的问题,傅煜安慰道:“再过几年懂事了就好了。”
这话萧景时不赞同,人性本恶,便是小孩子都是如此。像他家的芙姐儿小时候撒谎,被妻子罚站不许吃饭,有不好的行为从小就要纠正,怎么可能长大了就好了。
坏人就是老人那还是坏人啊。
不过,听妙真说傅煜之妻也不好管了,请老师就离家出走,稍加管教就摔东西。
萧景时正欲吃东西,听傅烨问他:“你家儿女是怎么教养的?”
“其实我也没怎么管,都是内子在管教。”萧景时根本都懒得说,因为道理明摆着,做错了事情就得教训。
傅烨也是病急乱投医:“不如让令夫人帮忙教导一二吧?”
萧景时愣了一下,赶紧道:“参将不知道,我家里如今养的侄儿就够她头疼了。”
傅烨一拍脑袋:“我倒是昏头了。”
怕他还找妻子,萧景时道:“你还不如娶妻算了,好歹也有人帮你看顾一二。”
“我已经立志终身不娶了。”傅烨头疼。
萧景时同情的看了一眼傅煜,他们这些外人还能够躲过去,傅煜却躲不过去。
傅煜见弟弟还是头疼,不免问起萧景时:“我听说你家里原先请的女官,不知道是哪里的?”
“是沈贵妃介绍的。”萧景时也不是很懂。
傅煜倒是替弟弟问的仔细,萧景时只好道:“等我仔细问过内子,再告诉你们。”
这边萧景时回来之后,就立马告诉妙真了,妙真摇头:“她们家的事情我就不淌浑水了。”
“那个女官现下还找得到么?”萧景时问。
妙真笑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萧景时道:“我说真的,那傅参将也是生的一表人才,也有身份,还不如娶妻,让他妻子自己照顾。”
“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想傅参将肯定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人磋磨。”这一点妙真倒是佩服傅烨。
这些细碎的事情妙真甩甩头准备应付过去,不曾想很快她就有了一个正当的借口。
新任浙江都司佥事戚继光家里送了帖子过来,语气非常恭敬的请她为其妻王氏治病,妙真看了这个帖子,想起一件往事,还说给萧景时听。
“我记得他仿佛比我小一两岁,武艺超群,很是厉害,没想到现在都是佥事了。”
萧景时冷哼一声:“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啊。”
“你这个人还吃起醋来了。”妙真笑着摇头。
且听萧景时道:“如今浙江也不大安稳,你这般过去怕是不好。”
“是,所以戚夫人专程过来接我的。”妙真觉得她也有自己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戚继光的夫人她不知道是谁,但是戚继光她知晓,是抗倭英雄。
若非亲身经历,她真心希望天下太平。
萧景时见妙真提起戚继光的时候眼神泛起崇拜,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知晓妙真应允的事情是希望他能够支持的,就像他做的一切事情,妻子都支持。
但他也不甚放心,就让萧庆陪同,妙真带着女儿和族侄,另有两位弓箭手,四名护卫,还有一些伺候的仆从过去。
至于庭哥儿经过这一年的调理,身体已然很不错了,就把他和诤哥儿托付给萧彬之妻林氏照看。
诤哥儿不干:“娘亲,儿子也想去。”
“可是你要读书啊?你姐姐是已经读了快六年的书,你哥哥还在书院读书,如今你还小,当以学业为重。”妙真摸了摸儿子的头。
诤哥儿面上答应的好好地,谁都没想到妙真出行那一日,他悄悄藏到马车座椅下面,还是出城之后才发现。
芙姐儿都惊呆了:“娘亲,你看弟弟……”
妙真无法,只得让护卫快马回去拿诤哥儿的衣物,萧景时这才知道小儿子跟着去了,气的不行:“这小子不过七岁,就敢想敢干,将来我实在不知如何教导他。”
一旁的萧彬却听出萧景时气归气,还有些骄傲的成分在内。
一路上诤哥儿知晓自己做错事情了,殷勤的很,一会儿帮妙真捶背,一会儿帮她拿点心,让妙真忍不住道:“你为何一定想跟娘出来?”
“我就是想跟着娘,更何况娘上回说戚佥事很厉害,儿子听了好生崇拜呢。”诤哥儿爱读书,但是比起爱书,他对一些兵器那些更感兴趣,平日学武也是最积极的。
原来如此,妙真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一动。
长子读书,长女学医,小儿子若是习武也未尝不可。
自己身处的这个朝代,虽然感觉和历史上的有些不同,但无论如何,若是儿子们都能报效国家,挽万民于水火,自己也不枉穿越一遭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也没说诤哥儿的不是,只对他道:“你不能一辈子都跟在娘身后,回去后还是要把功课补上,如何?”
“儿子都听娘的。”诤哥儿知晓自己做错了,娘还对他轻言细语的,他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学。
此事揭过,妙真顾及儿子面子,让芙姐儿也莫要责备他。
但是他也说起这事儿的严重性:“你年纪还小,若是趁着大人不备,偷偷跑出去,被那些拍花子的拐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傅家的那个女孩儿就是被人绑走,还好傅家出动全城人马找到,被灌了许多药。似你这样的男孩子就更惨了,人家肯定用马鞭、棍子、刀子把你打服,断你胳膊和腿,放在街上当小乞丐乞讨,还毒哑了你不让你说话,就是娘走在你身边都认不出你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妙真说的时候用手作刀的样子切他的胳膊和腿,吓的诤哥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芙姐儿见小弟哭了,又拿出手绢替弟弟擦眼泪,帮着解围道:“看你还淘不淘气了。”又道:“娘,大弟弟是明年下场吗?”
“嗯,大郎今年年初考进内舍了,所以他打算明年下场试试。”妙真狠为长子高兴。
可芙姐儿道:“那邈哥儿呢?”
妙真摇头:“这我就没问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你说咱们家老这么一枝独秀的也不好,若邈哥儿中了,你六婶也会欣慰许多。”
“是啊,六叔也真是的,带着小妾去了南京,多伤六婶的心啊。”芙姐儿家中父亲如今官运亨通,也无妾侍,她和薇姐儿关系不错,也希望薇姐儿能好好地。
七月的苏州,天还很热,肇哥儿从学里回来,他的院子里早已摆了冰盆,自从父亲升任布政使参议以来,自己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家里对他只恨不得供着了。
人还未回来,屋子里却凉丝丝的。
他换了一身衣裳,先去给祖父母请安。
萧二老爷见了长孙很是欢喜,忙问道:“近来学业吃不吃力?”
“还好,就是近来读书读的嘴里都有些发苦了。在外舍的时候不觉的,考进内舍之后,同窗们有时候为了读书,连吃饭喝水的次数都尽量减少,孙儿身处其中,也是如此。”肇哥儿觉得读书算不得很累,但是心情却很累。
“读书的确累,但书中自有黄金屋啊。”萧二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劝学,干巴巴的说了这一句。
任氏倒是关心孙子身体:“等会儿我让厨下做些你爱吃的菜,缺什么只管和祖母说就是了。”
肇哥儿谢过,他神色有些疲乏,萧二老爷和萧二太太都让他快些回去歇着,肇哥儿也没矫情,就先回去沐浴。
沐浴出来饭送上来了,果然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肇哥儿闷头吃了两碗饭才停歇,吃完才觉得自己简直饭量见长,跟饕鬄似的。
用完饭,肇哥儿的大丫头桐花端了茶水来:“我们已经帮哥儿铺好席子了,哥儿吃完饭去歇息一会儿。”
“姐姐不必忙,不知道邈哥儿回来了没有?”肇哥儿问题。
桐花点头:“邈少爷去海棠轩了。”
肇哥儿想邈哥儿能够考进中舍已经不错了,不知六婶会如何?
