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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灯下真想给他哥一耳巴子

    “那好吧。”

    田酒也不多纠结,头发往前一拨,靠着椅背,两条腿都伸出去,靸鞋里白生生的脚丫子露出来。

    既明只看过去一瞬,被烫到似的立即移开眼。

    偏田酒靠得自在,脚丫子晃呀晃,在既明的余光里晃得惹人。

    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叫她穿好鞋子,安生坐好。

    一回头,田酒正弯着腰逗大黄,手指捏揉着它的耳朵,腰肢弯折下去,像是倒伏的花朵。

    夏日短衣露出一线皮肤,又将他的眼睛烫了一烫。

    下意识转开眼后,越来越紧促的心情几乎叫他难以思考,困兽般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小酒,小酒,小酒……两个字魔咒般回荡在脑海里,一时是她的踩在翠绿草叶上的脚,一时是她衣裳下勾勒出薄韧弧度的腰肢,一时是她的如墨般倾斜的乌黑长发。

    他总是在想她,一直在想她。

    大黄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舌头都卷起

    来,呼出热气。

    田酒捏住鼻子,嫌弃地后退:“你的嘴巴好臭。”

    大黄:“嗷嗷。”

    既明:“……”

    田酒懒散坐回来,把肩上搭着吸水的细布抻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头发。

    原本顺滑垂下来的长发,在她手里被揉成一团,水珠飞溅,乱糟糟的。

    既明本来垂目静心,不想看她。

    可扫到她的动作,忍了又忍,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来吧。”

    “嗯?你来什么?”田酒茫然看他。

    既明从她手中抽走那块微湿的布巾,重新叠好,妥协般的道:“你坐好,我帮你擦。”

    “好啊。”

    田酒弯唇一笑,她正嫌自己绞头发麻烦呢。

    她靠着椅背,往他那边滑了滑,头一歪,长发倾斜落下,湿润发尾轻轻一荡,搭上他的腿。

    水珠瞬间浸透一小片布料,布料颜色变深,凉腻触感黏在腿上。

    若是从前的既明,只这么一下,他必然要退避三舍,立马换一身衣裳。

    可如今,他却捏紧了手心的布巾,失神一瞬,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

    田酒等了会,抬头看他问:“怎么了?”

    “没事。”

    既明摊开布巾,缓缓握上她的发,动作极轻地揉搓着绞干水分,力道正好,完全不会扯痛头皮。

    晚风吹拂,田酒歪在椅背上,头发被一下一下地梳理轻握,一松一紧很舒服。

    她慢慢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困意来袭。

    既明悄然扫了眼她的小脸,她眼睛闭着,长长睫毛落下来,遮住那双总是让他心乱的眼睛。

    像是开了一天的睡莲在此时藏起花瓣,单纯又恬静。

    浮躁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既明嘴角微微牵起,手上动作更加温柔珍惜。

    或许,她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坏。

    他总是把她想得很坏,可嘉菉难道就没有错吗?

    她那么简单纯粹,明明是嘉菉赖着她不放手,她如果能迷途知返,他会原谅接纳她的。

    既明这么想着,嘴角的笑缓缓上扬。

    虫儿鸣叫,夜星闪亮,唯一不足的是那个背对着他正在洗衣裳的嘉菉。

    没一会,嘉菉洗完衣裳晾好,田酒的小衫子挂起来,展得平平整整。

    他一回头,正看见既明和田酒离得极近,田酒像是睡着了,既明大半个身子都凑过去。

    只一眼,嘉菉的火蹭一下上来了。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捉起既明的手,压低声音:“你干什么呢!”

    既明腕子被他掰着,脸色无甚变化,只淡漠扫他一眼,语气近乎嫌弃。

    “看不出吗?我在给小酒绞头发。”

    小酒二字在他口中吐出,无端带着一股缱绻意味,像是在舌尖含了一圈不舍得说出来般,听得嘉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他愤然道:“绞个头发你离那么近干什么!你走开,我来给……她绞。”

    田酒二字被他咽了回去,凭什么既明叫小酒,他就叫全名,显得那么生疏,绝对不行!

    他们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田酒不是个聋子,离这么近自然会被吵醒。

    她迷糊着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

    那只手满意地松开,随意滑下来,指尖却不小心擦过既明的手背。

    田酒压根没注意到,可既明和嘉菉的眼睛立即聚焦过去。

    粉润指尖碰触到冷白的一瞬间,氛围莫名剑拔弩张。

    嘉菉胸口堵得很,心头发酸,感觉自己像一条努力赶走入侵者,主人却不和自己站在同一边的可怜大狗。

    既明眼带笑意,拨了拨田酒的长发,整理得更好,才轻轻碰了下她的肩。

    “小酒,进屋睡,外面风凉。”

    田酒揉揉眼睛坐起来,点头:“好,多谢你了。”

    她还困倦着,压根没注意到既明和嘉菉间微妙的气氛,起身就要回堂屋,走出两步,她又回头道:“对了,既明的腿睡前还得上药。”

    既明眼睛微亮:“那……”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嘉菉抢白:“我给你上药!”

    说完,他又转向田酒,语气别扭:“你别管了,睡觉去吧。”

    “哦,”田酒眼神在两人间来回一圈,“好。”

    她转身回了屋子。

    廊檐下只剩下进入梦乡的大黄,和沉默的兄弟俩。

    好一会,既明按着椅子起身:“我自己敷药。”

    他的腿虽然伤得不重,可他的脸色却总是过分苍白,瞧着像是极严重,他又文弱,扶着墙走得踉踉跄跄。

    嘉菉实在看不下去,不管怎么说,既明也是他亲哥。

    “好了,跟我装什么装。”

    他粗声粗气,一把攥住既明的胳膊,把人扶进堂屋里。外面没灯,敷药看不清楚。

    既明安稳坐着,嘉菉在背篓里翻了翻,挑出一株新鲜的野苏麻,学着田酒的样子揪掉叶子,简单揉碎成一团。

    他捏着一团绿草团子,走到既明面前,脚踢了下他的脚。

    “快点。”

    既明也不恼,自己低头把裤腿挽上来,解开下午田酒简单包扎的布条,一圈又一圈。

    嘉菉没那么多耐心,他蹲下来扯开布条,,啪地一下把草团按上伤处。

    既明“嘶”了一声,手一抖,碰倒了靠墙放在的背篓,背篓里放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这么大动静,一墙之隔的田酒自然也听到了,她问:“又怎么了?”

    嘉菉还没反应过来,既明已经开口:“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能忽略他话中疼痛的颤抖就更好了。

    嘉菉怒视既明:“你……”

    话没说完,里屋传来声响,田酒披着衣裳走出来,堂屋烛火一照,她眯着眼睛问:“不是敷药吗?怎么了?”

    嘉菉急忙解释:“我就是在给他敷药啊,谁知道他突然大叫,我又没把他怎么样!”

    一番话委屈又手足无措,可既明白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捏着自己的裤腿。

    脚踝上方又是血丝又是凌乱的绿草枝叶,再配上他的姿态,瞧着颇为可怜。

    “好了,”田酒拍拍嘉菉的手臂,“你去端盆水来,我敷药。”

    “……哦。”

    嘉菉听话地去端水,出门前瞪了既明一眼。果然就不该对他心软,他最狡诈了。

    田酒这会脑子还有点懵,呆呆地坐着,望着跳动的烛光出神。

    既明道:“我也不想麻烦你的。”

    半晌,田酒“嗯”了一声。

    “别讨厌我。”他忽然说,嗓音低低的。

    田酒:“……嗯?”

    既明还垂着脸,头发比刚来的时候长出来了些,软软地垂下来,显得不伦不类。

    可光是那张灯下的俊脸,就能让人忽略一切。

    灯下美人蹙眉看来,眼波如秋水,光影变幻,朦胧如梦中。

    田酒愣住,既明微微一笑:“小酒……”

    “你说什么呢,敷个药而已,有啥讨厌不讨厌的,以前大黄狗腿也瘸过,我也天天给它敷药呢。”

    田酒挠挠头,看起来很不解。

    大黄的狗腿……几个字直接打破了所有的旖旎氛围。

    既明嘴角一抽,无奈中又觉得好笑。

    田酒真是他的克星,罢了。

    嘉菉紧赶慢赶,端水回来后第一时间,一双眼就在两人身上巡逻一圈,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异常,他才放下心来。

    “水来了。”

    田酒打湿给既明包扎的布条,擦干净他伤口上的血迹和草汁,动作说不上多轻,但既明一声不吭。

    嘉菉坐在木床上,抱胸冷睨,哪里看不出既明的区别对待。

    他来就喊痛装弱,田酒来就成了个能忍痛的男子汉了?

    这人要不是他大哥,他真想给他一耳

    巴子。

    田酒熟练揉碎野苏麻叶子,草汁敷上伤口,利索地包扎好。

    “好了,你这是小伤,明天再敷一天就不用敷了,等它自己长好就行。”

    她蹲在水盆里洗手,搓着手指上沾染的绿色草液。

    一小只蹲在眼前,长发几乎要扫到地上。

    既明弯腰,轻轻捞起她的发尾,像捧着一簇春风中的柔嫩新柳。

    嘉菉重重冷哼一声。

    既明充耳不闻。

    田酒看来一眼:“你哼哼唧唧干什么?”

    嘉菉:“……谁哼哼唧唧了?”

    “谁应声就是谁呗。”

    田酒随口回了句,她搓了半天,手上的草汁还是有淡淡的痕迹,她懒得再洗,擦干净手就站起来。

    既明掌心的发尾一弯再荡起,随着主人毫不留情地离开。

    “我……”嘉菉还想说话,田酒按上他肩膀,捏了捏:“好了,大晚上吵什么,乖乖睡觉。”

    “哦。”

    嘉菉的气势没了,偷眼去看田酒搭在他肩上的手。

    只可惜那只手仅短暂停留一瞬,捏了一下就松开了,他还没来得及绷紧肌肉呢。

    嘉菉心头惋惜,眼神追着田酒的背影,直到里屋房门合上,他才收回目光,皱眉看向屋里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还不回去,打算赖在这?”他毫不客气地赶人。

    既明不理他,自己起身,直着一条腿挪回西屋。

    一打开门,西屋里清清静静,正是他从前想要的,可这会他却有点后悔。

    早知今日,他当时就不该把嘉菉赶出去,没想到反而让嘉菉睡进离田酒更近的堂屋。

    既明躺在床上,双眼睁着,脑海里无数念头翻腾,过去未来,直至走到今日。

    田酒是唯一一个最特别的人。

    她不一样,很不一样。

    后面几天,既明因着腿不方便,留在家里没出门,田酒把晒杏干和做杏子酱的任务交给他,让他慢慢弄不用急。

    李桂枝田里的活差不多干完,田酒又和嘉菉回去摘茶叶。现在茶叶价钱更便宜,但好歹也是钱。

    再过一段时间,茶叶就真的不值钱了。

    田酒又弄了些木材回来,村里总有人有人上山砍树,做些家具工具之类,一整棵木材用不完全,田酒给人做个盆瓢或者给孩子做个小马小狗玩具,就能换到一截木材。

    她喜欢做妆匣子,结构精巧漂亮,装饰物少,当然也是因为她没那么多钱买宝石金玉来镶嵌。

    夏日多急雨,才吃过中饭出门,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把两人又逼了回去。

    廊檐下,嘉菉拍拍身上的水,看天抱怨。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还有两块地的茶叶没摘呢,再拖下去茶叶都快比草鞋便宜了!”

    田酒也皱眉望着珠串似的雨幕,瞧着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既明在灶房里,窗户半开探头出来:“嘉菉,廊檐下的杏干收进堂屋,可别溅了雨水。”

    嘉菉“哦”了一声,利索来回两趟,两圆簸箕的杏干都搬进去,回来时他顺手捞一个丢进嘴里。

    虽然还没晒够,但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又返回去抓了一把,送到田酒面前:“尝尝?”

    田酒心情不大爽快,推开他的手:“不吃。”

    “尝尝,酸甜的,”嘉菉劝着,拈一个送到她面前,碰了下她的唇瓣,“你闻闻,可香了。”

    杏子的酸甜味道溢散出来,田酒鼻尖动了动,张口吃了。

    杏干和鲜杏子味道相差极大,鲜杏子果肉湿润软糯,杏干肉厚更有嚼劲,酸甜味更凸出,很适合当零嘴。

    “怎么样,不错吧?”

    田酒眉头稍稍舒展,点点头:“好吃,再晾晾。”

    “再吃一个。”

    嘉菉又喂田酒一个,见她乖乖张口吃下自己递过去的杏干,心里一阵抓心挠肝般的痒,就很想捏捏她鼓起来一动一动的腮帮子。

    嘉菉呼出几口气,压住起奇怪的念头。

    忽有所感,他眼神一转,正对上灶房窗户里既明看过来的目光。

    隔着朦胧雨幕望过去,半开的窗户内光线昏暗,既明嘴角笑意冷淡,狭长眼神幽黑无声。

    这么乍一眼,简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嘉菉嗤声,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时田酒突然开口:“我们去钓鱼吧!”

    第32章 鱼钩“武科殿试第一名,叶嘉菉。”……

    嘉菉:“……钓鱼?”

    话题跨度怎么大的吗?刚才还在聊杏干。

    一说起钓鱼,他就想到从前在上京,那些老头子没事就去垂钓,一坐一整天,不知道有什么趣味。

    “下雨天什么都干不了,闲着也是闲着,家里有两件蓑衣和两个钓竿,要不要跟我去钓鱼?”

    田酒语速有些快,脸蛋微微红着,瞧着居然很兴奋。

    她的兴奋立马感染了嘉菉,他本来也是个坐不住的主儿。

    “当然要去,现在就去!”

    嘉菉立马应下,就要冲进屋子找蓑衣,田酒拉住他:“等等,得先挖几条鱼饵。”

    “几条……鱼饵?”

    他从前见过的鱼饵都是制好的饵丸,穿上鱼钩直接能垂钓,这会听见“几条鱼饵”,嘉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呀,你拿铲子,我们去墙根底下挖一窝红蚯蚓做鱼饵。”田酒小嘴叭叭,语气无比自然。

    嘉菉默了默,确认般地问:“你说的红蚯蚓是……”

    田酒眨着乌黑圆润的大眼睛,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很可怕:“就是在地里一拱一拱的长虫子,蚯蚓你都不知道吗?”

