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庭哥儿是六月由萧彬夫妻送回苏州的,萧彬正好打算待明年下场参加乡试,妙真想林氏和贺氏分开也好。
眼见贺氏日复一日的用心,让林氏几乎是左支右绌,幸好二人不是亲妯娌,都到了如此地步。
今年贺氏正好有了身孕,妙真帮她把完脉就道:“我看你的脉象气血有些虚,要好生歇息才是。日后不必早起,我让庆哥儿也别闹你,你就好好地养胎便是。”
“婶娘,我要吃什么药么?”贺氏有些担心。
妙真笑道:“我看你现下还好,吃好睡好倒比什么都强,到了要吃安胎药的时候我自然开给你。”
贺氏摸了摸肚子,觉得很神奇,她进门一年多了,一直没怀上心里很着急,没想到现下就怀上了。她嫁过来之后,四婶对她很照顾,去年年底要出去交际,知晓她首饰不多,还特地送了她两样首饰几套衣裳给她撑门面。
如今的日子,倒是比在娘家的时候好过多了。
即便她是知县的女儿,但是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和弟弟,好东西都是轮不到她的,好的姻缘也是轮不到她的。
嫁人之后倒是一切都好了起来,丈夫萧庆如今任布政使都事,人又能干,还饶有家资,对她就更不必说了。
“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养胎的。”贺氏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妙真从她这里离开后,见芙姐儿过来了,她昨儿替身边的一个丫头看病,有些半知不解的,就问妙真。妙真看她记录的医案,先分析道:“你看她是外出受凉,致恶寒怕冷,全身疼痛,还发烧。其实你开的药治风寒导致的伤寒,但是你想啊,她是体寒却无汗,是太阳伤寒症,若是开荆防败毒散,就能散风祛湿、发汗解表,先把汗发出来比什么都强。”
如此,芙姐儿又重新开了荆防败毒散,一剂分两次煎服,一剂虽然出汗了,可吃了三日却还是咽喉疼痛。
她来问妙真的时候,妙真笑道:“你看此时寒邪已经去除了,可是热邪却显现了,你呀就把方子里的荆芥穗、白芷去掉,再加连翘、芦根、牛蒡子泻火,还能清热,止住咽痛。”
芙姐儿照做后,果然两剂之后她的丫头就好了。
不过,她又不解:“娘,麻黄汤不是也是辛温解表的么?怎地您不用那个呢。”
妙真解释道:“这个方子虽然能够让寒邪发出,可是容易伤心阳,吃了心跳还快,是以,如今多用荆防败毒散。”
这完全是手把手的教,芙姐儿把这些都记下,又伸了个懒腰:“娘亲,没有您我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好好的活下去。”妙真笑笑,又看女儿如今大了,相貌愈发出众,忍不住道:“今年就要满十四了,是大姑娘了,衣裳得多做些。我那里正好有一匹橘皮红的绸子,到时候再裁几件衣裳。”
橘红色最元气的颜色了,妙真觉得女儿比她生的漂亮多了,更要展示她的美才好,这才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芙姐儿听说又要做新衣裳还是很喜的,但是她现下要再去研究一下方子,嘴上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妙真见女儿的身影,又想起女儿的亲事,她是十七岁出嫁的,都觉得早了些,女儿若是定下亲事,十八出嫁倒好了。
但是长女的亲事让他们夫妻也是为难,福建这里没有太合适的人选,她们为女儿选丈夫,肯定是要选样样都好的,即便有些小瑕疵,也是白璧无瑕。
除了家世背景之外,才学才干,家中兄弟妯娌父母都要合心意才好。
罢了,这次若是能回京最好,无法回京再作打算,到时候丈夫的官位应该会再升一级。
傅家已然调走了,傅煜年纪轻轻,简在帝心,这次去了浙江做巡抚,浙江现下是打倭寇的前线,自然要调自己人过去。
说起来,她还没和阮氏好好道别呢。
但眼看八月就是儿子院试,妙真又担心,若是肇哥儿不过,就不能再让他在苏州了,必须得拜名师指导才行。
正想着见黄太太过来了,妙真一喜,想着难道是红薯有了眉目,赶忙请人过来。
黄太太见了妙真只是笑,“夫人,总算不负所望把东西带回来了。”
妙真看见一小块红薯,忍不住道:“真的多谢他了,想必很难带回来吧。”
“是啊,听说吕宋人不让带回来。他揣在帽子里带回来的,他还跟我说呢,说这东西在吕宋时真的发的快,所以吕宋人看的很严。”黄太太笑道。
妙真忍不住点头,等黄太太离开之后,她赶紧请了萧景时过来。萧景时其实比妙真更懂稼轩之法,但是他们在福建没有田地,所以萧景时径直找黄家合作,将来若是种植好了,更有功于社稷。
黄家本来就想和萧景时打好关系,他们家常常往来吕宋,家中又有田亩,再合适不过了。
此事栽种交给黄家之后,妙真自己也在家试验,她以前救过六陈店的娘子,那位娘子很懂这些,妙真请她过来。
那娘子笑道:“这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种植之法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您有了这红薯是不假,但是还得育苗,育苗可以土培或者水培都可。”
妙真心想自己住衙门里,土培不好找,还是水培吧,她切了一半放在水里,天天盼着盼着,倒是真的发出郁郁葱葱的小芽来,连整个小盆都长满了。
虽说她不懂农事,但是听闻红薯长在沙地还是知晓的,既然如此,她就租了一亩沙地,把藤蔓种下去,至于施肥那些就让别人帮忙施肥翻土。
有事情做的时候,日子倒是过的很快的。林姗如今都生了孩子了,产后还是妙真去调理的,但不得不说林姗似乎总有些闷闷不乐的。
林姗这般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云间侯平反了,他家本来就是很得皇帝信任的,上回有人弹劾,让皇帝流放了他们,如今因为云间侯世子履立战功,并在御前陈情,皇帝也就平反了。现下云间侯世子重新复位,还在浙江任指挥佥事,据说也是履立奇功。
然而,她却是被匆匆嫁给了别人,此人样样不如赵瑞,她如何不郁闷?
若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但覆水难收,她也不敢再想了,此话不好对外人言,如此她也只能闷闷的了。
她的这些心思,妙真即便猜到也不愿意去深究。
至于很快她收到京里的一封信,是程媛写过来的,说卢世安自缢了,据说是因为贪墨的原因,怕人家查到。
妙真想起卢世安,感觉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过,这不太像卢世安的性格,因为他这个人在云南待了那么些年,都深谙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如今却自缢?正常来说应该是百般狡辩,想法脱身才是。
但卢世安的事情已经对她影响很小了,上次萧景时报复回来之后,对她而言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同样告一段落的还有肇哥儿,这次,他和邈哥儿一起参加院试,压力很大。
毕竟之前邈哥儿府试未过,但现下和他并驾齐驱了,他当然得更用功些,况且还有爹娘那边,他若是能早日与爹娘见面也好。
考完出来,他心里也没太大的底,回去之后又去大房看庭哥儿,庭哥儿现在回来住大房,是在晁家族学读书。
肇哥儿当然问庭哥儿一些在福建任上的情况,可庭哥儿常常埋头读书,知之甚少,只拣着自己知晓的说,让肇哥儿不过瘾。
“罢了,日后我去福建了再问吧。”肇哥儿笑道。
接着他又拿了不少自己的纸张书籍送给庭哥儿:“你刚回来了,许多学业上不懂的只管问我便是。”
庭哥儿笑道:“大哥哥放心,我有事肯定会问你。”
肇哥儿看庭哥儿在她娘身边养了不过三年多,就换了个人似的,说话明白,人也利索不少,至少该表达的还能表达,这样就很好了。
从这里出来,肇哥儿碰到邈哥儿,邈哥儿却有些紧张,一下就把话本子从袖袋里掉出来了,肇哥儿捡了起来,忍不住对他道:“你也要有些分寸,院试刚考完,你就这般有把握啊?”
“你不是也在看吗?”邈哥儿道。
肇哥儿一想也是,自己也的确没资格说别人,他也寻常看话本子解乏。还想说些什么,邈哥儿道:“大哥,我去你那儿看吧。”
“别了别了,小心六婶骂你。”肇哥儿也是好心提醒他,六婶对邈哥儿可算是很严厉的了,天天搜书袋搜床。
然而越是如此,邈哥儿就越压抑,他只盼着这位弟弟将来能够赶紧读出来才好。
等到放榜之日,肇哥儿一早就带着邈哥儿到了贡院前,兄弟二人都十分紧张。邈哥儿紧张的把脸上的痘痘又挤的流血了,肇哥儿拿了丝帕给他:“你呀,也不知就那么喜爱牛乳油炸的,脸上长成这样了。”
邈哥儿原本也是个清秀的哥儿,但酷爱吃油炸糕,脸上痘痘堆叠,六婶据说也是找了大夫来,但无济于事。
所谓大夫只能指标不能治本。
不改变生活习惯是没用的。
但肇哥儿也不是婆妈的人,他提醒一句,也在等放榜,不一会儿还有秋白书院的同窗过来,偏院试入选名次是从第五十名开始往前面念的,大家都摒气凝神,有的嘴里念念有词。
有那中了的,难掩激动之色,没中的,期盼能够念到自己的名字。
肇哥儿听到念三十八名是自己平日很好的一位同窗时,上前恭贺,又想怎么还没自己,难道自己又落榜了么?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十名,礼房,萧肇之。”
正沉思时,没想到自己中了,肇哥儿欣喜若狂。他还有三个月就十四岁了,虽说少年秀才在苏州这样的地方少见,但他非寒门子弟,萧家乃本地大户不说,其父三十多岁就已然是四品官,其母更是宫中行走的女医,还闻名天下。
故而,肇哥儿倒是比案首更受关注。
邈哥儿年纪还不大,这次没中回去之后睡了三日,楼琼玉急的不行,她想找肇哥儿过来开解儿子一番,毕竟他们堂兄弟关系不错,但肇哥儿已经向苏州府学告假,准备前往福建。
这次萧二老爷没有拦着他,以他现在的年纪,即便三年后参加乡试,也是很难中举的,萧二老爷心里有数。日后延请什么先生,如何教导,还是老四夫妻自己来,况且,他们夫妻现在去了三四年了,也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任氏倒是很舍不得孙儿:“这么路途遥远的过去做什么?”