楼琼玉这边自然对儿子有些不满,但她知晓儿子已然尽力,不免道:“平日要勤问先生,俗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马上又要月考了,娘日后隔日就送些汤水去,也让你把身子调养好。”
“那儿子就多谢娘了。”邈哥儿的压力也很大。
因为长期吃油炸糕,头皮上的小粉刺丘疹都有些蔓延到脸上来了,脑后还生了白发,他本来就挑嘴,现在更是。
楼琼玉想四嫂这么关键的时候出去了,肇哥儿身旁没爹娘照看,到底不好。不似邈哥儿,有她在身边,虽说肇哥儿现下进了内舍,但她想应该是由于四哥升官的关系。
官员之子自然不同。
自己的儿子没有个当官的好爹,就要好好努力,这个道理她又跟邈哥儿说了一遍:“你爹如今也不过是个监生,和你四伯没的比,所以你也万万不能觉得日后有靠山,一定要好好读书。”
邈哥儿吃着栗子糕,有些食不知味:“儿子知晓了。”
楼琼玉见儿子这般,想着秦樱只生下一个女儿,心下稍安,无论如何,邈哥儿是家里唯一的儿子。
“娘亲手做了些你爱吃的菜,你就别吃那些点心了。”楼琼玉慈爱的让邈哥儿过来吃饭。
到底有亲娘在还是更好,邈哥儿这里又有几件新衣裳,还有吃食,现下倒是比之前强多了。可是邈哥儿的压力也很大,他和肇哥儿一样不是因为读书累,而是因为生活累。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楼琼玉等他用完饭,又带着他去三房,让邈哥儿去跟萧家三老爷请教。萧家三老爷进士及第,为官数载,偏儿孙都去了京中,楼琼玉正好想到,就送邈哥儿过去。
“娘,要不要喊上肇哥?”邈哥儿小声道。
楼琼玉笑道:“这就不必了,指导你肇哥的人多的是呢。”
邈哥儿想来也是。
殊不知肇哥儿睡好起来后,就跟任氏说了一声去外家了,反正也是非常近,一共也就三里路。徐二鹏见到外孙,非常高兴,告诉他到了什么新书,还难得放下手中笔,梅氏则带着儿媳妇罗氏一道下厨,准备做些可口饭菜给外孙吃。
肇哥儿原本回来就是放松一日的,在外公这里看书看了个昏天暗地,但心情是愉悦了。
徐二鹏也很有分寸,他早就把新编的文集全部搜罗好了给外孙,甭管什么名师点拨,还是得日复一日的做大题小题,做多了就有手感了。
而且这是市面上最新的,他请的选题大家选的,还没来得及卖,都不少人预订了。
“一定要做啊。”徐二鹏叮嘱。
肇哥儿点头:“放心吧,孙儿知晓。”
徐二鹏笑着拍了拍外孙的肩膀,见天色微黑,亲自送他回家。
妙真这边的天也微黑,见一个年轻女子过来接她,她身上有一股干脆利索的劲儿,这位就是新任浙江佥事戚继光的夫人王氏。
“夫人看着真是英姿飒爽。”妙真称赞。
王氏寻常不爱红装爱武装,她武艺高强,比其夫还强,常常找戚继光比试。她见妙真是福建参议的夫人,原本以为是个娇怯的官夫人,不曾想妙真一看就是当家人的样子,她笑道:“我看恭人才是能干的紧。”
妙真介绍起自己的儿女:“原本我只带了女儿来,她承我的衣钵,平日也常常帮我的忙。只不过我这小儿子一听说戚佥事厉害,非要闹着跟着,夫人可别见怪。”
王氏看了诤哥儿一眼,她也是南溪万户的女儿,非寻常闺阁女子,立马就道:“徐大夫,既然这孩子喜欢我家那位,不如到时候拜个师,如何?”
没想到王氏这般干脆果断,妙真连忙让诤哥儿行礼,又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帮王氏把病治好才是。
第93章
王氏跟随丈夫在浙江,她们住的宅邸并不大,但却打理的很好,花木扶疏,郁郁葱葱,白墙乌瓦,看起来恬淡极了,不似武将的家。
饶是在外练兵,戚继光也专门找时间过来了一趟,妙真见王氏嘴上说:“你过来做什么?”
但那脸上分明是一脸的甜蜜。
戚继光看向妙真:“内子的病就多拜托您了。”
妙真微微颔首:“戚佥事何必客气,多年前我与父亲回苏州,路遇水匪,被您救下,如今再见,夫人英姿飒爽,脾气我很是喜欢。您放心,我定然会好生诊治的。”
其实戚继光早已忘记了,他们这次请妙真来,纯粹是妙真现下的医术已然非常有名了,虽然算不得女科圣手,但也是声名在外。
如今听妙真提起,他才有了印象,甚至还记起了徐二鹏:“徐员外算是我见过博古通今的人物了。”
“您真是好记性。”妙真莞尔。
闲话叙完,她又仔细帮王氏诊病:“也就是说之前怀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因为操劳太过堕了,另一个则是自堕了么?”
“是啊。”王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是有些难过。
“之后就再也没有怀过了么?”妙真看了她一眼。
王氏见戚继光在场,似乎有些有口难言,妙真就笑道:“戚佥事,您先出去吧,我需要内诊,不大方便。”
等人走了,王氏才道:“前几个月怀过一次,不到三个月就小产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妙真在船上替她把过脉,气血非常虚,不由问起:“每次行经有没有什么症状?”
“很容易发怒,性情暴躁的很。可许多女子都是如此,这是正常的吧?”王氏道。
她不愿意丈夫纳妾,年少夫妻,患难与共,若能求得一儿半女,要她折寿她也愿意。
对王氏的回答,妙真先没有给一个断论,而是问道:“除了行经发怒,还有没有别的症状呢?”
“这里有些冷痛。”王氏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妙真又一一发问,才知道她还有白淋之症,这个症状妙真之前就看过,不由道:“此事需要一段时日调理,您如今肝肾、气血不足,如此才胞宫孕育胎儿,我给您外面用艾灸让子宫暖起来,再内服药,到时候就无事了。”
王氏见妙真说的仔细,当下心中燃起了希望,接着又安排人接风洗尘。
妙真她们的客房在东边的小院,小厅看起来颇为富丽,住处也收拾的很是妥帖。她母子三人一番梳洗之后,妙真让芙姐儿帮诤哥儿把脉,听芙姐儿说脉象平和才放下心来。
当晚接风洗尘自不必说,等到次日,妙真到王氏处,王氏这里却收拾的很简朴,据她了解王氏是万户的女儿,绝非一般人家,陪嫁应该是不少的,但日子这般简素,肯定是因为男方的缘故。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妙真不好多说,她让王氏躺在床上,取气海、关元、中极、气冲四穴,每穴灸一盏茶的功夫。
等灸完之后,王氏觉得小腹暖和起来,又服下药,人竟然昏昏欲睡。
从戚家走出来,妙真就和芙姐儿道:“多数妇人都是看不孕之症,这些症状我整理过医案,也给你看过的,你要记得。”
“女儿明白。”芙姐儿记住了。
妙真让她先去琢磨今日的的病情,又把诤哥儿喊过来,“娘让你族兄找了书来,这一出来,就得耽搁学业,如此,娘先帮你温书。”
幸而是妙真也算是上过女学,懂的颇多,要不然孩子的学业就落下了。
说起女学,她想起了仇娘子,又吩咐人送了帖子过去。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无名小卒,没有身份的时候,和有身份的来往,人家总怀疑你想占什么便宜,沾什么光,如今她也是从四品参议的夫人自然就不同了。
隔日仇家就派了人过来,妙真和王氏说了一声,就亲自去了仇家。
王氏身边的丫头道:“这位萧夫人真是交游广阔,仇家可是咱们本地大族,仇家家主如今在京为官,平日咱们这些人都不好上门。”
文官素来看不起武将,丫头这般说也符合常理。
这王氏道:“徐恭人是官夫人,还能专门奔赴浙江为我治病,可见其人。一路上,她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我能看出她胸中有些丘壑,这既然是人家的事情,咱们就别管了。”
王氏治家极严,她说不管了,下面的人都不敢置喙。
她身边的丫头有些自然有盼头,毕竟佥事还年轻,王氏却年逾三十,但谁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氏身边的妈妈是积年伺候她的老人,把这些年轻的丫头子打发下去后,很是心疼她:“当年姑娘嫁进来,变卖嫁妆为姑爷家还债,为了打倭寇,您的孩子都掉了,那些黑了心肝的不感念您,反倒是排揎您。”
