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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触碰跟被捉奸的小男女有什么区别?……

    田酒满头都是汗,看清他的那一刻长出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

    她找了好久,这会亲眼看到人还好好的,心瞬间定下来,趴在坑口直喘气。

    “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你不知道我会很担心吗?”

    嘉菉靠在坑壁上,眼眶发着热,脑子也在发热,几乎快要听不清田酒的话。

    眼里只有她开合的唇,水润明亮的眼睛,鼻尖的点点汗珠……世界万物都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她。

    他呆楞楞地,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田酒再好的性子也觉得来气,恼道:“还好我找到你了,不然入了夜,你就一个人躺在这大坑里睡觉吧!”

    “幸好你找到我了……”他痴痴地接了一句。

    田酒沉默片刻,认真道:“你是摔到脑子了吗?”

    往日里听到这种话,嘉菉总要跳脚和她吵一吵,可今天他只笑着摇摇头:“没有哦。”

    田酒:“……”完蛋,看来真摔坏脑袋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还能爬起来吗?”

    嘉菉指指自己的脚,抬目望着她,莫名委屈:“脚腕摔到了,使不上劲。”

    不知是不是错觉,田酒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黏黏糊糊的,有点怪。

    他身上衣裳摔得乱糟糟,又是灰又是泥,一张脸也脏兮兮的,打眼一瞧,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窝在光线昏暗的大坑里,叫人不忍。

    “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田酒左右看看,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眼神又挪到嘉菉身上,从上扫到下。

    嘉菉被这眼神看得一激灵,下意识并了并腿:“干什么?”

    “裤子脱下来。”田酒掷地有声。

    嘉菉:“……!”

    “这不合适吧?你,我……”

    嘉菉眼睛眨得飞快,脏兮兮的脸庞慢慢红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少废话,快脱。”

    田酒看了眼天色,随手折了朵野花丢他。

    细巧小花打着旋飞下去,轻飘飘落在他肩上,嘉菉把小花捏到手里,扭捏道:“好吧。”

    看着不情不愿,动作倒挺迅速,裤子一脱,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大长腿。

    他期待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田酒。

    田酒也望着他,四目相对,眼神你来我往。

    “你傻坐着干啥?把裤子丢过来,我拉你上来啊!”

    “……啊?哦!”嘉菉反应过来,脸更红了,“你是这个意思……”

    “那还能是什么意思?别磨蹭,天都要黑了。”田酒拍拍坑口,土灰稀稀拉拉飘下去。

    “……知道了。”

    嘉菉一瘸一拐,拎起自己的裤子,扶着坑壁,把裤子甩上去。

    田酒瞅准时机,一把接住,试探着拽了拽,还算牢固。

    “拉紧了?”

    “嗯!”

    田酒脚掌抵着地面,两只手抓着裤子一头,用力往上拉,嘉菉一只手抓着裤腰,一只手扒着坑壁。两个人一块使劲,嘉菉一点点费力往上爬。

    “注意你伤着的那只脚,可别又磕着。”

    田酒边咬牙边嘱托了句,嘉菉正要回答,忽然一阵风来,裤子晃了晃,带着半空中的嘉菉也一晃。

    “呲啦”一声,在安静中格外刺耳。

    裤子终于承受不住嘉菉的重量,撕裂开来。

    一股失重感传来,嘉菉整个人往下一坠,“呲啦啦”的声音还在继续。

    嘉菉心一沉,要是再摔下去,伤腿着不了力,只怕要直接摔断了。

    就在这时。

    “啪”

    一只手紧紧抓握住他的手腕,牢不可分。

    和他的手掌比起来,那只手只能算是娇小,食指新长好的疤痕泛着肉粉色,指间带着薄茧,沾着灰的指节蹭破了皮,渗透出血丝,就这样撞进嘉菉睁大的眼里。

    “快,拉住我的手腕!”

    田酒整张小脸都充血发红,眼珠微微颤动。

    用弯着腰的姿势拉起一个成年男人,更别说是嘉菉这样体格健壮的,实在不是易事。

    嘉菉不做他想,立刻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深深抠进土坑墙壁里,扒着支撑自己往上。

    与此同时,田酒另一只手攥上来,用力将他往上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田酒终于将嘉菉拉了上来。

    她步步后退,直到把人完全拽出坑,才松了口气,脱力松开手。

    可嘉菉腿上有伤,一失去手上的支撑,身体瞬间不稳,朝她倒了下去。

    “砰——”

    两人砸进野草丛中,惊起蝶儿虫鸣,野花野草一阵乱晃。

    几片枯黄草叶飞起,慢慢飘落,冰凉凉地触碰着两人发热的脸庞。

    田酒被他压在身下,眼睛都睁圆了,只觉得像是一座小山压下来,偏偏这会实在没力气推开他。

    她腰身拱了拱,没拱出去,只好恨恨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

    “你要砸死我吗?”

    嘉菉比田酒高大,这会整个人把田酒笼在下面,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磕在地面上,摔得七昏八素。

    胸口上骤然一疼,他“嘶”了一声,甩了甩头。

    一垂眼,就见田酒眼睛圆圆,红润脸蛋鼓着,像只淋了蒙蒙雨的小桃子,看起来分外可口。

    嘉菉抛开自己奇怪的念头:“你……你没事吧?”

    他说着,抬手轻轻摘掉她辫子上的草叶,又擦了擦她下巴上沾的灰尘。

    田酒推了他一下,可方才太过用力,这会胳膊手掌都无力,完全没推动,气得又捶了他一下。

    “你说呢!”

    嘉菉瞧见她两只手都还在抖,手指细微抽搐着,心口一片酸软。

    她都是为了他。

    “你别生气,我这就起来。”

    他脑子里都是田酒的脸,心中激荡,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腿还有伤,伤脚用力一蹬踩着地,尖锐疼痛骤然袭来。

    嘉菉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又趴下了。

    幸好这次还知道用手撑一撑,才不至于完全砸在田酒身上。

    田酒只觉得眼前一黑,整张脸再次埋进他胸膛。

    不知道他衣裳是什么时候刮破的,这会火热滚烫的胸口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下一下地贴上田酒的脸。

    田酒:“……”

    “你没事吧?”

    嘉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硬实的胸膛肌肉也跟着震动。

    他缓着抽痛的腿,动弹不得,着急道:“你怎么不说话?”

    田酒“啊呜”一口。

    嘉菉嘶声,终于支起身体,捂着胸看她,俊脸绯红。

    “你怎么老咬我……”

    田酒圆眼瞪他,气鼓鼓地:“我好心救你,你就用你的大胸埋我?你想憋死我?”

    “我哪有……”

    嘉菉有点羞,揉揉胸口,低头看了眼,两个小牙印交错叠着,第二个都隐隐冒出血丝了。

    疼疼的,麻麻的。

    嘉菉看一眼,又看一眼,嘴角不自觉挑起。

    他体温比田酒要高,这么密不透风地笼罩着人,田酒的脸都憋得发红,他不知道又在傻笑什么,看起来脑子真的摔坏了。

    田酒忍不了,威胁道:“快让开,你再不让开,我把你底裤也扒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过夜!”

    话落,嘉菉面红耳赤地看她一眼,那眼神活像小可怜遇见恶霸流氓似的。

    “我让开还不行吗。”

    嘉菉慢吞吞滚到她旁边,压倒一片野草,仰面躺着不动了。

    田酒终于重见光明,清爽晚风一吹,花草轻轻摇曳,她也如花草般,通身都凉快舒畅。

    她长呼一口气

    ,也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并排躺着,眼前小野花随风轻晃,薄暮晚星遥遥悬挂,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田酒刚生出这种感觉,就发现好像真有什么在碰她的手。

    不会是蛇吧?

    她吓得猛然一甩手,“啪”一声,嘉菉捂着手转头:“你打我?”

    他头发还很短,一张英朗俊拔的脸庞完全暴露在泛蓝的天光下,就算脸上几块灰,也俊极了。

    但一双眼睛却灼灼又委屈,像是认主的小狼。

    田酒:“……你摸我手干嘛,我还以为是蛇呢。”

    “我看你的手一直在抖,想帮你按一按。”

    嘉菉手又摸过去,田酒这回没抗拒,任由他热乎乎的手指爬上她手腕,左一下右一下,看似毫无章法,可这么捏着却很舒服放松。

    “你手艺不错嘛。”

    “那以后多给你按。”

    嘉菉说得殷勤,却引来田酒怪异的注视:“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一说起这个,嘉菉原本高昂欢喜的情绪,稍稍低落。

    四下无人,星子低垂,晚风轻柔,这样的环境似乎天然就能卸下人的心防。

    嘉菉轻轻揉捏她的手腕手臂,低声问:“你很不喜欢我吗?”

    “没有啊,”田酒答得不假思索,“我挺喜欢你的。”

    嘉菉的心啪叽一下,像是泡进了甜丝丝的温水里,叫他几乎有种就地打滚的冲动。

    可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彻底把话说清楚:“那你为什么要收赵家人的扇子,还答应他们要来折磨我?难道你真的那么缺钱?”

    “?”

    田酒拧眉,捋了半天,困惑道:“谁要折磨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可我亲耳听到你和赵家人的对话,他要你折磨我,你拿了他的扇子做报酬,难道不是吗?”嘉菉追问。

    “啊?他不是说要我好好照顾你吗?”

    田酒震惊,圆圆杏眼明润,比夜空中的星还要澄净。

    嘉菉在这样一双眼里,忽然明白自己搞了多大的一个乌龙。

    他怎么会以为田酒是那样的人?

    她明明是个最纯粹简单的人,是他和赵家人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强行加到她身上。

    见嘉菉的反应,田酒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一下子坐起来。

    “原来他的意思是要我欺负你们?”

    嘉菉点点头。

    可赵敦仁明明从头到尾都说的是照顾啊?

    田酒无语:“……说话都说不清楚,还要来害人呢。”

    嘉菉还是点头,眉梢眼角尽是愉快:“你说得对。”

    要是赵敦仁知道现在的情况,怕是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再故弄玄虚,也抵不过田酒的直来直往。

    “还有你!”

    田酒一把抽出手,指着他的鼻子。

    “你这些天上蹿下跳就是为这事?”

    嘉菉看天看地,掰着手指头“嗯”了一声。

    “你既然有误会,干嘛不找我问清楚?把事都憋在心里,还去偷桂枝姐的巴豆,你真是……”

    田酒点点他的脑袋,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最终总结为四个字。

    “笨上天了!”

    嘉菉乖乖点头认错:“都怪我。”

    “笨死了。”

    田酒哼一声,不过终于搞清楚这件困扰她的事,心情倒松快不少。

    过了会,嘉菉凑近些,低声问道:“那你还欠李桂枝多少钱?”

    田酒惊讶:“你怎么知道欠过桂枝姐的钱?”

    “既明说的。”嘉菉毫不犹豫就卖了他。

    “碎嘴子,”田酒低骂了句,又道,“放心,我欠她的钱早就还了,我不缺钱的。”

    说完,又加上一句:“也不会卖你。”

    嘉菉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轻抚了下,他轻声道:“我信你。”

    他的手又慢慢摸过来,捏上田酒另一只手,给她揉按放松肌肉。

    田酒舒服眯着眼,顺势靠上他的后背,眼尾一动,就瞧见他线条流畅的两条光腿。

    她顺手摸了摸,肌肉在她掌心一跳,确实结实。

    嘉菉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靠着摸着。

    等她抽手回去,嘉菉问:“怎么样?”

    田酒:“什么怎么样?”

    嘉菉眼神往自己的腿上瞟:“就是腿,怎么样?”

    “挺好的,一看就有劲。”田酒真心夸赞。

    嘉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又撸起袖子,隆起的手臂肌肉直往田酒眼前杵。

    “还有胳膊,你看怎么样?”

    田酒:“……也挺好。”

    嘉菉又准备撸起上衣,被田酒按住了手:“你可别脱了,再脱你就光溜溜的了。”

    嘉菉手顿住,看她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大晚上不回家,你在山上脱衣裳?”

    田酒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在周围转了一圈,把坑边扯破的裤子捡回来,丢到嘉菉腿上。

    “能围就围一围,下山保不准还要遇到人。”

    嘉菉一听这话,立马用裤子把下半身围住,虽然只能挡到大腿,但好歹也比只穿裤衩子好。

    “起来吧,我扶你下山。”

    “没事,我自己能走。”

    “瞎逞什么强。”

    田酒直接拉过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把他带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只是走着走着,肩上怎么越来越重了?

    嘉菉发誓,他原本是真的想要自己走。

    可手臂搭在田酒的肩膀上,她的脸像是贴着他的胸膛,手臂还揽着他的腰。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就好像把她抱在怀里一样,那么亲密。

    嘉菉忍不住越靠越近,最后整个人几乎趴在田酒身上。

    田酒忍了又忍,直到脖子上传来刺刺的痒,她一转头,发现嘉菉大狗似的,脑袋挤在她肩上,一脸陶醉。

    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头发茬子擦着她的脖子,能不痒吗?

    田酒一巴掌拍开他的头:“你还真把我当拐杖?你自己也使点劲呀。”

    嘉菉懵然回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很想很想靠近她。

    “我,我站直……”

    他努力靠自己站着,只搭一点力气在田酒身上。

    终于下了山,出了林子清风一吹,身下一阵穿腿风,凉嗖嗖的。

    嘉菉一抖,低头一看,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了,两条蜜色长腿在夜色下简直甚至反光。

    田酒注意到他的动作,也看过去,惊道:“哎呀,裤子呢?”

    正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嗓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表情个顶个地茫然无辜。

    却又衣衫凌乱,脸蛋沁红带汗,田酒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草,嘉菉更是裤子都没了。

    这模样,跟被捉奸的小男女有什么区别?

    既明嘴角的笑冷然,一字一顿:“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太阳都下山了,见她们还没回来,既明出来找人,结果才到山脚下,就见两人这幅模样。

    难不成一个没看住,就叫田酒得逞了?

    既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嘉菉,嘉菉没看懂他的眼神,只急着诉苦:“哥,你都不知道我今天……”

    田酒打断他的话:“别废话了,我先带你回去穿条裤子,再赶紧去大夫那看看你的腿。”

    见两人姿态自然,不像是背着他偷摸干了什么龌龊之事,既明眉头稍松了松,问道:“他的腿怎么了?”

    “过来搭把手,”田酒说着,指了下嘉菉红肿的脚脖子,“他掉坑里了,伤了脚。”

    既明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嘉菉往家里走。

    “所以你的裤子是……”

    “脱下来当绳子了,还好田酒及时找到我,”嘉菉说起来还是很兴奋,手舞足蹈,“你知道吗,田酒能把我从一人多高的坑里拉上来!”

    既明:“……原来是这样。”

    还好是这样,脚伤了总比清白没了好。

    三人回了家,又转场去村大夫家,还好只是不严重的扭伤,敷完药就把人带回来了。

    当天夜里噼里啪啦下了场大雨

    ,天水倾斜似的,把小院子里冲得一干二净。

    堂屋里,田酒和嘉菉都洗过澡,干干净净地吃饭。

    嘉菉把窗户打开一线,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感叹道:“田酒,还好你找到我了。”

    不然这样的大雨,大坑里还不知道要积多少雨水,他在下面避无可避,泡在水里一夜,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田酒饿极了,只顾埋头吃饭,含糊着“嗯”了一声。

    不怪她反应冷淡,实在是嘉菉一晚上嘴巴不停,总是在谈论这件事,没完没了。

    既明瞥了眼田酒圆鼓鼓的腮帮子,心头也多了抹感激和欣慰。

    看来田酒是真对嘉菉没什么想法,两人在山上孤男寡女,嘉菉裤子都没了,她还是把人好好救了带下来,叫嘉菉躲过这场大雨,实在算是正人君子。

    或许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么想着,他夹了一块肉放进田酒碗里。

    田酒扒饭动作一缓,眼睛从碗沿边缘瞅他一眼。

    既明对她温柔一笑:“多吃些。”

    田酒:“……”感觉他像在喂大黄。

    刚想到大黄,她脚边趴着的大黄忽然站起来,走到门边上,嗷嗷地用爪子扒门。

    平时大黄都睡在廊檐下,但今天雨大,田酒把他的窝挪进堂屋。

    嘉菉摸了下大黄的尾巴:“你出去干什么?尿急?”

    田酒放下碗,喊了声:“黄哥,过来。”

    大黄犹豫了下,还是朝田酒走来,但一直回头朝门外望,嘴里低声地呜呜着,尾巴也垂下来摆动,看起来十分焦躁。

    田酒觉得不对,蹲下来揉揉它的头,耐心道:“怎么了?外面在下雨,你要出去吗?”

    大黄呜呜叫唤,嘴巴咬住田酒的袖子往外拉。

    外面雨还很大,声响噼啪,田酒看了眼雨幕,拍拍它的头:“好,我们出去。”

    大黄像是听懂了,瞬间安静下来,不再叫唤,只是尾巴还在不停地甩。

    “你真要出去啊?外面雨那么大,你才洗过澡。”嘉菉劝她。

    田酒起身,利落地找出蓑衣披到身上,听见嘉菉的话只微微侧头扫过来一眼。

    “嗯。”

    她只说了一个字,姿态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她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既明按住嘉菉的手,对他摇摇头,不让他再劝。

    再劝什么都没用,田酒是个很神奇也很简单的人,活得像块坦然的石头。

    嘉菉看了眼自己包得圆咕隆咚的脚,一时悔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受了伤,不然他还能和她一块出门。

    田酒给大黄也披上一件小蓑衣,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们,直接打开了门。

    既明看出来,她并没有考虑过要他们也来帮忙。

    门一开,风雨瞬间从门缝里倾泄进来,打湿一小片地面。

    田酒动作迅速地钻出去,大黄贴着她的腿,一人一狗消失在门后,门又吱呀一声合上。

    嘉菉立马打开半扇窗,雨大到像是根根白线在天地间来回拉锯,风雨中那道背影看起来无比渺小,却又无比坚定。

    大雨滂沱,走在雨中几乎只能听见雨点啪啪打在蓑衣上的声音。

    大黄冲在前面,田酒跟着大黄一路往外走。

    “你要去哪?黄哥?”

    大黄嗷嗷嗷地叫,鼻子在地上在风中到处嗅闻,焦急地转圈。

    “你在找什么?”田酒问着,脑海里电光石火一闪,忽然明白,“你在找小黑,是不是?”

    大黄猛地掉过头,嘴筒子来戳田酒的手,“汪”了一声。

    这反应让田酒确认自己的猜测:“你是要找小黑。”

    大黄又“汪”了一声。

    田酒心头漫上焦急,今天事情多,她倒是把小黑给忘了。

    这么大的雨,山上不好待,小黑还怀着孕,它会去哪?