    嘉菉:“……知道。”但没想到。

    “那我们去挖吧!”

    田酒眼睛弯着,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嘉菉心一横:“走!”

    大不了舍命陪君子,男子汉大丈夫,一窝蚯蚓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可这玩意儿不是舍命就能克服的啊。

    田酒窝在门屋边上,袖子挽得高高的,拿着铲子,在屋檐遮蔽下的墙根里铲啊铲,挖啊挖。

    嘉菉蹲在她旁边,表情难以言说,好奇但又不愿凑过去,眼睛睁一会闭一会。

    大黄在两人屁股后面,激动地转来转去,爪子也在地上也扒啊扒。

    嘉菉问:“你挖到了吗?”

    “还没,”田酒专注挖泥,头都不回,“这里土软,地面还有小洞,肯定有蚯蚓。”

    她说得肯定,嘉菉听得更难受了,在走开和留下之间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时不动。

    没一会,田酒惊呼一声:“挖到了!”

    嘉菉嗓音细微颤抖:“……挖到了?”

    “你看,好多条呢!”田酒雀跃回头。

    嘉菉:“……我就不看了,我去给你拿罐子来。”

    “好。”

    田酒一应声,他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回屋子里,找出一个带盖的木罐子,反复打开关上拧紧,直到确定这罐子格外严丝合缝,才拿去给田酒。

    “罐子来了。”

    田酒还在埋头挖:“哦,你放地上就行。”

    嘉菉把罐子打开,放到她脚边,眼睛不经意一瞥,瞅见一团纠缠乱爬的蚯蚓,细长软红,被飘进来的雨点打得东倒西歪,一伸一缩。

    嘉菉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差点呕出来。

    即便立刻移开视线,方才那一眼也深深刻在脑子里,眼前仿佛还有无数棉线粗细的蚯蚓在蠕动……

    “呕。”

    他噔噔噔倒退几步,哐一声撞上木门,惊得田酒回头:“你怎么了?”

    嘉菉脸色僵硬,艰难摆了摆手:“我没事。”

    “可你脸都白了?”田酒说着,忽然明白过来,捏起一根细红蚯蚓举起来,“你怕这个?”

    蚯蚓在空中挣扎弹动,两头缠上田酒的手指蠕动。

    嘉菉瞳孔紧缩,只觉得那蚯蚓像是爬在自己手上,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他猛地别开脸,深呼吸,强撑着说:“我……不怕。”

    田酒噗嗤一笑,没戳穿他:“好吧,那你先去把蓑衣找出来,我把蚯蚓装好咱们就出门。”

    “我这就去。”

    嘉菉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

    路过灶房时,既明正在里面切杏做果酱,闻声抬头,正看见嘉菉狼狈逃离的模样,他轻笑一声。

    嘉菉警觉转头,对上既明暗含

    嘲弄的眼神,他冷笑:“你等着。”

    能被蚂蟥吓到瘫倒僵直的人,还敢笑他?

    嘉菉回屋迅速翻出蓑衣斗笠,回去时田酒正站着,两只手伸出去淋雨,冲洗着手上的泥土。

    嘉菉扫了墙根,翻开的泥土又被踩实,木罐子安安稳稳放在田酒脚边。

    他看一眼,又看一眼,虽然手臂上鸡皮疙瘩越来越多,可心里使坏的念头实在挥之不去。

    “你先穿,我马上回来。”

    嘉菉把蓑衣往门上一靠,拿起木罐子跑回灶房。

    既明蹙眉看他:“做什么?”

    嘉菉手臂僵硬地举起罐子,脸上挂着狞笑:“既明,你给我看好了!”

    他啪地拧开罐子,自己一眼都不看,直接把罐子往既明脸前一送。

    既明下意识看了眼罐子,正好和蠕动攀爬的蚯蚓群打了个照面。

    他一张脸刷地白了,眼睛瞪得几乎和嘉菉一般大,一声响动闷在喉咙里,像是要呕出来,却又一动都动不了。

    嘉菉“哈哈哈”大笑起来,对蚯蚓的恶心感,被看既明吃瘪的快乐短暂打败。

    既明按着桌子哆哆嗦嗦起来,手里还紧紧握着刀。

    嘉菉还以为他要来砍人,没想到既明只是一个劲地后退,脸色青白交加。

    “……爬”

    既明好不容易说出来一个字。

    嘉菉见他被吓成这样,乐不可支,掏了掏耳朵,欠嗖嗖的。

    “你说什么?”

    “……它爬出来了!”

    嘉菉低头一看,咧开的嘴瞬间合上了。

    罐子打开得太久,蚯蚓群攀在壁上往外爬,有一只甚至已经探出罐子口,在空中一伸一缩地找落脚点,眼看着就要挨上他的大拇指。

    “啊!!”

    嘉菉惨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关上盖子,镇压所有蚯蚓。

    动作之迅速,心情之急迫,简直比往日秋狩猎狼还要紧张。

    他呼出一口气,再一抬眼,既明冷冷望着他,手里的菜刀举起来。

    嘉菉:“……再会!”

    扭头就跑。

    田酒正靠着大门看雨,蓑衣斗笠都穿好了,回头像只炸毛小熊。

    “你干嘛去了,刚才还听见你大叫?”

    “……没什么。”

    嘉菉心里有鬼,压根没提自己故意吓唬既明的事,赶紧穿戴好雨具。

    “雨小了点,正好出门。”

    田酒从门屋下摸出来两根缠着麻线的细黄竹竿,递了一根给嘉菉,叮嘱道:“拿着,小心鱼钩勾手。”

    嘉菉看着新奇,他还没见过这样的钓竿,上上下下翻看一遍。

    “你这浮漂是什么做的?”

    一排短短的小短茬,颜色鲜艳,瞧着颇为稚趣。

    “鹅毛梗染的色,显眼又轻便,”田酒拿好钓竿,拉紧蓑衣,迈入雨中,“走了。”

    嘉菉赶紧跟上她,雨水噼里啪啦地打上蓑衣斗笠,声响回荡在耳边,这感觉颇为奇特。

    他快走几步跟上田酒,和她并排:“我们去哪里钓鱼?”

    “山脚下有池塘,里面有鲫鱼。”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下来,砸在蓑衣翘起的肩部,水花溅到田酒脸上,她呸了声。

    嘉菉抹了一把脸,学她也呸了一声。

    两人到山脚下,青山水洗过的透亮,池塘不算大,岸边生着许多野草,但有几条常走的路,野草稀疏。

    田酒带他坐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方才还哗啦啦的雨这会小了些。细雨绵绵如丝,池塘水面一圈圈涟漪无声泛开,似是蒙着一层氤氲水雾。

    泥土和青草的香气萦绕,田酒吸了吸鼻子,捋开钓竿缠好的麻线,捏住铁钩。

    “把罐子打开。”

    嘉菉:“……好。”

    这罐子他拿了一路,已经没那么膈应了。

    他拧开罐子递出去:“喏。”

    田酒无比自然地把手伸进罐子,甚至还挑了只肥的捏出来。

    再一次亲眼看见蚯蚓的真身,嘉菉那股子不适感又冒出来。

    田酒自顾自捏着蚯蚓一头,鱼钩直接穿进蚯蚓的身体,蚯蚓细长地裹上钩子,剩下一小截身体在鱼钩尾部胡乱扭动。

    嘉菉只看一眼,脑子里简直都要被蚯蚓侵入,一摸手臂,汗毛都竖起来了。

    田酒不管他,竹竿一挥,甩钩坐下,一气呵成。

    鲜红的鹅毛浮子入水,前面几截鹅毛梗漂在水上,后面几截尾巴似的落在水下,轻轻摆动后,安静地竖直垂着。

    田酒一只手拿着鱼竿,另一只手敲了下木罐:“穿钩子,傻站着干嘛?”

    嘉菉原本对钓鱼没太多兴趣,只是想陪着田酒。

    但眼前青山绿水,雨丝缥缈,田酒行云流水地一套动作,忽然让他跃跃欲试。

    可一低头看见罐子里蠕动的蚯蚓,他蠢蠢欲动的手又按下去。

    “真怕啊?”田酒笑。

    “我不怕!”

    田酒都不怕,他怎么能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怕这小小的虫子。

    “真不怕?穿钩的时候可得用力捏住蚯蚓,用钩子从头穿进去,它会在你手里躲钩子,一个劲地往里缩着扭动,你可得捏住啊。”

    田酒说得一本正经,眼底都是促狭之意,等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嘉菉被她说得快要跳起来,恨不得离木罐八丈远,却还要强作镇定。

    “是是是是吗?”

    殊不知他声音都在抖,结结巴巴,田酒被他逗笑,嘻嘻一笑。

    嘉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故意的!”

    明明早就看出来,还要故意吓唬他。

    “行了,”田酒勉强收住笑,拍拍他的腿,“钩子给我,我给你穿。”

    嘉菉被拍得一激灵,仔细回想她是洗过手的,他哼声,把麻线绕开,找到钩子递过去。

    “哼什么哼,小猪才天天哼哼。”

    田酒手法利落,没两下就穿好了。

    她一穿好,嘉菉立刻把罐子盖上,这才舒服了,又听见她的话,辩解道:“我能是猪?怎么着也是头猛虎吧!”

    他挺胸,举起手臂握拳,蓑衣下的肌肉隆起。

    田酒似笑非笑,捏着穿好蚯蚓的鱼线往他面前一晃。

    嘉菉慌张后退:“你拿远点!”

    “怕蚯蚓的猛虎?”

    田酒嘻笑调侃,松开鱼钩,鱼线随之一荡。

    嘉菉生怕扭动的蚯蚓沾上他,赶紧把鱼钩甩了出去。

    鱼钩入水,嘉菉这才放松下来,挨着田酒坐下,蓑衣摩擦着发出窸窣声。

    两人安静坐了好一会,嘉菉忽然来一句:“我从前是能猎狼猎熊的。”

    田酒瞥他一眼:“隔壁村里的猎户也能。”

    嘉菉:“……”

    “我能射下大雁和雄鹰!”

    “猎户也能。”

    “我是武状元!”

    田酒终于有反应了,眼睛圆圆,吃惊道:“武状元?”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从前只在戏台子上听过武状元。

    嘉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和既明暂时不能回上京,应当也不能透露从前的事。

    可一看田酒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心里什么后悔都没了。

    他昂起下巴,嗓音朗朗:“武科殿试第一名,叶嘉菉。”

    第33章 细雨“我只是你的嘉菉。”

    田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嘉菉心头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起来,挺了挺胸。

    “怎么样,我厉害吧?”

    田酒乖巧点头,开口却问:“原来你姓叶吗?”

    听见“叶”字,嘉菉眼神微动,看向水面,锋锐眉眼在朦胧雨雾中像柄单刀。

    “对,我姓叶。”

    田酒还是点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过一会,嘉菉忍不住开口:“你不知道叶家吗?”

    “知道啊,”田酒坦然道,“往东翻五座山就是叶家村。”

    嘉菉:“……”

    他低低笑了声,既然都说到这里,他也不想再瞒她任何事。

    他解释:“不是那个叶家村,是……”

    可田酒摇头,手指按上他的唇:“不重要。”

    嘉菉嘴唇一动,话语戛然而止,眼底错愕:“不重要?”

    “不重要。”

    田酒笑笑,一双眼像是雨中的月,笑得简单又纯粹。

    “你姓叶还是姓花,不重要。”

    “你是嘉菉,只是嘉菉。”

    嘉菉心头剧震,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从幼时起,叶家的荣耀和名头一直都在他前面,旁人先认识叶家,再认识他,家人先护全叶家的脸面,再轮到他。

    唯有田酒,她认识的嘉菉只是嘉菉,是站在她面前的嘉菉,无关姓氏。

    “姓叶还是姓花,不重要。”

    他重复一遍她的话,慢慢笑了,眉目神采飞扬,锐利的刀也化成细密如雨丝的缠绵情意。

    “你说得对,我只是你的嘉菉。”

    话说完,他面庞一热,避开眼神,低声找补道:“你买回来的嘉菉。”

    田酒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水声动起,浮漂剧烈上下摆动。

    “有鱼!”

    田酒立马提杆,一条约摸半尺的鲤鱼破水而出,鱼线牵着鱼在空中来回地荡。

    嘉菉惊喜道:“还不小呢!”

    田酒伸手拉住鱼线,把活蹦乱跳的鱼解下来,放进带来的小网兜里,网兜浮在水里,一头系线缠在石头上,保证鱼是鲜活的。

    嘉菉看得极兴奋,虽然不是他钓上来的,可眼看一条鱼被钓起来,这感觉还真不一样。

    他舔了嘴唇,忽然感觉咸咸的。

    好奇怪,怎么会咸咸的呢。

    他又没碰过自己的嘴,倒是田酒,刚才用手按过他的嘴巴。

    想到这,嘉菉脸色猛地一白,一把捉住田酒的手。

    田酒回头看他,奇怪道:“你撅着嘴干嘛?”

    “你刚才穿完钩,洗手没?”嘉菉艰难地问。

    “当然洗了,我每次都洗手的。”

    田酒打完包票,忽然觉得不对,她今天穿了两次钩,第一次洗了,第二回好像只顾着用蚯蚓逗嘉菉,忘记了……

    嘉菉:“你没洗是不是……”

    田酒眼睛眨巴,心虚地点了下头:“没。”

    下一瞬,嘉菉直接扑到水边,疯狂搓洗嘴巴。

    田酒在他旁边探头探脑,迅速洗了个手离开。

    嘉菉发现她的踪迹,回头双眼喷火地瞪她,田酒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对不住嘛,以后你的蚯蚓我都包了,行吗?”

    嘉菉一听到蚯蚓两个字就浑身难受,恼道:“你还提那东西!”