戚姑爷当然不错,可他身边的人常常觉得他畏妻如虎,总是在一旁打边鼓,这些王氏未必不知道。
王氏抚了抚肚子:“希望我能就此怀上才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妙真到了仇家之后,这距离当年已经有十六七年之久了,仇娘子背佝偻了些,脸有些发肿,眼角也有了鱼尾纹,但二人见面却很亲热。
古代不似现代这般传信方便,所以仇娘子言谈间还说起上次书信的事情,“还是十多年前你给我来了一封信的。”
“老师,我并未给您来信。”妙真知晓这是妙云捣鬼,她虽然不会对外说妙云,可是自己该澄清的也澄清。
仇娘子愣了一下,甩甩头,以为是自己记错人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妙真的一双儿女,夸了又夸,又道:“我有个侄孙女和你们家姐儿一般大,让她们自去说话去,孩子们总是待不住的。”
妙真让芙姐儿带着诤哥儿去玩,她师徒二人说起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我和您道别之后,后来一直学医,成婚之后又被选入宫中替妃嫔疗病,您知道我的,算不得灵巧聪明之人,只是坚持罢了。”妙真笑道。
仇娘子握着她的手道:“这样极好,我早就说你肯定会成功的。以前你在我那里读书后,每日还要往陶家去,那真是风雨无阻,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做到的。”
妙真道:“我都被您夸的不好意思了。”
这边仇娘子说起自己:“我跟着我弟弟去任上过了几年,后来就一直在族里教着女学,有家人在身边,日子倒是颇过得去。”
在京里的时候,妙真是见过仇娘子的,总是言笑晏晏的,她很为仇娘子高兴。
“你如今只生了一儿一女吗?”仇娘子问起。
妙真笑道:“我还有一位长子,在苏州读书,并没有跟着我们到任上来。”
仇娘子虽然未曾见过妙真的长子,但她见芙姐儿诤哥儿都生的齐整,妙真自不必说。徐家以前是什么境况,她比谁都了解,徐家当年只是开着两间小小的书铺,但徐家能够培养出徐妙真,徐员外当年四处为女儿求医士做老师的开明家族,徐妙真也是极其有韧劲,为人性情又疏朗,心胸开阔的,她便起了做媒的心思。
做女人的出嫁不是看丈夫如何,多半还是要看婆婆如何。
若是婆婆好,必定在后宅顺遂许多,但若是婆婆不好,即便丈夫疼爱,那日子绝对是不好过的。
况且萧家虽然算不得顶尖大族,可徐妙真的丈夫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家中也颇有财势。
定亲这种事情须先下手为强,故而,中午设宴,仇娘子特地带了两位姑娘过来,一位豆蔻之年,人称仇五娘,穿着樱草色的轻衫,鹅蛋脸儿,皮肤细白,性情看着很敦厚,据说这是仇家堂兄的孙女,其父现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一职。另一位姑娘和芙姐儿同年,在族中排行第七,是仇娘子嫡亲的侄孙女,其祖父便是如今任右都御史的仇大人,其父在大名府东明县任知县。
妙真似乎察觉出点意思来了,她并未完全拒绝,而是仔细观察,仇七娘显然性情更活泼一些,但也不是那种活泼的没有分寸的,她说起女儿家的事情说的津津有味。相比起来,仇五娘嘴就拙一些。
其实这两位姑娘,妙真都觉得不错,但是肇哥儿如今的确年岁还不算大,况且肇哥儿的亲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完全说了算的,所以她都各自送了表礼,但并未表露什么。
仇娘子和她一起散步时,倒是透露了许多:“五娘有四个哥哥,在家虽然是小女儿,但是却没有被宠溺坏,反而性情敦厚,为人诚实。七娘有一兄一弟,算学很好,为人善解人意,不瞒你说,我在家中,常常是她伴着左右。”
“您家的姑娘真真都是极好的。”妙真是真心称赞。
仇娘子点到为止,若妙真有意,自会上门,若是她无意,仇家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
二人又闲叙几句,妙真从仇家出来,又去了任家拜会。任家是萧景时外家,若她到了杭州,不到任家,被任家人知道,肯定要说自己礼数不周到。
诤哥儿年纪小,早已撑不住了,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起来。妙真搂着他对芙姐儿道:“等会儿咱们略坐一会儿,就家去吧。亲戚们之间,稍有差池,人家就会挑剔,不如外面的人,好不好的也就见那么几面。”
“女儿知晓。”芙姐儿深深觉得出来一趟,学会很多东西。
有时候看病其实不止是看病,还有很多人情世故在里面,包括与人交往也是,一定要保持距离。
到了任家之后,任舅母很是欢喜,知晓妙真还在戚家看病,要匆忙回去,还道明日设宴来请。妙真则道:“舅母别忙,今日就是过来探望一二,等我给戚佥事的夫人看完病,到时候再专门来看舅母。”
任氏的旧疾就是妙真治好的,她对妙真印象很好,听闻萧景斛之妻邹氏过世,如今他儿子在妙真这里养着,她又道:“亏得你们心好,愿意为她作主。”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是大伯母作主,我和景时想着能帮些小忙,也算是对得起大伯母的看重了。”妙真想着等再过几年,庭哥儿和肇哥儿似的,即便不在晁家族学读书,也可以去书院读书。
任氏说起邹氏也甚是怀念,妙真陪着她伤心了一会儿,又说起跟着来的萧庭找媳妇的事情,任氏立马抛却方才的难过,兴致勃勃起来。
似乎老妇人们大部分都对保媒拉纤的事情很热衷。
见任氏上心了,又看萧庭果真一表人才,愈发想起自己认得的女孩子。
趁着任氏考虑旁的事情,妙真就此告辞,约定离开时再过来。
回到戚家之后,王氏亲自送了膳食过来,妙真忙道:“怎好劳烦您亲自送过来?”
“恭人哪里话,你风雨兼程为我看病,这也是应该的。”王氏吃了何首乌丸,精神较之以往要好多了。
妙真笑道:“今日我出去见了我的老师,还有外子舅母,这些人若是不拜会,到时候定然说我礼数不足。”
王氏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您这般也是应该的。我是想明日带着您家小二郎去见见我们家那位……”
这当然很好,妙真遂应下。
诤哥儿原先是妙真教着认字,又有萧景时教他开蒙,书也读了一年多,他乃足月而生,不似胞兄乃是龙凤胎,身体康健,性情坚韧。
戚继光考较一二,见他为人还机灵,又有妙真为王氏治病的缘故,遂把诤哥儿收在门下,送了两本兵书给他,又谆谆嘱咐,让他先以学业为主。
也不知道他怎么跟诤哥儿说的,诤哥儿回来就乖乖去看书了,还说要好生读书云云。
“这般就很好,娘让你拜戚佥事为师,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还是得好生读书才行。”妙真笑道。
儿子顺利拜师,妙真也是舒了一口气,连着好几日戚继光从外面回来,抽空都教诤哥儿习武读书,妙真也是精心为王氏调理。
她还教王氏身边的丫头艾灸穴道,“这一旬之内灸三到四次,起码要灸两年以上才行,日后我不在这里,你就帮你们夫人艾灸。”
王氏讶异道:“要灸这么久呢?”
“您的亏损非一日之功,那么治病自然也是如此,这几个穴道我写在纸上,若是您身边的丫头不成,您喊几个会艾灸的婆子过来也是可以的。”妙真也是可惜,若是王氏住的近,她倒是可以一直帮忙调理。
王氏叹了一口气:“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二人正说着话,见外面说倭寇来袭,这个时候戚继光却不在,城里多老弱妇孺。
宅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妙真让芙姐儿诤哥儿都到她房里来,诤哥儿年纪还小,不知道倭寇的残忍,芙姐儿却吓白了脸,“娘,这可如何是好?”