    “走,我们去找它。”

    一人一狗在风雨里走远,蓑衣并不能完全遮蔽雨水,斜着砸下来的豆大雨滴全都扑到田酒面上,她时不时就要伸手抹一把脸,不然眼睛都整不开。

    可雨这么大,又是黑夜,田酒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出去周身几尺的距离。

    她和大黄一路往山脚去,路上一直在喊小黑的名字,大黄也昂着头叫唤,可都没有回应。

    走到山脚下,大黄想往山上冲,田酒喝住了它,拉住它身上的蓑衣。

    “不能去,雨天不能上山,太危险了。”

    大黄呜呜呜地围着田酒打转,可田酒也无可奈何,这么大的雨,她们绝对不能上山。

    她拉着大黄的蓑衣,带着它又一路找回去,刚走到屋后菜园子旁,大黄猛地大声叫唤,兴奋地往前冲。

    田酒一时不察,雨天地又湿滑,她扑通一下摔在地上,屁股一阵发麻。

    她皱着眉,揉了揉腰,按着泥泞的地面就要爬起来,一抬头,眼前一双圆溜溜的狗眼直直望着她。

    “小黑!你居然躲在了这!”

    田酒惊喜地摸上它的头,小黑这回没有躲,也没有后退,就这么站在原地让她摸。

    它身上的毛全都打湿了,小身体在雨水中瑟瑟发抖,只有一个弧度圆润的肚子坠着,更显得干瘦。

    大黄在它旁边,左闻右闻,兴奋地趴低身体,又跳起来。

    田酒笑着揉一把它的狗头:“看把你高兴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带着两条狗回家。

    一推开院门,嘉菉就要跑出来迎接她,但被既明给按住了。

    “田酒!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找到了小黑。”

    田酒带着两条狗先躲去灶房,身上都是泥水,总不好进堂屋弄脏地面。

    还好既明给烧的水还没用,她快速给自己冲洗一遍,换了身干燥衣裳,又给大黄小黑用温水冲干净身体,再给它们包上干净的布,一点点搓干它们的短毛。

    狗也是会伤寒的,尤其小黑,这个时候可伤不得。

    忙活好一通,雨都小了,嘉菉在堂屋隔着一层雨帘,遥遥望着田酒照顾小黑,眼睛都挪不开。

    既明喊他:“嘉菉。”

    “嘉菉?”

    “嘉菉?!”

    嘉菉眼神挪不开,嘴角噙笑,手按着胸口:“她好善良……”

    既明:“……?”

    他伸手探了探嘉菉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没发热啊?”

    从小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看不起,横冲直撞长大的人,现在对着一个给狗洗澡的山村丫头说她好善良?

    嘉菉抽空白他一眼:“你懂什么。”

    既明冷笑:“我倒真是不懂,莫非你喜欢她?”

    嘉菉愣住,嘴唇动了动,重复道:“我喜欢她?”

    既明突然不对,他可别一闷棍把这小子砸开窍了?

    “我在开玩笑,”既明呵呵假笑,手也按上胸口,对着田酒的方向,“我也觉得她好善良。”

    嘉菉慌张乱跳的心放下来:“这才对嘛。”

    既明呵呵:“是啊。”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小黑和大黄一样在院子里安了窝,田酒用上次给嘉菉做床剩下的木板,给小黑也做了个狗窝,垫进去稻草和一件旧衣裳。

    自从田酒给小黑洗过一次澡之后,它对人的警惕就少了很多。她们走来走去时,时常能看到它蜷在窝里睡觉,脚步声靠近,它会睁开眼瞄瞄,又接着睡。

    只是除了田酒,谁也不让摸。

    小雨淅淅沥沥,嘉菉坐在廊檐下,作势起身,小黑睁开眼,半天见他没动作,又闭上眼。

    嘉菉再假装起身,小黑又睁开眼。

    等它闭眼,嘉菉又假装要起来,小黑睁开眼站起来,抖了抖毛,直直望着嘉菉。

    “你要干什么?”

    嘉菉笑脸收了,有点慌,他现在拖了一只伤脚,跑得可没狗快。

    田酒和既明在一旁清洗豇豆,这时节豇豆长得猛,没几天就是一大把,三张嘴都吃不完,再说了,天天吃豇豆也吃不下。

    还是得做成腌豇豆,滋味好又耐存放,冬日里也能拿出来炒着吃。

    小黑还站在原地,嘉

    菉自己左闪右闪,一个劲地往田酒身边贴,田酒手上都是水,往他后颈里一甩。

    “你挤什么呢?”

    嘉菉被冰得一缩鼻子,指着小黑说:“你看它,莫不是要咬人了?”

    “人家睡得好好的,谁叫你总招它?”田酒又往他面上撒水,“要是闲不住,就来帮忙。”

    嘉菉本来还想反驳一句,一听帮忙兴冲冲地应了:“好啊,我和你们一块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条腿蹦过来,手里还拖着小板凳。

    田酒都怕他一头栽院子里去,赶紧起身扶住他胳膊,把他慢慢带过来。

    “小心些,要是再摔一次,正赶上插秧的时候,到时候可忙了,没人照顾你。”

    田酒拿过小板凳放好,把他安顿着坐下,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嘉菉听着,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反而笑嘻嘻地点头答应:“知道了,别担心我。”

    一抬头,对上既明微眯的长眸,嘉菉道:“哥,你看我干什么?”

    既明嘴角淡淡:“看你最近脾性温和不少,倒像是能在这里待上天长地久的模样。”

    “是吗?”

    嘉菉眼神若有若无地追着田酒,闻言还是乐呵呵的,一点也不像初来时,一时半刻都坐不住,甚至撺掇既明连夜离开。

    如今,他像是是乐不思蜀了。

    “赵家人的事,全抛到脑后了?”既明低声提醒一句。

    “你别误会她。”嘉菉立马为田酒解释,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既明敛眸听着,不置可否。

    三个人围着一个大木盆,盆里是舀上来的干净井水,清透沁凉,一把把翠绿豇豆在里面洗过,捞出来擦干净,放到圆簸箕上晾着。

    本来两个人做得好好的,嘉菉一来,节奏瞬间打断,六只手带着长长的豇豆在一块打架。

    田酒按住嘉菉的手掌:“别乱动,你来洗,我来擦,既明把擦好的码整齐,明白吗?”

    嘉菉眼神落在涤荡水底交错的手掌上,挑眉一笑:“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

    院子里小雨滴答,热气被清洗殆尽,不冷不热很舒服。一股子草叶清香和土腥气淡淡弥漫,把片刻时间拉得悠长缓慢,有种一辈子坐在这小雨廊檐下也能欣然度过的感觉。

    嘉菉手掌大,握着一大把豇豆就往田酒面前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溅她一脸水珠。

    田酒用袖子擦擦脸,告诫他:“下次一把拿少点。”

    嘉菉嗯嗯点头,下一次还是一大把甩过来,田酒用另一边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抬起乌黑的眼对他一笑,直接揪住他的衣领。

    “好玩吗?”

    距离有些近,嘉菉微微发怔,田酒攥住他衣领的手用了两份力。

    “怎么不说话,好玩吗?”

    嘉菉回神,眼神一闪,艰难从她开合的红润唇瓣上移开,只盯着她的耳垂瞧,答得很老实:“不好玩。”

    可眼神却在那片白皙软薄的耳垂上来回巡视,他也不知自己是在看什么,可就是忍不住地看,好像那一小片耳垂,就有足够多的细节来耗费他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田酒浸在水里的手抬上来,湿淋淋地捏上他的脸,让他目光聚焦回来。

    “你看你玩得挺开心,再胡闹,我就把你按进水盆里,给你洗个澡。”

    柔韧微凉的手掌,像是水流凝聚成的,润湿贴着他的脸,叫他觉得皮肉下的骨头都在发热。

    好怪异的感觉,可他一点也不想避开。

    往日若是有人敢这样轻慢地拍他的脸,下一秒他的拳头就会落在那人脸上,可此时此刻,他垂着脸弯着腰,把自己送到她面前。

    任由她拉扯着他的领子,命令他。

    “听到了吗?”

    “……听到了。”

    既明不合时宜地一咳,嘉菉低声道:“好了,快放开我,我哥还在呢。”

    既明:“……”我要是不在,你要干什么??

    田酒见他服软就松了手,顺道揉了揉耳朵,总觉得他说起话来好黏糊,耳朵痒痒的。

    嘉菉开始老老实实地洗豇豆,一小把一小把地递给田酒,期待着每一次交递时的小小触碰。

    她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掌心,她的指尖有时擦过他的手腕,有时他手上的水滴到她手背,吧嗒一声,微小的声响在他耳中比檐外雨水滴答还要清晰。

    他好奇地、精力旺盛地探索着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在一个小小的清洗劳动中,竟也能获得无穷无尽的雀跃时刻。

    下一秒,她或许会碰到他。

    或许不会。

    再下一秒,她侧身靠近,又远离。

    那条乌黑的辫子,在空中轻轻一荡,啪地拍上他的膝盖。

    再随着她的远离,轻灵扫过他的胸膛手臂,像是一只低飞后吸引住人目光,又瞬间掠高的鸟儿。

    一下午的时间,不知洗了多少豇豆,田酒和既明都手臂发酸,累瘫了。

    只有嘉菉,失望地在篮子里翻了又翻:“这就没了?”

    “没了,再腌后年都要吃不完了。”

    嘉菉惋惜:“好吧。”

    剩下就是腌豇豆,先烧水晾成凉白开,再把淘过米的凉水倒进陶罐里,淹没豇豆一齐封几天,就酿成了酸爽开胃的腌豇豆。

    这事简单但步骤多,田酒全交给他们兄弟俩,自己去堂屋找了块木材,耍起刨刀来。

    田酒一不在,嘉菉的神就飞了,心不在焉地和既明一块腌豇豆。

    在他无数次把手往还没晾凉的滚水里伸后,既明终于放弃挽救他的手,好整以暇地等着。

    “啊”一声惨叫。

    嘉菉甩着被热汽燎过的手,按进凉水里,怒瞪既明:“你也不拦着我点!”

    既明冷笑:“我看你的魂已经不在了,烫一烫给你回神,也没什么不好。”

    嘉菉别过脸,探头去看堂屋门口专注刨木头的田酒,见她没看这边,才不悦道:“你胡说什么呢?”

    既明无语。

    他胡说?

    也得亏是他在这,不然他怕嘉菉今天晚上就往田酒被窝里钻!

    小雨过后,天气终于放晴,高悬天空的火红太阳晒干地面上的所有水汽,天气又变得炎热干燥。

    “小黑不见了?”

    既明给它们放饭时,发现廊檐下狗去窝空,只剩下一只忧郁的大黄趴在地上,嘴筒子戳着地面,黑鼻子都成了灰鼻子。

    嘉菉在院子里拉伸身体,他的脚扭伤不算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每天清晨打拳练腿。

    他在院子里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先别告诉田酒……”

    话音还没落,田酒正走出堂屋,“不告诉我什么?”

    嘉菉噤声,既明一指狗屋:“小黑跑了?”

    嘉菉瞪他,既明摊手。

    可田酒反应相当淡然,她在廊檐下转了一圈,点点头:“确实走了,看来小黑更喜欢住在外面。”

    既明眼含意外之色:“你不难过?”

    毕竟她花了那么大精力,在雨天把小黑找回来,洗澡喂食做窝,把一只野狗养得像条家犬。

    现在天气一好狗就跑了,难道她不会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过倒不至于,它想去哪就去哪,我又不是它的主人。”田酒随口说着,把小黑的狗窝收进堂屋里。

    “你倒洒脱。”既明不知是夸是嘲。

    田酒出来洗漱,凉凉井水刺激着神经,让人瞬间清醒。

    她回头看了眼既明:“世间万物都有它各自的位置,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留下它,只是暂时供它歇脚,短暂相伴罢了。”

    既明在原地站了会,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正这时,门外一阵“笃笃”敲门声。

    “酒儿妹妹,起了吗?”

    熟悉的男声传来,嘉菉挥出去的一拳止在半空中,长眉一压:“怎么又是他?”

    既明喜闻乐见,招呼田酒:“小酒,田丰茂来找你了。”

    “来了!”

    田酒擦干净脸,快步走过

    去,吱呀一声打开门。

    “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嘉菉往院子正中挪挪,偏头看过去,田丰茂的拐杖没了,一身长袍端正站着,五官斯文,瞧着也算是一表人才。

    “呦,腿好了?”嘉菉挑眉。

    田丰茂脸上的笑一僵,对上嘉菉锋芒毕露的眼神,又注意到灶房里既明时不时的目光,只觉得万分膈应。

    他侧身道:“酒儿妹妹,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谈,我们去外面说。”

    田酒点头:“那走吧。”

    两人走出去几步,倒也没离得太远,只在院子外那棵石榴树下聊,几场大雨下来,石榴花落了满地,树上只剩下暗红小果和绿叶片,在风中摇摆。

    两人站在一处,田丰茂笑着说话,田酒抬头看他,认真地听。

    “这么一瞧,倒也相配呢。”

    嘉菉闻声炸毛,一转头,既明正在他身旁,瞧着乐滋滋的。

    “配个屁!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讲,非得避开人说,小人行径。”嘉菉不遗余力地贬损。

    既明盯着田丰茂慢慢涨红的脸,眼神一闪,忽然道:“不如你去听一听,灶房和石榴树离得近,你在后窗下应该能听见她们的对话。”

    嘉菉眼睛乍然一亮,用力一拍既明的肩,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已经冲去灶房,趴上小窗侧耳细听。

    既明揉揉自己的肩膀,嘶一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第24章 士兵她喜欢他!还想和他成亲!……

    篱笆外,田丰茂半天憋不出来话,田酒看似在看他,其实在看他头顶上的石榴果。

    她眼神缓缓移动,在心底默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真可惜,又被雨打掉那么多小石榴。

    “……酒儿妹妹,你在听吗?”

    “啊?在听。”

    田丰茂脸色有点怪,像高兴又像不高兴。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可以不在乎,我还愿意娶你。我明天就让媒人上门,你看怎么样?”

    明明是句询问,可他的态度就像是田酒一定会同意。

    田酒眼睛圆了,立马摇头:“不怎么样,我不愿意。”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能给你……”

    话卡住了,田丰茂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地拒绝,一时间呆在原地。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往前一步,原本秀气斯文的一张脸染上怒气,竟有些扭曲。

    他怒声质问:“你凭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田酒皱眉,不想和他多说,就要转身离开。

    田丰茂忽然大声道:“你和那个嘉菉,你以为我不知道?村子里都传遍了,你和他在山上衣衫不整地下来,除了我,哪还有人愿意娶你!”

    “……又传遍了?”

    田酒揉揉太阳穴,颇为无奈,怎么总有人这么闲,天天盯着别人家看。

    田丰茂在求亲,眼里却带着怨恨:“你想清楚,你拒绝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真有意思,又想娶,又觉得自己吃了亏,放弃又不甘心。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看他撕开平时的文雅伪装,田酒仍旧淡定,随口胡扯:“哦,我喜欢嘉菉,要跟他成亲,我这里没你的事了,不劳你操心。”

    “你……”

    田丰茂怒火冲冲地扬起手。

    田酒扯扯嘴角,一把攥住他扬起的手腕,指间茧子深深压在他白嫩的皮肉上。

    她甚至还抽空瞥了眼,那是一双没干过活的手。

    田酒心头升起几分鄙夷,父母年老,自己却养尊处优过得安逸享乐。

    这种男人,送来看门她都嫌没用,还不如大黄能干。

    田酒擒着他的手用力一推,田丰茂一个大个子,风筝似的乱晃着倒退,脚下一个不稳,直接绊倒摔在地上。

    他愤怒抬头,却迎上田酒一步步走近的沉稳眼神,并不高大,却拥有能反制他的力量。

    院子里歇凉的大黄似乎察觉到异常,也跟着冲出来。

    平时站着俯视大黄,它只是一条黄狗。

    可倒在地上时,田丰茂才看清它裂开的狗嘴里犬齿森亮,低吼间热气呼哧喷出。

    家犬护家,也如狼般凶狠。

    大黄响亮地吠叫一声,田丰茂居然吓得一抖。

    田酒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笑意,她招招手,大黄跑回去,在她脚边左扑右抓,像是随时能冲出来撕咬猎物。

    “回家吧,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

    平静说完,田酒直接转身进了院子。

    而灶房里的嘉菉,一张脸比添了柴的锅底烧得还红,他都听到了什么?!

    “我喜欢嘉菉,要跟他成亲……我喜欢嘉菉,要跟他成亲……”

    短短一句话像个魔咒,在他脑海里时刻不停地盘旋,钻进胸膛,鼓鼓饱胀地像是要炸开的花苞,叫他坐卧不安。

    原来田酒喜欢他。

    她喜欢他!

    还想和他成亲!

    怪不得既明总和他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既明这么聪明,肯定是早就看出来田酒喜欢他了。

    天啊,嘉菉捧着自己滚烫的脸。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真是太迟钝了。

    现在一回想,第一天来,田酒就给他雕刻带小像的木碗,后来又为他进山伐木打床。

    还在千钧一发时,把他从坑底救出来,还夸他的腿和手臂好看……

    原来她那么早就喜欢他了?

    嘉菉闷声低低发笑,她怎么不早点说呢。

    不过小姑娘脸皮薄,不少意思说也正常。

    嘉菉在心里庆幸,还好他今天过来偷听,不然不知道要被她瞒到什么时候。

    既明站在灶台前,隔着水汽都能看到嘉菉的白牙。

    “你笑什么呢?”

    自从八岁起,他就再没见过嘉菉笑成这副傻样。

    嘉菉又趴上小窗,确认外面没了动静,才一下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地往外跑,路过时又用力拍了下既明的肩。

    “谢谢哥!”

    既明肩头被拍得一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活动两下发麻的肩膀,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那只眼高眉低的木碗上。

    既明微微一笑。

    他直接捏起一撮盐,撒进碗底,面汤舀起来一冲,盐粒化得干干净净。

    田酒正拎着大黄的项圈回来,教育它:“下次没叫你,不准往外冲,万一坏人手上拿着刀怎么办?”

    大黄仰着头,嘴筒子搭在田酒膝盖上,“嗯嗷”低声撒娇。

    田酒捏起它的耳朵,用了两分力气去揉:“听话,不听话揍你。”

    大黄嗷嗷着,眼睛忽然往上一翻,田酒也跟着一抬头,嘉菉正站在田酒背后,低着头看她。

    田酒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烧火烫到了?”

    嘉菉啧了一声,眼神似是嫌弃,又带着点无奈和包容。

    这傻姑娘,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嘉菉蹲下来,手指戳了戳她的辫子:“田丰茂走了?”

    “走了。”

    田酒不太想聊他,随手把大黄脖子上项圈拽正,一只小小狗头木牌坠在正中,轻轻地晃。

    “这木牌是你做的吗?”