    “下次我穿完,一定记得洗手嘛。”

    田酒一身炸毛的蓑衣斗笠,小脸红润,扁着嘴巴,眼睛忽闪。

    嘉菉哑火,几乎都要觉得自己说话太大声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凶。

    不对,明明吃亏的是自己。

    “嘉菉,别生气,晚上让既明做鱼吃,做鱼汤我们喝好不好?”田酒还在哄人,就是不太熟练。

    嘉菉脱口而出:“什么既明,他做得明白吗?我亲自做,肯定比他做得好!”

    “那你不气啦?”田酒歪头,笑容清甜得像颗雨天里的小桃子。

    嘉菉嘴巴还在滴水,愣神片刻,没骨气道:“不气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算什么。”

    田酒莞尔一笑,把他从水边拉回来:“那我们接着钓鱼吧。”

    嘉菉眼睛粘在她拉住他的小手上,喜笑颜开:“好呀。”

    细雨濛濛,空气湿润,池塘里时有小鱼张大嘴巴探出头来,又转瞬不见。

    不知为何,田酒的钩一条接一条地上鱼,很快水里的网兜就网了一群鱼。

    嘉菉本来想着好好体会一下钓鱼的乐趣,可坐半天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只看眼馋地看田酒收杆放杆。

    他眼神从鱼竿滑到田酒认真的小脸上,想开口叫她帮着看看,可田酒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李桂枝叫她酒丫头,田丰茂叫她酒儿妹妹,就连既明都叫她小酒,只有自己干巴巴地叫田酒。

    听起来像是两人不熟,这怎么可以?

    嘉菉坐了好一会,忽然道:“酒酒。”

    田酒目视前方,眼风都没动。

    嘉菉又唤:“酒酒。”

    田酒不说话,没理他,只专注钓鱼。

    嘉菉加大音量:“酒酒,酒酒酒酒——”

    田酒终于转头,一脸被吵到的无奈:“你在干什么,等会把鱼都吓走了。”

    嘉菉委屈:“……酒酒,我叫你呢,你总是不理我。”

    田酒茫然一瞬:“这是叫我?”

    “对呀,我不可以叫你酒酒吗?难道只能别人叫你小酒,叫你酒儿妹妹?”嘉菉眉毛扬得老高,话里止不住地泛酸气。

    他才不要和别人一样,他也要给田酒取一个专属于他的称呼。

    田酒无言片刻:“随你吧。”

    虽说她态度堪称敷衍,但嘉菉还是欢喜,一遍又一遍地唤:“酒酒,酒酒,酒酒……”

    田酒揉揉耳朵,感觉快要起茧子了,干脆就看着鱼钩开始放空发呆。

    嘉菉喊了会,安静了,没一会眼神又飘向田酒,只能看见她小半张秀丽侧脸,他忽然想起刚认识时,她们一起看星星,她笑着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酒酒。”

    “嗯。”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

    田酒不假思索:“最近得去镇上,说好了买猪骨头汤给小黑的。”

    嘉菉被噎住,暗自笑了会,她怎么傻乎乎的。

    田酒眼睛眨眨:“你笑什么?”

    “没什么,”嘉菉按下嘴角,可一转头看见她黑亮的眼睛,又不自觉噙上笑意,“那很久很久以后呢,你会在做什么?”

    这次田酒想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呢?”嘉菉接着问。

    “想要……”田酒歪头想了会,终于找到一个选择,“如果能像郑掌柜那样,有一个很多人光顾的木工铺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木工铺子。”

    嘉菉低低重复了一遍,暗自记住这个答案。

    没一会,他眼睛一亮:“对了,赵敦仁给你的那把扇子呢?”

    有那把扇子,开一个木工铺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给他了啊。”田酒理所当然地答。

    “还他了?”嘉菉一愣,“你什么时候还的,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桂枝姐去镇上赶集的时候,我托她带去巧珍阁了。”田酒说得轻易。

    嘉菉一时哑然,虽说赵敦仁不是什么好人,但在田家村,光是那把扇子,足够田酒一辈子吃喝不愁,她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还了回去?

    “你……知道那把扇子有多贵吗?”

    嘉菉忍不住问,田酒思考了下:“不知道,但应该能买很多很多很多个你吧。”

    嘉菉:“……”话也不能这么说。

    好一会,他道:“那把扇子很值钱。”

    田酒问:“有多值钱?”

    “大概值钱到……”嘉菉用田酒身边的东西来举例,“摘一辈子茶叶都买不起那把扇子吧。”

    田酒听了,没什么反应,只平淡地哦了声。

    嘉菉等了会,轻声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有很多把那样的扇子,就算你不还给他,也可以的。”

    “那是他给我的报酬,但我又不会为他伤害你们,当然不能拿他的报酬,不然岂不是言而无信。”

    田酒说得坦率又诚实:“而且我更喜欢摘茶叶就能买得到的东西。”

    嘉菉嘴角上扬,朝她挑眉:“那太好了,我现在摘茶叶很快的。”

    田酒转头,乌黑明亮的杏眼对上他,眼底尽是笑意。

    正要开口,无意瞥了眼他的浮漂,急忙道:“有鱼,你的浮子动了!”

    嘉菉赶紧转头,浮子正剧烈抖动,他用力一提鱼竿,结果只提起来一个空空荡荡的鱼钩,还把自己提得一个趔趄,差点仰面摔了。

    “这……”嘉菉困惑地和田酒对视,“鱼呢?”

    田酒恨铁不成钢,直拍大腿:“还鱼呢,饵都叫人家吃空了,鱼早跑了!”

    “啊?怎么会这样?”嘉菉失望。

    “你得专心啊,专心看浮子的动静,动了几下就得提钩。”

    田酒说着,她的浮漂上下一动,她迅速一提,一条甩尾的鲫

    鱼被扯上来。

    她提着鱼线,神气地在嘉菉面前晃了晃:“看,就像这样。”

    嘉菉羡慕,握拳道:“我一定也要钓一条鱼上来!”

    “我们多坐会,雨天好钓鱼,你肯定能行。”田酒麻利地给两人的鱼钩续上饵。

    鱼钩同时抛出,丝滑如水,浮漂摇晃几下,安静下来。

    嘉菉没有再说话,田酒也静静望着浮漂,像是在发呆。

    但就算是发呆,也一会一条鱼,像是鱼儿瞅准了只咬她的钩。

    嘉菉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随着田酒的鱼越上越多,他越发紧迫地盯着自己的浮漂,总不能田酒提一兜子鱼回去,结果没一条是他钓的,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雨声渐渐又大起来,雨水砸破水面如玉珠落盘,两人虽隔得近,在白茫茫的雨幕中,一转头竟看不清对方的脸。

    雨点打在斗笠和蓑衣上,激起一层薄薄水雾,耳边被放大的雨声占据。

    听不清也看不见,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和雨的世界共鸣。

    一直下了半个时辰,雨势才稍稍减弱。

    嘉菉一转头,田酒整张小脸都湿哒哒的,眉毛上一层毛茸茸的细小水珠,眼尾长睫坠着一滴水,仿佛间像是泪。

    嘉菉粗枝大叶,可在此时也察觉到什么。

    他顿了顿,没开口,往田酒身边挤了挤。

    田酒看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挨着你。”嘉菉对她笑。

    田酒眼神一阵恍惚,几乎看到某年某月,她和阿娘也是这样,在大雨里挤在这块石头上钓鱼。

    “其实我以前钓鱼很差劲的,像你一样。”

    嘉菉:“……”

    他忍住反驳的冲动,做出倾听的姿态:“是吗?”

    “嗯,阿娘喜欢钓鱼,她坐得住。我小时候贪玩,每次时间一久,把鱼竿往石头底下一插,我就跑开了。”

    田酒嗓音很轻,话中带着怀念的悠远意味。

    听着她的话,嘉菉脑海里也勾勒出小小田酒,曾在这里撒欢奔跑玩耍的模样,他目光柔软下来。

    “你这么调皮呀?”

    “对啊,阿娘也嫌我皮,总骂我,但她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自己一个人顾着两条钓竿,回家用大鱼煮汤,小鱼炸得焦焦脆脆给我当零嘴儿。”

    田酒说着,眼睛垂下来,雨水溅上她的面颊,一行行淌下来,打湿她的眼睛。

    “那你现在能钓上来大鱼,还能教别人钓鱼,她看到肯定很欣慰。”

    嘉菉凑近她,伸出手用蓑衣下的袖子轻轻擦拭她的脸,擦去水渍。

    动作小心翼翼,无比珍惜。

    田酒怔怔看着他,眼睛缓慢一眨。

    “嘉菉,你好像我阿娘呀。”

    嘉菉:“……”

    怎么忽然一股火气冲上来了。

    一抬眼,撞进田酒澄澈如山泉的乌黑眼瞳,什么火都浇熄了,和她较什么劲呢。

    阿娘就阿娘吧,好歹还是长辈,起码不是像大黄。

    第34章 暗门她居然为了既明斥责他?

    嘉菉哄她:“我们晚上也做鱼汤炸小鱼,好不好呀酒酒?”

    田酒眼睛弯了弯:“那你得多钓点才能炸小鱼,我钓的都是大鱼。”

    嘉菉无奈拱手,应声道:“是,酒酒大人。”

    一下午雨水不停,后来嘉菉也渐入佳境,钓到不少鱼,上钩速度竟然不亚于田酒。

    这下子大鱼小鱼都有,真能煮鱼汤炸小鱼干了。

    雨停了,天色蒙蒙昏黄,两人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

    在村里待得久了,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别人家吵架的动静,田酒好奇看过去,正望见小路上田杏往前跑。

    她扬声道:“杏儿?谁家出事了?”

    田杏回头见是她,立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酒儿姐,你还在这钓鱼呢,铁匠家老大打桂枝姐家来了,都干起来了,你可快回家看看吧!”

    田酒心头一沉,李桂枝是个带娃的寡妇,家底厚长得也好,性格泼辣,村里不少男人暗地里喜欢她献殷勤。

    可李桂枝都瞧不上,唯独隔壁村的王铁匠能让她高看一眼。

    王铁匠田酒也见过,是个高壮如小山的男人,憨厚老实没心眼,在镇上开了间铁匠铺子,

    她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嘉菉见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办?”

    “先回去看看。”

    田酒简短一句,带上东西快步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李桂枝家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小娃娃,她实在是担心。

    若是嘉菉在家,还能出门帮帮李桂枝。

    可现下家里只有既明,别说他帮不帮,就算是帮,恐怕也只能搭上自己。

    田酒脑子里一片混乱,越跑越快。

    嘉菉一手提鱼,一手拿着钓竿跟着她,因为她的着急而着急。

    另一边,雨水稀稀拉拉偶尔滴几串下来,王老大还披着厚重的蓑衣,斗红了眼的公鸡似的,把李桂枝家大门拍得邦邦响。

    “李桂枝,你别躲在里面不吱声,你给老子滚出来!”

    拍了好半天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王老大手都拍麻了,对着门大喷唾沫。

    “你个不要脸的骚货,你男人死了就出来勾引别人家结了亲的小伙子,你也不怕进地底下被你男人弄死!你要下十八层地狱!”

    “李桂枝!你听见没有,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带着的那个小婊子呢?迟早和你一样死男人!”

    王老大唾沫横飞骂得正起劲,不防门啪一下打开,他没站稳差点跌一跤。

    好不容易站住,一抬头,王老大愣了愣,没想到这寡妇长得还挺漂亮,柳眉细腰。

    说是寡妇,他还以为是个面黄肌瘦的干瘦婆子呢,老二个憨货还挺会挑女人。

    “你个嘴巴生烂疮的贱男人,一辈子干啥啥不成,小时啃老老了啃小,他大爷的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没种的男人!”

    李桂枝唰一下举起菜刀,菜刀磨得闪亮,刀锋边缘还在滴水,合着她刚才不吱声,竟然是在磨刀。

    “你再给老娘骂一句,我剁了你的屌喂隔壁大黄,到时候你不用羡慕女人,你自己去伺候村头老赖,没准爽得你直流口涎,求爷爷告奶奶!”

    李桂枝这张嘴可不是能饶人的,几句话噼里啪啦打出去,王老大都听懵了,气得七窍生烟。

    从来只有他骂得别人还不了口,没想到今天被女人劈头盖脸骂成这样。

    王老大嚷嚷半天,只有零星几个人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李桂枝高亢骂声一出,男人们都面色怪异,女人们哄笑一堂,小孩子到处乱冲乱跑,牙牙学语。

    “没种没种!流口涎流口涎!剁……”后面的话被自家老爹捂嘴了。

    王老大本来就不是良善人,现在被李桂枝骂得晕头转向,又被众人的嘲笑声激得上头。

    他不管不顾,在地上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头,直接朝李桂枝扔过去。

    “你个贱人敢骂我?老子砸死你,送你去见你的死鬼男人!”

    李桂枝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躲闪不及,石头擦着肩膀砸到地上,咚一声。

    她尖叫一声,捂住发麻的肩膀,王老大见打中她,猴子似的嚎叫一声,要扑上去。

    “你敢!”

    一声厉喝,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隔壁一个青衫男人,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尤其癞蛤蟆似的王老大一衬托,他简直仙人一般。

    正是既明。

    王老大也震了一震,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长成这样的男人,但很快他面露鄙夷。

    “你是这贱人的姘头?你是男是女?老子有什么不敢的?我先弄死你再弄死她,你俩一块下地狱去!”

    “我下不下地狱难说,但你若敢动手,必定先下大牢。”

    既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带着森冷的轻蔑。

    他本就气度非凡,端起姿态来更是如云端贵人般,叫人忍不住信服畏惧。

    “地狱里有什么刑罚难说,可大牢里的刑罚我却略知一二。”

    既明往前走了一步

    ,眼神冰冷带嘲,王老大不自觉往后退,腿已经开始抖了。

    “你可知鱼鳞剐?狱卒会用渔网紧紧缠上你的身体,你身材肥大,所有肥肉都能从网眼里凸出去,狱卒一天割一遍,把你割平,三天过去,你就是条褪了鳞的鱼,血淋淋地还活着呢,可惜就是没有皮了……”

    既明边说边往前走,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像是考虑要在哪里下刀。

    王老大哪里听过这种可怕刑罚,又被既明生动形象的讲述吓得两股战战,脚软得步步后退。

    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后衣领却突然被提起来,他一回头,又是一张邪恶的笑脸。

    “这就吓到了?”