“别慌,咱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让你带了用桃子毛做的痒痒粉和两包毒粉。”妙真虽然也有些慌张,但想着此时已经不是着急的时候了。
芙姐儿见母亲镇定自若,自己也镇定下来。
却不曾想萧景时已经听到消息了,他忍不住在家暗自担心:“若是真真被倭寇害了,他可如何是好?”
但大明官员,无调令是不可以轻易出省的。
“这可如何是好?”萧景时一时也有些怔然。
还是萧彬在旁道:“四叔,不如侄儿前去浙江,迎回婶娘。”
萧景时想了一下:“很不必如此,你媳妇刚有身孕,且我还有别的事情交付给你。你四婶在戚家,应当是无事的,就怕阴差阳错,到时候你反倒被倭寇抓住。”
“早知晓如此,您还不如不让婶娘去。”萧彬道。
萧景时摇头:“还不如说在家最安全呢,我信你婶娘,她既然决定要出去,必定有她的道理。戚家那边肯定也会护卫她的安全的……”
他已经打算好了,再过两天,不如直接称病去浙江接妙真。
萧彬见萧景时如此说,也只好先退下。
回到家中,林氏正准备了饭食,听说浙江被倭寇围袭的事情,叹了一声:“希望婶娘能够平安才好。”
“我看四叔有打算,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萧彬看妻子也愁眉不展,又说起旁的事情:“对了,你们林家听闻和云间侯家退亲了?那林姑娘是准备再嫁还是如何?”
提起这个林氏有些不愉,云间侯是被萧景时弹劾的,林姗对云间侯世子一往情深,如今云间侯被发配岭南,婚事作罢,林姗已然寻死过一回被救下了。
林家人当然是安排女儿准备再嫁,可林姗这个状态十分让人忧心。
所以,林氏道:“嫁肯定是要再嫁的,这个时候如果为云间侯世子寻死,对林家而言也不好。”
“这样也好,虽说林家解除了婚约,但若是被扣上什么帽子,就不好了。”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四婶的爹如今有了四叔这个好女婿,已然被推举为县令了。
是的,徐二鹏在苏州府经历任上干了两年之后,他因为办事能力过强,被人推举为彭泽县令,马上要去江西做官去了。
县令是七品官,这对于监生出身的他而言实在是个大跨越。
但徐二鹏虽然觉得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但是他本身也觉得事情太冗杂,故而和妻子梅氏道:“我想等那里任期满了之后就回家来,太麻烦了。”
梅氏意见却不同:“做官还不好么?况且你很有才干,应该做官的呀。”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虽然有些才干不假,但我之所以能做苏州府经历,还是托女婿的福。正因为无欲则刚,我不求升迁,只求把事情办好,所以不似官场中人有太多顾忌。但我若真的入了官场,我就相形见绌了,你不要以为那些做官的人能力不成,那是因为官场上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我这样的人,又不是进士出身,没有同年扶助,没有座师帮忙,甚至家里事情不少。我不做官没谁理我,我若是到时候和别人争个什么,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得翻出来,见好就收吧。”徐二鹏已然决定彭泽任上,帮二儿子把亲事搞定,他就真的退了。
有时候人很有能力,但有能力不代表做官强。
梅氏见丈夫这么说,只好道:“书铺这里真的让李伙计经营吗?”
“咱们儿子不是那块料,我还不如交给李伙计打理,让他萧规曹随就行。只是肇哥儿那里我就看顾不了多少了,还是得靠他自己。”徐二鹏道。
就在徐二鹏赴任彭泽的任上,妙真见王氏不过片刻已经下了决断,让城里男女老少都换上戚家军的军服,来一出空城计。
妙真当下就让她带来的人都换上戚家军的军服,一起到了城门附近,附近擂鼓马嘶,似乎有千军万马之势。
受这样的情绪感染,妙真带着儿女们也喊着“战必胜”的口号。
芙姐儿不由问道:“娘,是戚大人回来了么?”
“不是,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戚夫人让人牵了马匹来不停的跑着,又通过鼓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来。”妙真猜道。
她们站在城墙上,这些人站的密密麻麻的,为首的王氏目光如炬,似乎胜券在握,那些倭寇见了,竟然以为戚家军主力来了,不敢冒险,立刻吓的往后撤。
王氏一直站在城墙,即便这些人撤退了,她都巍峨的站在那里。
以往妙真觉得自己有胆气,今日见到王氏,才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戚继光是个值得人尊敬的人,但是他的夫人亦是让人佩服。
……
钱塘江上,一艘麻雀船氤氲着雾气中出发,妙真等人正在这艘船上,王氏仍旧带着亲卫护送,大抵是有那日大家一道守城,众人感情愈发深了。
到了福州时,还都有些依依不舍。
岸边萧景时已经在等着了,妙真见到丈夫也有些归心似箭,王氏见状,莞尔一笑,行了一礼:“徐姐姐,我说了会保你安全的,如今也是做到了。”
妙真回了一礼:“等明年再来复诊,咱们落花时节再逢君!”
第94章
徐二鹏被调往彭泽做县令是妙真回来后才听说的,此时已然进了冬月,她有些担心道:“也不知我爹能不能适应真正的官场?之前他在苏州,那到底是老家,如今却有所不同了。”
“你就别担忧了,横竖还有我呢。”萧景时倒是觉得徐二鹏没什么问题。
做县令那就是做正印官,岳父还算正直,却又不失圆滑,指不定彭泽县还会政令更清明。他看向妙真,失而复得,他心里不知晓多欢喜。
鞭长莫及的时候,他素来不屑鬼神,竟然都破天荒的去罗汉寺上了一炷香,甚至已然准备冲到浙江去了。
妙真却不希望萧景时为她如此,人生在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她只是有点后怕:“日后我还是以自己的安危为主,不让你担心。”
萧景时搂着她道:“也不是没有收获,咱们儿子不是还拜师了么?我帮他请了一位武学师傅教他射箭习武。”
对于孩子们的学业,夫妻二人都很看重。
“这就好,诤哥儿明年也八岁了,一定要抓紧些了。”妙真对小儿子很担忧。
至于庭哥儿那里,身子骨弱一些,况且他又是独苗,妙真能把他养好,就已然是功德一件了,是以要求并不那么严格。
邹氏之前用惯了的管事仆从都没换过,妙真从未打算染指别家财产,但即便如此按照族议,她能分两成分红,年底邹家管事送的这些钱也出乎意料的多。
退了韦纨的股,现下倒是得了这么一笔钱,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这些银钱妙真同萧景时说了,萧景时就同她商量道:“这孩子籍在苏州,到时候还是要回去苏州科考,我看不如帮他定一桩亲事。如此一来,到时候即便我们不在苏州,也有岳家照应。”
“可咱们不在苏州,倒是不好为他寻亲了。”妙真想了想。
萧景时也道是。
诤哥儿自从请了武学师傅过来之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喊累,这让萧家上下众人都刮目相看。
一个孩子能够坚韧至此,连大人都佩服不已。
其实诤哥儿也不是没有懈怠的时候,可想起哥哥在苏州读书,据说也是勤学,姐姐亦是常年跟着年炮制药材,苦学针灸,比他还勤奋,他就没有理由懈怠了。
过年时,托欧阳夫人的福,妙真见了不少官眷,也帮族侄庆哥儿定下一桩亲事,这次定的也是一位官家女,是晋江县县令的女儿,这位县令姓贺,正是苏州府人,和他们有乡谊。
贺家姑娘是家中次女,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并不受宠。这桩亲事于别人而言未必多好,毕竟萧庆家中只是普通乡绅,全靠他自己能干,但他又不走仕途,不似萧彬将来还要参加科举还有机会的。
可贺二姑娘却十分满意,萧庆有萧景时这个族叔,平日又在身边办事,将来随着萧景时水涨船高,那萧庆总会跟着好的。
妙真在来年开春时,就为萧庆下聘,端午节之后就迎了贺家姑娘进门。贺家虽然做着知县,也不是那等狠贪弄权的人,且他家三个女儿,到二女儿这里,也就正好二十四抬嫁妆,勉强算得上不错的行列。
内行人看门道,妙真能看出来这位贺二姑娘果真如同传言中,并不受宠。
但这桩亲事对于萧庆而言却极好,他其实不太缺钱,却缺身份,如今娶了贺氏,就相当于拔高了自己的身份。
大抵也是因为贺氏在家不受宠,出嫁之后,就希望事事完满。每日一早就下厨房亲自做早点给妙真她们,妙真说了好几次也拦不住就随她去了。
但贺氏这点就让林氏非常不满,本来妙真和萧景时也不是她们真的公婆,她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寻常留心些就好,但贺氏的做法,完全是把林氏架在火上烤。
她们的不和连芙姐儿都看出来,悄悄和妙真道:“娘,您该不该管一管?”
