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田酒的大黄大黑掉头,朝嘉菉撒欢跑来,狗嘴大张舌头乱甩,欢快极了。
眼看两条狗就要跑过来,田酒赶紧道:“快扔回来!快呀!”
嘉菉还怔愣着,身体却仿佛
能自动执行她的命令,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举起沙包丢了回去。
他臂力惊人,即便是坐着也丢得又高又远。
田酒仰头,视线追着沙包,步步倒退,大黄大黑又跑回去,一跃而起咬住沙包,滚地玩闹。
两条小狗你追我赶,玩得开心。
田酒好不容易才从大黄口中夺过沙包,又喊道:“嘉菉!”
她扔出沙包,大黄大黑又朝他跑过来。
可他只看着她,看她在阳光下飞扬的发辫,想象它拍过来的力度,看她红扑扑带汗的小脸,眼睛那么亮地望着他,叫人移不开眼。
离她远点,怎么做得到呢?
他没接住沙包,大黄大黑追着沙包玩耍,天气热,没一会两条狗又回树荫下趴着吐舌头。
嘉菉眼神慢慢落在大黄的项圈上,准确来说,是落在那个小小的小狗木牌上,上面刻着大黄端坐的上半身。
那是田酒刻的。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小狗木牌。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羡慕大黄。
它只是条狗,但它能永远留在田酒身边,从生到死。
可无论心绪如何起伏,日子仍要一天天地过。
地要扫,饭要做,衣要洗,狗要喂,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人伤感。
一个普通的清晨,晨风稍带燥热温度,走出家门,越走太阳越高,阳光亮得晃眼。
路边草叶上的露珠被晒得不成型,留下些斑驳干涸痕迹,蹭到裤腿上就是一个灰点子。
三人踏过草叶,田酒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去修茶树,王铁匠送来两把新剪刀,咱们三个人正好够用。”
往常话多的嘉菉罕见地沉默,只嗯了一声。
安静了会,既明开口:“那还真是多亏了他。”
田酒点点头:“是呀,有个手艺总是好的。”
说完,她侧脸看了眼嘉菉。
嘉菉还是没说话。
他背着背篓,里面是三把硕大的花枝剪,眼神不像平常一样总跟随着田酒,只望着小路地面。
空气又沉默下来。
三人一路无话,到了茶山茶地,茶叶如今价贱,茶树许久没摘过新芽,修剪平整的茶树又长出新枝,深绿之上形成一个浅绿圆润弧度。
每年采摘过后,茶树都需要进行修剪,去掉过密的枝叶,让茶树通风透光,也能增加茶叶新芽生长的空间,来年的茶叶也会更茂盛。
田酒“咔嚓咔嚓”上手,几下修剪好半棵茶树,招呼他们。
“你们看,像我一样,把新长出来的突出细枝全部剪掉,剪的时候要干脆利落一剪刀下去,不能扯断磨断。”
“我明白了,你看是不是这样?”
既明学着她的姿势,咔咔剪去几条细枝叶。
田酒肯定:“对,可以再稍微剪深一点。”
她又看向嘉菉,嘉菉默默拿起剪子,三下五除二剪好一棵茶树,看向田酒:“这样吗?”