“男儿家拘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景时他们都是十几岁就出去替我办事了。再说了,共享天伦之情也很正常,儿子来信也说了,今年他若是调任,正好让肇哥儿过去懂些眉眼高低。”萧二老爷道。
任氏膝下还有薇姐儿承欢,再有礼哥儿邈哥儿两位孙子,也不是没有孙子孙女,便作罢了。
肇哥儿很顺利的就坐上自家船到福建。
九月中旬的时候,一家人总算是见到面了,妙真看到肇哥儿激动不已,长子的个头倏地一下蹿的很高了,从一个小小少年,长成了一位少年。
母子二人阔别重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妙真帮儿子把脉,见他鼻翼三角区有黑头,额头长了两个痘子,话说不下去了,直接道:“娘等会儿帮你调些洗面散,你得注意干净才行。”
肇哥儿脸一红,摸摸鼻子:“儿子都是好的,您没见着邈哥儿,满脸痘痘,可吓人了。”
妙真摇头:“不成,还要开药调一下才行,你妹妹那里我是精心调理,你亦是如此。”
都是爱美的年纪,若是脸上坑坑洼洼,痘子发脓,到时候即便痘痘挤出来,脸上也有痘印,脸上看起来就脏兮兮的,这样就不好了。
肇哥儿没想到最后他娘关心到他的脸上,也是哭笑不得。后又听娘说她让人从吕宋找到了红薯,正种在沙地,他很感兴趣。
“你也懂稼轩之事?”妙真看向儿子。
肇哥儿笑道:“有几回我无事的时候随祖父一起去咱们家地里看过的,祖父还教我呢。”
“看来你来了,还真的是我的帮手到了。”妙真想平日她和芙姐儿到底是女眷,除了看病之外,往返也不容易,若是有肇哥儿在还真是事半功倍。
晚上,大家为肇哥儿接风,诤哥儿有自己的亲哥哥到了,一样样展示,肇哥儿都耐心的听着,很为自己弟弟自豪,又得知姐姐如今医术精进,连忙恭喜。
萧景时和妙真看着孩子们都在,夫妻二人都很满足。
肇哥儿来了几日都是吃的可口的饭菜,休息好了之后,每日被妙真压着用洗面药洗脸,擦疮肿的膏子,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清爽。
有肇哥儿帮她常去看红薯种植,妙真也稍稍放心了些。
但显然过了这两个月,红薯都只长出了枝叶,要结果实恐怕没这么容易。不过,能够长出枝叶,就是好的一步了。
既然红薯涨势见好,妙真照旧教芙姐儿医术,甚至此次义诊,也让她帮忙看诊,自己在旁边复核一次就好。
“纸上谈兵终究还是浅,你现在必须多看病,如此一来,你就慢慢学会应对了。”妙真道。
芙姐儿咬唇,又下定决心,学着母亲的样子,对第一个看诊的人道:“您是哪里不舒服?”
头一个来看病的人是抱着自己的儿子过来的,她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芙姐儿也很紧张,她想大弟弟已经是秀才了,二弟弟拜戚参将为师,自己跟娘学医术,若是没有成就,将来真是贻笑大方。
“你这小娃儿,年纪太小了,我这病还是让你娘看吧。”妇人竟然不肯让芙姐儿看。
芙姐儿没曾想到自己遇到的挑战竟然是这个,她忍不住道:“今儿是我义诊的。”
那妇人道:“如果是你看,我就不看了。”
芙姐儿立马看向妙真,妙真看那妇人道:“你不看就走吧,有志不在年高,当年我也是十二三岁就开始看病的。”
如此一来,那妇人才没好气的坐下来,芙姐儿心道娘亲威武,她从小就听说娘义诊或者看病从来不惯别人臭毛病,作为旁观者,她看的真爽。
这妇人得的是阴疮,是以不好意思说,芙姐儿这里正好有此药,是用麝香和杏仁烧了之后存在绢袋,赠送给她。
第一位患者离开之后,芙姐儿见妙真对她竖起大拇指,又信心满满了,这一日虽然忐忑,也有她不熟的,但有娘陪伴下,她竟然开始期盼下一次的义诊了。
她们母女二人是萧景时过来接的,萧景时每一次义诊都会亲自过来接,妙真见到他来,脚步都轻快许多。
“景时,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呢,正等你们回去了之后一起用。”
自从肇哥儿回来之后,如同倦鸟归林,一家人白日都各自有事,晚饭却是在一起用的。诤哥儿正说起他认识的小武僧功夫特别好,他远远比不上云云,肇哥儿也让人带着在附近游览一番,还拜访了名儒云云。
这是每晚家人们相聚最快乐的时光,芙姐儿也说起今日看病的经历,大家也都听的连连赞叹。
“娘,您自从到福州来了之后,许多您之前医过的病患找上门来,儿子真是与有荣焉。有一回我和同窗一起坐船回家,那位船娘知晓我是您的儿子,主动拿船食给我,还不要我的船资呢。”肇哥儿笑道。
作为父子,萧景时说话素来直率,肇哥儿却说说话很动听。
不过,妙真道:“船娘虽然是好意,可是咱们的日子颇过得去,就不必吝啬这些钱。”
肇哥儿忙道:“娘说的是,她虽然百般推诿,但儿子仍旧留下船资。”
“如此则好。”
又过了两个月,红薯结了小果子,这让妙真有些失望,但同时想着天气如此寒冷了,也难怪长不出来,正所谓春天播种,秋天结果,她把这些藤蔓攒起来,等到明年春日。
腊月最后一次的义诊结束,这次萧景时没有过来接她们,妙真有些不安,她对芙姐儿道:“这么多年,你爹爹只要是能来都会过来的……”
“指不定是有什么事情?”
“不会啊,如今衙门都要封衙了,倭寇多在浙江,你爹爹也不是负责这个的。”妙真很是担心,快步和女儿一起回去。
怕孩子们担心,她先打发几人歇下,等到深夜萧景时才归来。
“怎地还未睡?”萧景时是知晓自己的妻子的,常常说要休养生息,年轻的时候熬夜钻研医经,如今得多保重身体。
妙真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胡总督又从福建调兵过去,怕是浙江又有大战发生了。”萧景时道。
妙真摇头:“你并不主政,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吧。”她很了解萧景时,若是外面的事情,萧景时都处理的非常好。
萧景时坐下来,扶额道:“京中党争厉害,陛下心中如今更信任勋贵,尤其是云间侯世子,已然入了锦衣卫了。”
一个人为官,很难谈到事事周全,现下萧景时虽然有陆炳这个靠山,可到底关系也没那么铁。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被小题大做了,恐怕家族有倾覆之罪。
原来是为这个,妙真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他不过刚入锦衣卫,又能如何?咱们这个红薯利国利民,好好栽种,福泽百姓,将来亦是好事。”
闻言,萧景时笑道:“真真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你不是不懂,只不过你身后是一大家子人呢。其实我反倒是觉得云间侯未必如你所想,等他站稳脚跟,兴许你早已如大树般不能撼动了。”妙真看着他道。
萧景时也是性情中人,听了这话,抚掌而笑。
见他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妙真也是叹息一声,官场真是磨砺人的好地方,似萧景时这般不畏强权的人,如今也会瞻前顾后。
自己必须站出来支持他。
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到了次日一早,萧景时调令下来,调任济南府知府。
第97章
从福建北上,势必要经过浙江,浙江如今倭乱,众人坐一条船,另外官府还派了两三条船护卫。
一直等船过了嘉兴到了苏州,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萧景时因为赶着水路冰封前要到,故而,他都没让妙真和孩子们下船,只是趁着补给之时,亲自下船去见了萧二老爷夫妻一面,关着门说了许多话。
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等萧景时离开之后,萧二老爷暂停了北上新开铺面的计划,并把长子萧景珩召回,让他代替自己打理家中事务。
同时他本人在好几处意想不到的地方置办了田产房产,这些都是他自己去办的,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船顺水的时候很快,若逆风时,三十里的水路都走了三天三夜,如今因为萧彬要参加乡试,萧景时有意锻炼儿子,他的文书起草甚至来往,都交给儿子打理,让他不懂的问自己或者师爷。
妙真好笑道:“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也不早了,他又不是闺阁女子,我把他小心看着做什么,男儿家还是要多办事,褪去稚气,日后愈发干练。”萧景时笑道。
妙真点头:“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他误了你的事情。”
即便是芙姐儿,妙真都不放心让她单独作业,因为在没有完全出师前,办的事情有错漏,这是会害人的,可不是一点小事。
萧景时扶着她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的。”
过了苏州很快到了扬州,傅煜的弟弟傅烨从台州调到了扬州做指挥使,在沿岸的酒楼设宴,萧景时推辞不过,就带着妻儿下了船。
傅烨还是未曾续弦,他虽然婚事不谐,但做官做的很好,为人更是不错,比其兄还热心。萧景时见他也是性情中人,就与他小酌了几杯,二人不过聊些风土人情。
因两家通家之好就没有避讳,鹿姐儿也跟着她爹来了,这姑娘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一幅好相貌,青底绣牡丹团纹的小袄儿,底下水红泥金裙子,头上梳着三丫髻,簪着珠花步摇。
妙真忙褪下手上的镯子给她,又笑道:“小大姐儿如今越发好了。”
鹿姐儿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傅烨知道女儿的脾性,若往高门嫁,那就没有她的立锥之地,那等人家杀人不见血的,他做爹的也不好去。往低了找,总觉得不好。
今日她们父女原本会会故人,不曾想倒是见到了肇哥儿,也真是意外之喜。
还不满十五岁的秀才,一身圆领竹叶袍,头戴金冠,看起来神采英拔。且肇哥儿举止风度翩翩,语态温柔,这样的男子非常有吸引力。
即便是当年的妙真,也愿意找一位温柔体贴些的郎君。
芙姐儿看鹿姐儿满面通红,正襟危坐,又不自在的样子,心中似有所觉,大家都是差不多大的姑娘,自然都有些少女心思。
但是她摇摇头,鹿姐儿要想嫁到自己家,恐怕是绝无可能。
她爹娘对于人品行才干的看重更甚于于家世背景。
宴毕,傅烨还想说些什么,萧景时笑道:“我们还得赶路,日后相聚,一定要我做东才是。”
“好。”傅烨笑道,已经盘算好请兄长帮忙做亲的事情了。
他当然知晓自己的面子不够大,但兄长傅煜可不同,当年弹劾几位勋贵,功劳可是都让萧景时得了。
妙真从酒楼出来,放放风也很好,虽然风有些凛冽,但是她很享受这种踩在地上的感觉。正欲上船时,却见一行人也打算搭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巧,原来是张世华和妙云夫妻。
原来张世华之前出任万州任上后,不久其母过世,张世华回家丁忧,后来起复扬州府做同知,如今正往东昌府做知府去的。
“还真是巧。”妙云看着妙真也有些不可置信。
妙真笑道:“是啊,正好我们家住了一层,底下那层你们就住吧,只是船舍不够,你们得将就一下了。”
妙云笑道:“这也是我们的不是。”
要说张世华讨好上官自然是有一套的,偏偏扬州知府是个清官,张世华任上和他龃龉颇多,还被拿捏了把柄,他虽然投靠严嵩,可他也不过一个卒子,当时出了大价钱到扬州来,就是为了捞一笔,谁不知道扬州富庶啊?