“又没闹到我跟前来,我管什么,其实你应该想想。如果你有一日遇到贺氏这般的人,你会怎么办?”妙真笑道。
芙姐儿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才道:“那女儿比她更努力。”
妙真摇头:“那就错了。其实咱们家也有现成的例子,你三伯母很会交际,又会治家,当初我在京城时,交际上就比她差远了。”
“女儿记不清了。”芙姐儿不知道这些事情。
妙真笑道:“那我就说给你听,人家有人家的长处,你也有你的长处,你三伯母擅长交际,可是我擅长医术啊。我如果也跟着她学,这样既容易丢失我的长处,还在人家擅长的领域被人家比下去,如此一来,真个就是邯郸学步了。”
芙姐儿微微点头:“娘说的太是了,但您要是林嫂嫂,又不会医术,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更简单了,你彬哥秀才出身,若是她能敦促你彬哥更进一步,将来中了举人,身份就不同了,这是其一。其二,林氏乃本地大族,天然比咱们这些外地人强,能帮衬我交际,这不比成日鸡鸣起床做饭来的好?”妙真基于她们的处境这般分析。
芙姐儿听明白了,她又拿楼琼玉举例:“那如果是六婶呢?”
妙真笑道:“其实你六婶女红是很好的,可是她后面一直学交际,可你叔父并非官员,平常懂的那些交际也足够了,如此反而本末颠倒。”
芙姐儿听了这一席话,茅塞顿开。
末了,妙真道:“即便你没有任何优势,但只要你的心能定住,熬到最后也胜利了啊。你看许多人少年时天纵英才,但往往容易寿夭,让那些原本平平无奇的捡漏。”
芙姐儿笑道:“娘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女儿觉得您比那些法师说的还好。”
“不过是活的久了,见的多了,常常反思才有总结。”妙真道。
如今傅参将已然去了浙江,也把女儿带走了,那个鹿姐儿一走,阮氏的高兴溢于言表,她立马过来妙真这里说话,还问起肇哥儿:“您家大郎科考如何?”
“县试和府试均过了,就是院试如今还未考,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呢?”妙真笑道。
阮氏不免恭喜道:“这么说来,我这位大侄儿就是童生了,亏姐姐还瞒着。”
“也不是瞒着,他年纪还小,院试三年两次,至少也是明年或者后年,其中变数也大。”妙真心里很为儿子高兴,但是院试也未必好过。
“徐姐姐,肇哥儿如此有出息,我看姐姐早日跟他定下亲事才好。”阮氏也是好心建议。
妙真听在心中,也是思考这个问题。
又说萧家堂兄弟二人,肇哥儿县试、府试均过,邈哥儿则过了县试,折戟于府试上。萧二老爷自然为两个孙儿高兴,只是肇哥儿有些郁闷,他原先有外祖父帮他搜罗许多考题,如今外祖父赴任彭泽,有些文集,还得他自己去淘。
但这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挑战。
还好七月时,爹娘派人从福建回来,不仅给他带了不少土产,还有爹和娘分别给他的信。爹爹教他许多应试之法,娘则是让他尽力,若是考中了举人,到时候就能出外游学,到爹娘身边了。
这个诱惑极大,虽说在苏州有祖父母疼爱,很是不错,可是在爹娘身边,显然更好。
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一定要勤学。
人有了目标,虽然有压力,可是也有可努力的方向了。
福建送来的土产,肇哥儿按照签子往各房送去,建盏、茶叶、西施舌、江珧柱这些都是上品,送礼都是极好的。
肇哥儿到了大房后,还有一封妙真给晁氏的一封信,晁氏打开来看,信上说了不少庭哥儿的事情,还说看能不能帮他说一桩亲事。
晁氏心想萧景时夫妻想的周到,到底庭哥儿有亲父在身边,也不可能跟着萧景时夫妻一辈子,将来回到苏州,若是有一门极护短又有势力的老丈人,算是能遏制一二。
据说她们原本想在福建找,但到底鞭长莫及,故而委托她。
晁氏自然应允下来,让肇哥儿帮忙写了回信,肇哥儿想庭哥儿也不过十岁大,爹娘就为他选亲事了,反而是自己,娘来信说让他别着急,日后定然有好人家云云。
从晁氏这里出来,他又去了三房,萧三老爷留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离开。如此才轮到二房的伯母婶娘,韩月窈拿了礼物很高兴,还想着她嫂子爱喝茉莉花茶,正好送些给娘家去,至于楼氏那里也是说着感谢的话,看着却颇为冷淡。
即便肇哥儿年纪算不上大,人情世故也不是很通透,亦能看出楼琼玉的不发一言,应该就是为了他府试过了,而邈哥儿府试没过的原因。
肇哥儿想这有什么好较劲的,还别说邈哥儿比自己小一个月,科举这种事情又不是只有他和邈哥儿两个人参加,这么些苏州府的士子参加,还有人中小三元的,这么比哪里比的完?
如此,他倒是越发想念自己的爹娘了。
楼琼玉当然心中不甚舒服,她对邈哥儿寄予厚望,结果邈哥儿府试都未通过,萧景棠没有萧景时那般读书好就罢了,难道邈哥儿也不如人吗?
但她也不会就此说什么冷言冷语,只是提不起精神来。
苏州的信在一个月后到了妙真手上,妙真见晁氏答应下来,也是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晁氏毕竟是苏州本地人,她原先就和邹氏关系不错,定然会帮庭哥儿选一桩好亲事的。
“碧桃,夏衫都做好了没有?”妙真问起。
碧桃笑道:“上晌已经送来了,二郎君和庭少爷那里都是一人四套,大姑娘那里是六套。”
妙真微微点头:“绣匠的钱给了吗?”
“还没有呢,您和大人的衣裳还未做好,还有丫头们的衣裳也还没做好,奴婢想着到时候一起给。”
现下碧桃管着妙真房里的支出,每日都要跟妙真报账,因为妙真做事很仔细,下人做的好可以赏赐,但若是偷摸贪东西,那就是品行问题。
“好,那到时候你看着办,给庭哥儿和诤哥儿那里一定要份例一样。”妙真道。
碧桃点头:“您放心吧,奴婢会吩咐人看着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贺氏打发人送了馄饨过来,妙真就独说了闽地肉燕虽好,但是她还是喜欢吃馄饨,不曾想贺氏亲手做了送过来。
妙真笑道:“替我上覆你们奶奶,就说多谢她的一片心。”
这馄饨还真的很好吃,皮薄馅大,汤又不腻味,即便是夏日喝上这一碗馄饨,也觉得胃很舒服。
贺氏当然是有心了,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家里家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人也很紧绷,可作为被她攻略的对象,妙真能够体会到某些做婆婆的心态。她自己也反思将来怎样对任氏,还真是论迹不论心。
中午时,妙真也送了两样果脯给贺氏作为回赠。
她们的往来,林氏知晓之后,又有些无能狂怒,她不愿意像贺氏那般,但却不愿意得罪妙真。但是,要她劝萧彬离开这里她也不敢,明年还有一年,萧景时若是再往上升,那可就不一般了。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她也不愿意萧彬真的出去科考,将来两头都捞不着。
但见贺氏步步紧逼,她也只能生闷气了。
这些事情也只能她自己去排解了,妙真也帮不上忙,因为妙真对她们俩平日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偏爱谁。
芙姐儿现下初学下针,妙真还要在旁看着,提醒道:“最重要的是下手要稳,不能犹犹豫豫的。还有穴位一定要选准,你如果自己心里害怕了,那就没法子给人家治病了。”
“好,娘,您放心。”芙姐儿如是道。
今日教了大概一个时辰,芙姐儿要自己下去练习,妙真就对她道:“你也早些歇息,明早我们去傅家一趟。”
“是傅夫人怎么样了吗?”芙姐儿问道。
“听说是有些不舒服。”
次日,妙真就到了傅家,帮阮氏把脉,才笑道:“你这是又有了身子了,算算日子都快三个月了。”
阮氏脸一红,又小声问道:“胎儿如何?”