    嘉菉本就和既明有三分相似,平时两人神情姿态相差太大,不显得像,这会他阴笑着,更像既明了。

    王老大眼前一黑,方才还在前面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他吓得翻白眼,两腿直蹬。

    田酒瞪着他,毫不客气一拳直出,砸上他肚子。

    王老大张着嘴,眼睛都快凸出来,一扭头吐了一地。

    嘉菉嫌弃地松开手,把他丢在地上。

    田酒一脚把趴着的王老大踢翻面,脚踩着他的胳膊,居高临下,皱着鼻子表情凶狠威胁人。

    “再敢来,我弄死你。”

    王老大三魂已去了七魄,眼神都发飘了,更别提还被田酒暴击一脚,整个人缩成个虾米,动都不敢动。

    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田酒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吓人呢。

    “桂枝姐,没事吧?”

    田酒又踹了王老大一脚,才跑到李桂枝身边,察看她的状态。

    李桂枝脸有点白,但还是露出个笑脸:“我没事,酒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正这时,人群突然骚动,田婶子正带着人赶过来,手里还举起一把锄头:“王家村的人呢?给我出来,老娘以前打遍各村无敌手的时候,你个王八羔子还是个没孵出来的王八蛋呢!”

    她气喘吁吁冲过来,一看人已经躺地上了。

    “这谁干的?”

    嘉菉立马站出来,田酒却抢先举手,乖巧极了:“婶子,是我。”

    李桂枝上前一步,挡在田酒面前:“婶子,酒丫头是帮我,是这人先找事的……”

    “得了,不用多说,我都知道。”

    田婶子用锄头拍了拍王老大,王老大缩着一动不动,她乐了:“就这点胆子,还敢来我们田家村闹事,来几个人把他扔出去。”

    跟着她过来的几个年轻男人女人,七手八脚抬起王老大,抬猪似的走了。

    田婶子看向远处围观的人,手一个一个点过去。

    “你们几个,只会看不会干是吧,人家打咱们田家村头上来你们看笑话,那以后我家的牛车你们也别坐,自己走着去镇上吧。”

    训完人,田婶子转头,揉了下田酒的脑袋:“干得好,像你娘。”

    田酒扬唇一笑,挺了挺胸脯。

    一阵兵荒马乱,李桂枝虽说瞧着凶悍,但这事对她还是有影响,她话都少了些。

    田酒安慰完她,回到家里,两人一狗都在院子里列阵等她。

    她一踏进院门,六只眼睛紧盯着她。

    嘉菉迎上来,上下察看,捏捏她的手臂,眼底担忧:“你没伤着吧?”

    “我没事,就王老大那种人,我一个打两个也没问题。”田酒学着嘉菉昂首的模样,朝他挑眉。

    嘉菉一怔,也跟着抬起下巴,做出傲气姿态,嘴角带笑。

    “是吗,酒酒这么厉害呀?”

    尾音转着弯落下来,带着点莫名的亲昵。

    田酒眉眼一弯,大黄冲上来,扒着她的腿,舌头耷拉在张开的狗嘴旁,一甩一甩地叫唤。

    田酒揉揉它的毛耳朵,一抬眼,对上既明默默望过来的眼神。

    他不像嘉菉一样迎上来关怀,也不像大黄一样直白简单。

    他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既明,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田酒关心道。

    “有事,”既明轻轻地说,“那人拿着石头要扑上来,太吓人了。”

    “那狗东西还敢用石头砸人?”田酒眉毛一竖,生气道:“早知道我就再踹他一脚!”

    嘉菉怀疑地扫过既明:“砸着你了?”

    这看着也不像啊,就既明的身体素质,要是真砸着,他还能站在这说话吗。

    “没砸到我,险些砸到李桂枝呢。”

    既明轻飘飘看他一眼,眼神又落回田酒身上,眸光如水波柔缓。

    嘉菉无言以对,这都什么眼神?

    田酒没注意到那么多,惊讶道:“什么?桂枝姐怎么都不说呢?”

    说着就要出门,袖子却被既明拉住。

    “别去,伤心的时候她肯定是想一个人待着。”既明嗓音温润,语气肯定。

    “你……怎么知道桂枝姐在伤心?”

    一番话让田酒刮目相看,李桂枝刚才眼睛都红了呢,但还是一味地推着她出门,不让她留下。

    既明嘴角轻巧一翘,温柔道:“女人家的心思,我也是懂一些的。”

    田酒眼睛一亮:“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嘉菉立马挤过来:“我也很厉害的,我今天一只手就把那怂货提起来了。”

    “你也很好。”

    田酒雨露均沾,朝他比了大拇指,嘉菉开心,得意洋洋地朝既明挑眉示意。

    既明笑着摇摇头,在盛着井水的木桶里捞起一只圆圆的绿皮西瓜,西瓜哗啦啦地淌水。

    他抬手轻拍西瓜肚皮,敲鼓似的砰砰声响起,立刻能让人联想到西瓜的香气。

    田酒嘉菉大黄同时转头看来,既明莞尔:“镇得凉凉的西瓜,谁要吃?”

    “我!”

    “我!”

    “汪!”

    既明眼里掠过一抹笑意:“那还不拿刀拿盆拿勺子。”

    两人欢呼一声,廊檐下小桌摆好,切瓜一应用具备上,既明来切。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刀柄,西瓜随着下刀砰砰裂开,绽出独属于瓜瓤的漂亮红色。

    “熟得正好!”田酒高兴地说。

    嘉菉也跟着点头。

    既明有条不紊地把西瓜去皮切块,放入盆中,他一边切,两人一边吃,顺带给他也塞两块。

    田酒吃着吃着,又抬头去看既明。

    既明敏锐捕捉到她的视线,低声道:“怎么了?西瓜不甜?”

    “甜呀。”

    “那怎么一直看着我?”

    田酒撑着下巴,眨眨眼睛道:“我发现我对你有误解。”

    既明手中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抬眸:“说说看。”

    嘉菉边吃西瓜,边竖着耳朵听,眼睛在两人间来回地转。

    田酒想了想,慢慢道:“我没想到你那么弱,居然还会挺身而出帮桂枝姐……你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

    “我……很弱吗?”

    既明笑得无奈,语气却又包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气恼半分。

    “你力气虽然没那么大,但也很厉害,几句话就把王老大吓得快尿裤子了。”

    田酒想到王老大的怂样,想笑又觉得晦气。

    既明轻笑,手指虚空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力量分很多种,蛮力也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说完,他云淡风轻扫过嘉菉,嘉菉瞬间炸毛:“你说谁呢?”

    田酒按住嘉菉,不赞同道:“人家给你切西瓜,你怎么还凶人呢?”

    嘉菉傻眼,明明钓鱼那会两人还是天下第一好,她现在居然为了既明这个小白脸,斥责他?

    见嘉菉不说话了,田酒又转向既明:“你说得对,阿娘也这么说。但不论怎么样,还是很感谢你帮了桂枝姐。”

    她道谢时乌黑眼珠只望着既明,专注而认真,小脸严肃到可爱。

    既明心头的弦忽地一拨,神思震颤中立刻察觉到田酒态度的松动。

    难以攻略的城墙,似

    乎终于开了一扇暗门给他。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35章 红烧难道她也想多搞几个男人?……

    短暂沉默,既明心头念头转了几圈,开口道:“不用谢,大家都是邻居,李桂枝和你是好朋友,我照看她也是应该的。”

    田酒脸上扬起笑脸:“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桂枝姐呢。”

    “怎么会,只是她太热情了,我有些招架不住呢。”既明垂眸,似乎有些腼腆。

    田酒哈哈笑起来:“她人很好的,没有坏心,阿娘以前和她玩得最好。”

    既明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是吗,看来阿娘和她是忘年交呢。”

    嘉菉立马瞪人,叫谁阿娘呢?那是你娘吗你就叫!

    可看田酒正在话头上,他到底没有打破氛围。

    “也算是吧,”田酒怀念道,“阿娘以前也很爱玩,她和李桂枝一起聊天,声音能吓飞门口树上的麻雀呢。”

    既明闷笑几声,问道:“那你呢,你也和她们一起吓麻雀?”

    “那会我还小,夏天我就和大黄坐在门槛上吃西瓜,秋天就坐在门槛上剥石榴吃……”

    田酒滔滔不绝,聊起过去的一切,聊起和阿娘在一起的时光。

    这时的她更像一个十几岁的活泼少女。

    等她的话快要说完,既明又提起一个话头,让她接着往下说。

    嘉菉插不进嘴,只能郁闷地吃西瓜,一个西瓜都吃完了,两人的聊天才终于到了尾声。

    田酒咬了块瓜,意犹未尽:“好久没聊得这么畅快了呀,既明。”

    既明放下刀,抬手擦去侧脸溅到的西瓜汁水,眉眼浸着笑。

    “你讲得相当有趣呢,我听得很入迷。”

    田酒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嘉菉正要问,既明先一步开口道:“小酒,在烦什么?”

    “还不是桂枝姐,她相好是隔壁村的王铁匠,也就是王家老二,今天来闹事的是他亲大哥,两家人闹成这样,也不知道她们以后还能不能成。”

    田酒托着腮,遥望着黄昏树梢上的薄薄月牙,眸中带愁。

    既明沉吟片刻道:“今天撕破了脸,这事只怕是难说了。”

    嘉菉立刻反驳:“那可不一定,只要王铁匠坚持,桂枝姐还喜欢他,她们自然就能成亲,管他王大王八,旁人怎么样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话就不对了,人活在这世上,即便是小小乡村,也有宗法同族,她们又岂能在王大的反对中结亲?”

    既明话里带着淡淡的不赞同,看嘉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嘉菉冷笑,浓眉压眼,在浮动夜色中显得凶蛮。

    “这就是你所谓的力量?你乐意听话,乐意被捆缚,可不代表旁人也愿意。这事若是落到我头上,就算我大哥以死相逼,我也绝不屈服!”

    既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听出某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涌动暗流。

    他抬眼,眼尾上扬的慈悲凤眼对上一双桀骜不训的凌厉眉眼。

    既明眸色幽深,嘉菉毫不后退。

    好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你们干嘛呢?”

    不远处传来田酒的声音,她正蹲在木桶旁,用棍子逗水里挤挤挨挨的鱼。

    鱼尾一撩,溅她一脸水花。

    两人一转头看见这幕,无声对峙悄然消散。

    嘉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干嘛呢?”

    田酒戳戳:“我在挑一条最灵活的鱼。”

    既明:“为什么要挑最灵活的?”

    “最灵活的鱼游水最多,鱼肉肯定锻炼得厚实,红烧起来更香啦!”

    田酒说着,吸溜一下口水,从水里拉出一条鱼来。

    “就是它!”

    这条鱼果然很灵活,被提着在空中还弹动个不停,鱼尾啪啪啪直往田酒脸上扇。

    她哎呀哎呀地叫,嘉菉立马接过鱼,往水桶外壁上一敲,鱼终于不闹了,估计是敲晕了。

    嘉菉笑着看她,下巴一抬:“怎么样,还是缺不了我吧?”

    “缺不了,你最厉害了!”田酒张嘴就夸。

    既明开口:“既然小酒都挑好了,那今天就做这条鱼吧。”

    “我再挑一条,煮汤喝!”

    田酒又凑到木桶旁,埋头用棍子戳戳戳,试图找出最灵敏的一条。

    既明嘉菉和地上躺着的鱼干瞪眼,嘉菉一扯嘴角:“怎么样,你敢杀鱼吗?”

    既明平静答:“倒不是不敢,只是怕脏了我的手,你代劳吧。”

    “切,废话真多,不敢就不敢。”

    嘉菉不理会他,提刀杀鱼。虽然是第一回,但他用刀熟练,上手很快。

    等田酒第二条挑完,他第一条正好杀完,接上第二条。

    “嘉菉,你还会杀鱼呢?”田酒吃惊。

    嘉菉一挺胸,骄傲道:“我什么不会,以后你有什么不想做的,都交给我做。我可不像某人,天天嫌脏。”

    他暗戳戳地鄙视既明,既明这会早进灶房忙活了,只留下一个东张西望的田酒。

    “好啊。”

    就两字,没了。

    灶房炊烟袅袅升起,鱼汤的香气飘散开,勾得人馋虫都上来了。

    雨彻底停了,空气中都是雨后清新的味道,天地浊气似乎洗涤干净,让人只想要满足地大吃一顿。

    田酒和大黄在廊檐下玩耍,一个毛球大黄都能玩得乐此不疲。

    嘉菉照旧在灶房里帮忙,但既明时不时就支使他,去摘个葫芦再摘把葱。

    他为了学手艺,只好忍辱负重,被使唤得团团转。

    大黄都玩累了,趴在堂屋下,脑袋搭着门槛吐舌头,田酒瘫在椅子上。

    嘉菉手里拿着一把葱,正走进来,奇怪道:“桂枝姐门口有个男人在,又高又壮长得很黑,不会是王铁匠吧?”

    田酒一听就精神了,噌地一下站起来:“我去看看。”

    她悄咪咪趴到门上看了眼:“还真是王铁匠。”

    “好像没人给他开门。”嘉菉趴在她身旁看。

    田酒点头,看着王铁匠落寞孤立的身影,分析道:“肯定是桂枝姐生他的气了。”

    “那她俩这是掰了?”

    嘉菉啧声,或许是因为和既明那一场辩论,他还挺希望李桂枝和王铁匠能终成眷属的,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才能让某些连他自己都没意会到的念头昂扬起来。

    田酒也不确定:“不一定吧,他是桂枝姐最喜欢的一个男人了。”

    “最喜欢?”嘉菉发现问题,追问道:“难道她还不止一个男人?”

    田酒点头:“当然不止了,桂枝姐长得这么漂亮,村里好多人喜欢她,围着她转,但也好多人看她的笑话,尤其是那些被她拒绝过的人。”

    嘉菉消化了下这个信息,看了眼田酒:“你们村这么开放的吗?”

    “开放吗?”田酒趴在门缝,回头瞥他,慢吞吞道,“我以前去看戏,戏里说上京的男人都有三妻四妾,皇帝还有一大群妃子,要说开放,他们才是最开放的吧?”