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好如今他运作到东昌府这个地方,东昌府下辖的聊城、临清都是靠着运河,也是肥缺。
张世华心里暗恨萧景时之前弹劾他,但是面上却是哥俩好,萧景时心中腻味,淡淡的吃酒,并不多往来。
和张世华不同,妙云前年父亲又过世了,虽然她也有儿女,但是到底时常觉得孤寂。如今见着妙真狠亲热,送了不少点心小菜来就算了,她自己也过来说些往事。
妙真听闻大伯父过世有些错愕:“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其实也算不得早了,妙真过年都要三十二了,她爹徐二鹏都五十了,更何况是大伯父,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
但兴许妙真自己对自己的年龄没有什么实感,听说大伯去世还有些恍惚。
妙云则道:“我让几个人伺候他老人家,他后来又不自在,非要开间铺子,我也让人拿钱给他。一个小铺子,他却早出晚归打理的十分用心,那一日他吃了太多酒,又早起,就猝然去世了。”
“唉,如此没受什么苦了。”
大部分的人很怕老,所以有些人年纪大了之后对儿女妥协,就是想着他们老了的时候,儿女能够赡养。可实际上人老了就是很可怜的,这和你有没有儿女没有关系,若是生活能自理还好,若是生活不能自理,就是非常可悲。
能够猝死,不受病痛折磨,妙真都希望自己是这么个死法。
妙云闻言一愣,这个说辞很新鲜,但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二叔呢?家里怎么样?”妙云似乎很关心徐二鹏夫妻。
妙真道:“我爹还不是那样。前些年在苏州府任了经历,如今任了县令,家中两个弟弟皆已经成婚。”
妙云没想到二叔还能够当官,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家倒是越过越好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妙真想如若是以前,她定然对爹爹的官职和家里的情况什么都不说,因为她无法护着他们,但是现下还躲躲藏藏,凡事太过低调,太过隐忍未必是好事。
原本妙云以为二房和萧家差距愈发的大,就像自己一样,她爹过世了都不能戴孝,没想到二叔都做县令了,即便将来无法更进一步,可人家提起妹妹的时候,都会说她是官员的女儿,就是妙真的子女也不会以岳家为耻。
看张世华为长子娶媳都是娶的高官的女儿,看重的就是人家的身份。
其实这些在妙真看来都算不得很重要了,因为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儿女都这些了,哪里还在意这些?
要说妙云还是一如既往,看着官船上后来又上来的一个穷官,完全没有丝毫瞧不起,不仅私下赠布帛,还很客气。
连芙姐儿都道:“娘,张夫人看着还真是慷慨的很。”
“是啊。”妙真也不欲多说什么。
妙云帮了人,心情觉得畅快许多,回到船舱,见女儿过来了,莞尔道:“你今儿来的倒是早的很。”
“我绣了一方帕子,想拿来给娘看看。”张妍害羞道。
这孩子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定的是翰林院侍讲的儿子,张世华准备给女儿陪嫁上万贯的嫁妆,只待两年后出嫁了。
妙云本是苏州人,她娘尤其擅长女红,就连她自己对女红也很有心得,说着就指点起来。
只听张妍道:“娘,我原本以为我的女红不错,没想到萧家大姑娘的女红更好,初次见面,她送我的香包也极是好闻,我问她是什么香,她说是一张古方,胡乱配的。”
“她跟她娘似的,喜欢藏藏掖掖的。”妙云问及二叔在哪里做官,妙真直接就没说,生怕她知道一样。
张妍不知母亲何意,
又听妙云道:“你知道萧家女儿定亲了么?”
张妍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妙云想她听张世华说过萧景时弹劾了几位勋贵,震惊朝野,所以萧景时特别快,但是云间侯复爵了,文官很难斗得过勋贵,别看平日文官大权在握,但是当年皇帝从安陆到京城,还是驸马这些勋贵们主张的呢。
那萧景时虽说家中颇有产业,但又不是什么累世官宦之家,未必抗的住。
但这些话妙云也不会同她们说,只好先沉吟一会儿。
又说肇哥儿在妙真这里说话,说起楼琼玉来:“六婶完全不似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对我们那么好了,对我是淡淡的,好像生怕我超过了邈哥儿一样。”
“她现在能够指望的人只有邈哥儿了,肯定很怕别人超越啊。其实京城也不是只和我们好,她明知你五婶、七婶背地里对我言三语四的,还不是照样都好,估计是谁也不愿意得罪。”妙真道。
楼琼玉的处世之道,妙真也不好置喙,但你这般对人家,人家肯定也是这般对你,你不用真心,人家肯定也不是实意。
“娘,其实爹和六叔关系不错的。”肇哥儿道。
妙真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可你六婶和我只不过是因为同嫁入萧家才熟识的,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维持住面上功夫就好了。你如今愈发大了,应该懂得,人和人之间没有太多理所当然,父母和子女都是如此。”
肇哥儿心思细腻,听了妙真的话,陷入深思。
自从考中秀才之后,肇哥儿单独到了福建,父亲让他帮忙打理文书,母亲也逐渐把家中的事情交给他打理,几乎都把他当大人看待了。
他其实不太想负担这么多,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对。
因为从小娘就让他学会面对一切的事情。
见儿子在发呆,妙真起身又吩咐小喜道:“既然昨儿买了不少菜蔬来,中午让他们多做些来,船上这般久,鱼肉都已经吃腻味了。”
古代再怎么有钱,享受的东西都是有限的,妙真感觉她常常在船舱里,吃的都是些腊货腌货,以至于脸色都有些发黄了。
小喜道:“是,我马上下去吩咐去。”
“嗯,如此就好。”妙真笑道。
做主母可不容易,上下都要操心,儿女们的饮食衣着身体都得关心,丈夫里里外外的事情也要帮忙分忧,妙真回房之后,都觉得有些累。
她靠在榻上假寐,不一会儿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是萧景时回来了,她正要起来,萧景时忙上前按住她。
“你就躺着吧,我看你眼圈有些青黑了。”
妙真脸一红:“别说了。”
这连着几日也不知怎地,她都想和他亲热,他自然是来者不拒,然而这样的后果也是自己有些消受不了,还是得多休息。
在一旁的萧景时见她如此,又拿了小杌子坐在她身旁,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你能这般想我,我着实很受用。”
见他还要提起这些,妙真用手捂着脸,她近来在船上无事时常常看话本子,这些话本子里有些露骨描写,看的人心黄黄的,正好身边有个男人,她就那般了。
罢了,这些话本子,她要丢远些才好,如此清心寡欲些。
所以,她撒娇的拉着萧景时的手道:“都是那些话本子害的我,从今儿起,我不看了。你累不累?”
“不累,只要是陪真真,怎么都不累。”萧景时柔声道。
妙真想他比自己大三岁,正当盛年,眉目英挺,身材魁梧健壮,忍不住笑道:“爹爹给我找的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又疼我的夫婿,可见我上辈子肯定做了大好事儿了。”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的说了会话,萧景时带着妙真到床上,两边挨着躺下,一会儿都睡下了。
再醒来时,已然黄昏时分,妙真起身,让丫头重新梳头穿戴一番,又唤了萧景时起床。不一会儿芙姐儿过来了,两个儿子也来了,桌上摆了醋溜白菜、清炒大头矮、蒜头炒黑菜好几道时蔬,又有粉蒸肉、乳鸽汤、卤牛肉,再有下饭菜雪里红炒胡椒炒肉丝,炖的嫩嫩的鸡蛋羹。
这些菜算不得什么大菜,但都很对他们家的胃口,尤其是嘴里发苦的时候吃点青菜,比平时的滋味还好。
芙姐儿悄悄对妙真道:“我看那位张姑娘随便一身衣裳就差不多三十两了,张家不是寒门出身么?怎么这般富贵?”
明朝官员俸禄并不高,萧家有钱是因为萧景时本身家资颇丰,还有妙真诊金丰厚,饶是如此,芙姐儿跟着她娘打理家业,都觉得自家没有张家用度大。
妙真就把张世华原先被萧景时弹劾的事情说了,那时候在宣大,芙姐儿她们年纪到底还小,不知道这些。
芙姐儿很奇怪,这么多言官看着,下头衙门那么些人,这些钱怎么贪的呢?
就像她家里,做什么事情都要报账的。
船一路顺风顺水,很快靠岸,萧家从水路转陆路,孙管家和书童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这孙管家是家里派过来的,兴许日后分家也是要分到他们这房的,书童更不必说,他是个伶俐人,并不抢孙管家的风头,二人搭配的很好。
底下人团结,上头的人受用。
济南是山东行省的首府,除了知府衙门之外,还有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司。萧景时在按察司和布政使司都做过,大致怎么运作他是知晓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往京中或者道员上面升,知府还真的没想过,毕竟当年如果他肯定稍加通融,兴许还能留到翰林院。但如今既然做了知府,一府长官,他也一定要做好才行。
陆都督虽好,但不管人事调动,他还得跟上面搞好关系。
这些事情就不必同妙真说了,他自会打点。
冬日已经很冷了,还好济南府衙建的颇为宏伟,据说是成化九年从运署街迁至县西巷东侧开元寺旧址,来不及细看,他们就先被迎了进去内宅。
起居之处是两进的院子,还带个跨院,后面还有花园。
正房一共五间,中间辟出花厅,西边放的炕,东边放的床。许久没睡炕了,妙真忙让人烧起来,又加派人手收拾。
缎面的被子、蚕丝被子,厚的棉絮垫褥,全部都得收拾好。
一进院子住师爷和萧庆夫妻,跨院住肇哥儿和诤哥儿兄弟俩,东厢房做书房西厢房做药房,至于女儿住后面的三间抱厦。
几个丫头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就把这里收拾好了,知府衙门的同知通判们都为萧景时接风洗尘,饭菜也送过来她们后堂,妙真带着孩子们一处吃。
“北方的冬天都会冷一些的,这和福建不同,所以准备的皮袄棉袄都得穿上。”她叮咛着。
肇哥儿笑道:“儿子这些年都在苏州,早就忘记睡炕的滋味儿,方才一下忘记了,往炕头那儿坐下去,狠狠的烫了一下。”
睡炕也是很有讲究的,妙真在京里待了数年,跟孩子们讲解一番。
诤哥儿已经很困了,吃完饭就要睡觉,他年纪最小,头一次离开爹娘别居他院,妙真有些不放心,但她不好起身,只好先对小喜道:“厨上的饭菜做的很好,你拿一两银子去打赏他们,就说他们辛苦了。”
小喜下去后,妙真才对诤哥儿的丫头叮嘱许多。
她们到山东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底了,衙门也基本闭衙了,萧景时只好借着过年把藩司、臬司衙门的上官都认识了。再有济南德王府那里,他也去会见了。
男主外女主内,妙真这里也是同府衙内同知以及两位通判的夫人请了几次席了。
济南府同知今年四十有五,姓寇,浙江乌程人,据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其夫人也是个宽厚又不失规矩的人。
寇同知的长兄乃是府学贡生,和自己爹差不多,如今在外地做知县,次兄是进士,就连幼弟亦是进士出身,算得上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这寇夫人又生了三子一女,尤其是小女儿雪娘,和芙姐儿一见如故。
妙真见了这姑娘,也很是喜欢,长子的亲事有人惦记打听了,她不想要那种高官之家,未来的儿媳妇若是性情好,人品佳,相貌秀丽,家世还算不错,那就很好了。
过年的时候,成日大肉大鱼的,芙姐儿亲自做了些消食的汤药给新朋友雪娘,还道:“你别看这个方子,无论被酒肉薰的多腻歪的人,吃了下去就好了,这可是我们家的秘方。”
寇雪娘生的又美又萌,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听芙姐儿说完就道:“我等会儿就拿回去煮给我爹吃。”
“别急啊,大人肯定没有这么早散的。”芙姐儿笑道。
二人就在房里说话,妙真虽然现在看上了寇雪娘,但是也不能立马下定论,还得仔细观察一二,所以现下也是把她当女儿的手帕交看待,只让碧桃她们去送了一回点心。
但是在儿子的亲事上,萧景时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对妙真道:“正月十五花灯会,我带着肇哥儿出去应酬,刘抚台见了肇哥儿很是喜欢,还问我肇哥儿有没有娶妻,我总觉得有这些意思。就让人打听了一番,刘抚台的确有一女,虽说不是正头夫人生的,但也是德言容功样样不错。”
“既然是抚台的女儿,理应嫁的更好才是啊?”妙真奇道。
萧景时笑道:“不是这么说的,刘抚台为官还算清正,他十九岁中的进士,为官二十载,也还未到不惑之年呢。前面有一位长女,倒是嫁入京中和权臣结亲,在幼女的亲事上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故而找到咱们家。”
之前一直说没人选,如今一到济南,倒是冒出了两位适龄人选。
原本她是想先帮女儿相看的,但有傅烨那里横插一脚,就不得不先为长子打算了。这些人要都是药材就好了,哪个对症什么直接配对就好了,偏偏人就是人,最复杂的东西。
第98章
萧景时非常重视妙真的话,知道她绝非无的放矢,故而在拨给知府的禄田里拨出二十亩让老农培种红薯。作为知府,要负责的事情就多了,宣布国家政令、治理州县,审决讼案,考核属吏,征收赋税。
他不是嘴上说说,还会亲自下乡,下乡的时候把肇哥儿带上,肇哥儿的身份如今就是文书,没有任何特殊对待。
夜里,肇哥儿有些睡不习惯,他们住在一户农家,尽管人家已经收拾的很整齐了,可仍旧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家里睡的床都是铺的柔软的缎子垫絮,身上盖的是又轻又暖和的蚕丝被,就是身上穿的都是裘袄,外面绣的纹饰精美繁复。这屋里却是一股土腥味,被褥虽然是新的,却微微有些霉味。
翻了个身,听身旁的爹道:“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大舒适?”