“你的脉象还算平和,只是如今可要禁房事啊。”妙真实在是怕了那些夫妻双方忍不住,怀孕都非要同房,到时候出事了,一个个鬼哭狼嚎,甚至还威胁大夫。
阮氏忙道:“徐姐姐说哪里话呢,过几日就是前头那位的忌日,往年都要大肆操办的,我怕是还要忙那个。”
虽说傅煜和阮氏如今感情不错,可到底横亘着一个白月光,阮氏性情温软善良,反倒觉得傅煜有情,每逢忌日都尽力操持。
妙真心疼她道:“你也留心些,家里那么多人,谁不能干啊?”
“家里有几个前头那位留下来的仆婢都很是忠心,我每每都是让她们帮忙的,你放心。”阮氏抚了抚肚子,很是慈爱。
二人又说了几句,妙真才带着芙姐儿离开。
回到家时,萧景时已经在房里了,芙姐儿先行离开了,妙真换了身葱绿色的纱衫,百褶裙儿,中间系一根嫩绿的绦带,整个人看着清爽宜人。
萧景时原本和她闲话家常的,但见她纱裙里玲珑身段,忍不住抱着她到了方桌上,妙真只觉得身上热了起来。
此情让萧景时愈发怜爱她,等云雨初歇,才抱着她到了床上:“不如咱们也生一个吧。”
今年诤哥儿都八岁了,在萧景时看来,他们夫妻还是一如往昔的恩爱,甚至比起之前他更加爱重妻子,可再等几年,肇哥儿要娶妻,芙姐儿也会出嫁,诤哥儿一心学武,怕是都不在身边,自己又常常忙于外务,妻子怕是会寂寞。
却没想到妙真看向他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虽说多子多福,可是儿多母苦,如此已然够了。”
“好,你怎么说就怎么样。只是明日我休沐,反正也无事,咱们就在家里,好不好?”萧景时已然打算如何和妻子寸步不离了。
妙真脸一红:“你也真是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喝,很是讨厌。”
萧景时忍不住笑道搂着她更紧了。
她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日,下人们当然神情闪烁,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夫妻恩爱也没什么好说的。
贺氏倒是很羡慕,要知晓四婶今年三十了,有那等成婚早的,可能都做了婆婆,她却还活的跟小姑娘似的,丈夫迷恋她,儿女懂事,这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
好容易萧景时开始办差了,妙真有些精神不好,很想睡觉,没想到阮家的人匆匆过来了:“徐大夫,我们夫人受了惊吓,肚子疼,还见了红。”
妙真一听,立马叫上芙姐儿一道过去,只有在做中学,才能迅速成长。
过来傅家之后,她已经听阮氏身边的丫头说了原因,原来、阮氏因为有了身孕,傅煜也怜惜她,这次就没有让她准备祭祀了,甚至直接取消了。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阮氏连续收到了几张带血的婴儿画,这让阮氏惴惴不安,今日早上起床,阮氏精神恍惚一直害怕,就见了红。
“怎么会这样?”妙真听着都皱起眉头。
芙姐儿在一旁听了也害怕,她觉得这应该算是内宅阴私了。
到了傅家之后,傅煜见到妙真,连忙道:“徐医女,麻烦你了。”
傅煜不愧是做到巡抚总督这样地位的人,妙真不爱别人称她萧恭人,如果单独称呼她徐医女,她更爱听。
“您放心,我和令夫人关系很好,肯定会好生医治的。”妙真笑道。
说完话,她们母女快步进去,妙真把完脉后,见阮氏依旧虚弱,不由道:“怎么汗涔涔的?我先帮你把汗擦干,等会儿才能艾灸保胎。”
大抵有妙真过来,阮氏才捂着脸,深觉恐惧:“徐姐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在诅咒我,甚至在暗处要害我呢?”
“你自己想想近来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妙真其实心中有了猜想。
阮氏听她提醒,又摇摇头:“不会啊,以前我有身孕,她们虽然是前头那位的下人,可也没有这般。”
妙真提醒道:“不是说今年忌日的祭祀你们不办了么?”
“那是因为我的确有些体力不支。”阮氏很是懊恼。
妙真又帮她擦干汗,“我奉劝你早日揪出凶手来,如此才真正平静,若一时姑息,将来就是养虎为患。”
她深知阮氏性情人如其名,有些软弱,也可以说是优柔寡断,原本就觉得自己做继室是鸠占鹊巢,不愿意发作。
自然这也是妙真的推测,多半是傅煜先妻的下人。
说话间,妙真亲自带着芙姐儿在次间熬药,还对她道:“如果你发现有时候是内宅阴私,那么最好自己熬药,否则一旦里面被人加点什么,做大夫的难辞其咎。”
“娘,我还以为您会更关心是谁送的画呢?”芙姐儿道。
妙真笑道:“做大夫的第一件事情,先保护好自己。”
芙姐儿不解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这般会害人,尤其是害小孩不能忍。”
“是啊,别说话了,等会儿我艾灸,你在旁看着啊。”妙真教导女儿。
母女二人熬完药,先让阮氏喝下,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妙真又帮阮氏在足三里、肾俞、关元等地方艾灸,上晌来的,一直到晚上才家去。
还好阮氏卧床躺了半个月,胎儿终于保下,傅煜也下定决心查出作坏的人,那人正是他先妻原本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她正癫狂的朝着傅煜喊:“你装什么情圣,我们夫人过世后,你所有的怀念不过是做做样子,娶了阮氏之后更没有我们夫人了……”
傅煜冷冷的看着她:“我怎么样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来人,拖下去打四十板子,送到庄子上做苦力。”
……
在阮氏彻底没事后,妙真伸了个懒腰,对萧景时道:“真好,那些害人的人被打发了,如今孩子也保住了。我还担心傅大人会姑息,心里为阮妹妹捏了一把汗呢。”
萧景时好笑的看着妙真:“傻真真,有的人做事是以强制强,有的人却是以弱制强?看似她最无辜最善良最可怜,其实这所有的获益者不就是她么?”
第95章
是年八月,肇哥儿院试未过,妙真去信给儿子,让他别着急,还说科举都是越考次数越多,经验就越丰富。
“咱们大郎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就是明年没有院试,后年有,那他还不到十五呢。”妙真掰着手指头算。
萧景时笑着看妙真俏皮的样子,心里痒痒的,只不好说出来,笑道:“是啊,我记得我当年也是十六岁才中秀才呢。”
妙真听他说这个,不由笑道:“我爹爹正是看到你的文章,又去打听你的为人,才很想让我嫁给你的。”
徐二鹏胆大心细,他不完全是看萧景时家世,一定是非常中意这个人的才干的。若非是他一眼看中萧景时,如今就没有他们这一段姻缘了。
原本曾经极度痛恨这场亲事的萧景时,现下听到只是莞尔:“岳父还真是慧眼识珠,真真,你嫁了我是不是觉得很好?”
