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即便十日也要你留下

    唐约觉得有些无语。


    其实他一开始指着脖子,纯粹是想要对方给自己解掉哑穴,好让自己开个口,说个话,劝个和。


    本来唐约看到高悠悠那神采奕奕兴奋飞扬的样子,就觉得有点不妙。


    等到对方的手指递过来不是在解穴而是搁在脖子上的时候,唐约就更觉得不妙。


    可一旦看到郭暖律那有点挂持不住、崩持不住的眼神,他就不是觉得不妙。


    而是觉得……这样挺妙的了!


    毕竟这场戏看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到底还是有些不太舒爽的。


    郭暖律是人类,而高悠悠是类人。本来物种不同是该有点生殖隔离的。


    但他俩间似有若无的感情就是——绝顶至尊混血仙品!


    所以他没躲。


    乖站在原地。


    等那致命的刀子般的兰花花瓣一般的手指搁过来。


    然后有幸地,在这场宿敌和宿敌之间的美好互动里,同时承担了人质和守护者的角色。


    宿敌一号郭暖律神色一凛:“你在干什么?”


    宿敌二号高悠悠则发冷笑:“你莫非是有点眼疾?没看见我挟持住了他?”


    说话间,他那根漂亮的手指蛰伏在唐约的脖子上动脉处,在清晨微光下,有一座玉雕雪凝,然后落于人间以专门使你惊艳的错觉。


    郭暖律不是觉得这根手指不漂亮。


    只不过……


    他只语气淡淡道:“你挟持了他?我看不见啊。”


    高悠悠一愣:“你……”


    郭暖律的笑好似一种跳跃的符号在唇齿之间流动。


    “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你是不是有点诡计穷尽了?”


    【虽然有点蠢但好有意思,虽然有意思但真有点蠢……】


    高悠悠咬着一口森冷的银牙:“蠢的是你!你以为装看不见就可以糊弄过去?须知我下一刻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声音疾厉如雷,好似真的能下杀手能下死手一般。


    郭暖律这回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只用手指闲适地弹了弹伸展出来的剑锋,好像一个乐手在弹自己的乐器一般那样无所谓。


    场面就这样诡异地陷入了僵持。


    僵到高悠悠有点疑惑地看了看。


    对方太了解他,正如他也了解对方,而有时这种了解就成了桎梏成了枷锁,要如何走下去才能解呢?


    忽然,旁边又有人戳了戳他。


    人质唐约。


    他再指了指自己漂亮纤细的脖子,这根漂亮的脖子也确实被他仰出了一种匀美白润的弧度,经得起高悠悠的手指这么一搁而不减弱锋芒和光彩。


    而高悠悠觉得,唐约可能是嫌自己的手指搁得不够近以至于显得这挟持不够专业,于是正要干脆地将这素白莹润的武器摆得更近时……


    唐约的身子骤然之间绷紧。


    且眉头几乎是皱得像几只黑猫叠在一起扭来又扭去。


    让一旁的郭暖律看得摆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想让你把他穴道解开,让他说个话吧。”


    高悠悠这才悟,装作早明白一般地解穴。


    唐约瞪他:“以后还点我?”


    高悠悠道:“你不点我的话,谁又会去点你?”


    唐约的白眼翻得美如鱼珠:“我是不是帮了你,你是不是欠了我?”


    高悠悠沉默。


    猛地大幅度地用力扭过头。


    像一只倔强在猫在墙角炸背别头。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唐约又看向郭暖律。


    ”我是不是也救了你,你是不是也欠了我?”


    郭暖律点头:“下坠时一掌之恩,难忘难失。”


    这还算点人话嘛。


    获得了情绪价值的唐约这才松了口气:“你们都欠了我的情,那我要你们一起给我做事,不过分吧?”


    高悠悠面上冷漠心里却在兴奋。


    这小子总算能想出一个借口帮他把郭暖律留下来了?然后他就可以在这十日内说服对方上山。


    从此他在山上和对方日日夜夜一起切磋武功,他就可以彻底把那些讨人厌、惹人烦的师兄弟姐妹抛在脑后了。


    郭暖律面上冷漠心里却更兴奋。


    【这小子总算能想出一个借口让我继续去说服悠悠?然后他就可以在这十日内和我下山了?】


    【从此在山下我就和悠悠每日夜都一起玩,他就可以彻底把那些讨人厌、惹人烦的师兄弟姐妹抛在脑后了。】


    唐约先摸了自己的脖子——还在,伸了个天大懒腰——舒展。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想要说服对方。”


    “可有时越是一心为对方好,越会向着错误的方向较劲,古往今来皆如此。”


    “不是还有十日么?你们和我一起去查个案子吧。”


    高悠悠忽道:“你来救我们,是不是一早就这么想?”