“是。”肇哥儿老实道。
萧景时轻笑道:“其实这户人家在村里已经是条件不错的了。你以前觉得你外祖父家如何?”
肇哥儿挠挠头:“外祖家还算殷实。”
“你外祖家只能算小户人家,就是咱们家顶多也就是个中户人家,在江南没有百万算不得大户。可是还有很多地方,连户都称不上,就咱们来的这个村子,已经算富户了。”萧景时解释道。
肇哥儿叹了一声:“以前娘亲教儿子洗衣服叠被子,儿子在书院的时候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还觉得日子过的很清苦,如今才知晓穷苦之人比比皆是。”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爹带你出来,就是想你能体察名情,人情练达。”萧景时平日对长子严格,但心里还是疼孩子的,尤其是肇哥儿,心思细腻,脾气很好,他舍不得发火。
以前肇哥儿总觉得当官的高高在上,权力很大,好不威风,现下看他爹巡农田,看堤坝,还要看有没有播种的情况,什么都要懂。他爹以前是富家子弟,能够懂这么多,恐怕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萧景时听到儿子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
却说这父子二人出门后,妙真带着芙姐儿一起炮制药材,她道:“做大夫的不能够完全不会,若不然,病人吃了药没有好转,很难说是方子的问题还是药的问题。”
芙姐儿到底年轻,她道:“娘,我听说济南的趵突泉很有名,女儿也想去看看。”
“好啊,到时候带你去看看,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咱们啊,都得去看看。”妙真笑道。
母女二人炮制完药材,听闻寇太太来了,妙真换了身衣裳去前堂,就听寇太太道:“臬司衙门的潘夫人卧病在床数日,我想着是否要去看看,您怎么说?”
“自然是好,咱们既然去探病,我不懂这里的规矩,也不知晓送些什么过去?还劳你多指教。”妙真并不觉得丈夫官位高,就颐指气使,反而很客气。
寇太太笑道:“您放心,我把以前的单子拿过来。”
都是当家主母,妙真看了单子后,觉得也很是妥当,当即让人准备。
次日,妙真带着寇太太一人一顶大轿过去,潘太太头上绑着布条,见妙真和寇太太过来,只道:“我是头风犯了,倒是劳你们来看。”
潘家在臬司衙门做按察副使,据说潘大人为官非常清明,不是那等收钱帮人了案的官员,颇有声名,潘夫人如今的住处也颇为朴实,并没有很富丽。
妙真先行拜会后,不由道:“不知您吃的什么药?我略通医理,倒是可以帮您看看。”
潘太太一扬手,让下人送了过来,妙真看只有一张药方,不由道:“您说头疼,不知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头痛也分好几种,不能一概而论。
在一旁的小喜就道:“潘太太,你可不要小看我们家太太,当年宫里都特地找我们太太进宫调理的,平江伯,公主,妃嫔都是我们太太经手过的,什么棘手的病情都治过。”
这里的人并不知晓妙真的名声,妙真也没有想一开始就宣称,但现下既然有机会,肯定适当的展示一下自己。
潘太太听说妙真的名声,不免问起:“我听说当今女科圣手徐娘子也是苏州了,娘子也是吗?”
妙真看了她一眼:“我就是徐妙真啊。”
“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寇太太直呼。
妙真心道少来,别的衙门的人未必知道,但寇太太应该是打听到了,今日才促使她过来的,这种促使上峰的夫人大展手脚的人,真的是聪明细致。
不是那种恶意拉踩别人的人,心正还有手段,她颇为欣赏。
但面上妙真还道:“也是我不好同你们说。”
说罢又问起潘太太的症状,不由解释起来,“这头痛分为风邪、肝阳、痰蒙和气虚,您呢,头胀痛的同时,还发热咳嗽,咽喉也痛,舌苔白,脉浮紧,这是风寒的风邪头痛,这里开的药却是风热的,是以不大对症。”
潘太太一听妙真说话就是行家,更何况她是女子,愈发信赖。
有妙真帮忙,潘太太的病好的很快,还专门设宴请了她和寇太太过来说话,妙真和寇太太这次就都带了女儿来。
芙姐儿人如其名,生的芙蓉面,柳叶眉,唇似笑唇,甜似蜜糖,那雪娘大眼睛,鹅蛋脸儿,端美可人。
潘太太见二女姿容不俗,都很喜欢,特地送上表礼。
妙真虽然牵挂儿子的亲事,但主要还是怕将来傅煜开口,她们夫妻不好回绝,可是如今她更挂心的还是女儿,所以,她才一来济南就一反常态的交际起来。
多交际未必能为女儿说一门好亲事,但总归让大家都知晓芙姐儿,有那可意的,自然会上门。
席间,潘太太又说起想去千佛山还愿,也想邀请他们一处过去,妙真顺手推舟的答应下来,寇太太却推说有事。
回家之后,寇雪娘不免问她娘:“怎地今日潘太太请娘过去,娘不去呢?”
“我借着萧太太太会医术的,虽然和潘太太更进一步,可凡事不能做的太过了,若是让萧太太看出都是我安排的,到底不好,她现下还要感激我帮她引荐给潘太太呢。”寇太太说的这般明白,也是在教女儿。
至于为何她要讨好妙真,一来是上官夫人,大家和睦相处,于自己也是一桩好事,二来,她毕竟只是同知夫人,身份不够,若是妙真和她关系不错,日后无论做什么都能带着她,她也有了体面。
官场上就是借力,但也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
寇雪娘似懂非懂的点头。
妙真这里也和芙姐儿复盘:“若是没有寇太太,我也没法知道什么潘太太不舒服的事情,不管她有什么心思,咱们也要领人家这份情。”
“知道了,娘。”芙姐儿应下。
妙真又把自己首饰盒里很喜欢的一顶小巧的珠冠送给芙姐儿,这上面的珠子颗颗圆润,好似上面氤氲一层光似的,戴在女儿的发髻中间,衬的她格外的聘婷秀雅,般般入画。
芙姐儿却推辞:“娘,女儿可不能夺您心头好。”
“话不能这么说,这样的好珠子,如今市面上很难买到,即便买到,恐怕要原先价钱的三五倍才行,还没这个手艺呢。宝剑赠英雄,这珠冠我看就很适合你。”妙真笑着看女儿,终于理解梅氏为何当年在她未出阁之前喜欢打扮她的,原来是这种心情。
既然娘执意要给她,芙姐儿还是高高兴兴的笑纳了,其实她的首饰也有满满两大盒,自从她留头以来,娘每季都会帮她打,但是这般贵重的,还是头一回得。
看女儿欢喜,妙真也是跟着高兴。
门口小喜捧着盒子过来:“四奶奶,是云通判娘子送的杏子甜瓜来了。”
“替我多谢她,再送一盒椒盐蒸饼过去。”妙真道。
小喜出去吩咐了之后,又进来陪着妙真说话:“张知府是往济宁府任职去的,您说他之前就帮着人家按下人命案,怎么还能步步高升呢?”
妙真摇头:“这就是官场啊,有时候倒台,多半不是因为贪赃枉法,反而是因为后台倒台了。是了,今年我爹在任上最后一年了,也不知道怎么样?大弟媳妇我是见过的,二弟听说在任上成亲,二弟媳妇我却是没见过的。这年头,挑儿媳妇可不容易。”
小喜是妙真头等心腹,当然知晓妙真所思所想,若非中途遇到傅烨父女,肇哥儿的选择其实更多,她不由道:“当年仇娘子给您荐的两位姑娘,其实都很是不错的。”
“这都快两年了,人家肯定都已经定亲了。”妙真如此道。
“罢了,与其咱们在这里说,千佛山一行要好好准备,那里的佛会许多女眷都会去的,兴许也会见到刘姑娘。”
不预设对方好不好,先亲自去会一会。
小喜笑道:“您说的是。”
主仆二人又商议那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头饰,桌上的铜鼎吐出丝丝青烟。
彭泽
梅氏也正在打扮,这几年她日子过的很舒心,脸上皮肉紧致,眼角没多一条皱纹,唯独只是头发稍稍白了几根。
长媳在苏州,次媳章氏是在任上娶的,脸庞圆圆的,性情也爱笑,见梅氏打扮好,忙端了茶来。
“太太,吃点茶润润喉咙。”
梅氏接过来,又看着她道:“也是辛苦你了,昨儿为了我的寿宴都忙坏了。”
章氏忙道:“太太哪里话,这是儿媳之本分。”
这章氏是本地大族的女儿,父亲是个举人,做着教谕,家族中还有位族叔在河南府做官,家资颇丰,也因为过来定下章氏,徐二鹏在此地做官做的还算如鱼得水,即便有些小挫折,都有人相助,算是很平缓了。
但徐二鹏是打定主意这一任做完就撤了,虽然有些留恋,毕竟发号施令,替人平反冤情,这些事情都给他极大的满足,但见好就收是他一贯做人准则。
所以,梅氏在儿媳妇的伺候下去了前方,屏退下人,又问徐二鹏的意思,徐二鹏依旧道:“明年我就以老病辞官,这早就说好了的事情。”
“我看你在这里做的也挺好的啊。”梅氏觉得可惜。
徐二鹏则道:“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一个穷做买卖的儿子,混到七品官,也值得了。坤哥儿媳妇那里你早透出风来,别让人家措手不及。”
梅氏顺从道:“我知道了。”
二人又接到妙真从济南寄过来的信,徐二鹏看了一遍,这应该是年前就寄了,现在才到他们手上,他抖着信,皱着眉头道:“姑爷原本在翰林院也算不得差,从清流入浊流就已然不好了,在福建时又有弹劾勋贵的战绩,怎地只调到济南做知府?济南虽然是山东首府,但是与京官相比,差的太远了。”
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离皇上越近的官职当然是最好的,女婿颇有能耐,怎会如此?