“当然了,你现在对我是越来越好了,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妙真笑睨着他,有一种很满足的意思。
萧景时听到“温柔”两个字就轻咳两声。
妙真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她拉在唇边吻了一下,这让萧景时顿觉晦涩难耐,幸而妙真又握着他的手,似乎不愿意做什么,只是道:“通过傅家的事情,我觉得咱们不要等人死了,再去如何表现,还是好好怜取眼前人。”
“原来在想这个啊,反正你无论怎么样,我只有你一个人。”萧景时说的是真的。
妙真挑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人性最复杂了,她相信此刻萧景时说的是真的,但将来就难说了。
她们夫妻把信送到苏州去,肇哥儿没有考中院试,打算月余后,再入秋白书院,此刻他也没有颓废,而是从外面搜罗许多书在看。
其实他越看话本子,越觉得四书五经重要,是以放松一下,就开始读书了。
十月初准备入学的时候收到了爹娘的来信,这次娘对自己很宽容,还安慰他说他现下年纪还小呢,爹爹则还是一如往常,说他自己是十六中的秀才,而自己比爹提前一年开蒙,若十五岁不中,就没脸见人。
以前小时候娘最严格的,几乎是严母慈父了,如今颠倒了,正是严父慈母,但不管他们二人身份如何转变,肇哥儿都很受用。
他现在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如若没中秀才,那么在某种意义上就还是个小孩子,说话无声,没人会真正重视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他放下刚看的话本子,决心学一个时辰,看两炷香的话本子,如此劳逸结合,倒是越学越起劲。
那楼琼玉却发现肇哥儿爱看话本子了,以此告诫邈哥儿:“你看那肇哥儿,没父母管束,你祖父母又溺爱他,导致他爱看话本子,那些杂书最容易影响性情,你可最好不要看。”
“知道了。”邈哥儿当然知晓书院的同窗们都私下看皇叔话本,他被他娘管束的紧,因此不曾看。
但楼琼玉越是阻止,邈哥儿就越偷看,楼琼玉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常常在儿子房里搜索一番,若没有就放下心来。
这就跟现代孩子们游戏上瘾一样,你如果完全阻止,孩子们私下看的更厉害,甚至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妙真从一开始就是堵不如疏,不禁止他看,可是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正事是什么。
肇哥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般轮换着看,每日竟然读书比之前更甚。
“大少爷,行李打点好了。”小厮过来道。
他的小厮便是小喜的儿子,早把一切收拾妥当,才过来。
肇哥儿正欲起身,又听外面说岑老爷过身的事情了,岑家虽然是三房的女婿,但岑渊是萧景时的同年,在京中,两家往来颇多。
所以肇哥儿还得先去三房问问,到时候道个恼。
但如此一来,岑姑父估计就要丁忧了。岑渊本来在刑部主事任上,今年刚熬到升员外郎,没想到居然要丁忧,丁忧二十七个月,到时候起复又难了。
兜兜转转,他混的还不如萧景时了,萧景时现下都是从四品的官了。
到了明年这厮若是再升一级,那就是正四品的官了。
萧素音见岑渊如此愁眉苦脸,倒是很自然的说了想法:“前些日子有个胡校尉,是胡太监的侄儿,他有个妹妹,虽说是婢生女,但生的花容月貌,我想等郎君出孝了之后,聘了她正经做二房。”
“我父亲丧期,怎么好说这话。”岑渊赶紧否认。
萧素音知晓此人素来装模作样,不由道:“若是咱们不给个准话,人家姑娘嫁个秀才举人做正妻都是可以的。若是胡太监还在位,恐怕嫁的人身份更高呢。”
胡校尉虽说是太监侄儿,但人很有本事,非泛泛之辈。
岑渊听萧素音说了半天,才缓缓点头同意,萧素音勾了勾唇,她和周姨娘早已水火不容,如今能够引个外人对付周氏,她是一点儿也不吃醋,甚至还很高兴。
还想在家里当土皇帝呢,我呸,还不是得卖身做小倌儿。
多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耗尽萧素音和岑渊的情谊,不过是将就过日子罢了。
苏州的分红送到福州的时候,芙姐儿的生辰已经过了,贺氏亲自擀了一碗长寿面,一根面就那么做成一碗,汤头是用火腿熬的,十分鲜美。
贺氏起初这样照顾大家,大家觉得她是新妇,只一时兴起,但一直这般做,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芙姐儿原先和林氏关系不错的,后来对贺氏就更好了,因为有时候贺氏让她想起了她娘。她娘为族里的人治病,从来都是不收费,甚至接济青婶这些人也都默默的做,帮自家祖母看病从来都是风雨无阻。
一开始祖母对自家娘和六婶都差不多,后来她娘最受祖母喜欢,绝非是母亲是官夫人的缘故。
她今年十三岁了,已然到了说亲的年纪,上回还偷听到爹娘说话,想到这里芙姐儿又有些羞赧。
儿女的事情且放在一处,妙真接了急诊。来人道:“我们奶奶胎儿还未分娩,肠子先脱出来了。”
“盘肠产。”妙真听了,带了了蓖麻子,赶紧坐轿子过去。
路上芙姐儿不解道:“娘,这是难产吗?”
妙真点头:“对,这盘肠产还是出自宋代医家杨子建在《十产论》中记载的第十一种特殊产科病症,所以,我让你平日多看医书就是这个道理。”
芙姐儿心道自己真是书到用时方知少,看娘从来都手不释卷,她还在想娘医术都那么高了,怎么还要常常看书,甚至还去看人家的药田。她不由得虚心请教:“那咱们怎么办呢?”
“我记得《十产论》中记载了三种法子,一种是搐鼻疗法,把半夏研磨成粉末,吹入产妇鼻中,让产妇打喷嚏,可能会让肠子收回去。再有烟熏疗法,也是用麻油浸润纸,吹灭明火,用烟熏入产妇鼻中,刺激一二,最后是贴敷疗法,我打算用这种,用四十九粒碾碎之后,涂抹在直肠下端,等那肠子收回要立刻清晰,再或者是……”
妙真说着,芙姐儿当即记下。
这次她们是帮一位黄奶奶看病,黄家也是海商人家,原本担心她们是商人妙真不愿意来,但还想碰一碰运气,不曾想妙真当真过来了。
门口相迎的婆子道:“都说参议夫人虽然身份高,可看病从不分贵贱,如今看来还真是。”
“先带我进去吧。”妙真道。
妙真进去看众人束手无策,先去看病人症状,芙姐儿一路上还在磨蓖麻子,立马道:“娘,现下要不要敷上?”
妙真先试了试,却没有效果,当即对芙姐儿道:“这次咱们先把捣烂的蓖麻子涂在她头顶心,再让人打一盆热水来,用开水熏洗即可。”
治病的方式一定是多种多样的,用蓖麻子涂在头顶上提升子宫,再用热水让肠子受热,一会儿就收回去了。
如此,妙真才让稳婆继续接生。
黄家上下都道:“徐女医真是妙手回春。”
“你们也莫夸我了。”妙真也是一头汗。
待产妇顺利诞下孩子,黄家很感激妙真,想重金谢之。
妙真却想黄家的船甚至能够去吕宋这些,她想起红薯,这可是利国利民之事,故而不免提起:“家父好稼轩之事,我曾听人说吕宋有一种食物,紫红色的藤蔓埋入地下,能长许多种子,不知黄家家主可知晓?”
“我不要什么金银财宝,若是有这些,我想带回去种植。”
没想到黄家家主还真的见过,见妙真如此说,答应下来,妙真又亲自作画,把红薯画了出来,让他们务必带回来。
萧景时看她连丰厚的诊金都不要,却要种植什么东西,还不由道:“这是什么?”
“我曾经在一本博物志上看到的,说这样的红薯种出来,是谷物产粮的五倍。如今天下承平,可一旦饥荒,这东西不就救人性命么?”妙真笑道。
萧景时很重视妙真的话:“既然如此,我和黄家家主也说一声。”
“嗯。”妙真想有萧景时这个帮手帮忙就更好了,她虽然知晓红薯的好,可她并不擅长稼轩之事。
她一欢喜,难免又露出几分俏皮之色,萧景时看的心痒痒的:“过几日休沐,你就莫出去义诊了,我带你们到附近温泉去。”
一听说泡温泉,妙真欢喜道:“那可太好了。你这么说,我就去准备了。”
穿越前她也是泡过温泉的人,知晓应该带什么,很是雀跃。
萧景时看她走到身侧,单手把她抱到前面:“急什么,还有七八日才过去呢?就在这里好好陪我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日夜相对,嘴都说干了。”妙真歪着头直笑。
二人都有些缱绻,听诤哥儿过来,萧景时才把人放开。诤哥儿这孩子明年就快九岁了,但酷爱吃面,比平常同龄孩子要高,肉也很紧实,声音洪亮,还会听话。
“二郎,来做什么呀?”妙真笑道。
诤哥儿道:“儿子新学了一套剑法,想舞给娘看。”
“好啊,正好我这里有蜜瓜,我让人做了甜汤给你喝。”妙真也要去廊下看儿子舞剑。
萧景时也从善如流的跟着去看,诤哥儿学了这一年还是很有成效的,耍起来虎虎生威,妙真在一旁替儿子助威。
“咱们家二郎真是厉害。”
看着诤哥儿,萧景时都有些恍惚,原来小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他感觉自己都没什么变化,甚至妻子也没什么变化,他们还是在芙蓉坞的新婚夫妻,因为芙蓉坞定情,才给长女取名为芙。
一套剑练完,妙真赶紧让他进来,把脸上的汗擦干,又拉起他的手看,一个小孩子的手竟然都有茧了。
妙真问他:“现下入冬了,一热一冷,最容易着风寒。你既然要长久的习武,就一定得把身体养好,像现下流了汗就一定得擦干,知道么?”