    嘉菉抬头去碰,大黄头一转,避开他的手,用眼角瞅他。

    “是我做的啊,”田酒看他耳朵都是红的,怕他是过敏了,“你别动,我看看你的脸。”

    她用虎口卡住他下颌,另一只手摸上去,凑近细看。

    皮肤光滑,肤色均匀,除了温度有些高,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

    可是,“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嘉菉下意识屏住呼吸,垂眸看她捧着自己的脸端详,那么近,似乎她一眨眼睛,蝶翅似的长睫都能扫过他的脸颊。

    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呼吸急促,只觉得自己低估了田酒。

    她还是有些本事的,知道怎么引起他的注意,还知道怎么散发魅力。

    嘉菉动了动,从她手掌的钳制中

    别开脸,呼吸终于顺畅些。

    他无声呼出一口气,缓和砰砰心跳。

    “我没事,”他横她一眼,耳廓通红,“你别老动手动脚的。”

    田酒迷惑:“啊?我只动了你的脸。”

    嘉菉:“你是不是想和我吵架?”

    田酒迟疑:“……没有吧。”

    嘉菉抬起下巴:“知道服软就好。”

    田酒:“……呃”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吃饭了!”

    既明忽然招呼,打断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两人洗了手,帮着把饭菜端出来,早晨凉爽有风,在院子里吃饭正好。

    昨个李桂枝又送来两根嫩藕,既明做了一盘清炒藕片,颜色如玉,边缘微微发焦,瞧着就脆爽可口,中间一盆腊肉藕块汤,热气袅袅,汤色清亮。

    旁边还有一碟子腌豇豆,这是第一批腌的那罐,爆炒之后闻起来是酸辣味,微微呛鼻,轻易刺激得人分泌口水。

    “好香啊!”

    田酒赞着,端起碗就夹一筷子藕片,脆脆地塞进嘴里,边缘的焦香和藕片本身的鲜嫩汁水一冲撞,汇合成奇异美妙的滋味,吃得人眯起眼。

    再喝上一口腊肉藕块汤,独特的咸香滋味融合进粉糯藕块里,口感又鲜又醇厚。

    配上一筷子酸辣腌豇豆,得边吃边吸溜口水。

    嘉菉看田酒吃得那么香,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不由得问了句:“有这么好吃吗?”

    语气比豇豆还酸。

    “嗯嗯嗯!”

    田酒头都不抬,敷衍点头,明显只顾着干饭。

    既明眼神一个来回,拿过嘉菉的碗,亲自帮他盛汤:“你尝尝这汤,没加盐,熬出的是腊肉的风味。”

    嘉菉感激一笑,吃了块腊肉,入口一抿就散成肉丝,特别的熏制滋味很香,就是好像有点咸。

    他咂咂嘴,吃一块藕,感觉稍微好些。

    再低头喝一口汤,眼睛瞬间瞪大了,脸色猛地发红,一转头差点吐出来。

    可正好对上田酒疑惑的目光,他咕咚一声,咽了。

    咽下去才觉得那股子咸劲涌上来,从喉咙到口腔,火辣辣地像是在烧灼黏膜。

    嘉菉看向自己碗里的汤,再看田酒面不改色地喝汤,和既明嘴角的淡淡微笑,瞬间锁定了凶手。

    “既明!”

    他不忿地喊,嗓子都咸得喑哑。

    “嗯,怎么了?”既明泰然自若,啜了一口汤,叹道,“味道真不错呀。”

    “味道不错?那你要不要尝尝我碗里的?”

    嘉菉把木碗往他面前一推,溅起的汤水撒了几滴在既明衣襟上。

    既明淡定面容瞬间破功,“你……”

    “呵。”

    嘉菉嘲讽一笑,既明飞速去换衣裳,嘉菉也实在坐不住了,赶紧去舀瓢水狂灌下去,才缓和掉那股咸味。

    田酒左右看看,用筷子在嘉菉碗里一蘸,嗦了下,咸得小脸一皱,赶紧吃几块藕压一压。

    等两人坐回来,嘉菉嘴巴通红,直瞪着既明。

    既明换了衣裳,洗过了手,又恢复了淡定。

    田酒一拍筷子,把嘉菉那碗腊肉藕汤往既明面前一放。

    “你吃。”

    两人都是一愣,嘉菉反应过来,心头一甜,她这是在为他出头吗?

    既明眸光微动,轻笑一声:“我不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你和他闹就闹,浪费粮食做什么,这么咸一碗汤,给谁喝?”

    田酒小脸严肃,漆黑眼瞳直视着他:“你要是敢说倒了,那就倒进你嘴里。我说到做到。”

    既明看田酒这幅模样,估计她是真做得出来,再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失策。

    嘉菉抱胸,嘴角挑高,附和道:“就是,要不我帮你按着,你来倒?”

    田酒短暂思考了下,点头:“可以。”

    两人目光交汇,再一同移到既明身上,都有点蠢蠢欲动。

    既明:“……”忽然有点后悔当年没学武。

    “我有法子,”既明语速有些快,像是生怕说晚了,真被灌下这碗汤,“盐只在汤里,腊肉和藕块捞出来涮一涮还是能吃的。”

    “那谁吃?不会还要我吃吧。”嘉菉得理不饶人,有人撑腰自然志得意满。

    既明:“……你别太过分。”

    田酒大手一挥,下了决策:“既明去涮,必须涮干净,涮完倒给大黄。下次再犯,我可真要倒你嘴里了。”

    既明垂着眼睛,低低“哦”了一声。

    嘉菉看他任劳任怨地去涮肉,笑得肩头耸动,用冒青岔的脑袋拱了下田酒的胳膊。

    田酒筷子一晃,一块藕片差点掉地上。

    她啧声,直接推开他:“你干嘛?”

    嘉菉还是笑,神采飞扬,眉眼煜煜地望着她,声音黏糊糊的。

    “你对我真好。”

    田酒不知道他又怎么了,敷衍道:“哈哈。”

    男人的心思太难猜,所以她不猜。

    嘉菉想起她刚才那样维护他,现在却故作冷淡,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害羞呢,他偷笑两声。

    刚涮完肉回来的既明:“……”

    看他那不值钱的笑,扶额叹息,这人还能救回来吗?

    嘉菉不理会他,边吃饭边给田酒夹菜,只夹长得规整漂亮的肉和最圆最白的藕片,蚂蚁搬家似的往田酒碗里送。

    田酒吃饭专注,他夹什么田酒就吃什么,红润的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嘉菉看得出神,嘴角带着笑,夹菜夹上瘾了,甚至还想上手戳一戳。

    既明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吃得食不下咽,很想给他一巴掌。

    一顿饭吃完,田酒肚子饱饱,无比满足。嘉菉脸上的笑耀眼得不行,心情无比愉悦。

    只有既明,一张俊脸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今天都穿草鞋出门,”田酒说完,特意嘱托既明一句,“你也一样。”

    既明嫌草鞋扎脚,平时天气热,嘉菉和田酒都穿草鞋,他也依旧穿布鞋,自己每天回家还要额外刷鞋子。

    他微一蹙眉,看了眼田酒脚上露趾头的草鞋,为难道:“布鞋不行吗?”

    “今天下稻田插秧,穿布鞋不方便。”

    插秧?

    既明和嘉菉面上同时流露出好奇,稻田见过,但却没见过农人真真切切地插秧。

    “好吧。”既明妥协。

    三人一狗戴着草帽出发了,这次不用上山,稻田在山脚间的平缓地势上匍匐远去,像一块块泛光的镜子高低相连。

    田埂狭窄,两旁长着膝盖高的杂草,走着走着就能遇到一个挖通上下的截断,流水奔涌而过,水声哗哗。

    田酒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棍子,两边打草,提醒他们:“注意脚下,别踩到青蛙和水蛇,田埂很窄,别踩进草丛,会栽进田里。”

    既明听到青蛙和水蛇,原本的淡淡好奇像被一盆凉水浇灭,神经瞬间紧张起来。

    他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每一步都重复踏在田酒的脚印上,生怕自己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天不遂人愿,田酒前脚落下,后脚抬起的瞬间,一条细长黑影呲溜从田埂上窜进草丛,正好掠过既明脚面。

    凉凉的。

    “……”

    既明嗓子里一声说不出的动静,田酒回头,瞧见他脸都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田酒想要安慰他,赶紧解释道,“那就是条水蛇,没毒的,我小时候抡水蛇玩,手一松,水蛇直接缠上田丰茂的脖子,你瞧他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她生动的描绘叫既明脑子里浮现出画面来,只觉得自己脖子也传来窒息感,一张脸更白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先洗一洗。”田酒赶紧住嘴,真怕把他吓晕了。

    嘉菉在后面哼了声:“这就怕了?”

    既明已经顾不上他的嘲讽,立马从竹篮里拿出水袋子,抖着手就往脚上淋,一袋水都淋完,面色才稍稍好些。

    “没事吧,你要不先回去?”

    田酒帮他把水袋子收起来,既明白着脸摇头:“没事,不用。”

    他不能回去。

    他必须得看着,不然两人回来没准都私定终身了。

    “那走

    吧,桂枝姐还等着咱们呢。”

    田酒家里没有稻田,每年照例帮李桂枝家插秧割稻,秋收时再分一些稻米走。

    三人一狗可算到了目的地,既明也松了口气。

    稻田又宽又长,田埂上躺着一捆捆扎好的青苗,李桂枝裤脚挽到膝盖上,正弯着腰在半行青苗后插秧。

    她在两腿间看见田酒,直起腰来:“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今年你不来帮忙了呢!”

    “怎么会不来,我带着他俩一块来干活。”

    田酒笑着朝她挥手,草鞋利落一脱,裙子系到腰上,裤腿挽得高高。

    双脚在田埂上踩踩适应了下,白生生的两条腿就直接踏进稻田,浑浊泥水一阵晃荡,在她小腿上留下一片污渍。

    既明眉头狠狠一皱,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他不平静的心情。

    嘉菉耳根子红了红,想看又不太敢看田酒,眼神发虚,也急吼吼地脱了鞋,挽起裤腿,迫不及待地走下去。

    一踩下去,他就瞪大了眼睛。

    小腿泡在冰凉的泥水里,脚底下却是又湿又滑的淤泥,整个人站进去后踩不到底,脚掌还会一点点往下陷,像是脚下有吸力,给人一种会一直往下掉的错觉。

    嘉菉不适应地踉跄了下,被田酒稳稳扶住:“别怕,等你站稳就不会往下陷了。”

    嘉菉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人交叠的手,精神振奋地一笑,阳光下眉目俊朗,此时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敢进。

    “我可不怕,我现在感觉非常好。”

    “很棒,”田酒夸了句,目光移向既明,迟疑问道,“既明,你敢下来吗?”

    既明看了眼两人相互搀扶的手,犹豫着咬牙:“我下。”

    不下不就白来了。

    他脱了鞋子,学着她们挽好裤脚,一点点地挪下来稻田,脚掌踩进软烂淤泥时,他俊秀面庞微微扭曲。

    “能行吗?”田酒扶住他手臂。

    “能行。”

    田酒立马松了手,既明:“……”要坚强撑住。

    “那好,插秧很简单的,你们学我,左手拿一把秧苗,右手拨出三四根苗,一撮竖着插下去,大概插进两个指节的深度就行。还要注意间隔,和桂枝姐前面的苗保持一致。”

    田酒边说边示范,就这么一会,已经插好短短一排。

    秧苗几片翠绿叶子迎风摇摆,竟显得十分可爱,谁能想到一捧捧稻米是从如此纤细的一株青苗上凝结的呢。

    “听懂了吧?”

    嘉菉昂首:“当然。”

    既明点点头,认命:“嗯。”

    田酒笑:“那开始吧。”

    田酒和李桂枝干了许多年,插秧的动作早就烂熟于心,又快又准又好,插下去时间隔都差不多。

    嘉菉也不甘落后,只是这是个细活,越急越做不好。

    他一边弯腰插一边往后退,头一直垂着脑袋都开始发胀。

    忽然屁股被拦住,他回头一瞧,田酒正单腿站着,另一条腿膝盖顶着他,眼神往后示意。

    “你再往后,就一脚踩上秧苗了。”

    插秧插到稻田中间,一捆捆的秧苗也随之移到田中央,若是不注意就会踩到。

    嘉菉起身,甩了甩头,看了眼不远处一直弯腰劳动的李桂枝,还有田酒前面那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秧苗,由衷佩服道:“这活干久了头晕得很,你们俩可真厉害。”

    田酒收回腿,晃了下站稳:“感觉累就站起来歇一会,可别把腰累伤了。”

    嘉菉笑开,甜滋滋的:“知道了。”总是关心他多不好。

    另一边,既明动作还是慢吞吞的,脚下每一次活动,似乎都要下定决心。

    沾满淤泥的脚用力拔出来,拔出来之后他不愿看自己的脚,一眼都不看,直接啪叽再踩下去,就当那只脚不是自己的。

    他虽然动作慢,但干得细致,每撮秧苗距离相等,高低相齐,看起来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既明插得好,整齐漂亮。”

    田酒知道下田对既明来说是个大挑战,特意夸他一句。

    既明无力地回头,疲惫地笑了下。

    嘉菉活动着发酸的臂膀,不满地插话:“那我呢?”

    田酒茫然:“你什么?”

    “你……”嘉菉高高大大一只,垂着头望着面前的田酒,竟莫名显得委屈,“怎么不夸我?”

    田酒微怔,反应过来觉得好笑,“你也很棒,又快又好,都快赶上我了。”

    只这么一句,嘉菉就满足了,蜜色皮肤一口白牙,笑得阳光灿烂,像是带着麦香。

    既明耳朵动了动,都懒得回头。

    罢了,这么一句两句,随她们去吧。

    几个人干到快晌午,田酒起身擦擦脸上的汗,遮着眼睛看太阳,招呼道:“既明,你歇一歇,回去做饭吧。”

    既明干得慢,这会和田酒离得老远,他插得头晕眼花,压根没听见田酒的声音。

    嘉菉高声重复一遍:“哥,该回去做饭了!”

    既明这才晃悠悠地起身,一点点往田埂边上挪,手背撑着腰,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跌倒似的坐到田埂上。

    歇了好一会,他才把两只脚拔出来。

    哗啦一声,沾满淤泥的脚黑乎乎的,还往下淌泥浆和黑水。

    既明嫌弃地皱紧眉头,手在水里简单洗了遍,从竹篮里翻出嘉菉的水袋子,拧开就往脚上冲。

    水袋子还有一大半的水,稀里哗啦冲洗着他的脚,黑泥一点点滑下去,露出他原本冷玉似的肤色。

    他眉头终于稍稍松开些,但很快,他猛地一下抛开水袋子,脚蹬了下,整个人僵硬地像个木偶,发生低低的嘶哑声音,像是想叫但叫不出来。

    嘉菉看到既明拿自己的水袋子,但见他人都快不行了,也没同他计较。

    这会注意到他状态不对,扬声道:“你怎么了?”

    既明还是没回应。

    田酒听见动静抬起头,远远地,一下就发现端倪。

    她把手里的秧苗抛下,快速朝既明走去:“我来了!”

    嘉菉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跟着走过去。

    虽然在淤泥中行走得不太熟练,但田酒离得远,他还是先走到既明身边。

    “哥,你到底怎么了?”

    嘉菉担忧问道,虽说平时玩闹,但到底是亲兄弟。

    既明手指抖着,指着自己的脚,脸色煞白。

    嘉菉看过去,不就是泥巴吗?

    见既明面色不似作假,他弯下腰细细一看,“啊”地一声吼出来。

    既明脚踝上正趴着一只肥嘟嘟的蚂蟥,和淤泥一块微微蠕动着,看不出形状,只能瞧见隐约的花纹,几乎和淤泥融为一体。

    嘉菉头皮炸开过电似的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虎狼他不怕,皮开肉绽他也不怕,可这玩意也太恶心了。

    “这这这……我,我给你拿掉……”

    嘉菉面色扭曲,嗓子叽里咕噜的,手一寸寸地伸过去。

    可越离越近时,早饭似乎都在胃里翻滚,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即便他不看那只蚂蟥,脑海里也能想象出它的模样,脚下早就适应的淤泥在此刻存在感又变得突出,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脚上也悄无声息地趴着一只冰凉柔软的蚂蟥。

    “呕……”

    他干呕一声。

    “我来!”

    田酒赶来,直接拦开嘉菉的手,站到他面前。

    阳光明亮,她一张小脸红扑扑地,红润嘴唇抿着。

    发辫轻轻一甩,拍进他怀里,像一记隐秘的安抚,无声驱逐掉他脑海里所有不适的画面,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既明满头冷汗,整个人歪歪倒着。

    那条腿完全不敢落地,也不敢动,僵硬地像条棍子杵着。

    田酒手上还有干掉的淤泥,就这么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目光,直接上手。

    “啵”地一下,扯开那只软乎乎的蚂蟥,随手甩在草丛里。

    既明腰身一弹,几乎要离那片草丛八尺远才能安心。

    嘉菉怔怔看着她,眼神几乎烧成燎原的火。

    “田酒,你好厉害!”

    田酒眉头还拧着,没说话。

    她握住既明的脚踝,往上抬了抬,力道有些不知轻重。

    既明嘶了声,腰跟着往下滑。

    “你做什么?”

    他声音虚软着,是真的吓懵了。

    田酒眼神在他腿上搜寻,随口道:“这蚂蟥扒上来,人是感觉不到的,你身上没准还有。”

    既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猛咳几声,嘴唇都在发抖。

    “……还有?”

    田酒撩起他的裤腿,往上撸了撸,手上干掉的泥块顺着裤腿掉进去,蹭脏了他的腿。

    可既明此刻什么都顾不得,看着田酒那双手,就像看着救命稻草。

    两条腿都细细看过一遍,田酒又在另一条腿上发现一只,扯开扔了。

    “没事了。”

    田酒把他两条腿好好放下来,既明整个人还僵硬着,腰比钢板还直。

    “真没了?”他嗓音虚浮,像是飘在云端。

    “真没了,信我。”

    田酒看了眼他腿上流血的伤口,随手从田埂上抓一把土,直接按在伤口,动作堪称粗鲁。

    既明又是心头一跳,但压根没反抗,只柔弱地问:“你……做什么?”