梅氏也跟着担心:“那如何是好呢?”
“也不打紧,女婿还年轻呢,主政一方,多锻炼一二也是好事。还有,真真同我们说卢世安已经去世了,如此倒是一件好事。”
梅氏听了也是一喜,又听徐二鹏道:“真真说路上遇到妙云了,他说大哥去了。”
夫妻二人唏嘘了一番。
徐二鹏放下信又道:“福建浙江倭寇侵犯严重,姑爷调离前线,其实也是好事,看我,也真是贪心的很。”
梅氏知道丈夫并非贪心,而是真心实意的为女儿女婿考虑。
可张世华之前被女婿弹劾过的,他会不会报复呢?
远在千里之外的妙真并不知道爹娘担心这些,她带着芙姐儿并潘夫人一处到千佛山,为了以示虔诚,众人都爬山上去。
潘氏头风好了之后,心情甚好,此时又是春日,正是吞花卧酒的好日子,路上行人如织。山东人和南方人不同,男子个头很高,女子健美高挑,看着很赏心悦目,妙真前世曾经听人说山东的大葱都比旁的地方长的高大。
不知到时候芙姐儿和她两个弟弟会不会长的高呢?
芙姐儿见她娘笑,不明所以,忙问起来,听她娘说起这个,芙姐儿也跟着凑趣道:“娘,我要是再长高些,是不是就是萧家巨人了?”
“小丫头,你离巨人可差的远呢。”妙真亲昵的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庙会都是极其热闹的,芙姐儿虽然戴着帷帽,但隔着那层透明的纱布,亦是能够看到这些场景。潘夫人也是和时下的妇人一样,非常热衷佛会这些,她今日的目的地便是兴国禅寺。
妙真带着芙姐儿在这里闲逛,兴国寺南侧有隋朝时镌刻的佛像,九窟一百三十尊佛像,她们母女进去了主窟极乐洞,中间一尊为阿弥陀佛,盘膝禅坐,法相庄严。
“娘,咱们常常念的‘阿弥陀佛’就是他吗?”芙姐儿小心道。
妙真点头,又对她说着由来,说实话,出来玩耍也是要身体才行,妙真刚爬山上来,乍然进了洞中,被这么多佛像包围,还有些晕头转向,解说的时候有些气喘,芙姐儿贴心,就先扶着她出去。
“娘,您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咱们俩吃些点心。”
妙真也是不拘小节之人,母女二人就在廊下吃了些点心,这些正好被刘家小姐见着。刘小姐乃巡抚之女,虽然是庶出之女,生得花容月貌,倾城之姿,她的姐姐嫁入京中权贵之家,原本以为依照自己容貌品行,应该也是如此。
即便不是,也得是累世官宦之家才行,她今日奉嫡母之命,特地来看看未来婆母,不曾想萧景时的夫人如此市井。
大家女眷怎好在人前吃东西,即便在外面也会寻屏风挡住,或者到屋里去,这样实在是太大喇喇的,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曾经听父亲评价萧景时,说他才识超人,文章做的极好,其子萧肇之,亦是温雅俊逸,才高八斗,所以她就想萧夫人应该也是不同凡响,没想到她举止如此粗俗。
这些话她放在心里,并不敢表露出来,嫡母今日虽然未跟着来,但是派了心腹金嬷嬷跟着过来。
金嬷嬷跟潘夫人熟悉,拉了她一下,她们先去找潘夫人了。
坐在廊下的妙真丝毫无所觉,她吃完点心之后,觉得精神好多了,母女二人又在这里逛了一会儿,才去找潘夫人。
不曾想着潘夫人正同一位少女说话,那姑娘戴着银丝云髻,五彩圆领通袍,脖子上系着璎珞,好一派富贵气象。
见妙真进来,潘氏介绍道:“萧太太,我在此地礼佛,不曾想遇到刘小姐,她母亲派她来还愿得。”
她怕妙真不知道刘小姐,还强调道:“刘巡抚的千金年岁和你们芙姐儿一般大。”
那刘小姐起身行了一礼,动作十分优美,妙真忙虚扶一把,又把手上的镯子褪下:“初次见面,小小礼物,略表心意。”
熟料她刚作势帮那刘小姐戴上,不曾想那刘小姐手却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虽然刘小姐立马表现出羞涩状,但是她看的清楚,刘小姐似乎有些嫌弃她。
……
是日,萧景时父子回来了,妙真见他父子二人风尘仆仆的,先让人备下热水沐浴,又旋即准备了他们爱吃的菜。
肇哥儿原本皮肤极白,看起来就是个书生模样,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皮肤稍微黑了一些,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有精气神,妙真看着儿子,很是欣慰。
“你如今跟着你爹爹历练一二也是好的,只是心也要沉下来,我听说你爹要带着你拜什么大儒的。”
“是济南的杨先生,他是榜眼出身,爹爹耗重金为儿子请来的。”肇哥儿小声道。
小时候孩子们的学业妙真能管教一番,但是长大之后举业,妙真就不懂了,还得萧景时来安排,这些她没有异议。
母子二人正说的时候,萧景时从浴房出来,他素来颇有魏晋风度,在家里浑然不受拘束,宽阔的衣裳,披散的头发,明明没下雨,仍旧穿着木屐,还把肇哥儿打发走了。
妙真不解:“你这是干嘛呀?今儿还要给你和肇哥儿接风呢。”
“都多晚了啊,他还在这里待着不合适,你让人送一份去他那里就好了,咱们夫妻自自在在的说说话。”萧景时这些日子在外够辛苦了,现在只想和妻子一起。
见状,妙真也只好吩咐丫鬟用食盒把几碟肇哥儿爱吃的菜装了送过去,又站起来替他盛汤:“这是汆的丸子汤,想着你们这样日夜兼程的回来,肯定口渴,就让人做了些清汤。”
萧景时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喝了,又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妙真就把医治潘夫人见过刘小姐的事情说了。
“那你觉得刘小姐如何?”萧景时颇为在意长子的亲事。
妙真也不加掩饰,就道:“刘小姐相貌气度没得说,人家又是巡抚的千金,自是不凡。只是……”
她便把自己送镯子,人家避开的事情说了。
甚至直接说了自己的意见:“我原本想着人家是大姑娘,兴许不怎么见生人,是我误会了她。所以想着,过些日子若能够打听更多再说。”
萧景时握着妙真的手道:“她若是嫌弃你,这桩亲事也就别做了。”
“那只是一个动作,也未必就是有恶意的,你看这是德王府老太妃的请柬,到时候我们应该还能碰上,到时候我再看看。”妙真道。
却说傅烨的信到了浙江,原本近来倭乱就让傅煜伤神,不妨却收到傅烨的信上说他见到了萧家的长子,觉得人家龙章凤姿,配鹿姐儿很合适,信中还说萧太太特地给了鹿姐儿表礼,似乎也很重视鹿姐儿。
这却让傅煜犯难了,他正和阮氏道:“鹿姐儿这样的性情,择一小户性情好些的人便好,萧家人可未必能够容忍。”
“既然如此,那您回绝不就好了。”阮氏和妙真交好,自然知道妙真不喜鹿姐儿。
傅煜又点了点信纸:“但烨弟说萧夫人如今对鹿姐儿很不错,你不知道云间侯世子如今盯着萧家,正等他出错了,立马揪他的小辫子,萧景时为官不过十年,又多在外地做官,根基不深,轻易就会被参倒,如今她们转变态度也不稀奇。”
阮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她还不好劝了,不禁道:“那您意欲何为?”
“你就代我写一封信到济南去,你们女人家说话方便些,一来问个好,咱们两家关系素来不错,二来就问问萧家大公子有没有定亲。”傅煜如此道。
阮氏就立马写了这封信,这封信在妙真赴德王府寿宴前一日收到这封信,这让妙真夫妻更是有些慌,如若不早些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傅家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可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第99章
德王府是山东很早就就藩的王府,很是富庶,之前妙真她们去的那个千佛山的兴国禅寺据说也有德王府出钱重建。
德王府的王府东至县西巷,西至芙蓉街,南至泉城路,北至后宰门街,几乎快占了济南城的一半,大的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妙真却是无暇欣赏,事实上即便不选刘小姐,寇雪娘这里她也不能立马下决断。寇太太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精明强干,很能体察上官心思,还揣摩的很准确,但是寇雪娘她还没有深入了解。
即便是为两个族人选妻,妙真都千挑万选,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要脾性吻合,难道为亲儿子选妻就草草了事么?
想到这里,妙真摇摇头,不,她即便得罪傅家都好,也不能敷衍了事。
就像学医一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此一想,她心情平复许多。
“妾身徐氏,济南知府之妻,给老太妃问安。”妙真行礼。
这位德王府的老太妃早先不过是个普通军户的女儿,被选上王妃之后,娘家立马封了指挥使,后来又诞下唯一的世子,成功坐稳位置,在老德王去世后,她儿子袭爵,如此,她的地位就更尊崇了。
妙真觉得这位太妃的银发里,都透着一股舒展。
“快起来吧,真没想到萧知府的夫人如此年轻。”老太妃有些诧异,一般来说能做首府知府的多半是四五十岁的男子,若是原配夫人,应该是中年或者老年妇人了。
然而跟前站着的萧夫人着实太年轻了,看起来二十出头,浑然似青春少妇。
妙真不妨老太妃夸她年轻,忙笑道:“您谬赞了。”
知府和巡抚的官阶差的远,所安排的位置亦是如此,刘巡抚的夫人带着女儿坐在老太妃下手,彼此之间说话都很亲热。
据妙真了解,德王也有几位小王子,别看现下刘夫人和德王府很亲近,但是让他家把女儿嫁到王府,她们也是绝对不会干的。
本朝藩王,尤其是靖难之后,并无实权,所娶的妻子也都是在藩地小户人家中选,反倒不如文官势力大。
妙真刚坐定,不曾想妙云也过来了,要知道这里的官员一大半是济南府或者省里的官员,一个济宁府的官员夫人,这是跑来做什么?
寇太太也觉得诧异:“济宁府的人过来咱们这边做什么?”