    嘉菉张张嘴,无法反驳,被田酒的话震住。

    从来在世人眼中,皇帝三宫六院、贵人三妻四妾是常理,可在消息闭塞的小山村里,在田酒口中,他好像才终于从一个人的角度重新思考这件事。

    田酒的话也蛮有道理,在这小山村里没有金贵的皇帝王侯,大家都是农民,那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该能做才对。

    凭什么只有男人三妻四妾呢?女人是不是也能……

    想到这,嘉菉忽然觉得不对。

    田酒如果是这么想的话,她和李桂枝关系还那么好,难道她也想开放一把?多搞几个男人?

    想到以后田酒的小院子都是搔首弄姿的男人,她左拥右抱,他只能站在角落里挑水砍柴卖力气……

    嘉菉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不行?”田酒回头。

    原来嘉

    菉下意识说出了声,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却忘了手里还有一把小葱,不慎拍了自己一脸土,他呸呸呸。

    正这时,灶房里的既明扬声叫人:“小葱呢?你把自己栽地里了?”

    嘉菉默默抹掉脸上的土:“……来了。”

    走出几步他回头,田酒还看得津津有味,大黄趴在她脚边,也朝外看去。

    嘉菉莫名感到一阵心酸,自己像个任劳任怨伺候妻子的丈夫,眼巴巴地给人煮鱼汤,可妻子却一味地去看外面的野男人。

    “嘉菉……”既明又喊起来。

    “来了!催什么催!会做鱼汤了不起啊!”

    嘉菉气呼呼地回了灶房,把气都撒既明身上,黑脸做鱼汤。

    夜幕笼罩,月牙高悬,星子漫天。

    桌上一道洒了绿葱段的勾芡红烧鱼,热腾腾香气四溢的乳白鱼汤,一盆加辣子和黄瓜丝的拌面,还有十几牙切好的冰西瓜。

    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田酒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鱼肉分着瓣,一抿就在嘴里化开,又鲜又香,拌上浓厚芡水,滋味丰富,空口吃都不会咸腻。

    吃完再喝上一口香气浓郁的乳白鱼汤,和红烧鱼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并不寡淡,反而醇厚香浓,回味无穷。

    正好中和掉红烧鱼肉的厚芡,让人一口鲜甜。

    鱼汤炖了许久,一条鱼鱼只剩下挂着肉的骨架,鱼肉在汤中散开,和软嫩的菜葫芦缠在一起,一口喝下去,口感极其丰富。

    吃肉喝汤,冒出一层薄汗,就吃上几筷子鲜辣拌面,再来一牙清甜凉口的西瓜,实在是痛快。

    三个人话都不说了,一味地埋头吃,抬头噗噗噗吐刺吐籽。

    大黄在桌边打转,高高兴兴地捡骨头吃,咬得嘎嘣响。

    田酒三碗饭下肚,吃得肚子圆圆,享受地往后一靠,开始慢吞吞地吃西瓜。

    虽然很饱,但感觉还能再吃几块西瓜溜溜缝。

    “吃饱了?”既明问。

    “饱了,”田酒懒洋洋歪着,“既明你手艺真好,比阿娘做的还好吃。”

    既明只笑笑:“你钓的鱼还有好几条,留着明天做炸鱼。”

    “好啊。”田酒应声。

    嘉菉从饭碗里抬起头,虽然吃得爽快,可这些话他听着不爽快。

    “我也帮忙了,鱼汤火候是我看着的,红烧鱼我也去翻了好几铲子呢。”他不服输地辩了句。

    田酒啃着西瓜,眼神都不动,懒散“嗯”了一声,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想干。

    正这时,隔壁大门突然吱呀一声,风中传来王铁匠欣喜的声音。

    “桂枝,你终于肯出来了……”

    田酒眯的着眼睛睁开,一下子精神了,两口吃完西瓜噔噔噔跑到门边,扒门缝偷看八卦。

    嘉菉见状两下扒完饭,跟着跑过去,大黄叼着骨头,摇着尾巴也跟上去。

    既明倒是老神在在,端着饭碗吃得慢条斯理,没有挪窝的意思。

    “看什么呢?”嘉菉趴在门缝旁,头靠着田酒的头。

    田酒瞥他一眼:“看王铁匠能不能进门呗。”

    第36章 果酱“你长得真俊。”

    月色如银,门外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瞧着还挺般配。

    “桂枝,是我对不住你,你别生我的气了……”

    王铁匠身躯壮实,却在李桂枝面前低着头,蔫头耷脑地道歉,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垂着,都不敢乱动。

    李桂枝呵一声,转过脸去。

    王铁匠赶紧挪到她面前:“桂枝你别不理我,你怎么才能消气呀,桂枝,我真的错了……”

    “你错了?你错哪了?”李桂枝冷言冷语。

    “我……我哪都错了,你生气就是我的错。”王铁匠殷勤憨笑。

    嘉菉偷听,发现这两句话好像很耳熟,总感觉李桂枝下一句要骂人。

    果不其然,李桂枝扭头就走:“你有什么错,你好得很,是我不该贴着你。”

    她阴阳怪气几句,啪一下又关了门。

    “你走吧,不然我真怕明天你大哥又来找事,怪我勾引你。”

    “桂枝!桂枝!我不走!”

    王铁匠追在后面,不敢拉她,也不敢拍门,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瞧着又傻又无助。

    田酒和嘉菉对视一眼,嘉菉小声道:“怎么办?”

    田酒想了想,悄悄把门打开,吹了声口哨,王铁匠一转头,见田酒对他一个劲地招手。

    王铁匠来得多,也认识田酒,他垂头丧气地走过来,说话还是很客气:“妹子,怎么了?”

    “你进来,我和你细说。”

    田酒把人拉进院子,又爬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听了会才回来:“王二哥,你真是不会说话,桂枝姐都出来了,你还把人给气回去了。”

    王铁匠低着头,焦急道:“我在镇上一听说这事,马上赶回来了,可就是嘴笨不会说话,妹子你跟我说说呗,怎么办呐?”

    嘉菉插进来一句:“别的我不知道,但她问你哪错了,你不能说都错了。”

    王铁匠请教:“那我该怎么说?”

    田酒啧一声,把嘉菉推开:“你别听他的,你听我的。今天下午你哥来骂得可难听了,还骂桂枝姐的娃娃,他还打桂枝姐呢!”

    “什么?!我哥居然跟桂枝动手?”

    王铁匠脸色大变,那张憨厚的脸终于多了点和身材匹配的凶恶之气。

    “对啊,他用石头砸桂枝姐,要不是有人帮忙,指不定他要怎么欺负人呢?”

    田酒一股脑都说出来,等着王铁匠的反应。

    “我哥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前段时间他就要给我张罗亲事,我不同意,他还收别人的礼,搞得我里外不是人,现在又来欺负桂枝……”

    王铁匠说着眼睛都红了,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田酒一看有戏,立马接着说:“就你哥那德行,桂枝姐再喜欢你,也不敢进你家的门,不然她娘俩还不给你大哥欺负死。”

    “大不了我倒插门,反正我爹娘死了,早该分家了,我和桂枝的事我哥插不上手!”

    王铁匠转头就往走,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谢谢你,妹子,等我和桂枝成了请你喝喜酒。”

    田酒追出去,王铁匠头都没回,一路往村子外去了,那是王家村的方向。

    “他这是去跟田大分家了?”嘉菉摸着下巴问。

    “看来他还挺靠谱,怪不得桂枝姐喜欢他。”田酒感叹道点头。

    既明听完全程,默然不语。

    嘉菉回头,朝他挑衅一笑:“你瞧,王铁匠才不会屈服呢。”

    方才他们俩的争论,按照此时王铁匠的选择来看,赢的显然是嘉菉。

    既明面色不动,眼波如水看向田酒:“你也很希望王二和李桂枝在一起?”

    “当然啦,”田酒不假思索地答,“她们两情相悦,互相惦记,不就应该在一起吗?”

    “就是,谁像你一样天天找事?”嘉菉抱胸嘲道。

    嘉菉田酒并肩站在院中,既明坐在廊檐下,手里还端着碗筷,就像她二人才是同路人,而他只是个旁观者。

    既明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明明她们都没开窍,凭什么还要站在一起。

    “小酒,你觉得什么叫两情相悦?”既明忽然问。

    “就像桂枝姐和王铁匠一样,那就是两情相悦。”田酒答得随意。

    “那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和一个女人成亲?”

    “就像桂枝姐和王铁匠一样,想成亲就成亲呗。”

    “……”

    想和田酒探讨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可她永远在浅层里打转是怎么回事?

    “那你呢?”田酒反问,“你又会和谁两情相悦,和谁成亲?”

    “我……”

    既明答不出。

    即便答得出,他也不想在田酒面前说出来。

    他支吾不言,田酒笑了:“你瞧,你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别想着教别人了。”

    “或许,我不是不懂,只是……”做不到。

    “那就不算懂,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你怎么做也就代表了你怎么想,其余的说再多也没用。”

    田酒耸耸肩,话语很朴实。

    既明怔忪一瞬,是这样吗?

    他难道不比田酒嘉菉更了解这个世界吗?他才是更明白情爱利害关系的那个人,不是吗?

    等他回过神来,田酒

    又蹲在木桶旁看鱼,嘉菉在她旁边,伸手去摸鱼,被她一巴掌拍开。

    大黄趴在桶边缘,摇着尾巴,对木桶汪汪叫。

    在他眼里,那是三个笨蛋在干傻兮兮的事。

    可她们看起来和谐又开心。

    夜色渐深,一切落下帷幕,嘉菉即便是在家里,也闲不住地干活,所以总是最后一个洗澡。

    田酒的头发快干了,她正要回屋睡觉,堂屋门却忽然被推开,既明拿着陶罐走进来,笑道:“杏子果酱做好了,要不要尝尝味道?”

    “好呀。”

    两人坐下,既明打开陶罐,一股独属于杏子的酸甜味道蔓延开,让人不自觉分泌口水。

    田酒期待地探头探脑,瞧着竟很像方才扒在桶沿的大黄。

    既明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田酒眼睛都离不开罐子里黄澄澄的果酱。

    “你笑什么?”

    “笑你像大黄一样。”既明故意说。

    可田酒不生气,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罐子,随口道:“我当然像黄哥了,我们是一家人。”

    既明舀出果酱的动作一顿。

    一家人,那他呢?

    “我……和嘉菉也和你是一家人吗?”问出口的时候,他还是加上嘉菉的名字。

    “当然,你们都是我的人。”花了二十文买回来的人。

    既明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她的话,高兴,但又带着点不爽。

    田酒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拿过勺子,送入口中,浓郁的酸甜滋味化开,昏昏欲睡的脑子都杏子香气冲清醒了。

    她砸巴了下嘴巴,赶紧喝了口水:“很香,但不能空口吃,有点齁。”

    “以后可以化蜜水喝,做糕点。”

    既明说着,无比自然地拿回勺子,抿掉勺子上沾到的黄色果酱。

    他对上田酒茫然的目光,微微笑了。

    “果然很香甜。”

    田酒总觉得有哪不对:“你不是不喜欢脏兮兮的吗?”

    “嗯?”既明疑惑道,“这里哪有什么是脏兮兮的?”

    田酒无言,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既明拿出另一把勺子,又舀了一勺果酱,在碗中搅拌化开,动作简单。

    可他一双手冷白修长,好看得像动起来的玉雕,叫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田酒看了会,不明白他刚才怎么不用第二把勺子。

    既明把蜜水放到田酒面前,颜色是透明的浅浅微黄。

    田酒尝了一口,清淡可口的酸甜味道,她点点头:“好喝!”

    既明笑:“小酒,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你说。”

    “你今天说对我有误解,应该不是误解我有多弱吧?”

    当时的情况并不适合追问,所以他岔开话题。但这个问题他今天必须得知道答案。

    “嗯……我觉得你不太会关注和帮桂枝姐。”田酒说得很慢。

    “你是觉得我凉薄自私吧?”

    既明一句话挑明,他垂着眼帘,灯火下睫毛的影子飘忽,遮住眼底所有情绪。

    田酒犹豫了下:“自私也谈不上,可能只是没那么热心?”

    好歹也是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给她做过那么多好吃的,田酒不想伤他的心。

    “总之和嘉菉不一样,我恰好是你不喜欢的那种人,对吗?”

    既明缓缓抬眼,眼底光景一寸寸被烛光照亮,如湖面水波粼粼。

    田酒被这双眼晃了一瞬,略微分神。

    既明一直密切关注着她,怎么会没发觉,他眼中波涛骤起,想要紧紧握上她的肩。

    可怕吓到她,只好用指节轻轻刮了下她的脸蛋。

    “告诉我,在想什么?”

    既明语气轻而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哄意味。

    田酒脱口而出:“你长得真俊。”

    既明手指在空中顿住,一蜷收了回去。

    海浪平息,海风柔情。

    他嘴角轻轻牵起,叹息似的:“你呀。”

    田酒挠挠头,笑了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既明手指搭在粗糙陶罐上,指节如玉,他轻声道:“我也想要和你说说心里话,你愿意听吗?”

    田酒托着脸:“愿意啊,你说。”

    “我从前的生活充满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会反手背叛,我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小酒,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他道。

    田酒点头:“理解理解。”

    “但我在你身边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只要是被你划入领地的人,我都愿意帮助她们,你相信我吗?”

    既明嗓音清朗,压低时微微哑,田酒听得耳朵痒痒的。

    她还是点头:“相信相信。”

    “小酒,你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田酒一个没忍住的呵欠打断。

    田酒赶紧捂住嘴巴,看向既明。

    两人面面相觑。

    第37章 大黑“养狗只养一条,那人呢?”……

    既明无奈失笑:“好了,是我唠叨,快去睡觉吧。”

    “嗯。”

    田酒起身,走到里屋门前,回过头,既明正静静望着他。

    田酒甜甜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希望你在这里能过得开心。”

    她没等既明回话,说完就进了里屋。

    既明又坐了会,姿态端雅。

    小窗没关严,风牵着烛火欢快跳跃,他的影子在地上反复拉长压扁,变幻出各种不庄重的形状。

    直到嘉菉进来,警觉道:“大晚上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回你自己的屋子。”

    若是以往,既明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他,但今天他不止听话地起身离开,路过嘉菉时,甚至还拍拍他的肩膀,久违地像个温和的兄长。

    在他背后,嘉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惊疑不定。

    翌日清晨,嘉菉在院子练拳,田酒在廊檐下嚼着杏干醒神,既明端来一碗温凉的杏子蜜水。

    正这时,院子外忽然有了动静,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田酒脑子还混沌着,没一会,隔壁院门打开,李桂枝的嗓音响起:“大早上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说到最后,音量越来越小,惊成个奇异的尾音。

    田酒眼睛一瞪,有八卦!