    田酒弯腰在水田里洗了洗手,认真解释道:“蚂蟥咬过的伤口会血流不止,伤口撒上土,没一会血就能止住,你可别急着洗掉啊。”

    既明松了口气,点点头,慢慢坐起来。

    不防脚碰到水面,他一个激灵就往后撤。

    田酒顺手扶他一把,帮着他站起来,又把草鞋摆到他面前,看他穿上。

    既明饶是再冷淡的性子,此时受了大惊吓,又被她无微不至地安抚照料,心头哪里忍得住亲近之感,甚至不自觉有些依赖。

    “方才,多谢你了。”

    “小事。”

    田酒拍小孩似的,拍掉他腿上的灰,又拍掉他背上和屁股上的灰,力度有点重。

    既明整个人晃了晃,想笑没有笑出来的力气。

    “你回去做饭吧,再耽搁我和嘉菉要饿扁了。”

    既明:“……好。”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脚步发飘。

    嘉菉在旁边笑得不行,他什么时候见过既明这么狼狈的模样,看他走路都打晃,谁敢信这是鼎鼎有名的叶家大公子。

    田酒瞥他一眼:“你腿上也有蚂蟥。”

    嘉菉龇着的大白牙一下收回去了,要不是一双脚还陷进淤泥里,他差点原地起跳。

    “哪呢?哪呢?”

    他焦躁地扒着自己的裤腿,都快要脱裤子了。

    田酒动作快准狠,一下揪掉蚂蟥扔开,顺带撒一把土,表情都没什么波动。

    “习惯就好,反正也不疼。”

    她嗓音很平静,像个出剑利落的潇洒剑客。

    嘉菉动作滞住,咋咋呼呼的动静一下子没了,望着田酒,心头忽然涌起一丝疼意。

    他和既明第一次下田,状况百出,面对蚂蟥全都无计可施,可田酒却能面无改色地徒手抓蚂蟥,对伤口该怎么处理信手拈来。

    她会不会也有惊慌无措的时候呢?

    他明白那些都是过去,是他不曾参与过的过去,可他仍为此感到怅然。

    就像是一道愈合的陈年伤疤,他知道那道疤早就不疼了,可他无可避免地为她当初的鲜血淋漓而神伤。

    再一抬头,田酒早就走出老远,背影在葱绿秧苗间,和青山绿水仿若融为一体。

    清风吹过,稻田里她的倒影泛起波澜。

    嘉菉心头的惆怅瞬间被吹散,她是个顶顶厉害的姑娘。

    文官武将的战场是朝堂纵横和南征北战,田酒的战场是茶山村落,她是这片战场上最骁勇擅战的大将军,而他是她的小小士兵。

    他没跟上,田酒回头,发辫轻轻一荡。

    嘉菉几乎能想象它落下的力道,啪地一下,小猫撞人似的。

    “过来呀!”

    田酒唤他。

    “来了!”

    嘉菉露出一个明快的笑。

    晌午太阳毒辣,几人渐次歇下来,到路边大柳树下休息。李桂枝的娃娃是请别人帮忙看的,她不放心,中午得回去照看。

    柳树下只剩下田酒和嘉菉两人。

    田酒靠着粗壮树干吹风出神,发丝浮动,她忽地皱眉,动了动。

    嘉菉注意到她的动作,上手摸了下树干,粗糙刮人。

    他直接脱下外衫,拍拍田酒的肩,田酒没动,眼珠朝他转了转。

    “你先起来,用我的衣裳垫在下面就不硌了。”

    嘉菉轻掰了下田酒的肩头,田酒顺着他的力道起来,嘉菉把衣裳叠整齐,放到她背后,用手按着固定。

    “好了,靠上来。”

    再靠上去,果然柔软许多,刺痛的感觉荡然无存。

    田酒眼睛弯起来,夸他:“很细心嘛,嘉菉。”

    她调整了下位置,拉开那件外衫,邀请他:“你也过来靠着,歇歇腰。”

    嘉菉脸庞微微红,但没拒绝,磨蹭着靠了过去。

    他身量大,外衫两个人用,显然不太够。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

    嘉菉眼尾扫过去,瞥见她侧脸上的汗珠,不自觉抬起手轻轻擦去,迎上田酒诧异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嘉菉先发制人,“你就偷着乐吧!”

    田酒茫然:“乐什么?”

    嘉菉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地反问,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眼神乱飘,正望见不远处一对夫妻,妻子来送饭,体贴地为丈夫擦去额上的汗,整理衣服。

    虽说没有太多亲密动作,可也能让人看出恩爱非常。

    “你怎么不说话?”

    田酒一句话拉回他的注意力,嘉菉瞥了眼自己的衣裳,眼珠一转,拉起衣襟扇动。

    “好热,这天气真热。”

    这话题转得突兀,田酒道:“……是有点。”

    嘉菉手上力气不小,衣襟被自己扯得大开,露出蜜色隆起的胸膛肌肉,随着动作流畅起伏。

    他一边扯一边偷瞄田酒,田酒如他所愿投来了目光。

    嘉菉松开手,就这么靠坐在柳树上,任由衣裳散乱,也不整理。

    田酒没吱声,只默默地看一眼,再看一眼。

    嘉菉等了好一会,胸前被风吹得凉嗖嗖的,也没等来田酒的动作。

    他在心里暗骂她不识趣,这样好的机会到她面前,她却不知道珍惜,好歹学学别人家的妻子,帮他整理衣襟呀?

    嘉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田酒只傻坐着,时不时看他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看吗?”

    田酒嗖一下收回目光:“还行。”

    “你怎么都不……”嘉菉没法直说,就指着自己大开的衣领控诉:“你难道没看到我衣裳扯乱了,你怎么都不帮帮我?”

    田酒陡然被指责,反驳道:“乱就乱呗,别人家还有打赤膊下地的呢,这算什么。”

    “你还有理了,你……”

    说到这,嘉菉回过味来,低头看了眼裸露在外的胸膛,脸刷一下红了。

    好一个流氓,他以为她太单纯,都不知道帮他整理衣裳,可原来她只一味地在偷看他?

    “色鬼!”

    嘉菉怒斥,田酒撇嘴,很不服气。

    “你自己把衣裳扯成这样,我看两眼怎么了?那山上花开了,人不也照样看嘛,怎么就色鬼了?”

    “你听听你的歪理,”嘉菉气恼,指着田酒的手直哆嗦,“你是个姑娘,怎么能随便看男人的身体,男人和山上的花能一样吗?”

    他越说越气,最气的是他又没和她成亲,她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他,还说得振振有词。

    难道她以前也这么看别的男人?

    田酒很好奇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花不会说话,也不会和你成亲!”嘉菉直嚷嚷。

    田酒想了想道:“可我还见过你赤着上身呢。”

    “我……”嘉菉一时哽住,无法反驳。

    “反正你不能随便看别的男人,只能看和你要和你成亲的男人!不然你就是个色鬼!”

    他简直无理取闹。

    田酒嘟嘴:“哦。”

    “哦?你难道没听见我说的话?”

    田酒不回答,眼神左右乱飘,就是不看他。

    嘉菉急得一把捧住她的脸:“看着我!”

    四目相对,目光轻撞,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手底下的脸蛋绵软得像块奶糕,泛着漂亮的红润色泽,一双杏眼剔亮清透,溪水洗过般的乌黑明润,望着人像只懵懂的小动物。

    距离这样近,他似乎都能感受她细微的鼻息。

    轰得一下,嘉菉脸皮烧起来,手掌微微发抖,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田酒眼睛轻眨:“你不是不让我看你吗?”

    “我没说不让你看……”

    嘉菉觉得舌头像是捋不直,喉咙干涩得要命。

    “可你说我是色鬼,不让我看你。”

    田酒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听起来还有点委屈,长这么大还没人说她是色鬼呢。

    说话时,她脸蛋在他掌心,像只乱动的雏鸟,柔软温暖的蹭着人,叫人心头止不住地发软。

    嘉菉嗓音压低放轻,哄着人:“你不能像看我一样随便去看别的男人,那样才是色鬼。”

    “我见过的人都没你好看。”

    田酒目光坦诚,话也真挚,无一丝虚情假意。

    嘉菉目光灼灼,霎时点亮:“真的吗?我是最好看的?谁也比不上?”

    第25章 厨艺一记令人期待的多情鞭挞

    田酒眼神往下,又瞟了眼那片潮红的蜜色胸膛,肌肉块垒散发着热度。

    她抬眼,肯定地点头:“谁也比不上。”

    嘉菉简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切地又问一遍:“我在你眼里谁也比不上,既明也比不上,对不对?”

    既明?

    田酒回想起上午既明躺在田埂上,那单薄清瘦的腰身,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

    她立马摇头:“当然比不上。”

    她当然喜欢力气大能干活的。

    嘉菉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饱胀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又带着点酸软。

    她真的好喜欢他。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冷淡嗓音响起。

    嘉菉猛地抽回手,手掌背在身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既明眼眸微眯,巡视的目光扫过嘉菉红透的耳根和惊慌眼神,又转向田酒,露出询问之色。

    田酒诚实答道:“他问我,你们俩谁好看。”

    嘉菉:“……”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既明长眉微动:“是吗,那你怎么回答的?”

    “嘉菉好看啊,”田酒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犹豫,还评价了句:“你太瘦了。”

    嘉菉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故作自然地活动了下肩颈,又把胸口的衣裳不经意扯开些,几乎露出大半个胸膛。

    既明嘴角一抽:“你这怎么做派?”

    衣衫不整,举止做作,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嘉菉下巴一抬,表情里带着些天然的傲气:“你就不要多管了,你不懂。”

    说完,他眼角一瞥田酒,见田酒一双眼只落在既明带来的饭菜上,稍稍失落。

    想起田酒对既明手艺的夸赞,心头警铃大作,难不成田酒喜欢他的皮相,但更喜欢既明做饭的手艺?

    饭菜摆出来,清爽可口的拍黄瓜,一小盆冬瓜炒肉,一碟子切好的甜瓜,还有六个圆乎乎的胖馒头,一人一碗丝瓜鸡蛋汤,色香味俱全,吃起来丝毫不腻口。

    田酒端起碗就是吃,埋下的头再没抬起过。

    嘉菉在旁不甘示弱地说了一堆,田酒最多只敷衍地“嗯嗯啊啊”,倒是既明给她夹了几筷子肉片,得了她抬头感激地一笑。

    既明回以微笑,温柔道:“别吃这么急,喝口汤润润嗓子。”

    田酒点头,喝了两口汤,又接着干饭。

    嘉菉瞪既明一眼,把扯得能兜风的衣裳拢住,也学既明给她夹菜。

    既明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着,观察两人的神色变化,嘉菉那殷切模样,简直比大黄不遑多让。

    倒是田酒面色自然,眼神清正纯粹,无一丝暧昧意味。

    既明的心一沉,眼眸垂下,脑海中细细思索起来。

    田酒好好吃着饭,嘉菉一直给她夹菜,一块黄瓜一片肉,没完没了,十分打扰她专心致志吃饭的节奏。

    没一会,她把碗一放,不耐地扭头看他。

    嘉菉却一喜,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眼睛眨啊眨,直直望着她。

    田酒一歪头,疑惑道:“你眼皮抽筋了?”

    嘉菉:“……没”

    田酒一挥手:“你别总给我夹菜,让我安静吃饭。”

    嘉菉:“……哦”

    田酒得了保证,高高兴兴地端起碗接着吃。

    吃了会,嘉菉开口:“礼尚往来,我给你夹了菜,按道理你也该给我夹菜。”

    田酒不听,扒饭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

    “你也得给我夹菜!”

    嘉菉不依不饶,明明是她喜欢他,凭什么只有他给她夹菜,这不公平。

    她到底会不会喜欢人!

    田酒扒完饭,又端起汤,咕噜噜一饮而尽,满足地放下碗,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一转头,就对上嘉菉哀怨的眼神。

    田酒想了想,又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几块甜瓜:“多吃点。”

    瓜还没送到嘉菉碗里,被他用嘴巴截胡。

    他一口吃下瓜,腮帮子鼓起来,含糊不清道:“对,就应该这样。”

    田酒放下筷子,只觉得他是不是干活把脑子累着了,奇奇怪怪的。

    有了中午的小插曲,嘉菉下午干劲十足,比田酒插秧还快,几乎能赶得上李桂枝的速度。

    李桂枝惊奇道:“可以啊,瞧着你漂漂亮亮的,没想到还真不是假把式,干活这么利索。”

    嘉菉昂首挺胸,眼尾扫向田酒:“那当然了。”

    李桂枝注意到他的小眼神,调笑道:“酒丫头,你的小丈夫偷看你呢!”

    话一出,周围几块水田里低头插秧的人,全都抬头看过来,一个个都八卦得很。

    田酒本来还想反驳,可一见这情况,只能暂且认下来这事,不然话传出去,田丰茂又得缠上来。

    她呵呵笑了声,对嘉菉抛了个安抚的眼神。

    嘉菉脸一红,哼了声别过脸去,倒没反驳。

    田酒松了口气,李桂枝接着追问:“你什么时候办酒啊?”

    嘉菉又转回脸来,等着田酒的回答,眼里有一丝潜在的紧张。

    “这……看情况吧,不办也行,家里也没长辈在。”田酒随口搪塞。

    嘉菉本来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可闻言就知道他不想听这个答案。

    成亲哪有这么草率的?

    黄昏时,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李桂枝挂念自己的娃娃,走得早些。

    田酒和嘉菉把最后半担秧苗插完,才踏着夕阳余晖往家走。

    裤腿高高挽起,湿着脚踩草鞋,有点扎,嘉菉略过这点不适,快走几步追上田酒,拿过她的小背篓,随手拎着。

    田酒看他一眼,关心道:“怎么样,今天累不累?”

    嘉菉反问她:“你呢?”

    “还好,比采茶累一点,但一年也没几天,干完就好了。”田酒挥了挥发酸的胳膊,语气仍是轻松的。

    嘉菉单肩背上小背篓,站到田酒身后,抬手捏捏她的肩膀手臂,亦步亦趋跟着她走。

    “给你捏捏。”

    田酒放松地塌肩,辫子被他的动作带得一跳一跳。

    “舒服吗?”

    嘉菉侧过头去看她的脸。

    田酒半阖着眼,小猫似的嗯了声。

    嘉菉笑了,捏得更用心。

    过了会,他忽然道:“下午你说不办也行,为什么?”

    他

    本来不想问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着想着就问出口了。

    “这事啊,”田酒睁开眼,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我忘了和你说了。”

    嘉菉收回手,手掌无意识捏成拳,眼底有些忐忑。

    “什么?”

    “田丰茂想跟我成亲,他比较执拗,我骗他说我和你私定终身,这么一来能拦住他,村里人也不会总说三道四。”

    田酒慢慢解释完,细看他的面色:“如果你不乐意,我也可以改个说法,就说我和……”

    话没说完就被抢白:“我乐意!”

    田酒还张着嘴,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像只呆住的小鹿:“啊?”

    “我……我是说,”嘉菉结结巴巴地找补,“我不介意,你不用找别人,你和我……成亲。”

    她喜欢他,这样的小忙他当然要帮,怎么还能让她去找别人呢?

    只是想想,都叫他觉得难以忍受。

    “那好,谢谢你了。”

    田酒眉眼弯弯,甜甜一笑,转头往前走。

    发辫在空中荡起弧度,嘉菉直直地站着。

    他在等。

    等着那条辫子轻轻甩上他的胸膛,像一记令人期待的多情鞭挞。

    “啪”一下,如约而至,心潮翻涌起甜蜜的波澜。

    嘉菉忽然觉得,田酒喜欢他这件事,真好。

    他想要她一直喜欢他。

    “走呀,回家啦。”田酒唤他。

    “好,回家。”

    他扬起笑脸,跟上她的步子。

    夜色朦胧时,两人归了家,小院子沉浸在昏黄色泽中,烛光颤颤暖光,大黄在门口嗷嗷冲过来。

    既明下午留在家里,见她们回来,端着盆井水出来,招呼道:“洗把脸,歇一会就能吃饭了。”

    田酒脸上露出放松笑意,“哎”了一声,摸着大黄的狗头进了院子。

    凉丝丝的井水洗一遍脸,拿一把蒲,往椅子上一趟,晚风凉凉一吹,那股子舒服的懒劲爬上来,让人一动也不想动。

    平日里嘉菉都和田酒一块瘫着,可今天不一样,田酒闭眼躺了会,被蚊子咬得睁开眼,随手晃了晃蒲扇。

    一转头,嘉菉的椅子居然空了,灶房小窗里反而透出两道影子来。

    又热又闷的天气,钻灶房里做什么。

    田酒没管他,接着在夏夜凉风中小憩。

    嘉菉还能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偷师的。他在田酒心中是一等一地好,既明可比不上他。

    既然如此,那厨艺这个短板还是得补齐。

    他要确保田酒不会因为一顿好饭好菜,又喜欢上既明。

    她只能喜欢他。

    嘉菉这么想着,动力十足地围绕在既明身边,问个不停:“哥,这盐什么时候放?放多少?腊肉下了还要放盐吗?什么时候翻炒,你让我试试呗,没准我也能行……”

    灶房地方本来就不大,嘉菉一个大个子在里面钻来钻去,转个身拿个盆两人都要撞上,既明不堪其扰。

    “饿了出去等,饭菜很快就好。”他塞了个饼给嘉菉。

    嘉菉把饼放回去:“我不出去,哥,我也想学学你做菜的手艺。”

    闷热中,既明眼神一动,审视着嘉菉的笑脸:“无缘无故,学什么做菜,以前不是不愿意吗?”

    刚开始住下时,既明就提过教嘉菉做饭,也能减轻些负担。

    反正嘉菉每天用不完的牛劲,可他当时直接拒绝,一点气口没留。

    既明也明白,他就是想看自己受累吃瘪,他心里就爽快。

    可如今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必然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我就是想学呗,”嘉菉语焉不详,恳求着,“哥,等我学好厨艺,你也能轻松点,你就教教我吧。”

    既明眯着眼睛,随手盖上翻腾的汤锅,挥散眼前的雾气。

    “你上次在灶房,偷听到什么了?”

    自从那时起,嘉菉就越发不对劲,对待田酒的态度简直是上赶着倒贴。

    他和嘉菉多年兄弟,哪里看不出嘉菉萌动的春心已经压不住了,

    要不是嘉菉还年少,从未和女子来往过,不通情事,这会怕是早就表明心意求爱了。

    嘉菉眼神一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角一个劲地上扬,喜气洋洋。

    “田酒说了,她喜欢我,想和我成亲。”

    既明闻言身体一晃,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竟都发展到这等地步了?

    他怎么可能没察觉到?

    不对,他回想起中午两人的情态,瞬间又冷静下来。

    田酒对嘉菉的态度,绝不是女子对情郎的态度。

    嘉菉若能算个半开窍了,田酒绝对完全没开窍,甚至是情窍直接堵死了的那种。

    “你确定她是这么说的,你亲耳听到的?”既明追问。

    嘉菉点头,下巴微抬,带着点莫名的骄傲:“当然确定了,她今天还和李桂枝说这事呢,反正意思就是她喜欢我,要和我成亲。”

    既明沉默半晌,还是摇头:“她说那些话,肯定是为了逼退田丰茂,不是真心要和你成亲。”

    嘉菉眉头一皱,浓黑眉毛微压:“你懂什么,她喜欢我,我难道感受不出来?你当我是个傻子?”