王府的人也是满脸疑惑,但妙云只笑道:“妾身带着儿女游玩千佛山,不曾想听说是太妃寿辰,特地带着儿女前来拜寿,也是沾沾老寿星的福气。”
这话说的让老太妃很是欢喜,让人帮妙云安座。
妙云自然也是看到了妙真,她没有露出尴尬的表情,多年的官夫人生涯,让她也练就了一身本事,上头有缝就钻,为丈夫谋得最大利益化。
说实在的,妙真未必比她强,不过是妙真有个好老子,才让她有了一门好亲,所以不必像她这般忙活。
张家长子娶的世家女,女儿嫁清贵人家,她还有个小儿子因为娇宠太过,不喜读书,若是找一桩富贵有地位的亲事,比什么都强。
众人来齐了之后,老太妃这个年纪和身份不会陪客,特地点了儿媳妇德王妃带着众人去王府花园赏花。
此时正值春天,漫天的桃花吐蕊,玉兰幽香,花影缤纷,妙真漫步其中,心情也舒展许多。芙姐儿现下正跟妙真学做点心,见了桃花,没想过观赏,只是同她娘耳语:“娘,您说这些桃花若是做成桃花糕肯定好吃?”
“桃花粥我吃过,没品出味道来,但是桃子娘爱吃。”妙真觉得她和女儿处的跟闺蜜似的,也是绝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刘夫人远远望了一眼,觉得妙真不会做人,巡抚看上你的儿子,你不是应该上赶子么?但对妙真而言,上赶子的不是买卖。
刘夫人微微露出不满,素来很会看嫡母眼色的刘小姐也是松了一口气,嫡母若是不满意,这桩亲事未必会成,因此,她也不往妙真身边凑,和芙姐儿面对面时也不过淡笑一瞬间就过去了。
这次老太妃的寿宴,妙真愈发确定了刘家不是真的有意,那位刘巡抚是一个意思,刘夫人和刘小姐未必同心,故而回去和萧景时说了。
萧景时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我也这样想的,高攀人家到底不好,总得看人家的脸色,咱们又不是哈巴狗儿。说实在的,傅家要怪罪就怪罪吧,我想等咱们儿子将来中举或者中了进士,上赶子的人不知道凡己,何必这个时候如此,反正我没想抱孙子。”妙真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
萧景时知晓妻子不是那种喜欢靠别人的人,凡事立身之本还是自己,他只好道:“既然如此,就依你了。”
“嗯,我也给傅夫人回一封信吧,就说儿子举业未成,不谈亲事。”妙真道。
萧景时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这边妙真也把儿子喊过来,说了这些事情:“与其为了所谓的前程高攀好亲,还不如自己就是前程,自己就是青云梯。我即便是女子,但也是功成名就时才与你父亲结亲。”
如果她没有一手好医术,纪氏如何会帮她?也因为她爹有了监生的身份,她自己攒下上千两的嫁妆,这才有了嫁入萧家的及格券。
但也因为是女子,很少凭借自己能够有身份的,还要靠着人家才有诰命。
她若是男子,早就自己闯一番了。
肇哥儿年轻,正是闯的时候,早早有了指望未必是好事。
有了妙真这一番告诫,肇哥儿跟着杨榜眼读书就愈发用心起来,萧景时忍不住点头,他妻子为人刚强,生的孩子也是有志气的。
至于到了刘巡抚那里,他也婉转推辞:“我这个长子,素来顽劣不堪,非说什么如今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好男儿该志在四方,说什么不破楼兰终不还,要举业之后再谈亲事,我和内子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越是这样的人,刘巡抚越是喜欢,他笑道:“无妨,这是好事。”
萧景时暗道自己原本是个不羁的性子,当官数年,外表看不出改变,内心却磨平了不少,倒是妻子,平日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实际上性情非常生猛,非常有个性。
但这是好事,妻子有骨气,孩子也有骨气,有骨气的人才能自尊自爱。
春暖花开之时,芙姐儿从后花园里摘了两枝桃花来,插入铜瓶里,灿然一笑:“娘,德王府的小郡主下了帖子请女儿过去作耍呢,女儿想用桃花做些点心送去。”
“你也玩儿的尽兴些。”妙真笑道,她不阻拦女儿出外交友,尤其是女儿马上要及笄的年纪了,也要开始说亲了。
芙姐儿亲手做了不少点心带去德王府,和那小郡主玩的极好,只不过回来时告知了妙真一件事情,说济宁知府夫人想为儿子求娶小郡主。
这年头稍微有点志气,有志于举业的,几乎都不会娶宗室女。
妙云的行为她不是很理解,不过妙真问起芙姐儿:“那小郡主会嫁到张家吗?”
芙姐儿笑道:“德王府愿意把孙女封郡君嫁过去。”
德王府不仅仅只有德王一家,还有不少宗亲,所谓郡君就是王爷的孙女一辈的,郡君仪宾从四品,其实也是不错了。
“那张夫人那边同意了么?”妙真问。
芙姐儿摊手:“这女儿就不知道了。”
又说妙云那边原本以为自己儿子娶郡主那是手拿把掐,没想到德王府连个县君都不愿意许亲,只愿意许郡君。
这让她大失所望,她原本想着山东乃孔孟之乡,虽然没有南京繁华,但济南是首府,达官贵人颇多,尤其是小儿子,若是不科举就想要有品级,便只有做仪宾了。
仪宾虽然不如驸马,可是却实惠的紧。
南京可没有王府。
所以,她还是不能放弃,即便王府的人对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她依旧扬起笑脸,唾面自干。平日在德王妃、老太妃那里奉承,今日也是她照旧过来。
不曾想听老太妃同德王妃道:“你的身子近来不大爽利,府医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
德王妃笑道:“媳妇儿这是老毛病了,也犯不着怪她们。”
“我那日听潘夫人说起萧府尊的太太,医术了得,解了她多年的旧疾,不如你也请她过来看看。”老太妃道。
德王妃忍不住点头:“苏州府徐妙真,名气极大,没想到她便是萧府尊之妻。”
她二人竟然当堂讨论起妙真来,妙云听的如坐针毡,她没想到自己百般讨好,人家根本不拿她当一回事,反倒是讨论一个根本都不在这里的人物。
殊不知不远处,也有人在讨论妙真。
云间侯一家虽然短暂的被流放过几年,但是对身体的摧残是极大的,尤其是云间侯夫人,患了风湿不说,更因行经时沾了冷水,还要操劳,以至于后来每次行经都长达半个月淋漓不尽,甚至还血崩了。
甚至因为云间侯夫人同云间侯亲热了一回,血崩了,云间侯夫人虽然找人看过病,但不好说出因由,身体一日比一日垮了。
这看在赵瑞眼中,暗自为母亲伤身。
倒是有人跟赵瑞建议:“我记得苏州有位女医,在杏林非常有名,乃是杏林高手。当年还为宫里的娘娘们治过病,有不少极其难治的病症,在她手里都易如反掌。”
“是啊,三吴女医多,尤其以徐妙真最为厉害,各处县志、府志皆有记载,甚至她所到之处义诊赠药,求医者上千人。”
赵瑞如今在锦衣卫,自然去探查了一番,忍不住扼腕,徐妙真竟然是萧景时之妻。甚至萧景时能够攀上他的上级陆都督,完全是因为徐氏之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好明着对付萧景时。
不过,家中人其实也劝过他,说萧景时当时为按察佥事,这原本也是他职责所在,让他不必对付。
可想着云间侯府死伤无数,后来虽然平反,但这仇如何能不报。
分明是萧景时自己没查清楚,为了晋升,胡乱攀咬,若不是他找人递话,萧景时很有可能三十五岁就升任少卿。
如此,他真的是矛盾的很。
又说四月清明过了,就是端午,城中龙舟赛的风气虽然不似苏州那般,但许多人都出来游玩。妙真也带着儿女一处踏青,要知晓她现在正帮女儿相看呢,有几家还不错的呢。
饭桌上妙真正和萧景时提起:“有一家是提学的长子,子弟十分出众,我听说是原先琅琊王氏的分支,后来在太仓落籍。”
萧景时闻言笑道:“太仓王家的子弟,我知晓,的确是家财万贯,子弟教养的也很好,你眼光不错。”
“还有一户是本地大户,虽然咱们俩不愿意女儿嫁的这么远,可我想女儿若是嫁的舒心,远近问题不大。”就像妙真虽然嫁到三里地近的地方,还不是常年跟着丈夫在外,但她还是想寻一桩称心如意的亲事。
夫妻二人谈完儿女的事情,又说起济南府衙的事情,之前的一位通判卒于任上,马上要有一位新的通判来赴任。
“那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看着也无甚大病,却就那般死了。”妙真唏嘘不已。
萧景时沉吟道:“他孤身一人在济南府上任,也不知晓如何?这事儿我还找人问问。你不知道近来有巡按御史要到,沿途不少跑路的官员呢。”
巡按御史妙真熟悉,萧景时的第一份差事就是这个,所谓位卑权大,不外如此。她有些紧张道:“你虽然是刚来,但是你如今是济南知府,如果一时不察,被人栽赃什么就不好了。”
二人都想到一起去了,萧景时道:“我已然安排了人手。”
提起这些气氛不免凝重,妙真又说起一桩趣事:“你知道呢?每次我穿白衣戴同色幅巾出去,好些人以为我是观音再世呢,对我竟然十分信任,我在想要是肇哥儿和芙姐儿在我旁边装个金童玉女,指不定还真的能唬住人呢。”
原本以为说这些话会逗萧景时笑,不曾想他耳根子却有些红,又抬眸看向妙真:“真真,你在我心里最美。”
妙真乍然听得这话,忙道:“我如今早就比不得以前了,你快别为了哄我高兴乱说了。”
这话是真的,人过了三十之后,新陈代谢就慢了许多,以前想减肥,少吃一两顿都会见效,可是如今多喝几杯水,早上起来脸都会浮肿。
妙真算是非常擅长保养的了,脸上皮肤仍旧白嫩细腻,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她自己知晓,不比以前了。
萧景时却很依恋她,仍旧那样看着她:“我就觉得谁都没你好看。”
“你这样的爱让我压力太大了。”妙真打趣他。
饭毕,又有刘巡抚的家人送了帖子过来,原来是刘夫人生辰,请她过去。妙真和萧景时对视了一眼,上回萧景时和刘巡抚说过儿子暂时不娶妻,刘巡抚却似乎没有立马表示拒绝,反而觉得自己的女儿可以等。
现在这封帖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位刘小姐并不热衷这桩亲事,妙真也不愿意为儿子娶一位瞧不起儿子的人。
芙姐儿当然知晓其中的事情,又道:“娘,我与郡主常常作耍,刘小姐生的貌美,是有大志向的人,她曾经说过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这倒也没什么错,作为女子嘛,生的貌美出身不错,这般想也正常。但是她应该同她自己的父亲母亲去说明自己的心意,否则,这点胆气都没有,任由爹娘安排,还说什么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人?”妙真冷哼。
芙姐儿听了这话不由想自己仿佛也是如此,易地而处,如果她跟娘似的,只是个普通小书商的女儿,她恐怕也没有娘的勇气四处求师,也不会让程家帮外祖父弄一个监生,这些都是娘自己挣来的。
几日之后,妙真带着芙姐儿和诤哥儿赴宴,诤哥儿不曾想是个学武奇才,据教他学武的师傅说他天生根骨清奇,大人们很难学会的招式,他一下就学会了。
今年十岁的他,等闲人未必能近身,不少人都猜测妙真是大夫,是不是自小就给诤哥儿吃什么东西?