    她立马跳起来,噔噔噔跑过去偷看。

    嘉菉和大黄像昨天一样跟过来,让人意外的是,既明也走到门边和他们一块听。

    但仍笔直站着,没有趴上门板把耳朵贴上去。

    嘉菉无声嗤笑,假正经。

    院子外传开声音:“桂枝,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我已经和大哥分家,以后就没家可回了。我不给他家出力气,给你出力气,你要不要我?”

    小山似的男人跪在李桂枝面前,手里捧着银子和发钗,身旁是各式绑着红绸的桌椅家具、锅碗瓢盆、被褥衣裳。

    李桂枝眼圈一下红了,却还犟着:“那我要是不要你呢?”

    “你不要我,我就睡在你门口,给你当牛做马。”王铁匠说着,眼睛也红了,手却捧得更高。

    “装什么可怜,谁缺你看门,还不快进来,平白让别人看笑话!”

    李桂枝作势拧他的耳朵,王铁匠配合着站起来:“哎呦疼呢,媳妇儿!”

    “不要脸,谁是你媳妇!”

    两人又是骂又是笑,搬东西进家门,李桂枝踏进大门前,朝田酒这边瞪了一眼,像是知道有人在偷看。

    田酒嘿嘿一笑,靠在门板上:“她们要成亲了,我得去街上买点贺礼给她送去。”

    嘉菉也笑,又用手肘去捅既明:“我说的吧,她们就是会在一起。”

    既明沉默半晌,承认道:“这次你说得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有不对的时候呢?”

    嘉菉语气抑扬顿挫,田酒捏住他的嘴:“好好说话。”

    既明笑:“你可真像只鸭子。”

    嘉菉不挣扎,愤愤道:“……酒酒你又向着他!”

    田酒收回手,看天看地,揉揉肚子,拙劣地转移话题:“呀,好像饿了。”

    “早上吃鱼片粥,尝尝看。”既明温柔道。

    “好哎!”

    鲜香味道

    早就传出来了,田酒往灶房走,嘉菉拉着脸跟在后面,鼻子不动声色地嗅了嗅。

    该死,既明肯定还有手艺藏着不教他!

    三人刚吃上,大开的院门外突然跑来几道小小的身影。

    大黄“嗷”一声迎上去,兴奋地蹦蹦跳跳。

    “小黑!你来了!大黑二黑三黑好像长大了!”

    田酒赶紧在大黄碗里倒一碗鱼粥,放到廊檐下,招呼道:“上次还说给你喝猪骨汤呢,都没来得及去镇上,先喝点鱼片粥,这可都是我自己钓的!”

    她像招待老朋友一样,小黑“汪汪”两声,叫声比大黄沉稳很多。叫完就带着三个小黑狗崽围到狗碗旁,开始享用。

    嘉菉看得称奇:“小黑真像是能听懂我们说话呢。”

    “狗儿自然是通人性的。”既明接话。

    田酒煞有其事地说:“对啊,你要是骂黄哥,它立马就会有反应,你信不信?”

    “这么夸张?”嘉菉不太信,试探道:“大黄?”

    大黄围在小黑身边打转,尾巴摇摇,理都不理他。

    嘉菉接着说:“笨大黄傻大黄?”

    大黄尾巴咻地一下不摇了,扭头朝嘉菉扑过来,爪子啪啪啪打在他背上。

    它用力吠了两声,还一个劲地打喷嚏,像是在骂人。

    田酒一下笑开了:“不信你再骂两句试试?它肯定咬你!”

    “不骂了,大黄最聪明了,快去陪你心爱的小黑……”

    嘉菉示弱,大黄这才撤了爪子,昂首挺胸地走回小黑身边,又开始呼啦啦地摇尾巴。

    嘉菉拍拍自己背上的灰,心有余悸:“看来以后在大黄面前说话也得注意。”

    几人笑谈了会,既明正要收拾碗筷,院门外突然跨进来两人,手臂挽着,眼神你来我往,完全就是一对小夫妻。

    “桂枝姐!”

    “看热闹看够了?”李桂枝佯怒,眼角眉梢带着笑。

    田酒笑嘻嘻,递了两个杏过去:“才不是看热闹,我是想看你过得开心幸福。”

    李桂枝话一哽,眼圈红了,嘴上不饶人:“贫嘴丫头,就你会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日子能过不就行了。”

    田酒一本正经地摇头:“那可不行,是不是呀王二哥?”

    王铁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憨厚道:“妹子说得对,多谢你昨天的帮忙。”

    “不用谢,我乐意看你们好。”一句讨巧似的话,在田酒口中却极真诚,一看就是发自内心。

    李桂枝松开王铁匠,揉揉她的头:“酒丫头怎么这么乖呢,看你这小日子也过得红火,我也为你高兴。”

    田酒挠挠头,被夸得不好意思。

    李桂枝看了眼饭桌,赞道:“你这鱼是谁做的,我在隔壁都能闻到味儿,可香了。”

    田酒一指既明:“既明做的,他做饭可好吃了!”

    既明端庄地微笑。

    “原来是大伯哥做的啊,还真是好手艺,”李桂枝声音九转十八弯,又扯到嘉菉身上,“那你可记着把手艺传给嘉菉,不然我们酒丫头以后没口福了。”

    既明嘴角的笑淡了。

    明明是夸,可这话落在耳中极为刺耳。

    大伯哥,又是大伯哥。

    凭什么他就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大伯哥。

    嘉菉正要说两句,眼神一扫,突然惊讶道:“小黑走了,怎么忘了它的狗崽儿?”

    一时间大家都低头寻找,小黑没了踪影,院子里只剩下一只尾巴竖得高高的小黑狗崽儿。

    “怎么回事?”

    田酒奇怪,嘉菉跑到门口张望半晌,回头道:“连个狗影都看不到了,它都走远了。”

    “这哪是忘了,是特意把小狗留给你呢。”李桂枝听了来龙去脉,下了判断。

    田酒把翘着尾巴乱跑的小狗崽儿跑起来,热乎乎毛茸茸的,小黑豆眼水润润,忠实又可爱。

    她怜爱地揉揉它的小耳朵:“可是我已经有黄哥了呀。”

    李桂枝看得眼热,也上手揉揉小狗胸前的白毛:“怎么,你家还有养狗只养一条的规矩?”

    “这倒是没有。”

    田酒手指点点它的额头,小狗崽眼珠子机灵地转悠。

    她笑笑,但又叹气:“但我怕我会偏心,不管是偏心黄哥,还是偏心它,另一条狗都要伤心的,我不想这样。”

    话落,既明抬眼,眸光微闪。

    养狗只养一条,那人呢?

    李桂枝闻言,噗嗤笑出来,纤细手指捏捏田酒的脸蛋:“哎呦呦,怎么这么孩子气,我们酒丫头还是小娃娃呢。”

    田酒任她捏,眉头苦恼地皱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明看着两人一狗的互动,忽然开口道:“昨天王大过来闹事,保不准他以后还会不会偷偷过来。不如这样,这只狗崽儿就送到李家看门,一来防止贼人,二来两家离得近,小狗崽能时常过来串门,和大黄玩耍,你们觉得如何?”

    田酒眼睛一亮:“好呀,而且以后小黑再来,也能看得到狗崽儿!桂枝姐,你觉得好不好?”

    李桂枝也乐了,应声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眼馋大黄很久了,这下我也能有个看门大黑!”

    村里虽说民风淳朴,但哪里都有坏人,比如王大。家里有条看门狗,睡觉都能更踏实。

    虽然大黑还是个小狗崽子,但狗长得快,自家一点点养大的狗,肯定更忠诚护家。

    李桂枝美滋滋把大黑抱回去,王铁匠客气得不行,又感谢田酒好几次。

    他发现墙角的花枝剪刀钝了,直接从家里拿两把新的过来,刀锋磨得闪闪发光,非要田酒收下。

    田酒高高兴兴地接了。

    李桂枝夫妇带着大黑离开,院子中安静下来,田酒正拿着大剪刀,打量着剪个什么试试锋利不锋利。

    剩下两人都在收拾碗筷,既明动作越来越慢,嘉菉都进了灶房,他还站在桌前忙碌。

    过了会,他不经意地侧目望向田酒。

    红彤彤的石榴花结了小果子,一个个缀在枝头,火红绽开的小尾巴精致可爱,远远望去,像是她发鬓上的珠花。

    可这珠花不及她面上的笑动人,既明眼神笼罩着她,轻声唤道:“小酒。”

    “什么?”田酒没转头,还在看剪刀。

    既明沉默片刻:“为什么家里不能养两条狗呢?即使你偏心,他或许也不会在意的。”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在意?”田酒终于抬眼,不赞同道,“小狗什么都懂,内心也很敏感,它全身心地喜欢爱戴主人,主人却偏心另一只小狗,它怎么会不在意?”

    既明向来温柔知进退,可此时却不依不饶地追问。

    “如果另一只小狗也想留在你身边呢?”

    第38章 称病难道田酒家里的兄弟花大有来头?……

    “不会呀,大黑和我又没感情,它留在我家和桂枝姐家一样,”田酒认真分析,说到最后笑起来,“原来你是担心它,反正离得近,你可以随时去看它。”

    既明薄唇微抿,笑意淡淡:“原来是这样。”

    “对呀。”

    田酒没太在意这些话,接着研究她的新剪刀,又发现篱笆外的石榴树经过风雨,又多了些断枝。

    找到尝试目标,田酒对着断枝咔咔咔地剪,剪刀锋利好用,她很开心。

    灶房里嘉菉不满道:“既明你干什么呢?凭什么我一个人洗碗?”

    既明没说话,默默进了灶房。

    他向来能敏锐察觉到旁人的情绪,与田酒嘉菉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发现田酒对嘉菉比对他亲近多了。

    若不是昨日他帮了李桂枝一回,恐怕现在还要更糟。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意料之外。

    可如今他唯一真心想要的,却成了他人生里唯一的意外。

    她并不想要他。

    李桂枝和王铁匠很快就要办酒,田酒急忙上街买贺礼,都是平头百姓,即便送不起贵重物品,送点粟米布料也是心意。

    田酒把李桂枝当好友,自然尽心尽力,这几天熬夜做了个新妆匣和

    一套新碗碟。

    又在街上买了一匹艳色好布,给嘉菉抱着,转头再去巧珍阁,琢磨着买个钗环。

    夏天日头高,三个人都晒得有点蔫巴,田酒安慰他们:“等买完东西,我们吃馄饨去。”

    嘉菉额头上汗珠滚落,点头道:“好啊,好久没吃了呢。”

    上次她们都吃了两碗,就他一个人吃了一碗,最后还便宜了讨厌的田丰茂,现在想起来还很糟心。

    “瞧你这汗流的。”

    田酒忽然抬手,棉帕擦去嘉菉额上的汗水。

    嘉菉怔愣,脚下步子一错,差点没把自己绊倒:“你……”

    田酒细细擦干净他的脸,那块打湿的棉帕随手塞他口袋里。

    “再不擦就滴到布匹上了,这可是给桂枝姐的成亲礼物。”

    嘉菉:“……”

    他就知道!

    嘉菉微恼,但耳朵还是红的。不管为了什么,到底是她亲手给他擦的汗。

    既明看了眼他的口袋,别开脸去,面色平淡。

    越过石狮子,三人跨进巧珍阁的大门,侧对门的窗户开着,穿堂风一过,顿时凉快不少。

    走到柜台前,不见郑掌柜,只有伙计在。

    “掌柜呢?”田酒问。

    伙计一直跟着郑掌柜干活,知道田酒和郑掌柜相熟,左右看了眼,趴在柜台上压低声音道:“掌柜生了病,这几天卧床不起呢。”

    “卧床不起,生得什么病?”田酒拧眉追问。

    可伙计只说到这,后面再怎么问都不肯说。

    田酒情绪不佳,简单转了圈,走之前又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伙计还是摇头:“掌柜谁也不见。”

    三人离了巧珍阁,还是按计划去吃馄饨,田酒吃得快,一碗下肚又要一碗,吃到最后她把碗一放。

    “这事不对。”

    “什么不对?”嘉菉一懵。

    既明抬眼,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你是说郑掌柜一事,哪里不对?”

    “他和阿娘是老朋友,一直很照拂我,他以前也生过病,但从来都不会不准探望,”田酒条理清晰,肯定道,“他有事瞒着我。”

    而且这件事很大可能和她有关系。

    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子里,镇上也只有几个常去的铺子,郑掌柜遇到什么事能和她扯上关系呢?

    田酒手指在碗沿来回滑动,指尖蒸红了都没发觉。

    既明眼睫垂着,眸光波动。

    他猜出来了,但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嘉菉几口吃完馄饨,张口就说:“咱们再回去一趟,不让进就闯进去,我顶着,你去找郑掌柜问个清楚。”

    虽然他没想明白原由,但给出了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田酒听得直点头:“好方法。”

    既明:“……”

    她们这就要打回巧珍阁去了?

    “不过我大概猜到了,”田酒摩挲着被烫红的指尖,眼眸轻眨,“因为那把扇子。”

    既明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田酒看起来简单率真,甚至憨直,可在某些时候,她的直觉和判断竟准得可怕。

    “是赵敦仁,又是他?”嘉菉咬牙切齿,提到这个名字极厌恶。

    田酒点头:“最近和我有关,又和郑掌柜有关的只有这件事,赵敦仁没准威胁了郑掌柜,所以郑掌柜才不肯见我。”

    “我们回去找人,一个小小的赵敦仁,居然敢作威作福,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嘉菉拍桌而起,田酒也跟着拍桌而起。

    “对,有本事就找我,凭什么要欺负郑掌柜!”