    既明:“……没准还真是。”

    “你压根就不懂,”嘉菉心头涌上烦躁来,恼火道,“你就是不想教我,所以才扯些有的没的来躲避,你为什么不肯教我?”

    “你从前明明不肯学,现在又为何非要学,难道是想去讨小酒的欢心?”既明寸步不让地逼问。

    听得小酒二字,嘉菉心头火气更盛,却又不愿意承认。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羞耻感,让他不想表现出他对田酒的在意。

    明明是她喜欢他,怎么能说是他要讨她的欢心。

    他在田酒心中那么好,他只是要展现得更好一些而已,有什么问题?

    “你管我要做什么,你只说教还是不教!”

    “不教又如何。”

    既明也没想到,来到这小山村里,他们兄弟俩吵的第一架,竟然是为了田酒。

    “你爱教不教!”

    嘉菉说完,就要夺门而出,走出几步却又停住,走回来杵在灶台前。

    “你不教我,我自己看,不就是做饭炒菜吗,我看也看会了!”

    既明:“……”

    他叹了口气:“我是你哥,难道还会害你吗?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小酒?”

    此话一出,灶房里瞬间安静,在沸汤的咕噜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嘉菉的脸腾一下红了。

    短短头发下一切都毫无遮掩。

    答案昭然若揭,既明却只当自己看不见。

    他又问了一遍:“你觉得你喜欢小酒吗?”

    嘉菉脑子里嗡嗡的,脸皮一阵发烫,下意识否认:“我都说了,是她喜欢我,不是我喜欢她。”

    “所以你不喜欢她。”既明宣告似的。

    “我……当然,”嘉菉面色纠结,眉头紧皱,艰难地说,“当然是这样。”

    竟然连一句不喜欢都说不出来?

    既明心头冷笑,面上却温和:“嘉菉,不喜欢的姑娘不能去撩拨,你这会害了人家。”

    “害了人家?”嘉菉乱晃的眼神定住。

    “会误人家一生,不喜欢就要远离,怎么能骗着人家姑娘和你越来越亲近呢?”既明端的是良师益友姿态,循循善诱。

    嘉菉楞楞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院子里忽然响起李桂枝的声音:“酒丫头,山头杏子熟了,给你送点来。”

    田酒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谢谢桂枝姐,这杏子熟得真好。”

    李桂枝嗓音细,腔调百转千回:“都是铁匠送来的,想吃你明个自己去打,晚了可就被人摘光了。”

    “铁匠送来的?他怎么天天往这跑……”

    又是几句寒暄,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竹椅吱呀一声,田酒的脚步声远远近近,水声哗啦。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自从田酒的声音响起后,他们再没说一句话,都在凝神细听院子里的动静。

    甚至李桂枝走了,只剩下田酒一个人,他们仍旧没开口。

    他们在听田酒起身,听她走动着去洗杏子,听她自言自语地说:“好甜。”

    欢快的脚步声靠近,“吱呀”一声,灶房半掩的门被推开,田酒端着一盆泡着水的杏子走来。

    “这杏子好甜呢,你们尝尝。”

    她咬着黄灿灿的杏子,一抬头,两人姿态各异地站着,眼神都直勾勾地望着她。

    田酒眨眨眼睛,递出木盆:“喏。”

    圆

    润亮黄的杏子在水中齐齐翻滚了下,莫名显得可爱。

    嘉菉嘴角上扬,捞了只杏子出来,咬了一口。

    见田酒期待地等他的反应,他故意捂住嘴,“哎呦哎呦”地说:“好酸,牙要给我酸倒了!”

    田酒奇怪,又择了一个,啃了口:“是甜的呀,这些杏子都黄软了,怎么会酸呢?”

    嘉菉骗到她,登时乐了,把剩下半个杏子丢进嘴里,对她做个鬼脸。

    “逗你的!”

    说完一撑窗台,翻了出去,田酒才不去追他,只对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幼稚。”

    又把木盆送到既明面前:“你也尝尝。”

    灶房里热气熏人,田酒只待了一会,鼻尖就冒出细细汗珠,脸颊更红润,一双眼却水亮透彻。

    既明从凉凉井水中捞起一只圆滚滚的杏子,橙黄亮眼,漂亮极了。

    吃到口中,沁甜冰凉的汁水蔓延开,果肉绵软粉糯。

    可嚼开之后,又带着一丝淡淡的酸气,中和掉纯然的甜,带来口感层次极丰富的鲜甜清新。

    “怎么样?甜不甜?”田酒问。

    既明抿唇,轻声道:“很甜。”

    田酒笑了,弯弯的眼睛甜丝丝的,既明忽然觉得她也像颗圆鼓鼓的小黄杏。

    她又拿出几颗杏子,放到空碗里塞给他:“灶房里热,再吃几个凉快凉快。”

    田酒转身出去,正撞上探头探脑的嘉菉,田酒拍开他:“你偷看什么,不准你吃。”

    “凭什么不准我吃,我今天干活不卖力?”嘉菉争辩。

    田酒把木盆放到身后:“不给不给就不给,是你自己说酸的!”

    嘉菉身手灵活,手臂一伸,环抱着人似的,贴近一瞬间,悄然捞起一颗杏子,又迅速远离。

    他两根手指夹着杏子,得意地在田酒面前晃过,塞进口中。

    “你不给我也要吃,酸我也吃,你可管不了我!”

    田酒抹去脸上被溅到的水珠,撩起盆里的水就往他面上甩,两人又是一阵闹腾。

    既明站在烟熏火燎的灶台旁,就这么静静看着。

    不该是这样的。

    可此时此刻,她们看起来似乎很快乐,快乐得有些扎眼。

    “小酒。”

    在既明自己都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开口唤了她。

    田酒回头:“嗯?”

    嘉菉还在不服输地抢杏子,看向既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既明看了眼掌心的黄杏,微微一笑,抬眸道:“小酒,为什么说要和嘉菉成亲呢,我比嘉菉年长些,更合适不是吗?”

    话落,嘉菉脸上的笑瞬间消弭于无形,侧目冷睨过来。

    田酒不假思索地答:“嘉菉比你好说话。”

    既明紧绷的情绪一松,眼睫垂落,遮掩出眼底的情绪变幻。

    若只看表面,他明明看似温柔和善,嘉菉才是更暴躁易怒的那个。

    他以为田酒稚嫩傻气,却没想到,她竟能敏锐地洞察人心。

    既明嘴角勾起极轻微的弧度,既然她能看明白这些,难道看不出嘉菉对她的喜欢?

    又或者说,她看得出却装成这副单纯模样,所图更大?

    果然,即便青山绿水里也养不出什么纯粹简单的人。

    人性如此,没什么例外。

    或许有别的可能,但既明完全抛弃掉那种可能,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不能在一起。

    因为田酒是个坏姑娘。

    他是哥哥,他应该做出行动,应该制止即将发生的不幸。

    嘉菉听见田酒的话,脸上又带起笑,瞥了眼垂目不语的既明,他笑意更盛。

    “你说得对极了,别人总以为他是温润公子,我是凶恶之人,今天你可给我正名了。”

    明明既明才是笑面虎,偏偏那么多人瞧不出来,幸好老天赐下来一个田酒,能看出他的好来。

    嘉菉接过木盆,放到一旁,又拿起蒲扇,开始给田酒扇风。

    田酒扫他一眼:“做什么?”

    “你说话中听,给你点好处。”

    嘉菉说得傲慢,但手中动作却越发熨帖,轻轻扇风,时不时挑一个最大最圆的杏子递过来,伺候得再细致不过。

    既明看了会,转过身去,笑得淡漠。

    吃饭时既明格外沉默,但平日里他本就话少,倒没引人注意。

    灶房里火还烧着,一顿饭吃过,锅里的水也烧热。嘉菉既明洗碗收拾,田酒先洗澡,趁着这段时候能再烧一锅水,留给两人洗澡用。

    今天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田酒在里屋里洗澡,天气热,窗户开了细细一线,散出热气。

    水桶里凉水兑得多,温温的水催得人昏昏欲睡,田酒舒舒服服地泡在桶里,整个人放空轻松地发着呆。

    忽然,开了一线的窗户被叩响。

    “小酒。”

    是既明的声音。

    田酒阖着的眼睁开,望见既明投在窗户上拉长的影子,懒洋洋地问:“什么事?”

    “你把换下的衣服递出来。”

    既明的嗓音隔着一扇窗,听起来模模糊糊,温润动听。

    “递出去干嘛?”

    田酒疑惑,刚开始虽说要让既明洗衣做饭,但实际上三个人都各自洗自己的衣裳,并没有交给他。

    “你今天受累了,衣裳我顺带洗掉就好,”既明耐心地说,“拿给我吧。”

    田酒一听很有道理,今天下午既明歇着,估计他是没干活心里愧疚,才要帮她洗衣裳。

    有人干活,她乐得舒坦。

    木桶靠着小窗,田酒伸出一只手,抓起旁边的衣裳往窗边递。

    既明侧身站在窗外,没往薄薄窗纱里看,只垂目留意着小窗下半开的一线空间。

    夜晚的虫鸣声中,水声哗啦轻响。

    月色下,窗户轻轻一动,一只湿漉漉的手探出来,带起零星水珠,噼啪砸在窗框上,留下几点水痕,像场湿雨。

    “给。”

    那只手往前探,一截玉藕似的手臂滑出来。

    既明眸光微微一闪,眼神避了避,只抬手过去接。

    可没估准位置,入手一片温热湿滑,皮肉暖热。

    既明心头一惊,猛地抽回手。

    田酒惊讶:“你摸我的手腕做什么?”

    她的手晃了晃,洒出水珠,溅到既明收回的手背上,凉凉往下滑动,像是虫儿爬动的痒。

    “我看错了……”

    既明定了定心神,她能与嘉菉日渐亲近,又与他不设防,他又守什么虚礼。

    这么想着,一颗心终于安稳跳动。

    他直直看过去,却没料到那扇小窗又推开了些。

    田酒被水汽蒸得潮红的小脸一闪而过,月色下的锁骨像是一片莹润湖泊,盛着明镜似的水光一荡。

    许是嫌他动作太慢,田酒将衣裳直接扔了出来,湿淋淋的手臂流水似的收回去。

    小窗缝隙越来越窄,彻底关上之前,他只瞥见一捧乌黑的发,水草似的浮动在粼粼水波间。

    稀薄水汽缠绕蔓延出来,攀爬上他的眼,叫那一幕挥之不去。

    “衣裳拿到了吧?”田酒在问。

    既明骤然回神,他点头,又想起她看不到自己,张口道:“嗯。”

    嗓音沉沉微哑,像暗地里蕴着什么。

    田酒没再说话,隔着一扇窗,细微水声时不时响起。

    既明短暂地站了会,拿起衣裳离去。

    走到院子里,月光如银,篱笆外的石榴树绿叶红花,绚烂如点火。

    凉风吹拂如水,既明默默又站住。

    “你在这干什么?”

    嘉菉洗澡快,这会已然冲洗完,他疑惑扫过既明全身,目光最后定在既明右手那一团熟悉的布料上。

    “你怎么拿着田酒的衣裳?”

    嘉菉的眼神瞬间锐利,那模样活像逮住了

    个贼。

    第26章 不甘她在抖,因为他。

    既明不动,只眼尾淡淡一撩:“还能干什么,说好我洗衣做饭,我不过是信守承诺罢了。”

    嘉菉完全不信,他又不是不知道既明的德行,出言嘲讽道:“从前不见你信守承诺,偏偏现在知道信守承诺了?”

    谁不知道他过分喜洁,如今竟要给田酒洗衣裳,这哪里还是承诺不承诺的问题?

    “与你何干。”

    既明本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直接走开。

    嘉菉几步迈过去,拦在他面前:“你去做什么?”

    既明:“我能做什么,洗衣去。”

    “你洗你自己的衣裳,田酒的衣裳留下。”嘉菉命令。

    既明嘴角扯了扯:“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什么心思,你在我面前说得好听,却跑去问田酒为什么不和你成亲,你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资格洗她的衣裳?”

    嘉菉脸色沉下来,幽幽月光下,一张轮廓硬朗的脸更显得冷峻。

    “这衣裳是小酒亲手递给我的,我怎么不能洗?”既明垂目而笑,嗓音轻轻淡淡。

    就这装模作样的表情,嘉菉最讨厌。

    既明明明看不上田酒,如今知道田酒喜欢自己,却要在田酒面前露脸。

    真是虚伪。

    “少废话。”

    嘉菉直接出手,既明力气身手比不过他,衣裳直接被夺走,人还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一跤。

    “田酒喜欢我,她只喜欢我。”

    嘉菉一字一顿,离开时肩膀撞上既明的肩膀。

    既明本来就不稳的身体,这下真摔地上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同时回头,田酒正站在廊檐下,湿着头发看他们。

    “我……”

    嘉菉正要说话,既明直接“嘶”一声,手掌发着抖,脸色发白:“手好疼,小酒。”

    “没事吧?”

    田酒快步过来,蹲下来细细察看他的手腕。

    既明手指微微痉挛,眉头蹙着,往田酒身边倒了倒。

    嘉菉:“……”

    “你装什么呢?我根本就没用力!”

    既明眼睫垂着,受惊似的:“小酒……”

    田酒“啧”一声,抬头瞪嘉菉:“你吼什么,吵得人耳朵疼。”

    嘉菉:“……”

    田酒在既明手腕上四处捏了捏,又握着他的指尖甩了甩,松开他:“没事,就破了点皮。”

    瞧他那动弹不得的模样,田酒还以为嘉菉给他腕子掰折了。

    嘉菉冷笑出声,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既明:“他就是故意的!”

    既明不说话,低眉垂眼的美人面,自然而然能引人关注,叫人不忍他皱眉。

    田酒站起来,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大晚上闹什么,你没事干就把水缸挑满,你没事干就腌黄瓜去。”

    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她转头就领看戏的大黄回了堂屋。

    既明抬眼,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还真是有些意外呢。

    既明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他虽不在意这张脸,可他知道这张脸的用处,并且擅长使用这张脸。

    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令他受挫的居然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丫头。

    嘉菉“啪”一下拍掉他的手:“田酒才和别人不一样,她更喜欢我。”

    说完,嘉菉哼笑出声,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志得意满,昂首去摇水,脚步轻快,很快就填满了水缸。

    又干劲十足地洗完了自己和田酒的衣裳,晾在院中。

    宽大衣衫旁一件小小的衫子随风飘扬,嘉菉走来走去,总要看一眼,时不时把那件小衫子拍一拍,抚平褶皱,爱怜像是对待一朵初生小花。

    夜色渐晚,院子里安静下来,既明看了眼晃荡的嘉菉,悄然进了堂屋。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趴在床上的田酒不用问,就知道是既明。

    他们两兄弟性格做事全然不同,太容易分辨了。

    “进来。”

    “吱呀”一声,既明走进来,掩上门。

    “有什么事吗?”

    田酒还趴在床上,头发从一侧垂下来,耷拉在床榻外,发尾湿着,颜色更深。

    既明从容走来,眉目含笑,没有一丝深夜进入姑娘闺房的尴尬。

    “你今天累了一天,腰肯定很酸,我帮你按按,好不好?”

    田酒比他更从容,闻言还有些高兴:“好啊。”

    弯腰插秧实在是个技术活,再厉害的人干一天,腰也得直不起来。

    既明停在床边,没了动作,似有些踌躇。

    田酒已经靠着床边趴好了,头发甩在床榻外。

    “怎么了?”她问。

    “我今天也觉得有些累,没有太多力气……”既明慢慢地说。

    田酒无语:“那你回去吧。”说这些废话干嘛。

    既明无言一瞬,和看来对待田酒,还是直话直说比较好。

    “我想坐在床边给你按,可以吗?”

    “坐呗。”

    田酒大大方方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来。

    既明低头看了眼,坐下去,和田酒的腰留了半尺距离。

    “我先帮你按按肩。”

    他拢起田酒的发,乌黑如绸缎的发在他冷白掌心中,黑白分明。

    既明不多看,只将头发轻轻放到她颈侧。

    她睡觉只穿了一件棉衫子,棉布吸水,沐浴后的头发将衫子熏得潮润,贴着起伏的蝴蝶骨弧度。

    或许是烛光的阴影,总叫人觉得棉衣稍有些透。

    既明无声缓出一口气,手掌慢慢贴上她的肩,轻柔地按压揉捏。

    “力道怎么样?”他轻声问。

    田酒侧头哼唧了声,姿势带动后背皮肉,在他掌下活动了下。

    既明动作一顿,他不像嘉菉手上有茧,一双手从来都是执笔拿书的。

    此时按在姑娘家骨肉匀亭的背上,微微濡湿的棉衣贴着田酒皮肤,也贴着他的手掌,完全拦不住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瞥向田酒的侧脸,桃子似的一张小脸压在深色枕头上,鼓起一个肉弧。

    她眼睛阖着,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青影颤动。

    不是她在抖,是烛火在抖。

    她都能这样闲适自在,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既明接着为她按摩,力道适中地往下,按上她腰身的一瞬间,田酒低低地“嘶”了声。

    “有点疼。”

    运动后酸软的肌肉一按,那滋味确实难言,又酸又疼。

    许是终于得了她一点不同寻常的反应,既明嘴角翘了翘,手掌却更用力。

    “是会疼些,忍一忍,揉开就好了。若是不管,明日一动就要腰酸。”

    田酒眼睛睁开些,拧眉点了点头,这些道理她也是知道的。

    既明一边按,一边留意她的神情。

    看她皱眉,他竟诡异地觉得紧绷心境松快了些。

    这一回,她眼睑下那一小片青影颤动,是她的眼睫在颤抖。

    是她在抖,因为他。

    无关烛火。

    “嘶——”

    田酒眼睛突然圆了,手撑着床回头:“你掐我干什么!”

    既明不防她突然乱动,被带得往后一仰,仰面跌在床上。

    后脑勺钝钝地痛,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草木香气,夹杂些沐浴后的清爽皂荚香。

    明明是很普通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他心头一动,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吸了一口气。

    田酒揉着腰爬起来,掀起衣裳看了眼,侧腰上有点红,没青紫。

    她一巴掌拍在既明腿上:“起来,你还躺着不动了?”

    既明回神,迅速起身,耳后有些烧,几乎觉得羞耻。

    他在干什么?他莫不是疯了?

    或许是因为田酒坐了起来,原本若有似无的淡香浓了些,密不透风地围着人。

    “你……怎么还出汗了?”