    这倒不是纯恶意地揣测,因为唐约行事却有其用意。


    起初他会不顾代价地出手,救一批人帮一堆好汉,开始不提要求,后来却会在某个时间阶段,请他们出山——再救一批人,帮另一堆好汉。


    救人和救人形成循环。


    好汉和好汉堆成罗汉。


    就这样形成人情人脉的永动轮回,他唐约永在救人或在救人的路上,而人情永在偿还和被偿还的途中,他靠这样积侠累名,年纪轻轻混了个什么“唐大侠”的雅号。


    高悠悠平日里觉得,他有点过于滑头和功利。


    可在这时,在这能帮他留下郭暖律的这时刻。


    滑头是好滑头。


    功利是好功利。


    唐约是唐大侠……


    嗯……暂时这样没错。


    唐约只跳上马车的边缘,在车上摆摆手道:“你们别傻站着啊,聚过来听我讲个故事呗,这事儿说来话长……”


    郭暖律皱着眉道:“话长就别讲了。”


    他希望对方直接说事儿而不是说故事儿,太长了。


    唐约一愣。


    第一次见这么不给面子的。


    然后他求救似的看向了一旁的高悠悠,高悠悠则直接去瞪了郭暖律一眼。


    “这小子就爱啰里啰嗦扯一套。让他扯吧。不然不知道又想什么鬼办法去折腾人。”


    虽是在骂人,但承认了他要铺垫的重要性,好悠悠!


    郭暖律单纯就是懒得听开头,于是抱剑靠在马车外壁,人如松柏依山崖,站似清风旋玉璧。


    而高悠悠则干脆一跃而上,占据马车的顶部而端然盘坐,清晨的万丈光芒在他身后如跃动的光圈冉冉升起,使他如仙如佛一般高坐塔顶,只不过此刻是马车顶。


    倒是唐约在马车中,居二人间,他清了清嗓子问:


    “‘青衫神捕’封青衫,听说过吧?”


    高悠悠当即眼一厉,连郭暖律那种闲适且冷淡的神情也跟着一顿。


    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在本朝公门府衙里,欺男霸女的不少,滥收苛税的普遍,伪造冤假错案,糊涂抓人误判,或故意帮富人洗脱,或故意帮恶人助长欺善风气的衙役捕快,更不计其数。


    所以与大家设想的不同。


    底层捕快这个职业一直为百姓所嫌。


    中层捕快这个阶级则为绿林好汉所厌。


    高层捕快这个位置则是大家都深深忌惮。


    然而封青衫不同。


    出道至今,除了极恶极毒无救之人……


    没有人嫌他,没有人厌他,没有人真的去忌惮他。


    因为他是堂堂七大名捕之一。


    自出道以来,这人素以公正持平为名,以守护秩序为骨,平了不知道多少冤假错案,抓了不知道多少天怒人怨的贼,不受贿也不错判,不欺压也不仗势,清廉得过了分,平日里就靠着微薄的工资去过活。


    所以在这烂泥烂屋瓦翻遮的公门里,他像是一股清流。


    以至于黑与白的两道,人间和山上的两端,都对他有着高度的评价。


    毕竟,没人不喜欢真正的好人。


    封青衫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且是公权力中的好人。


    这更难得了!


    就这样一个人,和高悠悠郭暖律也是有些渊源的,毕竟他们当年在边塞之所以初见,之所以打起来,之所以打到最后跌到一个地下密牢里。


    就是因为——高悠悠见过封青衫,敬佩封青衫的为人,想帮他去抓一个逃犯。


    因此和郭暖律起了冲突。


    冲突到最后都抱一起了。


    从此开始了长达一年的你追我杀缠绵纠葛。


    唐约就道:“我从某渠道得知,四月前勉州驻守的陈将军离奇暴毙,疑中毒而死,封青衫就去附近的庚子山查这毒的来源,可一去就没了音讯,如今失踪接近三个月,你说奇不奇?”


    高悠悠以一种好没见识的眼神蔑视他:“这有什么好奇?封青衫为了查案常一去就是几月不回,有时甚至会舍身卧底,你是不是没了解他们办案的时长?”