    既明扶额:“……”

    忽然很想驳回自己刚才对田酒的看法,瞧她这热血上头的模样,完全是个傻丫头啊。

    “我觉得……”

    他一开口,两人齐刷刷看向他,两双眼睛都冒着光,亮晶晶地像两只小狗崽。

    “我觉得……此事可行……”

    既明还是改了口。

    罢了,孩子还小,由着她们去吧。

    田酒多给了两文钱,把买的东西寄存在馄饨店里,请老板娘照看。

    三人一身利落,雄赳赳气昂昂往巧珍阁去。

    “我要见郑掌柜!”田酒往柜台一杵,声音响亮。

    伙计都傻眼了:“掌柜不见客啊?”

    “我不是客,我是他的朋友,你去告诉郑掌柜,他不见我就不走了,叫他别怕,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田酒一番话听起来实在像胡闹,可她眼神坚定不挪窝的姿态,还是叫伙计退却,伙计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报告郑掌柜。

    郑掌柜在房间里吹胡子瞪眼,大骂她呆瓜。

    伙计缩头听着,心想应该是不见人了,早知道不来传话,该不会掌柜骂完田酒还要骂他吧?

    “……行了行了,把她叫过来。”

    郑掌柜说完,见伙计不动,一脚踹上他的屁股:“我说把她叫过来,再备点好酒菜来。”

    “哎呦——好嘞!”

    伙计赶紧去叫人,完全搞不懂郑掌柜在想什么。

    三人一齐到后院郑掌柜的居所,说是卧病在床,结果人好好坐在桌边,表情不咸不淡。

    “你说见不到我就不走了,没说你还带了两个人来?”

    郑掌柜捏着杯子瞪田酒,田酒不理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还回头招呼既明嘉菉坐。

    “非要见我干什么?”郑掌柜又问一句。

    “是不是赵敦仁找事,就为了我还回来的那把扇子?”田酒开口挑明,直视郑掌柜。

    郑掌柜年老的脸上终于多了丝颓唐,没否认也没承认,长叹一口气:“人家是高门大户,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哪里能和人家比。”

    “此言差矣,赵敦仁不过是赵家分支中最不起眼的一脉,狐假虎威罢了,并没有那么可怕。”既明缓缓道。

    郑掌柜闻言,终于正眼看他,摇头道:“你还年轻,你不懂。”

    既明还要开口,田酒按住他,直截了当:“郑掌柜,你把他的原话告诉我,这事说到底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郑掌柜一愣,没想到她就这么把事给揽过去了。

    嘉菉紧跟着开口,仗义道:“对,我和酒酒会处理好,和你没关系。”

    他身躯魁伟,浓黑长眉下压,显得颇为凶悍。

    郑掌柜细细看过三人,心中惊疑不定。

    他在巧珍阁也偶尔见过些贵人,抛开身外之物,田酒带来这两人瞧着极不凡,姿态气度同上京来的贵人比也不逊色。

    难道田酒买回来的兄弟花还真大有来头?

    “他当场折了那扇子,又问我找他什么事,我再提一句扇子,他就黑了脸,说他没见过什么扇子,那扇子既然从巧珍阁给出去,到酒丫头手里,买卖既成,要么按原价赔给他,要么就等着他的报复……”

    郑掌柜一股脑全说出来,愁得整张老脸皱到一起,看向既明嘉菉的眼神带着一丝希冀。

    田酒听完,眉头紧皱:“他自己把扇子毁了,还要我再赔给他一个?”

    “好一个专横跋扈的地头蛇。”嘉菉冷嘲,满脸都是不屑。

    既明轻描淡写吩咐道:“郑掌柜,你现在传信给赵敦仁,就说有要事相商。”

    能让郑掌柜为难至此的事,在他这里似乎都不足以令他变色。

    “可他要是不来呢?”

    郑掌柜追问,毕竟当时赵敦仁拂袖而去,不像是能再和谈的样子。

    “若是不来,就说小酒在这里等他,”既明淡淡一笑,“他会来的。”

    见他气势沉稳,泰然自若,郑掌柜慌张的心也稍稍安定,笑着恭维道:“少年英才啊,这事落在我头上,我真是六神无主,幸亏酒丫头带着你们来了。”

    既明颔首一笑,嘉菉张口承诺:“怕什么,那赵敦仁既然敢算计酒酒,

    我必然要把他好好收拾一顿,叫他再不敢猖狂。”

    郑掌柜又和两人聊了半天,既明只简短几句话,话里密不透风。

    嘉菉话倒是多些,但总是不离田酒,以及要暴揍赵敦仁。

    聊了一炷香,竟什么都没探出来。

    郑掌柜颤巍巍掏出帕子,擦擦脸上的汗,一抬头,正对上既明的眼神,幽深意味难辨。

    郑掌柜手一抖,帕子差点脱手而去,他再不敢打探什么,低声问:“敢问两位打算如何逼退赵敦仁,他背后可是赵家。”

    既明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我姓叶。”

    一个叶字如山般压下来,郑掌柜联想到某些传闻,瞳孔一阵紧缩,帕子彻底落地。

    他再不多说一句,噤若寒蝉,开始疯狂回忆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两人。

    想到上次见面对他们的调侃,郑掌柜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田酒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用二十文把两尊大神请回家了?

    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郑掌柜一转头,田酒对着一桌酒菜吃得正香,见他看过来,还招呼道:“这鸭子熏得好香,你要不要尝尝?”

    “……”郑掌柜艰难摆手:“不用了,你多吃点。”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里看不出两人对田酒的特别。

    今天这劫,说是靠这两人,不如说是靠田酒。

    四人并未等候太久,田酒还在啃一只鸭子,门口传来伙计的声音:“赵公子稍后……”

    客气话还没说完,门哐地一下被踹开。

    赵敦仁一身华丽锦袍,大跨步走进来,一排奴仆小厮开路,威风极了。

    “田酒何在?”

    他嚣张地环视一圈,眼神在既明和嘉菉脸上顿了顿,最后落到田酒脸上。

    第39章 刀花青筋微突的手掌交缠纤巧粉白手指……

    田酒鸭腿一放,一拍桌子站起来,同样气势汹汹,丝毫不惧。

    “我就在这,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一把价值千金的扇子毁在你手里,你问我想做什么,自然是将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投入大牢问罪!”

    赵敦仁身量不高,但官威摆得很足,说话架势活像县太爷升堂。

    田酒后背挺得笔直,不闪不避直视着他:“你的扇子没有毁在我手里,是你自己折了扇子,却要栽到我头上,你只敢做不敢认吗?”

    没想到她还敢反驳,赵敦仁目露凶光:“我同你做过交易,我给钱你却不办事,扇子往回一送就当作罢,我赵敦仁的生意哪有这么好做?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的名声?”

    “什么交易!你要我照顾既明嘉菉,我一直都在好好照顾他们,至于别的,你又没说。”

    田酒寸步不让,小嘴叭叭叭把锅甩回去。

    “……”

    赵敦仁一阵无语,真是好久没遇到这种憨货了,这有什么不清楚,难不成他还能拿钱找人伺候叶家人吗?

    “今天你就是说破天去也没用,你在我面前能言善辩,等到了大牢里,面对酷刑你小心你的舌头!”

    他阴恻恻地往前一步,咄咄逼人。

    田酒瞪着他,不服输道:“怎么不能辩,我的舌头关你屁事!难道县太爷不听好人辩驳,只听坏人的一面之词?”

    “好人坏人?小丫头,这些话等你进了大牢再问吧,”赵敦仁一挥手,高声道,“把人给我带回去。”

    他带来的奴仆冲上前,郑掌柜吓得两腿直抖。

    田酒眼睛圆睁,捞起凳子大力砸过去,直接砸晕一个高个。

    嘉菉抬脚一踹,锵地抽出两人腰间长刀,双手持刀,挥砍劈砸,力道千钧。

    奴仆从来都是狐假虎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扭头就往后跑。

    赵敦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突兀直面嘉菉挥下的锐利刀锋。

    刀过,金冠一分为二,落地声沉沉。

    发髻斩断,纷纷扬扬发丝飘落,赵敦仁一张脸惨白如纸,吓得直摸脑袋。

    还好脑袋还在,他哆哆嗦嗦地威胁:“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赵家人!你敢动我,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嘉菉乖戾扯唇,随手一挽,长刀如臂使指,灵活划上赵敦仁脖颈,一条细细血线冒出连串猩红血滴。

    赵敦仁脖子一凉,嗓子里嗬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好一会,听见一声轻蔑嗤笑,赵敦仁猛吸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还没死。

    他两只手慌乱摸上脖子,脑袋没掉,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了呢。

    “我若要杀你,赵家赶得及救你吗?”

    嘉菉单手持刀,漠然俯视脚下的赵敦仁,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说得杀气腾腾,仿佛眼前的人已是他刀下亡魂。

    “你若杀我,赵家人不会放过你的……”

    赵敦仁抖个不停,披头散发像个孤魂野鬼,方才环绕在身侧的奴仆打手早就四散逃去,哪里还有半分威风模样。

    既明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细细端详他,嘴角弧度冷淡。

    “是吗?一个边远小镇毫无用处、靠着赵家名头招摇撞骗的废物,赵家人会为了你复仇?”

    “我……我姓赵!”

    赵敦仁扯着脖子,像只斗败后不敢低头的公鸡,硬撑这那口气。

    “原来你这么嚣张,自认为凌驾于众人之上,只因为你姓赵么?”

    既明哂笑,如玉面庞恬然,只是面前的赵敦仁太过惊恐,画面莫名诡异。

    赵敦仁面对嘉菉的刀,是生理性的恐慌,可看见既明笑意淡然,竟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畏惧感,让他全无斗志。

    他抖着嘴唇:“……你们当真要得罪赵家?”

    “你姓赵,便可以随意欺辱他人,”既明颔首轻笑,“那我姓叶,随便杀个连赵家旁支都算不上的赵姓人,应该也算合理?”

    赵敦仁彻底僵硬,无法动弹,一张脸青白交错,看着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人竟然姓叶,怪不得方才看这两人不像是镇上的人。

    赵敦仁虽领着些可有可无的差事,却从未去过上京,也不曾见过叶家二位的真容。

    哪里想得到安安生生地坐在田酒身旁的,竟然真是叶家人。

    人人皆知叶家为陛下不喜,于是庞然大物收拢根系,自断臂膀鲜血满地。可明眼人都知道,叶家还是那个叶家。

    面对天子,叶家俯首示弱,可枝繁叶茂的巨树怎会轻易倒下。

    若非如此,他何必迂回找到一个农女做手脚,可没想到事情不成,自己还犯到了他们手里。

    “你,你是……”

    既明竖起手指,对他嘘了一声,回头温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他聊聊。”

    郑掌柜这会已经看傻了,虽说两人针对的不是他,可他依旧觉得头皮发麻,呼吸都紧张。

    再看既明对他温和莞尔,郑掌柜无意识打了个颤,心底发毛。

    田酒倒是接受良好,“哦”了一声,顺手把剩下半个鸭腿塞进嘴里,迈步往外走。

    嘉菉长刀一个抛接,转身跟上田酒,留下一句:“门口等你。”

    路过赵敦仁时,衣摆拍过他的脸,赵敦仁又是一抖,知道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三人站在门外,郑掌柜不住地擦汗,一张脸都快泡皱了。

    田酒鼓着腮帮子吃肉,凉了有点腥,但她还是全咽下去,甚至好心告诫道:“这熏鸭下次趁热吃,凉了不好吃。”

    郑掌柜魂飞天外:“……啊?啊,趁热吃。”

    嘉菉随意把玩着刀刃带血的长刀,路过的伙计看都不敢看过来一眼,走路左脚拌右脚差点没摔倒一片。

    嘉菉却兴致勃勃道:“你还没见过我耍刀吧,这刀虽次了些,但勉强能用,你要不要看?”

    他拉着田酒的袖子,刀尖还在滴血,面上却无一丝狠厉神色,眉眼舒展眸光熠熠,像只着急炫耀本事的小狼。

    “好啊。”田酒点头。

    嘉菉嘴角上挑,一个翻身灵活跃出去,直接在空旷院中舞起长刀。

    比起剑招的轻灵优美,刀势更沉重凶猛,劈撩斩刺,撩刀旋转。

    一招一式动若奔雷,如猛虎下山,反身如狼顾。

    凌厉罡风激得院中桃柳树叶纷飞,裹在连绵不休的刀势中,随他而动,竟显出些虎嗅蔷薇的多情之意。

    就像嘉菉这个人,看似凶狠不好接近,如今却在田酒面前再熨帖不过。

    可此时远观,他浑身的刚猛锋锐仍在,雷霆万钧之势尽收眼底。

    像她熟悉的嘉菉,又多了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嘉菉越舞越起劲,郑掌柜看得汗更多了,但田酒连连叫好,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树都快秃了,嘉菉这才止住刀势。

    长刀立地,他站在漫天飞旋的青翠柳叶中,微微喘息,挑眉而笑,像只堪堪活动开筋骨的小豹子,野性十足。

    田酒也笑了,夸他:“好俊的身手!”

    嘉菉一听这话,挥刀就要再舞,田酒赶紧制止他:“好了,你都不累吗?”

    “这算什么,能累得到我?”

    嘉菉手腕一翻,长刀在他掌心快速旋转,他扬起嘴角:“怎么样?”

    “好看,”田酒看得新奇,“我也想试试。”

    嘉菉止住刀势,反握住刀柄递给田酒:“想怎么试?”