    田酒的质问堵在嗓子眼里,看他都累出了汗,态度顿时软和些。

    既明眼神微动,嗓音有些发干:“方才是我失了分寸,弄疼你了吗?”

    “没

    事,你按完好像真舒服不少,也挺有用的。”

    田酒左右转了下腰,长长的黑发随着动作柳条般摆动,潮湿的发尾来回,轻扫过既明发烫的掌心。

    带着香,微微凉。

    既明手一抖,几乎要握住那一簇发。

    “你的汗怎么越来越多?真累着了?”田酒眨眨眼睛,心道这也太脆弱了,瓷人似的。

    既明张口,半晌道:“是有些,按得差不多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谢谢你了。”

    田酒眼睛一弯,烛光中的小脸,总让人觉得捏上去会很柔软。

    古怪的错觉。

    既明闭闭眼,又睁开,嘴角也带上温柔的笑,俯身缓慢靠近那张小脸。

    田酒还笑着,随着他越靠越近,她弯如月牙的眼睛又成了水润的杏眼,明净中带着疑惑:“怎么了?”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神,只有最简单的情绪反应,无一丝羞涩情意。

    既明动作微僵,摇摇头,捋好她一缕散开的发丝。

    “没什么,你头发乱了。”

    话落,他松开手,发丝轻巧滑落。

    “我走了。”

    田酒顺顺自己的头发,眼都没抬:“带上门。”

    既明一步一步走出去,如她所言关上门。

    只一瞬间,他嘴角的弧度瞬间平直,面容沉静如水,望着这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他不是傻子。

    他知晓某些暗处的蠢蠢欲动在催生不该有的东西。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立刻离开,隔离一切,心湖自然会变回曾经宁静无波的模样。

    可他不甘。

    对上田酒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她看向他,和看世间所有物件都没什么不同,令人厌烦的一视同仁。

    即便他有意亲近,仍旧如此。

    她像一棵树,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都无碍于她的根系和树干。

    他影响不了她,或者说,他吸引不了她。

    心头浓烈翻滚的不甘和斗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昂。

    他不允许这样。

    他不信,他会跌在一个小小的田酒面前。

    “你又在干什么?”嘉菉的声音响起。

    既明回过头,迎上嘉菉警惕又不耐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没什么。”

    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嘉菉出现之前,他脑海中的博弈对象只有他自己和田酒。

    嘉菉这个让他入局的由头,此时竟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

    翌日早上,田酒起床,走出堂屋。

    院子里,既明正在淘米,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冷白手臂,虽说并不像嘉菉健壮,但骨节明晰的手背上青筋微隆,指节如玉。

    即便是在淘米,瞧着也赏心悦目。

    田酒边活动身体边看他,既明似有所觉,回身看过来,眉目如水波绽开:“小酒。”

    “多谢你!”

    田酒道谢,朝他一挥手。

    一是谢他的按摩,身体确实不酸痛了,二是谢他头顶上正随风飘扬的小衫。

    既明嘴角微牵:“不必和我客气。”

    话音才落,灶房小窗“啪”一下打开,嘉菉探出头来,“呸”了一声。

    “你倒好意思应!”

    他对着田酒一抬下巴:“谢他做什么,你那衣裳是我洗的!”

    “你洗的?”田酒问。

    “对啊,以后也都是我洗,才不会叫他个没脸没皮的沾手!”

    嘉菉瞪既明一眼,满脸都是防备。

    既明垂目,笑意微冷。

    不过一件衣裳,谁要和他争着给人洗衣裳,简直可笑。

    只有嘉菉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会去献这种殷勤。

    “……嗯,”田酒也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闹,一摊手,“你开心就好。”

    有人抢着洗衣裳,她乐得自在。

    嘉菉是真开心,眉目飞扬,仿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奖赏。

    “你放心,我保准比既明洗得更好更干净。”

    “厉害厉害,”田酒岔开话题:“你在灶房里做什么?今天不练功了?”

    “我来学做饭,这也不难,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学会,肯定比既明做得还要好吃。”嘉菉信誓旦旦地拍胸膛保证。

    田酒给他比了大拇指,对他这种勇于争先的态度表达赞赏。

    “真棒!”

    这才是她买人回来的初衷啊。

    早饭做得简单,黄米粥、饼子、煎鸡蛋和腌豇豆,没多少发挥的空间,嘉菉争着多煎了两个鸡蛋,全放到田酒面前。

    “你快尝尝!”他迫不及待地催促田酒动筷。

    田酒碗里盖着的鸡蛋边缘发焦,看起来黄澄澄的,闻着也挺香。

    她在嘉菉期待的目光中,啊呜一口下去,嚼了嚼,不得不说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干巴。

    “好吃吗?”嘉菉问。

    田酒点头,又吃了一口,鼓励道:“挺好的,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嘉菉本来笑着,听到后一句话,嘴角又耷拉下去:“看来我还得再多练练。”

    田酒做饭的水平他是知道的,能拿来和她相提并论,那肯定不行。

    田酒:“……呵。”

    既明不争不抢,在两人话落之后,才夹了一个圆润冒着油光的煎鸡蛋,放入田酒碗中:“尝尝这个。”

    田酒碗里已经有两个鸡蛋,她用筷子挡住碗,拒绝道:“没事,你自己吃吧。”

    既明摇摇头,手指在她手背上一点,柔声道:“这是火候最好的一个,留给你吃。”

    他一片好意,田酒只好松口:“好吧。”

    嘉菉脸色微沉,低骂:“狡猾。”

    一顿饭田酒吃得饱饱,这两天都不想再吃鸡蛋了。

    “上午还是去桂枝姐的水田插秧,你能去吗?”田酒问既明。

    “我……”既明为难地蹙眉。

    嘉菉不客气地走过他,肩膀擦过他的肩膀,戴上草帽:“一条虫就吓得不行了。”

    既明不说话,只默默望着田酒,田酒打圆场:“去不了就算了,你留在家里,能干什么干点什么,下午带你们去打杏子……”

    田酒话还没说,嘉菉一把揽住田酒的肩:“走啦!”

    带着田酒走出几步,他回头,露出个挑衅的笑。

    嘲讽归嘲讽,既明不去,只有他和田酒,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田酒肩头耸了下,拍他的手背:“手拿开,你重死了。”

    “很重吗?”嘉菉收回手,回想刚才的力道,心情一好,似乎是有点没收住力气,“那我下次轻点。”

    田酒揉揉肩膀:“哪有下次,你自己又不是走不了路,干嘛要搭着我走。”

    这话问的,嘉菉也不乐意:“我搭着你,你不开心吗?”

    田酒茫然:“啊?开心什么?”

    “你……”

    嘉菉一时语塞,她喜欢他,他主动搭着她,她难道还不高兴?

    想到某种可能,嘉菉有些羞:“难道说你想要更多?”

    “更多什么?”田酒完全听不懂,“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有什么奇怪?嘉菉又想起既明的话,胸口一堵。

    “你移情别恋了?”

    “移什么情?恋谁?你在说什么?”

    田酒站住,水润的杏子眼微微睁大,直直凝望着人,眼底是纯然的不解。

    嘉菉眼神一闪,瞬间理不直气不壮,跺脚。

    “哎呀,这种话怎么说嘛。”

    田酒:“……?”

    搞不懂男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看来还是不累,今天你多插一亩田。”

    嘉菉:“?!”

    往常只听别人说他不解风情,如今和田酒一比,田酒绝对大胜。

    一上午下来,两人又双双倒在大柳树身上发呆。

    好一会,田酒才开口:“你今天比昨天出息了。”

    嘉菉来了精神:“是吗?哪里呀?”

    “能自己扯掉蚂蟥了。”田酒指指他的腿。

    想起某种触感,嘉菉脸色微微扭曲,但田酒夸了他,满足之情瞬间压过其它。

    他挺起胸膛:“男子汉大丈夫,一条虫子有什么可怕的,你可别把我和既明当成一种人。”

    田酒呵呵,没提他昨天惊慌失措的样子。

    空气安静下来,日头明亮,柳树下一片荫绿,风沉闷地吹过来,吹起柳枝拂过,凉凉地擦在脸上。

    嘉菉悄悄动了下,侧目偷看田酒。

    田酒靠着柳树

    ,眼皮半垂着,像是困了。

    过了会,见田酒眼睛都要阖上,他无声挪过去,悄悄把头靠上田酒的肩。

    第27章 西瓜以前他可是不让人摸的。

    肩上力道袭来,田酒一转头,脖子上一阵毛刺似的温热感。

    她睁开眼,嘉菉正靠在她肩上,头发短短冒出来一截,怪不得扎人。

    “……”

    田酒拍拍他的脑袋,嘉菉装死不动。

    她推着推着,发现手感还不错,硬硬的一层短毛,她来回撸了几把。

    这下嘉菉有反应了,他一下直起身体,耳根子泛起粉。

    “你做什么!”

    这质问却又不是从前那样凶巴巴的,带着股说不清的亲昵黏糊感,像小狗挠人。

    “摸着还挺舒服的。”田酒坦诚地说,又瞥了眼他的脑袋。

    嘉菉眼神晃了晃,怀疑道:“真的吗?”

    田酒点头:“真的,骗你干什么?”

    嘉菉短暂犹豫了下,低下头,眼睛一闭,视死如归。

    “那你摸吧。”

    田酒一愣,乐了。

    上手就狂揉一顿,撸狗似的,嘉菉被她蹂躏得东倒西歪,还咬牙梗着脖子不动。

    田酒玩了会,低头去瞅他的表情。

    嘉菉眼睛紧闭着,嘴唇也抿着,一张硬朗脸庞皱在一起,孩子似的。

    田酒手指戳戳他的脸:“嘉菉。”

    嘉菉睁开眼,田酒几乎是趴在他怀里,歪头望着他。

    他眼睫一颤,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乖。”

    田酒又戳了他的腮帮子两下,眉眼弯弯。

    她好像很开心,而且是因为他。

    这件事足以让嘉菉忽略这句让他瞬间炸毛的话,他昏头转向地点着头,也不知是在应什么。

    田酒托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又随手撸了把他的头。

    以前他可是不让人摸的。

    “你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剃成光头?”田酒忽然问。

    嘉菉耳根子还是通红的,顿了会,才答道:“家里出了事,我和既明去庙里暂时避一避,所以才剃了头。”

    若是从前田酒来问,他决计是不肯说的,可如今不一样,听见田酒这样问,他心头居然一喜。

    她是在好奇他的过去吗?她听了又会作何反应呢?

    嘉菉眼底略带忐忑。

    “原来是这样,”田酒安慰了句,“没事,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你没头发也挺俊的。”

    “真的吗?”

    嘉菉眼睛一亮,灼灼地望着她。

    田酒觉得如果他像大黄一样有尾巴,这会指定甩得啪啪响。

    “真的,”田酒认真点头,抬手摸上他的眉骨,“你是我见过长得最俊的男人了。”

    软软凉凉的指尖在眼上滑动,与眼球只有寸许距离,危险中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旖念。

    嘉菉喉结上下滑动,胸口滚烫又酸软,说不出的雀跃。

    像要起身耍一套拳,才能平息体内翻滚不休的热血。

    “我是你见过长得最俊的男人……”

    他牙牙学语般的,重复一遍田酒的话。

    “是啊,又高又壮又俊。”

    田酒说的是实话,语气坦率,眼神诚恳。

    嘉菉一颗心软得扶不起来,像是火热要烫化。

    她怎么会这么喜欢他,现在她就是要他跳河,他恐怕都能二话不说跳进去。

    嘉菉甚至开始觉得不配,他真的值得她这么喜欢吗?值得她对他这么好吗?

    田酒抬眼,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红了?”

    嘉菉眼神闪烁,别开脸,声音闷闷:“……没有。”

    “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田酒凑过去,不让他躲避,直视着他。

    嘉菉垂下眼睛,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居然被娇小的田酒堵着进退不得。

    他狼狈地用手遮住脸,气急道:“没有!”

    “好好好,没有。”

    田酒不为难他,又靠回树干。

    好一会,他还用手盖着脸。

    田酒踢了下他的小腿,嘉菉整个人都一抖,终于放开手,瞪她一眼,眼圈微微红着,瞧着可怜巴巴的。

    怎么就哭了呢?难道就因为夸了他一句?

    这么想着,田酒忽然觉得,他真的有点可怜。

    虽说她没出过镇子,可也能看出来既明嘉菉兄弟不是普通人,田家村只是他们歇脚的地方,不会是他们的终点。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被夸一句就哭呢?

    田酒无声叹了口气,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再过个几个月,都能束起来了。”

    嘉菉没躲,等她摸完才假装要拍开她的手:“你刚才还说我是最俊的,难不成头发没长出来,就不俊了?”

    “无理取闹,想听我夸你就直说,”田酒笑,指指他的耳朵,“你耳朵红了,又害羞了?”

    嘉菉不用摸都能感觉到,本就如火烧的耳朵更热了,几乎发着烫。

    他捂住耳朵,背过身去:“才没有。”

    田酒笑嘻嘻戳他的背,脊背肌肉一动,田酒看着好玩,又戳了下,肌肉又是一跳。

    她戳戳戳,嘉菉猛地回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又做什么!”

    “不做什么,玩一玩。”田酒理直气壮。

    “玩什么,玩我?”

    嘉菉松开她的手,抱胸往后靠,红着脸似是恼怒。

    田酒收回手,也往后靠:“不可以吗?”

    风起柳枝摇,柔柔扫过嘉菉侧脸,叫他想起田酒指尖抚在眼上的温度。

    他不看她,语气也不甚好:“随便你。”

    可一细看,耳根子还是红的,像只故作凶狠炸毛的害羞小狗。

    田酒不做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嘉菉立马回头,也跟着站起来:“你做什么去?”

    田酒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还是不做声。

    嘉菉崩着的神色瞬间软了,凑过来声音低了些:“你生气了?我又没说不让你玩……”

    田酒噗嗤一下笑出来:“你说什么呢,谁生气了,该回家吃饭了。”

    嘉菉知道自己被她耍了,可看着她的笑颜,也不自觉地跟着笑出来。

    晌午阳光炽热,两人低着头往回走,没了聊天的心思,都被晒蔫巴了。

    嘉菉看向前方的田酒,草帽也遮不住太多地方。

    她低着头,露出一片后颈,被晒得通红。

    嘉菉皱眉,眯着眼往天上看,脚下调整位置,稍稍贴近田酒,直到田酒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笼罩住,他才满意地松开眉头。

    田酒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后背好像没那么晒了。

    一转头,嘉菉紧跟着她,见她回头,又故作无事地移开目光,只是脚步亦步亦趋随她而动。

    田酒莞尔:“谢谢啦。”

    嘉菉脸红,哼道:“走快点,饿了。”

    还没到门口,大黄吧嗒吧嗒地跑出来,嘴里咬着一截黄瓜,咔嚓咔嚓。

    田酒随手揉一把它的狗脸,摸到凉凉的狗鼻子和冰黄瓜,也觉得渴了。

    她大跨步进了家门,既明正在廊檐下摆菜,闻声回头。

    他今日穿的不是田酒给他买的粗布衣裳,而是他自己的绸布衣衫。

    天青色宽大衣袍长身玉立,行走间如水流动,再配上他颀长清癯的身段,从容沉静,这一方土屋小院似乎都雅致起来。

    俊美温柔的脸庞回首一笑,田酒都愣神了。

    “小酒回来了,休息会马上就能吃饭了。”嗓音清朗柔和,如山涧流水淙淙。

    嘉菉被田酒堵住,疑惑地探出头来:“怎么不走了?”

    刚问完,就瞧见了既明。

    “……”

    “你做什么样子?”

    嘉菉眼中他是千般万般做作,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可恶得很。

    可既明只勾唇一笑:“说什么呢,洗手吃饭了。”

    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叫人一拳头打进棉花里。

    嘉菉一转头,田酒眼睛都快直了,盯着既明花蝴蝶似的走动侧影。

    有那么好看吗?

    嘉菉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腿挽起来,小腿上还有泥,皮肤也是更深的小麦色,与既明那白鹤玉壶般的

    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田酒说他是她见过最俊的男人,可此时此刻,面对从来都压他一头的兄长,他的心仍旧不可避免地沉下去。

    “有西瓜!”

    打破寂静的是田酒惊喜的叫声。

    她刚摇了水洗脸,下巴上水珠还在滴,一眼看见水井旁荫凉下的大水桶,里面漂着一只圆滚滚的绿皮西瓜。

    灶房里既明探出身来,笑道:“上午在菜园里摘的,想来是熟了。”

    田酒用力点头:“也该熟了!”

    转头就招呼嘉菉:“快过来!”

    既明嘴角的笑一淡,看了眼嘉菉立刻亮起来的面色,没说什么。

    嘉菉本来还想慢慢走过来,可脚步像是不听使唤,自己就欢快地迈过去了。

    大黄也摇着尾巴爬在田酒身边,吧唧着嘴啃黄瓜。

    田酒蹲下来,一只手托起西瓜,手掌在西瓜肚皮上拍了拍,“嘭嘭嘭”地响。

    她笑了:“你听,肯定是个好瓜!”

    嘉菉听得稀奇:“这就是好瓜吗?”

    “对啊,嘭嘭嘭熟得正好,如果声音不脆,里面就熟烂了。”

    “原来是这样。”

    嘉菉上手,谨慎地拍了拍,生怕动作重了,直接把瓜给拍裂开。

    等他收回手,田酒把瓜放回水桶里,两只手都跟着插进去,埋在冰凉的井水里。

    绿皮西瓜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浮动,在水面上慢悠悠地滚。

    嘉菉看得好玩,用手指把西瓜戳下去,再一松开,西瓜又浮上来,露出半个绿皮脑袋。

    田酒见状,手一弹,甩嘉菉一脸水。

    “你干嘛!”

    嘉菉呸呸呸,不甘示弱,立马也朝田酒泼水。

    冰凉凉的井水撒在身上,反而舒服得很。

    两人闹了好一会,衣裳都湿了,尤其是田酒,辫子旁散落的发丝打湿,细蛇般盘在脸颊和颈侧。

    她脸庞粉白,像朵初开带露的荷。

    嘉菉本来好胜心起,玩得正欢,舀起一捧水就想往田酒后脖颈里灌,可眼神顺着那截颈子攀上她笑盈盈的脸庞。

    手上动作顿住,一捧水稀稀拉拉漏完了。

    直到面上又被甩了水,清凉凉地一刺激,他才回过神。

    田酒笑嘻嘻地凑过来,拍拍他的脸:“发什么呆,下雨了!”