诤哥儿在爹娘跟前,怎么样都觉得很好。
甜汤很快上上来,诤哥儿喝了一碗,又问:“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啊?”
“快的话明年差不多八九月份吧。”妙真也想肇哥儿了。
下晌,妙真拥着被褥坐在薰笼旁看书,把有用的信息记录下来,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学医可不是学几年就觉得一劳永逸了。
偏这个时候,外面说有个师太上门,妙真因为萧景时的缘故,一般和这些僧尼相处也是在外,很少引来家里。
如今听闻有尼姑找上门,不由对小喜道:“是哪位师太?且问问是何事?”
小喜匆匆出去,很快回来道:“奶奶,那个人想必您应该去见见,是智胜师太。”
智胜师太就是林尚书的妹妹,那位有名的“庸医”,妙真皱眉,又起身让人请她进来。智胜师太进来的很匆忙,全然没有平日的那些气度。
“师太,您这是……”妙真都不知晓因为什么事情让她这般。
这位师太生的清秀端丽,平日也是端庄的紧,如今大冬天,额头全部沁出汗来。她看向妙真道:“萧恭人,我求你帮个忙。”
“师太怎地如此说,你不妨先说说是什么事情。”妙真想她和智胜师太都是擅长女科的,平日交际并不多。
若非是因为治病的事情吗?若是因为治病的事情,这也算是自己手拿把掐的,还算好点。
智胜师太道:“前儿我去了一户人家,那家产妇产下孩子之后,水道垂出一条肉条,长度约莫二三尺,疼的差点晕厥过去,我就开了一剂药,没想到那药吃了之后产妇更疼了,她家的那个男人放话说我要是不治好,就要打死我,一辈子都不放过我。”
“家属如此凶狠么?”妙真也有些犹豫。
智胜师太道:“可不是,他是个有名的混不吝的。”
妙真前世就是医闹去世的,现下若是又被人打死了,她可怎么办?见妙真犹豫,智胜师太连忙道:“萧恭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是得去看看啊。”
“那万一我也救不了,这可如何是好呢?不如这般,你同那家男主人说,让他亲自下帖过来,否则你让我过去帮你看病,到时候他把我当成你一路的,到底不好。”妙真道。
智胜师太见妙真答应了,虽然遗憾妙真没有直接跟着她去,但也按照妙真做的同那家男主人说了,那位男主人显然也知晓妙真名讳,倒是很客气的请她过去。
萧景时默默的跟上了,他对妙真道:“没事儿,我在呢。”
原本以为智胜师太帮什么小混混看病,没想到人家是吏部尚书李默的儿子,李默在今年二月已然身死坐狱,据说是因为严党的赵文华想当大司马没做成,因此陷害李默。
李家虽然风雨飘摇,但在本地颇有声望,士林中多有奥援,也难怪智胜师太为难的。
妙真进来看了产妇情况之后,才叹了一声,智胜师太以为是胞宫下垂,所以开的药不对症,这分明是带脉虚弱的缘故。
产后失血过多,任督二脉失血,带脉失了约束能力,才会导致坠崩发生,每次小解会逐渐脱出。
妙真遂开了两收汤,药材中有人参、土炒白术、酒洗川芎、九蒸熟地等十二种药,让人抓药来用水煎服。
这药一剂下去,下垂之物已经收回了一半,两剂之后,竟全然好了。李家送了不少厚礼来,萧景时与李衙内还相谈甚欢,那李衙内也是性情中人,不免道:“都说智胜是神医,不曾想却是个庸医,倒是您夫人,才是真正的妙手回春。萧参议,若我父亲还在任上,我肯定帮忙举荐一二,但如今……”
“衙内何必自苦,我萧某在任上无甚功绩。”萧景时倒是真的可有可无,如今严党横行,他参与党争,将来也是被清算,还不如做个地方官,尽量不卷入。
这李衙内倒是知晓萧景时的一些事情,不由道:“云间侯的世子当年被流放到岭南卫所,今年因为在浙江抗倭出了大力,备受浙江巡抚信任。”
萧景时叹了一声,明白他的意思,云间侯当年是萧景时弹劾的,如果云间侯世子混出来了,头一个报复的人肯定是萧景时。但偏偏萧景时在这件事情上有愧,他当初已然请示让锦衣卫查验,因为证据虽然全部指向云间侯,但他总觉得不对,可要继续查还得皇上发话,但皇上却直接治罪。
因为此事,他回家和妙真说了,妙真想了想:“既有证据,你若包庇,那你就有罪了,这事儿真正定罪的人是皇帝。罢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孩子不是在浙江么?不如你写一封信给傅参将,让他多照拂一二,我呢,也写一封信给戚佥事。”
“好,就这样说定了。”萧景时如此道。
她夫妇二人分别写信,也算是尽力弥补了。
却说妙真年前寄出去给王氏的信,开春之后才让人送过来,王氏告诉她会照拂云间侯世子赵瑞,又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现下有了身孕。
妙真看了信,很为王氏开心,就连芙姐儿常常跟着妙真出诊,了解女子多为生育所苦,如今也为她开心。
“娘,现下浙江倭寇许多,戚夫人能够顺利生产吗?”芙姐儿担心。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夫只能医病,也不能医命。她摇摇头:“我已然把她的病症调理好了,她若是好生保胎,应该是可以的。”
王氏这边的胎儿不知如何,庭哥儿的亲事却有了着落,由晁氏选的苏州是天官坊陆家的姑娘,陆家两代都是名医,到了第三代,也就是陆姑娘父亲这一代,其父贡士出身,做儒学训导,陆姑娘还有三位兄长,有一位已然中了举,还有两位也是秀才。
妙真对萧景时道:“我还以为大伯母会帮忙说一门官家呢?”
“俗话说法理不外乎人情,就是这个道理,当年六弟娶楼氏不就是大伯母作主么?这陆家保不住和晁家有什么关系。但宗房帮庭哥儿保住了钱财,若结了这桩亲事,日后必定还是会管他的。”萧景时并不在意。
妙真却道:“庭哥儿在咱们家养着,我对他也是当亲人看的。”
萧景时扶着她的肩膀道:“你平日对庭哥儿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但是他的情况很复杂,咱们养的若是太久了,邹氏的钱人家还以为我们都贪了,这日后就说不清楚了。这孩子今年也十二了(虚岁),再过一年就能上书院了,也该学着怎么打理事情了。”
这话倒很是,既然晁氏定下亲事,萧景时也就把庭哥儿喊来说了这些话,还告诉他:“日后你在晁家族学或者书院读书都可,家里会帮你安排好的,这里有叔父的帖子,遇到困难的时候拿出来震吓一二。”
庭哥儿觉得十分突然,他摸着眼泪道:“叔父,侄儿还想跟着您和婶娘,不想去别处。”
萧景时摸着庭哥儿的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叔父我马上也要调任别的地方,就是你肇大哥也在秋白书院读书,等你读书有成,到时候再来找叔父。”
庭哥儿仰头看着书窗射进来的阳光,他多么希望能够一直留在叔父婶娘身边,可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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