    田酒握住缠布的刀柄,上面还残存着嘉菉掌心的温度。

    她缓缓握紧,嘉菉松开手,她顿时一惊。

    这刀在他手中灵巧地像一把轻飘飘的玩具,可拿在手里,她才发觉这是一把分量颇重的精铁长刀。

    一时不防,她握刀的手往下一坠。

    嘉菉立刻俯身接住她的手,宽大的麦色手掌紧紧包裹着田酒的手,手指甚至好长出一截,握上前方刀柄。

    两人贴得有些近,田酒愣愣看着他的手,嘉菉也看了眼。

    青筋微突的麦色手掌上,纤巧粉白手指交缠,极致的对比莫名惹眼。

    嘉菉移开眼,耳朵慢慢红了,羞归羞,手却握得紧,不肯松开。

    田酒另一只手也握上刀柄,可他的手实在太大,搭在刀柄上的食指中指被田酒一齐握住。

    掌心温热柔韧,发力时带来轻微的挤压感,叫两只手贴得更紧密。

    嘉菉姿态别扭,手臂像跟笔直的木棍,一动不动地任由田酒握,随意摆弄。

    他耳廓通红,望着田酒认真的侧颜,眼神移不开。

    田酒感叹:“你的手好大一个,像蒲扇。”

    嘉菉:“……”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管了,反正是夸他。

    他挺了挺胸膛,朗声道:“你跟着我发力,我教你背刀花,你耍起来肯定好看。”

    “背刀花?”田酒好奇,“什么叫背刀花?”

    “你看。”

    嘉菉拂开她的手,退后两步,确保不会伤到她,才起势翻腕。

    长刀在他身前背后连贯旋转,破空声连连,刀光如水波闪烁。

    田酒看得眼睛都圆了。

    嘉菉停下,眼帘一撩:“怎么样?”

    “好厉害,快教我呀。”

    田酒声音清脆响亮,惹得旁人看来一眼。

    嘉菉冒烟的耳根子更红了:“教,这就教。”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他让田酒握上刀柄,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一齐握住她的手和刀柄。

    嘉菉另一只手上来帮她调整姿势,几乎将她完全抱进怀里,像是把人圈进了他的领地。

    这种感觉奇妙得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

    田酒回头,辫子啪一下拍他手臂,像是嗔怪。

    “你怎么不说话?”

    “……我握着你动,”嘉菉回神,压抑住心头细微又欢快的痒意,沉下心来,“……反手挽花,背后翻手腕,带刀回身前,顺势再挽花……对,手要握紧……”

    田酒学得认真,嘉菉也教得认真,围着她不停调整动作,就是偶尔会失神。

    “你看!”

    没过一会,田酒学会了。

    虽说没有嘉菉动作流畅,滞涩许多,但嘉菉骄傲得不行,与有荣焉。

    “好!特别好!”

    田酒鼻尖上沁着汗,满心欢喜,追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学得特别好,比我当年快多了!我们把刀带回去,以后我接着教你,保准把你教成一个武林高手!”

    嘉菉拍着胸膛打包票。

    活动身体出汗,本来就能让人心情愉悦,更别说嘉菉快把人夸上天了。

    田酒眼睛弯成甜蜜的月牙,开心扑上去抱住嘉菉。

    “谢谢你,好开心!”

    虽然只抱了短暂一下,但就像春风拂过,带来一整个草长莺飞的四月天。

    嘉菉呆住,成了截笔直木桩,木桩缝隙里绿芽争相疯长,在俏丽春风中搔动他的心。

    刚走出来目睹一切的既明:“……”

    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幼时他们可是一块开蒙的。

    “收收口水,别淌地上了。”既明冷淡又嫌弃的声音响起。

    嘉菉回神,伸手一摸下巴,哪有什么口水,

    “你胡说!”

    既明冷笑:“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有没有。”

    第40章 喜事“离她远点,你娶不了她。”……

    他身后,赵敦仁正一瘸一拐地外走,狼狈极了。

    田酒好奇:“你和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既明眼波微动,只道,“他以后不会再来巧珍阁寻衅滋事。”

    “那就好。”

    他不说,田酒也不多问,安慰过无辜的郑掌柜后,她又兴致勃勃地逛了会,买了只桂花簪子,一行人才回去。

    小山村里的亲事本就简单,王铁匠又和王家分了家,说是分家,其实是闹掰了不再往来。

    办酒也简单,王铁匠早已经住进李桂枝的家,酒席只是个热热闹闹的仪式罢了。

    田家村人不多,一家有喜事,家家都派人来道贺。

    酒席从院子里摆到门外,就连田酒家门口,也连着摆上席面,算是很有排场了。

    李桂枝家没有这么多桌椅,一大半都是从别人家借的,田酒家也出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这是村里红白喜事的惯例。

    一大早,田酒穿上红花纹的衫子,带着既明嘉菉去给李桂枝道喜。

    碗碟布匹再加上桂花簪子,在村子里算是很重的礼,许多人家提着一兜桃子青菜来,也能留下来吃饭。

    李桂枝一身红衣,绣纹精致,掐得身段窈窕,妆面漂亮,大大方方地招呼人。

    王铁匠穿着新裁的红衣裳,高高大大站在她身侧,竟被衬托得扭捏。许多大娘大婶都调侃他,他一张脸又黑又红。

    “桂枝姐,祝你们甜甜蜜蜜,相伴到老!”

    田酒甜笑,帕子包好簪子塞进她手里,李桂枝打开看了一眼,眼睛就红了。

    “你这丫头真是的……”

    既明嘉菉一左一右,既明递布匹,嘉菉送碗碟,引得不少人都窃窃私语。

    “今天是好日子,哭了我不哄你,我喝喜酒去了哦。”田酒俏皮歪头。

    李桂枝擦眼睛,捏捏她的小辫子:“吃去吧,我还怕你不吃呢!”

    贺喜的人很多,田酒带着两人坐到石榴树下的席面旁,这会儿桌上只摆着瓜子果干和酒水。

    周围三三两两坐了人聊天,虽说是别人家的喜事,但大家都很高兴。

    前段时间插秧忙得很,正好借着喜事的由头,大家聚在一块喝酒瞎聊,沾沾喜气。

    田酒抓了把西瓜子,听周围人闲聊,嗑得津津有味。

    既明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尤其还有不少人偷看他。他垂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撸着大黄的狗头。

    大黑小小一团,趴在大黄旁边,耳朵乱转。

    或许是因为小黑,大黄很快和大黑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条狗经常在田酒门口的石榴树下玩。

    嘉菉倒是兴致勃勃,也抓了把瓜子,但听了会又觉得没意思,都是张家长李家短,他目光又挪到田酒脸上。

    早晨阳光明亮,光线从石榴树果叶缝隙中投下来,落在她面上,明暗斑驳,是幅最生动可爱的画卷。

    她的眼神来回,睫毛忽闪,鼻子皱皱,每一处最细小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得眼睛不眨。

    有什么好看呢?

    不知道,他就是想看,止不住地想看。

    终于人来得差不多,时辰也到了,在田村长和田婶子面前,李桂枝和王铁匠对着天地磕头,从此王铁匠就是田家村的人了。

    田村长识字,教她们拜堂时念些百年好合之类的词。

    平时咋咋呼呼的李桂枝,安静地跟着念。王铁匠说不明白,一紧张舌头打结,急得满头大汗。

    李桂枝捂着嘴笑,笑得很温柔,叫他跟她再念一遍。

    周围聊天的村民也静下来,日光蝉鸣中,所有人都能听见她们磕磕绊绊的念词。

    很多人甚至听不懂,但还是听得很认真。

    田酒也听得很认真。

    既明默然看着这一幕,她们的仪式怪模怪样,土地方的土法子,似乎比上京流程繁琐规矩庄严的婚礼更引人侧目。

    嘉菉也看得出了神,看着看着,又望向田酒。

    在未来的某一天,田酒也会这样吗?

    在所有人的见证中,在夏日的灿烂阳光下,和一个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只是想一想,他的心都滚烫起来。

    可很快,滚烫热度又熄下去。

    田酒会嫁给谁呢?

    她说她喜欢他,可他很难留在这个小小山村。

    没有他,她该怎么办呢?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新人身上,因此嘉菉敏锐察觉另一道望着田酒的目光。

    是田丰茂。

    他用一种贪婪如毒蛇的目光盯着田酒,眼神在她身上来回。

    即使他隔着遥远距离,连碰都没碰到田酒的手指,嘉菉心中仍旧涌起暴怒。

    就算是觊觎和窥探,他也不允许。

    嘉菉起身,换了个位置,挡住田丰茂看过来的目光。

    田丰茂甚至左右晃着头想再看,全都被嘉菉挡住。

    他这才发觉出问题,眼睛一抬,对上嘉菉凶狠的目光,活像是能越过人群扑过来给他一拳。

    田丰茂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又恼羞成怒地瞪回来。

    嘉菉恶狠狠死盯着他,脊背微弓,像是下一瞬就要暴起伤人的野兽。

    田丰茂一抖,狼狈转开目光,不敢再看。

    “嘉菉,嘉菉?”田酒叫他。

    嘉菉回过头来,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嗯?”

    “吃饭了,你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田酒朝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嘉菉立马堵上来。

    “没什么,我发呆呢。”

    “呵。”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既明笑了声。

    嘉菉白他一眼。

    田酒没管他们的眼神官司,埋头吃饭,做酒席的几个厨子都是老厨子,来自周边几个村子,名声很好。

    这片地方只要有红白喜事,大家都请他们来操持席面。就算是最简单朴素的菜肴,他们也能做得很香。

    因此菜一上,十几双筷子蜂拥而至,没几下就能叨空一道菜,只剩菜汤晃荡。

    田酒吃吃吃,还不忘每盘都夹一筷子给既明。

    “你快尝,等会被人吃完了。”田酒催他。

    既明不喜和旁人同席吃饭,也没打算多动筷子,可此时他顿了下,温声应道:“好。”

    嘉菉倒是动作迅速,下手很快,见到两人举动,嘴里的饭瞬间不香了。

    他的手怎么就这么快呢?

    “你怎么只给他夹,不给我夹?”嘉菉不高兴。

    “啊?”田酒忙中抬头,腮帮子鼓鼓,“你又不是夹不到。”

    她指指他的碗:“你碗里比我还多呢。”

    嘉菉低头看着自己冒尖的碗,更委屈了:“那你就不给我夹?”

    凭什么做得好没奖励,既明装模作样反而有奖励,这不公平。

    田酒:“……”

    男人就是麻烦。

    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行了吧?”

    既明慢条斯理动筷,吃着田酒夹的菜,轻飘飘扫他一眼。

    嘉菉更气了:“你这是敷衍!我叫你夹你才夹,难道你夹菜的时候只会想到既明,不会想到我吗?”

    田酒啧了声,端起酒碗咕咚一口,才道:“我夹给既明尝,是为了让他学人家做菜的手艺,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既明动作顿住,抬眸,重复道:“学人家做菜的手艺?”

    田酒点头:“对啊。”

    “所以,我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你更喜欢人家的手艺?”

    既明嗓音沉缓,面容含笑。

    语气明明很温柔,但田酒怎么有种后颈发凉的感觉。

    “不是不合胃口……”

    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明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田酒不解。

    看既明嘴角的笑越来越淡,她试图解释:“那几个师傅做得也很好,多学点手艺,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啊,看来是我不够好,我手艺不精,是该多学些。”既明垂眸。

    田酒:“……”

    吃个饭怎么这么多事?

    她决定不说话,也不给人夹菜。饭菜这么香,还是埋头先吃吧。

    一顿饭吃到饱饱,桌椅还没撤,大家茶余饭后叽叽喳喳。不远处李桂枝和王铁匠依偎着,背影很是相配。

    田酒正陪大黄和大黑玩球,笑得很开心。

    嘉菉看了会,忽然叹了口气。

    既明掀起眼帘:“叹什么气?”

    嘉菉:“哥。”

    好久违的一个字,既明目光动了动:“怎么?”

    “我……”嘉菉犹豫着问,“你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既明心念一转,瞬间明白了他在苦恼什么。

    真没想到啊,他已经琢磨到这一步了吗。

    既明开口,嗓音平静,像是在宣告一个事实。

    “你不会不知道,叶家人的妻子该是什么样的女人,无非是上京那几家的闺阁小姐。”

    “可是,”嘉菉长叹,“酒酒喜欢我,她喜欢我,你明白吗?”

    她喜欢他,他却要娶别的女人,这怎么可以?

    既明“哦”了一声,还是没什么反应。

    “既然你知道不可能,那就离她远一些,早些抽身斩断情丝,长痛不如短痛。”

    嘉菉沉默了。

    过了会,他开口:“我也想。”但做不到。

    来到这个小山村,来到田酒身边,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的事做不到。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遇上她之后,全都溃不成军。

    “我想,我也很喜欢她。”

    长久沉默之后,嘉菉哑声道。

    既明瞳孔一震,骤然转头看向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嘉菉抬眸,眼神慢慢坚定:“我也喜欢她。”

    方才拜堂时,他想到田酒会嫁给旁人,只是稍稍想到那个画面,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确实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可他想和她成亲,这定然就是喜欢。

    不止是田酒喜欢他,他也喜欢田酒。

    答案在迷雾中浮现,恰如拨云见青天。

    “你喜欢她,可世间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叶家不会接纳她,难道你要娶妻之后,纳她为妾?”

    那个妾字,被既明残忍而轻易地吐出,咬字无比清晰。

    “不!绝不!”

    嘉菉想都不想,立刻反驳,胸膛起伏,怒火无端升腾,只觉得这话是在侮辱他。

    “那能怎么办呢?让她做你千里之外的可怜外室?”

    既明嘴角扯起一个冷淡弧度,话里带着淡淡的讥讽。

    “不!”

    嘉菉还是摇头,眼底微微红了。

    既明垂眼:“我们会离开。”

    好一会,嘉菉低声道:“我知道。”

    “那就离她远点,你娶不了她。”既明嗓音平缓无波,眼神沉静。

    在他们那样的人家,喜欢算得什么,这种可笑的话一提起来,就会被所有人用心照不宣的目光打量,衡量你的价值几斤几两,是不是该直接摒弃。

    嘉菉都明白,所以才一直不敢确认自己喜欢她这个事实。

    他垂着头,像只战败颓丧的小狼。

    他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才知道他喜欢她,就要远离她。

    这是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突然。

    “嘉菉!”

    他回头,田酒弯眉笑眼,跳起丢来沙包。

    小小黑影越来越近,啪地一下,沙沙作响撞上他胸膛。

    嘉菉刚沉寂下来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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