    她说完就欢腾地跑开,可嘉菉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去泼她。

    他呆在原地,水珠顺着英气勃勃的脸庞往下淌,滴滴答答。

    下雨了。

    他心里下了一场夏日里最沁人心脾的好雨。

    田酒坐在廊檐下,湿漉漉的手指点一点大黄的黑鼻子,大黄晃晃脑袋,打了个喷嚏,逗得她哈哈大笑。

    嘉菉抹开脸上的水珠,也笑了。

    饭桌上很快摆满饭菜,葫芦炒鸡蛋、晾凉的丝瓜汤、拍黄瓜、腌豇豆,都是清爽可口的菜。

    田酒把打湿的头发往后捋,露出一张饱满的小脸,跑去厨房拿了刀来切西瓜。

    西瓜从水桶里捞起来,滴着水放到桌子旁。

    嘉菉按着瓜,田酒刀子刚下去,西瓜就噼啪着往下裂开,倒像是刀追着裂缝似的。

    瓜皮冰凉凉的,绿纹绽开,透出漂亮的红瓜瓤,一股西瓜汁水的香气散开,还没吃上,就叫人口舌生津。

    田酒三下五除二,去了瓜皮,切成好入口的四方块。

    既明拿木盆来,把红西瓜瓤都归到木盆里,又舀起一块来。

    嘉菉瞥见,立马举报:“他偷吃!”

    既明不反驳,挽起袖,勺子举到田酒嘴边,哄人似的:“小酒,张嘴。”

    嘉菉:“……”

    可恶,他怎么就没想到先给田酒喂一块呢?

    田酒手底下咔咔咔切瓜,都没注意到他们的交锋。

    这会嘴巴一张咬下去,一大块西瓜在嘴里爆开,沁凉冰甜,整个人似乎都从蒸腾暑气中解放了。

    “甜吗?”

    既明问着,随手擦去她腮上被溅到的汁水。

    田酒嘴里吃着,手上忙着,只点点头,“唔”了一声。

    嘉菉气得牙齿咯咯响,紧盯着田酒的嘴巴,她刚咽下去,嘉菉劈手就从既明手里夺过勺子,舀起一块最大的西瓜,送到田酒嘴边,西瓜块抵着唇瓣。

    “来,张嘴。”

    田酒忙中瞥了眼,拧眉道:“这块也太大了。”

    她这还忙着呢,怎么吃?

    嘉菉二话不说,收回手囫囵塞自己嘴里,又挑了块不大不小的送过去,含糊着说:“……张嘴。”

    这个能吃,田酒一口吃掉,赞了声:“好甜。”

    嘉菉望着田酒鼓鼓的腮帮子,应声道:“确实甜。”

    说完,他横了眼既明。

    既明正帮田酒盛汤,眼尾只淡淡扫过来,不屑与他争斗。

    “小酒,汤晾凉了,正好入口。”

    嘉菉不甘示弱,端起田酒的碗,就给她盛菜,每样都来好几筷子。

    等田酒切完瓜坐下来,碗里堆尖,饭都快看不见了。

    田酒:“……”

    嘉菉对上她的眼神,干笑一声:“今天累,多吃点。”

    田酒懒得和他计较,确实饿了,埋头干饭,一碗饭菜很快就吃平了。

    温度正好的丝瓜汤清清爽爽,葫芦鸡蛋鲜甜可口,拍黄瓜酸爽开胃,腌豇豆滋味足,一口下去有点咸,正好吃两块水当当的凉西瓜压一压,舒服极了。

    一顿饭吃完,饭桌上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一点菜汤。

    木盆里还有几小块小西瓜飘在红汁水里,既明道:“小酒,剩下几块你都吃了吧,想必嘉菉不会跟你抢的。”

    他说得意有所指,嘉菉吃饭和田酒一样,都凶得很,埋头就是吃。

    嘉菉哪里听不出他在嘲讽自己,他冷哼:“我当然不会抢,西瓜地里多的是,要怪只能怪你挑的这个太小。”

    田酒随手把木盆剩下的西瓜带汤倒进大黄碗里,大黄正在打瞌睡,一听见动静,立马睁开眼睛,跑过来香香地吃顿饭后水果。

    她看向两人面色,发现最近他们有点不对付,明明从前很兄友弟恭啊。

    田酒问:“你们这两天怎么了?总是吵架。”

    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怎么了呢?

    既明看向嘉菉,从前那个以他为先的弟弟也是不见了。

    嘉菉瞥向既明,总是压在他头上的兄长,现在也不一样了。

    第28章 苏麻“……是她喜欢我。”……

    他们不答,田酒也不多问。

    她倒在椅子靠背上,揉了揉肚子,看向外面刺目的午后阳光,眯了眯眼睛。

    “中午睡个午觉,等日头没那么毒了,出门摘杏子去!”

    田酒又瘫了会,起来简单洗漱,回房间睡觉。

    只剩下既明嘉菉两个人面面相觑,曾经田酒不在,他们才自在。

    现在田酒不在,氛围反而有点怪。

    嘉菉坐了会,直接挑明:“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喜欢田酒?”

    话一出口方觉熟悉,不久前既明才问过他,如今竟换成他来问既明了。

    既明淡笑,眼神没什么温度,漠然道:“开什么玩笑。”

    “怎么就是开玩笑了?瞧你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可真够讨人厌的。”

    嘉菉嘴上不饶人,可心头却松了口气。

    看来既明没那个意思,他不会和自己抢田酒。

    既明反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比大黄看田酒还看得紧,你喜欢她?”

    嘉菉眼神一晃,在意气风发的少年眼里,喜欢是一份太郑重的责任,意味着成亲,意味着一生一世的庄严承诺。

    是难以确认的荆棘丛生的,隐藏在迷雾中难窥真貌的,神秘而遥远的某种东西,和落地的生活很难联系起来。

    他脱口想说没有,可不知为何,简简单单的二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好半天,嘉菉憋出几个字:“……是她喜欢我。”

    既明长眉微皱,没再往下问。

    田酒是个憨货,嘉菉更是。

    两个情窍都不开的凑到一块,他可不想自己的话反倒成了两人之间的助力。

    相对无言,如坐针毡。

    两个人同时起身,动作一顿,开始洗洗刷刷,

    干完各自去睡觉。

    既明睡不着,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嘉菉上午出了力气,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天热时在荫凉屋子里睡个午觉,四周安静地只有虫鸣,再舒服不过。

    田酒一觉醒来,摇一桶井水洗去一层薄汗,整个人重新精力充沛。

    既明和嘉菉跟着起来,阳光热度去了大半,洗把脸小风一吹,神清气爽。

    三人一狗出了门,外面也有不少人这个点出来,都是避过最热的时候再去干活。

    “去哪摘杏子?茶山吗?”嘉菉兴致勃勃地问。

    “茶山那一棵早被人摘完了,去另一座山。”

    田酒领着他们拐了个弯,走的是一条平常不怎么走的路。

    嘉菉和大黄左边扯根草,右边摘朵花,既明戴着草帽,安静走着田酒身侧。

    直到看清那座山的全貌,既明和嘉菉脸色都变了。

    既明:“在这摘杏子?”

    田酒点头:“对啊。”

    嘉菉不可置信:“这不是坟山吗?”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小山正对着村子这一面都是矮坟,甚至有的土包还是新土,一看就才下葬。

    “不能这么算,”田酒走在最前头,脚步都没停,“只有西面是坟山,东面没埋死人。”

    “……”这么算就对吗?

    田酒姿态无比坦然,仿佛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嘉菉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三人一狗越过无数坟包,到了矮山山顶,风大了些,往回一俯瞰,还能看到田酒家的四方小院子。

    “走吧。”

    短暂歇了会,田酒带他们去山东面,这边树木丛生,遮挡阳光,猛然一钻进去,眼前都阵阵发黑,黑斑白斑乱闪。

    大黄在里面乱冲疯跑,田酒不管它,往前走,没多久就是一片杏子林。

    绿叶掩映间,灿黄橙红的杏子圆溜溜地挤在枝头,一簇一簇瞧着颇为可爱。

    “好多杏子啊!”

    嘉菉立刻忘了什么死人不死人,伸手就摘了一个。

    “这边已经被摘了不少,我们往那边走。”田酒四处看看,往左前方一指。

    越往深处走,树上的杏子越多,甚至地上还掉了不少烂杏子,一踩就爆浆,既明躲得远远的。

    “好了,我们就摘这两棵。”

    田酒指定两棵树,枝头杏子还有很多,橙黄小球压弯了树枝,看着就很喜人。

    嘉菉上手就摘,他生得高大,一抬手几乎大部分都能摘下来。

    既明往旁边几棵树走:“怎么不摘这几棵,更大更红。”

    田酒看一眼就笑了:“你细看,那能吃吗?”

    既明仔细一瞧,这树上的杏子又大又圆,可好多都破了个黑口,再看树冠上几只来回腾飞的鸟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杏子好不好,鸟比人更先尝到。”

    田酒调侃了句,手脚灵活地爬上树,从缀着黄杏绿叶的树枝间看过来,正对上既明抬头仰望的目光。

    树枝被她的动作带得晃动,明亮光斑也跟着摇摇晃晃投下来。

    倏尔照在既明眉眼,刺得他眼睛一痛,生理性的泪水薄薄蔓出一层,给田酒的笑带上一层模糊晶亮的光。

    “啪——”

    突然后背一痛,既明转头,嘉菉正朝他扔一个杏子,被他发现也不心虚,昂首道:“快干活,少偷懒!”

    既明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田酒背着背篓,坐在靠近树干的粗壮树枝上,左手摘,右手放,杏子圆溜溜地滚进背篓。

    嘉菉在树下,动作飞快,蹭蹭蹭地摘。

    “你摘的时候看一眼,青的硬的小的坏的都不要。”田酒嘱托。

    嘉菉速度放慢:“知道啦,只挑好的。”

    既明看着两人融洽的氛围,没有插过去,而是走到田酒指定的另一棵树旁,默默摘杏子。

    杏子林里还有其余村民,散开一片在摘杏子,颇为热闹。

    嘉菉摘了一会,见不远处有几个男孩带了长竹竿来,竹竿往结满果子的树冠里一捣,杏子下雨似的啪啪落下来,滚了一地。

    他兴冲冲道:“我去问他们借竹竿,咱们也打杏子,比摘起来快多了。”

    田酒抽空回他:“随你。”

    嘉菉立马把竹篮一放,没一会就扛着竹竿回来了,满面春风,嘴巴笑得都合不上。

    既明淡淡道:“这么开心,借到了金竹竿?”

    嘉菉绷住面色,状似苦恼:“那几个小子叫我姐夫,你看这闹的,也真是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嘴角又翘起来了。

    虽然早知道这事已经传出去了,也是田酒故意传的,可真听见别人这么叫他,说实话,这感觉还真挺让人着迷。

    尤其看到既明凝固的表情,更让他浑身舒畅。

    既明:“呵。”

    嘉菉昂首挺胸,扛着竹竿往前走,田酒望见他,制止道:“去既明那棵树玩,别打我这棵。”

    竹竿打杏子虽方便快捷,但杏子砸在地上不免破损摔烂,田酒可不愿意自己精心挑的这棵树被糟蹋了。

    嘉菉:“……”

    他又不是为了好玩,他是想帮忙。

    他有心辩解两句,田酒挥挥手,一心沉迷摘杏子,只挑又大又圆又黄的。

    嘉菉只好拖着竹竿,去既明那棵树。

    “你让开,我用竹竿打杏子。”

    既明扫他一眼,动都不动:“你自己找棵树去打。”

    “我打杏子,你不用一个一个摘,不好吗?”嘉菉说着,眼睛却往田酒那边瞟,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既明动作慢条斯理,他虽清瘦,但个头高,与嘉菉不相上下,一抬手同样能摘到枝头的杏。

    “当然不好,杏子从树上掉下来,全都刮烂砸软,你就准备拿这种东西给小酒吃?”

    他语气平平,话里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嘲弄。

    嘉菉无言以对,回头看田酒一个个摘得认真,看来这竹竿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可在既明面前,他又不想低头,竹竿往肩上一扛,他往前走:“不打就不打。”

    还没走出多远,肩上竹竿一歪,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

    他回头,竹竿也跟着横扫。

    “扑通”一声,既明摔到地上,背篓里的黄澄澄圆乎乎的杏子滚了一地。

    既明趴在地上,抬头时眼里带了点怒气。

    嘉菉又感受到了兄长的威压。

    他把竹竿一放,赶紧过去扶既明:“你没事吧?”

    “小心别踩了我的杏子。”

    既明嘴里说着,刚被扶起来,面色一变,吸了口气。

    嘉菉心道不好,这人又来装模作样了。

    果不其然,田酒刚从树上下来:“怎么了?”

    既明脸色微微发白,按着自己的腿,蹙眉不语,像是疼极了。

    嘉菉立刻就想把他扔回地上,再踹一脚。

    田酒卸下背篓,扶着既明靠树坐下,担忧道:“没事吧?”

    既明指指自己的腿,只吐出一个字,颤着音。

    “……疼。”

    田酒半蹲,慢慢抬起他的腿,撩开裤脚,不见光的地方肤色近乎苍白,脚踝上方鼓起一个包,明显泛着红,还擦破了块皮。

    红血丝在玉白肌肤上,鲜红得扎眼。

    还真伤着了,嘉菉心头划过一抹愧疚。

    田酒上手,握住他的脚踝捏动:“疼不疼?”

    既明摇头,随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移动,轻轻按上那块发红的鼓包,他抽气:“……这里疼。”

    他瞧着像是受了多大的苦痛,额头沁着汗,朗月似的面庞蹙眉,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往田酒身上靠。

    田酒性子大大咧咧,这会注意力都在他腿上,压根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唯一一个目睹全程的嘉菉:“……”

    心里本来就不多的愧疚瞬间没了,还有心思往田酒身上凑,看来是不疼。

    田酒环视四周,眼神在低矮植株中搜寻,很快眼神定住,手一指。

    “嘉菉,把那棵野苏麻拔过来。”

    还在恼火的嘉菉闻言,立马蹲过去,指着一颗草确认道:“这个?”

    田酒摇头:“左边那棵。”

    “这个?”

    “对。”

    这棵草叶片沟壑斑驳,晃动间反射光线,毛茸顶端还长着细小的紫色花朵。

    嘉菉拔了一棵送过来:“这就是野苏麻,它有什么用?”

    田酒单手揪下叶片,在掌心捏碎碾压出草汁,按上既明

    脚踝上方的红肿处。

    “能消肿止血。”

    她简短答,又多扯了几片叶子,撕下一片里衣衣摆,简单缠上伤处。

    过程中,既明靠着她的肩,眉目低垂,一动不动。

    呼吸轻轻打在她脖颈上,暖热轻微。

    田酒不太适应地动了下,低头看他:“现在怎么样?”

    既明抬眼,眸光如水波轻晃,轻声道:“感觉好多了,已经没那么疼了。”

    “呵,”嘉菉不屑冷笑,“什么药见效这么快,刚才还疼得坐不住,这会就不疼了?”

    田酒皱眉,不赞同地拍他一下:“你说什么呢,野苏麻本来就能止痛,就算是被蛇咬了,敷它都管用。”

    “这草药这么厉害?”嘉菉诧异。

    田酒怀里虚弱的既明开口:“这是防风草吧,祛除风邪以护身,又叫落马衣,自然厉害。”

    “落马衣?”田酒被这名字震了一震,看向手里普普通通的小草,“它还有个这么特别的名字呢。”

    既明唇色发白,轻笑道:“这山上到处都是宝,还是你懂得多,不然我也难以将它从无数株小草中分辨出来,哪里看得出它的不同。”

    田酒被夸得不好意思:“见得多了,都是跟我阿娘学的。”

    嘉菉张着嘴插不上话,急得不行,开始后悔没多看几本医书。

    “不过我们山上确实好东西多,”田酒又转头吩咐嘉菉,“多拔几棵野苏麻,留着给你哥换药。”

    “好,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嘉菉得了吩咐,立马就高兴了,弯着腰到处找野苏麻,没一会就采了一大把。

    既明还靠在田酒怀里,淡淡的皂角和茶香萦绕着,清新怡人,几乎快要让他忘了腿上的伤痛。

    若是以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喜欢别人身上的味道,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可如今田酒身上的淡淡香气,不知为何,竟能让他感到放松,甚至感到安心。

    第29章 甜杏他的待遇和狗一样,他在乐什么?……

    田酒坐了会,见既明一直靠着她,她问:“你自己能坐得住吧?”

    既明回神,抬眸望她,秋水似的一双眼,低声答:“应该能的。”

    田酒不为所动,无情地扶起他,让他靠到树干上,随后干脆起身,还拍了拍肩头被他压皱的地方。

    “你的腿应该不严重,没伤着脚腕骨头,你先坐会,我再摘会杏子,咱们就回家。”

    既明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好。”

    他一个人坐着,随手把身旁散落的杏子又装回背篓里。

    嘉菉的竹竿还给人家,返回来时又摘了一大把野苏麻,那架势,怕是要把山上的野苏麻给摘空。

    田酒在树上勤勤恳恳地摘杏子,直到摘满一背篓,三个人才往山下走。

    嘉菉背着所有的杏子,还提着竹篮,田酒扶着既明走在前面。

    每当既明要往田酒身上歪,嘉菉都猛咳一嗓子。

    如此几次之后,田酒回头:“你得风寒了?”

    嘉菉:“……没。”

    田酒:“那你老咳什么?一惊一乍的。”

    既明侧过半张脸,嘴角微勾:“他可能是不太舒服吧。”

    至于是哪不舒服,就说不定了。

    要不是这几筐杏子加起来挺重,嘉菉怎么也要自己去扶既明。可他又不想田酒背着杏子受累,只好憋屈地看既明没骨头似的往田酒身上靠。

    下山路上,大黄不知从哪窜出来,一身的毛乱糟糟的,还黏着几个苍耳,兴奋地摇耳朵。

    好久不见的小黑跟着他从草丛里钻出来,田酒一眼看过去,小黑肚子已经平了。

    她大惊:“小黑?你的崽子呢?”