所以,现下出远门,萧景时就让诤哥儿陪着过去。
刘家虽然也住府衙里,但是摆设都与别家不同,随便一件小件都价值连城。都知晓苏州几乎能引领全国风尚,苏州家具不尚雕镂,多用古朴样式,喜用紫檀木这样的高级木料,她们家里的屏风、桌椅、几案几乎全都是紫檀木的。
刘夫人头上梳的是普通的平髻,头上的首饰也并不繁复,但也看的出十分贵气。
今日相见,刘夫人倒是很客气:“上回在王府见面,少有叙话,今日总算得见。”
“承蒙夫人关怀。”妙真并不觉得自己的丈夫未来就不会做到巡抚甚至部堂那样的高官,所以也毋须谄媚,与人交往不卑不亢才好。
刘夫人本人出身名门,是见惯了人家奉承的,上回只觉得自家老爷要把女儿许配给萧家,萧家还慢待,觉得有些不爽,但她到底还是以夫为天,重新审视这段姻亲关系。
且看这位萧夫人为人不卑不亢,头上戴的是内造之物,身上著的衣裳看起来并非十分繁复华美,却也是很衬她,且她年纪轻轻,虽然出身一般,却背景深厚,不容小觑。
于是,刘夫人虽然也还是淡淡的,但在和别的如布政使夫人、臬司衙门的官夫人们说话的时候,还会提及妙真一两句。
有潘夫人倒是问起妙真:“你们家哥儿和姐儿听说是龙凤胎,可是真的?”
妙真笑道:“是啊。”
“这怀龙凤胎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有夫人问起。
妙真也是笑着回答,不妨潘夫人道:“这么说起来你家肇哥儿也十五了,很该寻一位媳妇了。”
“的确是,但这孩子非要等举业之后再说亲,我们做爹娘的也拗不过他。”妙真知晓此话一出,她不可能帮儿子在济南找一桩亲事了,但是这也没什么,儿子年纪其实也不大,先专注科举也好。
刘夫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看来萧家人的确就没有想过要结亲的事情。
刘夫人寿宴过后,就和刘巡抚说了此事,刘巡抚想女儿若是再等三五年,就是老姑娘了,便想道:“王学政的儿子,我看就不错,不如选他也成。”
那刘小姐一心想高嫁,刘巡抚却觉得有一个女儿已经高嫁,庶女应该选一位青年才俊,以图未来,但刘小姐并不这般觉得,可刘巡抚定下的事情,到底不容更改。
刘小姐和王学政家定亲的消息传来,妙真丢了面前的帖子,上回王家可是很看好芙姐儿的,殷勤的很,一见刘家愿意嫁女,就直接应允了。
那王夫人虽然对她陪不是,但是妙真也知晓,谁也不好得罪上官。
但她心里仍旧生气,想着日后定要为女儿再寻一位好的美少年。
正在妙真打算再帮女儿相看时,这日下午,锦衣卫指挥佥事赵瑞却到了,妙真还是数年前在福建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爱笑的少年,如今显得英俊冷漠,看似带着笑,笑意并不达眼底。
“徐夫人,陛下召你进京为裕王嫡长子看病,请吧。”
妙真只记得裕王原本只有万历一个儿子呢,看来电视剧也颇多误导,此时裕王妃嫡妃李氏过世,留下一个四岁的嫡长子,也算是皇帝的嫡长孙,可这个孩子却生了病,京中御医束手无策,皇帝想起妙真擅长女科和儿科,随让锦衣卫星夜兼程,送妙真入京。
“现在就走吗?”妙真挑眉。
赵瑞淡淡点头:“皇上命您即刻进京。”
妙真一愣,谢了恩,告诉了丈夫,又让人赶紧收拾行李,不妨芙姐儿哪里放心母亲一个人进京,坚持要陪着妙真。
妙真连忙同赵瑞商量后,赵瑞双手环胸看着她道:“徐夫人,你以为锦衣卫是菜市场吗?”
在芙姐儿看来,母亲医术高超,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这个赵瑞着实不客气,她立马冲出来道:“我母亲常常带我一起看病,我们母女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位大人既然奉命请我母亲去,却把我母亲当钦犯看,这是何意?”
第100章
妻子要进京为裕王嫡长子看病,萧景时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青云直上的机遇,许多人究其一辈子想鲤跃龙门,可都是没有这般机遇。
别看妻子平日似乎不似三嫂那样八面玲珑擅长交际,但往往有意外之喜。
他不由嘱咐道:“你若是能治好那个孩子,即便没有我,你也在未来的皇帝面前挂上号了,恩眷肯定会日渐深厚。将来……”
萧景时的未尽之言妙真都知晓,若有一日他在官场失利,连累家人的时候,或许自己能凭借这个逃出生天。
以前的萧景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畏惧这些,妙真握着他的手道:“我做好分内之事就成,我们做大夫的,能治好别人不过是多给些赏钱,治不好反而遭到挂落。我这一去,过些日子也就回来了,你和肇哥儿诤哥儿在家好好地。”
见萧景时还要说什么,妙真呵斥:“别婆妈了。”
又不是去送死的,说这么些干嘛?
萧景时有些讪讪的:“好,我就不多说了。”
“我已然让人打点些行李和此处土产,到时候拜会一下各处,也给咱们女儿找一个如意郎君。肇哥儿就是二十几岁成婚我也赞成,唐朝那些进士,年纪大的成婚的比比皆是,可芙姐儿不能再等了。”妙真道。
济南府毕竟只是地方,京中人才济济。
女子不似男子,过了花信之期,上门来说亲的到时候只有续弦填房,甚至是次一等的亲事,如此一来,就是爹娘失职。
她不能自己享爹娘的福气,轮到自己做爹娘的时候,就拖了儿女的后腿。
芙姐儿正在房里收拾行李,心脏怦怦跳,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敢吼锦衣卫,尽管那个人看了她一眼,嘲讽了她两句就没说话了,但她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真的勇气可嘉。
她的两个丫头翠蝶和飞燕都帮着收拾,又都憧憬道:“大小姐,咱们离开京城好些年了,此番回去,又是给裕王世子看病,到时候指不定您还要跟着太太进宫呢?”
“进宫也未必是好事,好了,别啰嗦了,明早我们就要上船,快些把行李收拾好。”芙姐儿对她们二人道。
正说着,贺氏过来了,她亲手做了两盒糕点过来:“想着明儿再做来不及了,现下就做了些过来。”
“庆大嫂子,难为你这么快就做了出来,多谢多谢。”芙姐儿知晓贺氏的为人,也不跟她客气了。
贺氏见妙真和芙姐儿这里都很忙,很有眼色的退下去了,她丈夫萧庆依旧跟着萧景时外任,这次却不是做府衙的官员,而是在底下的州县做县丞,把县里的情况如实往上报,算是真正的亲民官了,任务繁重。
若非贺氏昨日过来,还不知道妙真和芙姐儿要上京的事情。
看来跟着萧景时还真没错,贺氏如此想着,心里对妙真和芙姐儿更亲近。
却说赵瑞等人并未遮掩身份,济南府里的官员和省里的官员都有些人心惶惶,生怕他是来抄家的,后来才知晓是接妙真进京替裕王府看病,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刘巡抚作为省里的大员,当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太大表情,刘夫人不由道:“老爷,您说徐氏若是此次帮裕王嫡长子看好病,日后岂不是和未来太子交好?”
要知道裕王虽然行四,但如今却是长子了,景王之母虽然得宠,但景王排行可是在裕王后面的。
“所以,这也是我愿意和萧家结缘啊,可惜萧家不同意。”刘巡抚道。
刘夫人冷笑:“萧家这是心大呢。”
刘巡抚却道:“若是萧家大公子到时候真的能够举业有成,谁还会说他家心大,只会说他有志气。你不知道,萧景时花了五千两请杨榜眼教他儿子读书,还算不上四季敬贽,你看这是一般的人家吗?”
有些官员可能一辈子都未必有这些钱,刘家当然也是极其有钱的人家,本来就是累世官宦之家,但有钱的人也未必不喜欢钱啊。
萧家虽然没有太仓王家有钱,但财富也是不少,且非常舍得花钱。
刘夫人隐约有些后悔了,更别提刘小姐了,她也没想到萧家还有这个路子啊。
她们的后不后悔妙真是不知道的了,因为妙真晚上要叮咛长子次子,还要安排人手忙的很,没睡上三个时辰,一大早赵瑞如阎罗王似的出现了,她们母女要赶紧坐马车上船。
萧景时自是不放心,要骑马去送,赵瑞似笑非笑的拦着他:“萧府尊,留步。”
“赵指挥佥事,我只远远的送她们上船就好。”萧景时才不怕呢。
赵瑞骑马风驰电掣般往前走了,萧景时原本就生的魁梧健壮,自小也是准备武举出仕的,只是没想到后来从文,诤哥儿一身好筋骨就是像他。
萧景时能追上来,让不少锦衣卫也很诧异,“真没想到萧府尊一介文人,竟然能文善武,我还以为文人都是弱不禁风的。”
晨光微熹之时,妙真和芙姐儿瞌睡连天,才醒过来,下马车时见到了萧景时都赶紧过去。虽然昨日说丈夫婆妈,但是现下见到丈夫,妙真很激动。
“景时,我还以为他们不让你送我们呢?”
“他们不让我也要送,真真,你们一路要保重,我会去信家中,到时候你们就坐咱们家的船返程。”萧景时看到妙真的雀跃,自己心里也很欢喜。
丈夫对自己这样上心,妙真当然十分受用,在一旁的芙姐儿看着自己爹娘就跟看戏折子似的,俊男美女郎情妾意,真好。
妙真握着丈夫的手道:“我知晓了,昨儿叮嘱孩子们的都叮嘱了,至于你这里,我不在家的时候,就没人常常跟你敷眼睛和推拿了。你自己一定要留心身体,风寒的汤药我都抓好了放在房里,洗眼散也放我的梳妆台上,都是你能看到的地方。”
不远处的赵瑞看着萧景时和妙真依依不舍,转过头去,他曾经听说萧景时身边没有妾和通房,自从娶了徐氏之后一心一意。
然而徐氏并非大家出身,父亲只是个监生而已,甚至相貌也并非倾国倾城,只是端庄典雅。
他不由想起自己,当年未曾流放前,他也是有一桩不错的亲事,都要准备完婚了,但一旦流放了,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人,纷纷变了脸色,弃之如敝履。
回过神来,徐氏母女已经走过来了,赵瑞迎了她们上船。这艘船是征调的官船,很是宽阔,妙真母女一人住一间。
这上面除了她们母女和带着的几个仆从,几乎都是男子,妙真就对芙姐儿道:“咱们尽量少麻烦别人,尤其是你还是闺中女子,尽量少出去。”
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船,不能随心所欲。
芙姐儿点头:“女儿知道,娘啊,那咱们现在养精蓄锐么?”