    刚给我面子现在又不给了,好悠悠变坏悠悠也太快了。


    唐约瞪他回去:“他就算几月不回,中间也必去信通知同僚,可如今一连三月无音讯,连个口信也没,说是失踪不对吗?”


    “而且,庚子山又不是什么险山恶地,封青衫好端端地去了那儿,不过就是查个毒,人就没了,你也不觉得怪?”


    高悠悠这次倒是想了想。


    “确实有些怪,按道理那儿也没什么高人邪派,以封青衫的本事不至于陷在那儿。”


    唐约道:“这次向我求助的,就是他那没有收到任何回信的同僚,人家都觉得有危险,你们帮不帮我去查?”


    高悠悠冷笑:“怎么帮?我莫非长了一张擅长查案的脸?”


    唐约就冲他挤眉弄眼,高悠悠立刻居高而下看向郭暖律——头顶上落的树叶。


    而郭暖律则把头顶的树叶取了下来,凝神看了一会儿,接着轻轻一吹拂,如吹着一朵儿娇嫩的小花儿,眼看那叶子在空中几个起落旋转徘徊,终究落在了大地之上,他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落了地。


    “勉州那儿有个苗山寨,以用毒下毒和收留江湖上的闲散边缘人而出名,封青衫大概是去了那儿。”


    “想要靠近那片寨子,正常男人是不可以的。”


    唐约奇道:“男人不可以,那女人就可以?”


    郭暖律道:“除了女人,也可以是太监。”


    唐约心里咕哝——你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看向我?


    郭暖律又道:“可以是兔爷。”


    高悠悠心内奇怪——你说这话时为什么抬头瞪我?


    郭暖律冷笑:“也可以是女人装扮的男人。”


    高悠悠更觉奇怪——你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谁也不看,就看自己?


    郭暖律则直直看向他。


    “我过往是有扮成女子去杀淫恶大贼的经验,但今日我不太想扮,所以男扮女装这件事就……”


    “交给你了——唐约。”


    唐约忽的一愣。


    不是……怎么就,怎么就交给我了啊?


    郭暖律又淡淡道:“这件事我和你去就可以了,似高悠悠这等金贵如仙子般的男子,自是吃不得这种苦的。”


    高悠悠冷笑道:“你小看谁?谁说我吃不了查案的苦?这小小苦楚我完全可以……”


    郭暖律立刻道:“那你女装吧。”


    高悠悠忽的一楞。


    不是……怎么就,怎么就从唐约女装变成他女装了?


    郭暖律淡淡道:“我可以牺牲自己,扮作兔爷或者太监。这已是很公平了。”


    高悠悠怒道:“不公平!你有经验女装就该你来!什么交给唐约交给我,不过是托词!”


    郭暖律淡淡道:“好,那我女装。”


    他立刻看向高悠悠,一口气不间断地提出:“你要扮作最风流花心的兔爷,越靠近苗山寨,越由你来负责抱我、亲我、负责让我魂牵梦萦爱不释手……你也可以做几件你方才就想做的事儿。”


    “苗山寨常收留兔爷,对其见怪不怪,但这是对我男子尊严的巨大折磨,是对我的极大羞辱,可为了救人,为了接近苗山寨而不被察觉,就十日之间,你觉得可以吗?”


    高悠悠看着他这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做出牺牲的样子。


    ……这对吗?


    这不对吧?


    郭暖律想了想,看向唐约道:“他有些犹豫,不如还是你女装,我来扮兔爷,由他来扮演太……”


    高悠悠冷笑道:“明明我们两个一起扮作兔爷就可以了!用得着谁来女装?也太糟蹋女子声名了!唐约来扮……”


    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因为方才还冷漠无表情的郭暖律,此刻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


    唇角也勾起了一个巨大的月亮,好像嘲讽又好似憋笑。


    “你说得对。”


    【其实我在兔爷里,见过‘男妻’这个行当。】


    【短时租赁,可与别的兔爷做临时的露水夫妻,可一旦租赁时间到,男妻就会远离。】


    【我在想,我和你,即便是谈十日就要无疾而终的情,即便是露水,是闪电,是我来短租你,或你来短租我这十日就要了我的命,也好过……一生只做宿敌吧。】


    【你说对吧?】


    【……你为什么这么瞪我啊?】


    【…………你的脸怎么忽然变得和屁股一样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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