    话音才落,草丛里又挤出来三个毛茸茸的黑团子,挨着小黑的腿,嘤嘤嘤地叫唤。

    田酒立马松开既明,蹲下来逗小狗,既明身体一歪,好险没摔一跤。

    嘉菉手里竹篮一送,叫他扶住站稳,等对上既明的眼神,他却别过脸,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田酒已经完全沉浸在小狗崽子的嘤嘤嘤中了。

    “哎呦呦,你们好小一只,好可爱呀……”

    她嗓音从未有过地柔和甜腻,哄着几个小狗过来,摸摸它们的小身子。

    嘉菉乍然一听,后背都麻了,耳朵发痒,脸慢慢红了。

    明明是在哄小狗,可他听得心跳加速。

    大黄嗷呜嗷呜地叫唤,左跳右奔,小黑沉稳站在原地,宽容地让田酒摸它的小狗崽儿。

    三个小黑团子互相挤着,尾巴小小一根竖起来,颤巍巍地抖。

    田酒的心都快化了,一拍嘉菉的腿:“蹲下来。”

    嘉菉立马蹲下,田酒在竹篮里挑了几个最大最软的杏子,闻一闻,是熟透的杏子甜香。

    她把杏子掰开,杏核扔得远远的,杏肉放到小黑和狗崽儿面前。

    小黑低头嗅了嗅,直接狗嘴一张,一口一个杏子。小狗崽儿哼哼唧唧,有的吃有的不吃,拱来拱去,可爱极了。

    田酒一个接一个地揉脑袋,给它们起名。

    “你最大,你叫大黑,你叫二黑,你叫三黑,小黑是你们娘亲。”

    她夹着嗓子和小狗说话,小狗也跟着呜呜叫唤。

    田酒又挑了几个大杏子,掰开给它们吃,大黄不争不抢,就在旁边趴着看。

    田酒随手揉揉它的耳朵:“大黄也好乖。”

    大黄:“嗷。”

    嘉菉望着她笑吟吟的侧脸,嘴角也不由得上扬,往她身边凑:“我呢?”

    语气期待,田酒也揉揉他的毛茬儿:“你也乖。”

    嘉菉笑容放大,不经意间一转头,瞥见既明居高临下一言难尽的表情,嘉菉的笑滞住。

    他在干什么?

    他的待遇和狗一样,他在乐什么?

    有什么好乐的?

    地上杏子吃了大半,小黑抬起头不吃了,小狗崽子胃口更小,也不吃了,田酒手里还剩下半个掰开的杏子。

    她犹豫了下,转手就递到嘉菉嘴边:“你吃吧。”

    嘉菉一愣,看看杏子,又看看她唇边的笑,张口吃下杏子。

    甜滋滋的。

    他便又笑了。

    田酒收回手,这杏子没洗,还好嘉菉在,不然给谁吃。

    旁观全程的既明:真是没救了。

    嘉菉吃过杏子,高兴得很,也伸手去摸小狗仔,可手刚探过去,小黑嗓子里就响起威胁的低吼声。

    田酒拍开他的手:“别乱摸。”

    嘉菉收回手,抱着膝盖看小狗崽子乱转。

    “我还以为这狗崽儿是大黄的孩子呢,可看这颜色也不像,”他戳戳大黄,“大黄,你说呢?”

    大黄耳朵懒散地弹了下,不理他。

    “谁知道呢,反正小黑是大黄的朋友,它就是我的朋友,”田酒摸摸小黑的尾巴,“等我过两天去赶集,买肉回来熬汤,你记得来喝啊。”

    嘉菉听得直笑:“它能听得懂吗?”

    田酒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可别小看它们,很多大狗都能听得懂人话。”

    小黑吃饱了,甩甩身体,又带着三只小狗崽儿钻进草丛,不知去哪了。

    田酒心情颇好:“我们也回家吧。”

    晚风清爽,一路上她眉眼舒展带笑,既明歪在她肩上,温声问:“这么开心?”

    田酒点头:“是呀,我觉得小黑真厉害,自己一条狗也能把狗崽儿照顾得这么好。”

    旁边吧嗒吧嗒跟着的大黄耳朵一抖,抬起头来嗷了一声。

    田酒笑开,伸出手去揉揉它后颈的毛:“你也厉害,我也喜欢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明的心随之一提,心脏像被只轻巧的手无声捏了下,又迅速放开,叫他无从捉摸那一瞬的细微情绪从何而来。

    旁边嘉菉背着背篓提着竹筐,身上挂着橙黄鲜亮的杏子,却黑着一张脸,浓眉压低。

    听见田酒的话也是一震,脚下停了一瞬。

    可抬目又望见既明搭在田酒肩头的手,他烦躁啧了声,又不爽了。

    在诡异又和谐的气氛

    中,三人一狗终于到家。

    背了三筐杏,嘉菉像是一点不累,离院门还有百米,他突然带着杏往家门狂奔。

    大黄以为在玩游戏,撒开腿跟他赛跑,舌头迎风乱甩,嗷嗷嗷口水横飞。

    田酒无言以对:“这是干嘛呢?”

    没等既明回话,冲出去的嘉菉迅速放下杏,又了冲回来了,急切地开口:“我来扶他!”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田酒手中接过既明。

    就是姿势太过随便,拎着既明的肩膀快要把人拔起来。

    田酒拍了下他的手臂:“你注意点,他脚上还有伤呢。”

    既明在他手里晃荡了下,像地里可怜的小白菜,苦笑着:“你别担心,我没事。”

    嘉菉咬牙,不知为什么,一看既明这副模样,心里就一股无名火烧得他手痒,想打人。

    “放心,我会好好把你带回去的。”

    碍着田酒警告的眼神,嘉菉终于端正姿势,把人稳稳当当扶了回去。

    一进院子他就想撒手,既明嗓音气弱:“没事,我自己可以扶着墙挪到椅子上。”

    嘉菉:“……好好说话。”

    送佛送到西,他把人好生扶到椅子上,既明一坐下,他迫不及待地松开手,转头围田酒身边去。

    田酒刚洗过脸,这会正在辘轳井上摇水洗杏子。

    嘉菉脚上生风,夺过她手里的摇把:“我来。”

    田酒松开手,看了眼安坐的既明,既明也注视着这边,对她温柔一笑:“慢慢来,要不要先歇会?”

    “没事,打个杏子也不累,先洗一盆吃。”

    田酒拉过小板凳,分出一盆杏子,嘉菉摇起一桶水,倒进大木盆里,水桶高举,水声哗哗。

    即便有衣裳遮掩,他手臂肌肉也绷起健硕弧度。

    嘉菉回头,眼尾瞥向既明,嗤道:“就算田酒累了,也还有我,瞎操心什么。”

    既明不语。

    田酒顾不上他们的机锋,双手浸在水里,一个个圆鼓鼓的黄杏上下翻滚扑腾。

    黄杏上自带一层短绒毛,在水中裹着一层薄薄气泡,滚来滚去,像群银色的小圆鱼。

    她一个个搓洗绒毛,嘉菉刚蹲下来,田酒顺手掰开一个洗好的杏,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塞进嘉菉嘴里。

    被井水沁得微凉的手指,湿润柔软地擦过唇。

    嘉菉后背一僵,只觉得嘴唇都要烫起来。

    “好吃吗?”田酒嚼着杏子。

    熟透的杏子甜丝丝的,被太阳烤了一天,果肉软乎乎,一抿就化开,汁水迸溅。

    吃到这,若是以为杏是甜的,那可不一定。

    等牙齿一咬开,杏子香甜滋味下藏着的一丝酸气就会冒出来,让人吸溜一声眯了眼,无限回味这甜里的一丝酸。

    “……好吃。”

    嘉菉答,脑子里却想着那截触碰他的指尖。

    他囫囵吃掉杏子,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压根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还有点酸,得用井水多泡会。”

    田酒仔细咂摸了下滋味,接着低头洗杏子。

    一条辫子随着动作垂下来,在黄杏铺满的水面一晃一晃。

    下午爬过树,她的辫子被树叶刮得炸毛,几簇短毛蓬开,像只乱糟糟不会舔毛的小猫窝着一团。

    嘉菉望着,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捏住她晃动的发辫。

    触手微凉,炸开的短毛抵着手心,细微的麻痒。

    田酒抬眸看他,歪头动了下,辫子从他掌心流水般的滑下去。

    “怎么了?”她问。

    嘉菉手掌下意识一追,被晃荡着的发辫啪一下拍在手背上,很轻的力道。

    他猛然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不知作何解释。

    “我……你辫子松了……”

    半天支吾出一句话来,田酒看了眼辫子,随意把它甩到背后:“松就松呗,在家里给谁看。”

    “我看。”

    说完嘉菉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嘴那么快做什么。

    第30章 渴望凭什么他就只是个大伯哥?

    田酒洗着杏子,闻言好笑:“你看就看呗。”

    难不成为了叫他看,她还得再梳个漂亮辫子。

    嘉菉眼神闪躲,嗓子里“嗯”了声。

    发烫的手掌插进冰凉井水里,翻滚的黄杏一下一下碰着他的手。

    他嘴角慢慢翘起,戳了下圆圆的杏子:“真可爱。”

    田酒也跟着戳了下:“是可爱。”

    嘉菉侧目瞥向她认真的侧脸,心头一软。

    洗了一半,趴在廊檐下啃杏子的大黄突然抬头,看向院门,嗷了一声。

    田酒抬头,正看见李桂枝抱着娃娃跨进门槛,蒲扇一摇一摇走过来。

    “酒丫头,摘了这么多杏?”

    “对呀,我正洗着呢,洗干净后你拿一盆,”田酒说着,从盆里挑出几个大杏子递出去,“尝尝甜不甜?”

    李桂枝接过去,小娃娃的拳头正好攥住一颗杏子。

    李桂枝看得直笑,自己吃了一颗,夸道:“你挑的好,又大又新鲜。”

    田酒嘿嘿一笑:“也就一般,没有王铁匠挑的甜。”

    李桂枝俏脸一红,竖起眉毛佯怒道:“你个小丫头,打趣起老娘来了?哪吃的熊心豹子胆?”

    蒲扇一扇就往田酒背上拍,蒲扇本来就轻,即便拍着人也不疼,可还没拍上去,就被嘉菉伸手挡住。

    他也不多说话,拦住后,见李桂枝没接着动作,便松了手。

    李桂枝“噫~”了一声,蒲扇摇得欢:“还说我呢,我看你这小夫君也挺会疼人啊,现在我是碰都碰不得你啦。”

    田酒仰脸朝她笑了笑,撒娇似的:“桂枝姐当然可以碰我。”

    “真能碰?”李桂枝笑着,故意板脸道,“我以为酒丫头现在只让你的小夫君碰呢。”

    “没有的事,咱们俩还和以前一样。”

    田酒又从盆里捞起一个大黄杏递过去,安抚着人,还以为李桂枝是真不高兴呢。

    旁边嘉菉闷头洗杏子,动作又快又乱,杏子都快要搓出火星子了。

    “小夫君”三个字像一记锤子,直把他打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

    而更重要的是,田酒一点也没反驳的意思。

    嘉菉耳根子火红,偷偷看了眼田酒,这模样哪里像什么少年将军,简直就是个怀春的小媳妇。

    李桂枝眼珠咕噜转,在两人间来回,她哪里看不出田酒不开窍,嘉菉却小鹿乱撞。

    “你这杏我尝着好,”她咬着杏子吃,一转头注意到廊檐下的既明,“哎呦,这不是大伯哥吗,你的腿是怎么了?”

    天气热,既明包扎伤处的裤腿撩了起来,草绿色的包扎布颇为显眼。

    李桂枝话一出,既明把裤腿默默放了下去,嘴角常带着的笑,淡到看不出。

    “没事,小伤。”

    刚才鹌鹑似的嘉菉,这会精神了,昂首道:“桂枝姐别操心他,他摔了一跤,已经敷了野苏麻,不碍事。”

    这就叫上桂枝姐了?

    李桂枝察觉到称呼的变化,笑了:“这样啊,野苏麻是好东西,敷了很快就能好的。”

    既明面上笑意淡淡,点了下头,当做回答。

    嘉菉倒是话多了起来:“是田酒找到的,我亲手摘的,敷上人就不疼了。”

    田酒拉拉李桂枝的裙角,也插话道:“桂枝姐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说野苏麻还有个名字,叫落马衣,好有趣的名字!”

    李桂枝听得细眉乱跳,嗓音尖细:“落马衣?你还真别说,野苏麻叶子还真像马上飞起来的披风呢!”

    院子欢声笑语,既明孤身坐在廊檐下,垂着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抚着大黄的背。

    他敛眉,漆黑眼瞳似古井深潭,静而无波。

    黄昏夜幕下,像尊无悲无喜的俊美玉像。

    其实只要他想,插进她们的聊天并不难,不过是人情练达,他向来比嘉菉更熟练。

    从来只有他不想做,没有他不能做。

    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或许因为他被一个乡野女子看见衣衫不整的伤处,也或许因为那句莫名其妙的“小夫君”和“大伯哥”,他此刻一点也不

    想听见她们的声音。

    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烦躁侵袭进他的心,叫他难以像以往那样冷静,也难以置身事外地思考。

    像是某种东西失去控制,而他一点也抓不住这匹野马的缰绳,只能任由它横冲直撞,心烦意乱。

    他到底是怎么了。

    抬目一看,三人还在笑谈,你来我往地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每个人都笑逐颜开,他的蠢弟弟看起来也更蠢了,而且比以往还要讨人厌。

    他不懂,蠢难道是什么优点吗?

    就因为嘉菉好说话,田酒居然就要选嘉菉做她名义上的丈夫?

    如果选他,很显然他会比嘉菉做得更好。

    现在他成了个可笑的大伯哥,这三个字只是想起来都能让既明心烦。

    她们俩是亲亲爱爱一家人,留他坐在廊檐下旁观,做这个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大伯哥。

    该死的大伯哥。

    既明长出一口气,仰脸倒在椅子上,用手盖住脸。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种事情不该消耗他如此多的心神。

    院子里终于聊完了,李桂枝抱着娃,端了一盆杏子往回走。

    “杏子我拿走了啊,你们小夫妻可别怪我拿得多。”

    田酒一脸老实人的笑:“不多不多,家里都吃不完呢,到时候做了杏子酱,再给你拿一罐。”

    嘉菉坐在田酒旁边,脸上挂着不值钱的笑,两人这么挨着,到真像是一对小夫妻。

    “那敢情好,”李桂枝刚要跨出门槛,又想起院子里还有个人,回头道,“大伯哥,我走了啊。”

    既明手一抖,睁开眼,好半晌,虚弱地说:“走好。”

    该死的,凭什么他就只是大伯哥?

    杏子也洗得差不多了,还有一筐半搁在堂屋角落里。如果不及时吃掉或者做成食物,不能先让给杏子过水,会烂得很快。

    既明又坐了会,才扶着椅子站起来。

    嘉菉警觉地转过头,比大黄反应还快,质问他:“你干什么去?”

    既明:“……做饭。”

    他都是大伯哥了,还要拖着病体给她们俩做饭,说起来更心酸了。

    可嘉菉不领情,起身道:“坐着吧你,晚饭我来。”

    田酒本来在啃杏子,闻言立马抬头,面露怀疑:“你来?”

    “他腿不方便,他坐灶房里指挥,我动手。”

    嘉菉解释着,觉得自己这法子真好,这下既明肯定没法藏私,他正好趁机多学点手艺。

    这么一想,忽然还有点小遗憾,要是既明摔得再狠点,他岂不是可以多学点东西?

    不行不行,就算既明烦人,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哥,还是盼他点好吧。

    两人进了灶房,田酒挪到廊檐下,和大黄一块瘫着。

    她看星星,大黄睡觉。

    就这么懒懒地发呆,没多久烟囱里炊烟升起,饭菜香气从灶房小窗里穿传出。

    田酒姿势没动,鼻子吸了吸。

    嘉菉探头出来:“怎么样,味道香不香?”

    田酒懒洋洋“嗯”了声:“香。”

    嘉菉咧嘴一笑,又了钻回去。灶房里吵得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见田酒吸鼻子的声音。

    不多时,“晚饭好了!”

    田酒洗了手坐到饭桌前,出乎意料,饭菜闻起来很香,看着也不错,色香味只差味道这一条了。

    她举起大拇指赞道:“可以啊,做得还挺好!”

    “快尝尝!”

    嘉菉脸上还有块黑灰,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地盯着她。

    田酒夹了块蒜薹腊肉,放进嘴里,蒜薹的清爽和腊肉的咸香混合,风味十足,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

    “好吃!你真厉害!”田酒眼睛圆了。

    嘉菉一颗心放了下去,又飘了起来,胸膛挺得高高的,带着灰黑的脸抬起来,又故作谦虚。

    “还行吧,既明的火烧大了点,蒜薹腊肉火候有点过,等下次再做更香的菜给你吃!”

    田酒吃吃吃,点头:“好。”

    虽说没有既明做得惊为天人,但对比田酒自己的手艺,这已经算是非常好吃。

    田酒很给面子地吃掉两碗饭一碗汤,嘉菉更是风卷残云,饭桌上剩的饭菜全进了他的肚子。

    只有既明动的筷子不多,表情也不咸不淡。

    可他素来都是这幅温和无害的模样,压根看不出和平时的区别,只是话更少了些。

    嘉菉照旧话多,和田酒闲聊的嘴没个停,大黄也偶尔嗷嗷两声。

    既明瞥了她们一眼。

    看来有他没他都一样,毕竟他只是个大伯哥而已。

    田酒吃得饱饱,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消食,消完食自去洗澡。

    她的身影一消失,原本烟火气十足的小院子安静下来,就连大黄都趴着不动弹了。

    嘉菉也去洗澡,夏天天热,他只用凉水冲洗,快速洗完,就蹲在水盆旁搓衣裳,洗他自己的和田酒的。

    上次既明说要给田酒洗衣裳,从那天起,嘉菉防他跟防贼似的,每次都要抢先把田酒的衣裳洗掉。

    既明冷眼看着,只觉得可笑。

    竟然还争着给别人洗衣裳,他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氛围诡异的安静中,吱呀一声,堂屋门开了。

    田酒湿着头发走出来,廊檐下晾着一圆盘杏子,她看了看,想再吃一个。

    可杏子吃多了会肚子疼,她犹豫了下,还是收回手。

    一转头,就对上既明幽幽的目光。

    田酒随口打个招呼:“还没洗澡?”

    既明沉默片刻:“怎么不吃,难道说我洗的杏子都要更差一些?”

    没头没尾地忽然来这一句,田酒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既明话刚一出口,已然后悔,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哀怨的话。

    “……没什么。”

    他垂眼,堂屋灯光朦胧从门缝里泄出,洒在他玉白的侧脸,化出细腻如瓷胚的光晕。

    田酒默默瞅了他一会,拉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了?腿伤了不高兴?”

    “没有。”

    既明眼神不动,没看田酒一眼,只是靠近她的那一侧手臂,悄无声息往里收了收。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举动。

    但田酒发现了。

    于是她拉着小凳子又坐近些,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水藻般飘起落下,湿而凉地扫过既明手背,有些痒。

    他手指猛地一蜷,眼睫扫她,几乎带着点恼意。

    她怎么总来撩拨人。

    田酒接住他的目光,一双眼乌黑纯净,清透如山泉。

    “你挺不对劲,是不是杏子吃多了,肚子难受?”

    她问得很认真,看向他的肚子,想确认是不是鼓的。

    既明:“……我没事。”

    不知怎的,被她这样注视着,心头的恼意像是被沉进欢快流动的小溪,转眼间就被清澈流水带走,不见踪影。

    只留下清爽的回甘,叫他渴望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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