“肯定不是啊,我带了不少儿科的书籍医案过来,咱们有空就得读一下。我还得跟赵指挥佥事打听一下,话说以前我看到他的时候,多爱笑的青年,如今却是喜怒不定,说起来咱们家也是愧对他,所以他有的时候带些情绪,我们也能理解。”妙真是那种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一定要用各种法子完成的。
她把船舱收拾好了之后,就让人请赵瑞来,赵瑞听说她问的是病情,也不敢耽搁,立马就过来了。
“赵指挥佥事,您看那位世子是什么样的病呢?咳嗽、抽搐、晕厥或者是出水痘?”妙真问起。
赵瑞想了想:“我听说是牙齿发黑,脑热人肌瘦,时热时冷,身上多疥疮,看起来很严重。”
妙真缓缓点头:“这孩子发过痘诊吗?”
“就是出了痘诊之后才如此的。”赵瑞道。
妙真心里有数,但没表露出来,只道:“您说的我大抵知晓了,这个病症我会多辨证的,麻烦您嘞。”
赵瑞见妙真这般客气,要求非常少,即便是午膳送的几样简单的菜,她竟然也没有任何说法,不免想起自己的母亲,为人子,应当为母亲分忧。
“徐大夫,能不能请你帮裕王世子看完病之后,也帮我母亲看看。”
“好啊。”妙真满口答应下来。
赵瑞见她满口答应下来,有些诧异,但听妙真道:“当年外子在福建任上,查核到你家的事情,觉得有所不实,故而,上书请上面派人查验,没想到你家里就治罪了。错误既然造成,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有一定的责任,能够弥补的只要我们能够弥补,你尽管吩咐就是。”
所有的误会都还是要一一解开,妙真不管他怎么想的,自己一定要说。
赵瑞道:“您是说萧府尊当年并非是弹劾?”
“他作为按察佥事,对地方军务肯定要查,但他对我说云间侯似乎不像这般的人,可当年有上百名村民指证,他仍旧觉得有可疑之处,所以想让上一级的人派人来查,不曾想……”妙真叹道。
赵瑞想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不成?
上了船三日之后,妙真已经翻到了“走马疳”的病例,把治疗的清胃散的方子抄写下来,但清胃散只能够治初期的,若是坏死了就要用偏方了,可是偏方实在是不成啊。
走马疳若是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败血症或者肾衰竭。
治疗迟了,会遗留面部畸形。
作为世子而言,也要身体康健才行。
她还要继续研习,萧景时为了帮她,常常搜罗一些新的方子给她,再有妙真多年积累,她倒是想到了一个方子,芦荟消疳饮,消除胃热。
因为妙真闭门看书,芙姐儿见她娘吃的粗糙,就借了厨房,想下厨做些好吃的。她跟着娘学过船点和点心,又跟贺氏学过做菜,如今五六月份,正是天气有些燥热,她就打算做鸡丝凉面,再做个豆腐皮蛋做个凉拌,全都就地取材。
因为做的多,芙姐儿想着上次她还吼过赵瑞,又特地做了一份荷叶田田和小黄鸡的船点送给他,权当和好。
赵瑞当然不会一份点心或者听妙真解释几句就完全信任,他放在一边,不予理会。
但旋即妙真这边的饭**致了不少,据说是沿途有人专门送上来的,妙真不知道是女儿的功劳,还笑道:“没想到在船上还吃上了八宝鸭呢。”
芙姐儿就把送点心的事情说了,妙真听了很赞同:“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样就很好,但也没必要讨好他。咱们若是把裕王世子的病治好了,日后算是结下善缘,比什么都强。”
“您说的是,那您现在有没有收获”?芙姐儿问起。
“法乎其上,得乎其中。你娘我虽然别的事情上或许不成,但是学医还是有些心得的,女科学了多年,儿科如今算来也学了差不多十年,你不知道有一年我为了研究痘诊,算是把所有症状都看遍了。”妙真感叹。
锦衣卫的船没人敢挡着,只不过天灾这是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河北山东一带突然下起了暴雨,都说北方干燥,北方多雨。但不知为何,北方突然下了暴雨。
赵瑞等人要尽快把人送到,水路走不通,要改陆路,妙真没吭一声,她现在已经大概摸准自己要治的方向了,立马道:“既然赶着进京,那就走吧,不打紧的。”
这让随行来的锦衣卫们都很佩服,这位徐夫人虽然是个官夫人,但是为人客气和蔼,从不拿架子,萧家的下人也从不多嘴多舌,都非常的能干妥帖。
这次从水路转陆路,势必一路颠簸,但是萧家女眷都非常容易就接受了,还要以大局为重。
赵瑞让人准备了一辆宽阔的马车,外面遮上了牛皮,风吹不进,雨淋不着,妙真很是感谢,还主动拿了治风寒的药汤给他们:“这样大的雨,即便你们有面衣,也会着寒凉。”
“多谢您。”赵瑞笑道。
这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孩子笑,妙真道:“我总不能让你们无法交差,我们无事的。”
虽说如此,但是前面都是泥泞,马和人实在是过不去,赵瑞就让她们在一处驿馆歇息。但是这处驿馆是一间极小的驿馆,环境有限,比不得曾经萧景时带她们去的驿馆,这个时候妙真才觉得萧景时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找驿馆要了一口大锅,先熬了些祛除风寒的汤药,她和芙姐儿先灌了一碗,又让丫头们给那些随行的锦衣卫们送去。
芙姐儿素来身体不错,就同妙真道:“娘,您太累了,您原本腰腿就不是很好的,一路颠簸,很不舒服了,女儿带着下人做些吃食来,如何?”
女儿有孝心,妙真自然更受用些,她笑道:“那你小心些。”
“您放心吧,女儿答应过爹爹,一定要照顾好您的。”
平日都是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如今娘为了查看医案就已经非常劳累了,自己肯定要把这些小事都做了。
罐子里熬的山药小米粥,米饭蒸成锅巴饭,芙姐儿知晓娘其实不爱吃那些故弄玄虚的菜,反而特别爱吃些家常菜,家里腌制的泡菜炒肉丝,油焖茄子,清炒菜心,皮蛋豆腐,香煎鱼,粉蒸芋头、白菜、五花肉,还有一份丸子汤。
她做好过来的时候,妙真让人送了一份到赵瑞那里,才拉着女儿坐下:“辛苦了吧,等咱们到了京里就好了。”
“娘,您要多吃些,不能在半路病倒了。”芙姐儿忙个不停。
妙真笑着应下,她吃完饭,又梳洗了一番,非常困倦了。
芙姐儿吃完饭却有些睡不着,到下面去吩咐下人,不妨见到了赵瑞,她福了一身,正准备离开,却被赵瑞叫住。
“萧小姐,替我多谢令堂赐药。”
“指挥佥事客气了。”芙姐儿幼承庭训,当然知晓这次上京,她母亲要除了看病之外,就想为她说一桩好亲事,故而越发注重自己的规矩。
赵瑞见她低垂着头,上身穿着青色蝴蝶攀襟衣裳,下身穿着白色绣折枝花的马面裙,裙子上微湿,但即便如此,她仪态似乎随时都优美,脊背挺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不知怎么,赵瑞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道:“令堂对世子的病有没有什么眉目了?”
原来是问这个,芙姐儿道:“我娘之前昼夜翻看许多方子,但到底还是要看到人了,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症。”
“这倒也是。”赵瑞点头。
望闻问切嘛,大夫总不能凭空如此。
就在这边被大雨阻隔之时,萧景时已经独眠好几天了,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妻子离开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担心,现在却觉得孤单的很。
他起身在衣柜里,拿了一件妻子平日穿的衣裳放在枕边,好似这般就似妻子在身边一样。
自从成婚以后,他们夫妻屋里都没放人守夜,往常萧景时回来时,这里都放着他最爱的茶,满室馨香,妻子要不就坐在这里看书,要不就做些女红针黹,他会坐在一旁看着她,如今她离开了,自己真是好生难受。
不过隔日倒是有个好消息,红薯长成了,就连萧景时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红薯竟然这般容易生长。
他作为知府,自然知晓哪里还有荒地,哪里要屯垦,山东虽然算不得穷省,但是响马也一直是烦恼,灾年的时候甚至逼到各县衙来。
可若日子好过,哪个正常人愿意落草为寇啊?他不管旁人如何,自己的治下是一定要做好。果不其然,福建的黄家也送了一船红薯来,说是红薯大丰收,萧景时送了不少给省里和认识的官员,但大多数都不识货,只觉得这和玉黍似的。
萧景时有了目标之后,成日下乡去,忙碌起来了,就少了几分相思之情。
诤哥儿白日有丫头婆子照看,但不免也想娘,还会他有肇哥儿这个哥哥陪着,肇哥儿检查了他的功课,敲了敲桌子:“娘不在的这几日,你的文章写的退步了,虽说爹娘许你学武,但是纯武官的地位多低你是知道的。就像你的老师戚继光,即便是练兵打仗都是一流,可是随随便便科道一个官员弹劾他有通倭之嫌疑,他就可能万劫不复。所以,你呀还是得先科举,若是将来中了进士到了兵部,在本兵还能帮那些前线的将士们作主,甚至你以兵部衔出任官员,无论是做宣大、三边、浙直总督都好啊。”
在男孩子的人生中,母亲是必不可少的角色,但是男性角色也是必不可少的。
可萧景时实在是太忙了,诤哥儿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官了,且萧景时耐心不多,多半都是肇哥儿这个哥哥在教他。
现下哥哥这般说,诤哥儿低着头道:“我知道了。”
“光知道没用,你的文章写的有问题,哥哥帮你改一改,你看看是不是好点儿?”肇哥儿一字一句的教,诤哥儿原本也并非没有天赋的,跟着哥哥捋了一遍,重新写了功课。
见弟弟写好了,肇哥儿才从他房里离去。
正因为萧家还不强,所以刘家分明知晓王家和萧家在议亲了,可能是报复自家没有求娶刘小姐,所以轻易的拿走了这段亲事。
他不知道姐姐多么难过,母亲又有多难堪,说到底还是自家不够强,他回到房里,又拿出书来看。
原先觉得在秋白书院读书还不错,但是现下经过杨榜眼的教授,才知道何谓一山更比一山高,那样渊博的知识,自己不知道学多少年才能达到。
想到这里,他又挑灯看向外面,这个时候不知道娘和姐姐如何了?
妙真和芙姐儿在这个简陋的驿馆等了两日,等雨停了立马准备上路了,她们的马车里外都打扫的非常整洁,就连沾满泥泞的轮子看起来都崭新起来。
妙真想这定然是赵瑞吩咐的,她让人请了赵瑞来,单独道谢:“赵指挥佥事,多谢你一番安排。”
没想到之前还阴阳怪气的赵瑞很是客气道:“徐夫人哪里话,这是赵瑞应尽之责。”
妙真看了他一眼,这小伙子也未免转变太快了!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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