田酒抿了下唇:“嗯,对。”
嘉菉点点头:“好。”
相对无言。
两人都低头剪茶树,一时间地里只有咔嚓咔嚓剪枝的声音。
嘉菉动作快,又心无旁骛地干活干活,越干越上手,没一会剪过半行茶树。
既明和他一比,动作稍显笨拙,一用力剪刀就乱歪,差点戳上自己的大腿。
田酒瞥见他的动作,实在看不下去,教他:“手臂也要用力呀,动作干脆点,别把茶枝都剪劈了。”
既明戴着草帽,额头汗水零星,俊秀脸庞被晒得泛红,狼狈着说:“我用力了。”
田酒被他逗笑,走过去两只手握上他的手,带着他去剪。
“你看,咔嚓一下,咔嚓再一下,你可以慢点剪不着急,但每一下要用力,直接剪断。”
“我试试。”
既明让她松开手,学着她刚才的力道,放慢节奏,每次下剪刀的时候再痛快用力。
“对,就是这样,”田酒夸道,“学得很好嘛。”
既明嘴角弧度上扬,又剪了几下,抬头道:“这样好像也能更省力。”
“是啊,这是细活,慢慢来。”田酒拍拍他的手臂,笑着鼓励他。
既明眼神落在她的手上,眸光微晃。
或许田酒自己都没发现,她时常会拍一拍或碰一碰嘉菉,不是多亲密的动作,但也明晃晃显示出某种被划入领地的亲昵感。
他注意这件事很久了,可田酒很少这样对他。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既明抬眸,狭长上扬的眼盛着笑意,眸光明亮温柔:“谢谢小酒。”
田酒微一怔:“客气什么,不用谢。”
两人接着剪枝,田酒时不时看一眼既明的进度,随口教他些剪枝的窍门,一路有说有笑。
远处隐隐约约听到两人聊天的嘉菉:“……”
他不经意一回头,还借着修剪前一棵树做借口:“这棵树好像没修好,得再剪剪……”
嘉菉自言自语,眼尾慢慢扫回去,正瞧见田酒的手刚从既明手上挪开,也不知两人方才做了什么。
通常笑不露齿,就算露齿也是冷笑的既明,这会居然晾着一口大白牙?
说什么呢?怎么开心?
他迈步就要走过去,可脑海里又想起喜宴时既明的话。
他不能喜欢田酒,他应该远离她。
两人融洽相处的画面像根刺,时时扎着他的心,他想把这跟刺拔出来,可又不能。
焦躁煎熬的情绪似无处不在的火苗炙烤着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
远处田酒似乎要抬起头,嘉菉心一跳,猛地转过脸,盯着茶树咔咔咔就是剪。
“嘉菉——”
田酒的声音响起,遥遥传来,明明才一早上不和她说话,可听到她唤他的名字,他竟有种阔别再见的恍惚之感。
他下意识回头,田酒皱眉:“你怎么逮着一棵树猛剪,茶枝都快剪秃了!”
嘉菉低头一看:“……”
光秃秃的茶树可怜巴巴,比旁边两棵树小了一圈,还麻麻赖赖的。
嘉菉赶紧停手,想说句什么,眼见着田酒朝他走来,他胸口一窒,慌乱中,心头涌起惊喜感。
可只一瞬,既明一声惊呼。
嘉菉眼睁睁看着他趴地上了,再眼睁睁看着田酒跑回既明身边,毫不犹豫。
嘉菉长呼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既明,你怎么了?”田酒关怀道。
“我没事,就是手抽筋,被剪刀撞了下。”
既明摆摆手,白皙掌心红通通一片,手腕上筋络跳动,指尖微微抽搐。
“你别动。”
田酒一手按住他手腕,一手揉上他的小臂,掰着他的手指,帮他舒缓疼痛。
既明唇色发白,轻“嘶”了一声,腰都软了,直往地上跌。
田酒腾出一只手来,把他拉回来:“别往地上栽,靠着我。”
既明动作微顿,低低“嗯”了一声,靠上她肩头,苍白嘴角翘起细微的笑。
田酒帮他来回压手,捋手筋,问道:“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呀,小酒。”
既明靠得很近,侧脸若即若离地蹭着她脖子,说话时吐息温热,轻柔撩过她耳廓。
田酒只觉得耳朵痒痒的,脖子也有点麻。
她歪了下头,看向既明。
既明白着一张脸,眉心微蹙,鸦羽似的长睫垂落轻颤,像只淋湿的小鸟儿,艳丽羽毛收敛,漂亮又可怜地窝在她肩头。
田酒看一眼,又看一眼。
她挺直腰,擦掉既明脸上蹭到的灰尘。
她的手常年摘茶叶做木工,指间覆盖一层薄茧。
手指刮过他单薄得似乎能看见淡青血管的脸庞,立马压出一道浅浅红痕来。
玉色俊美的一张脸,眉睫如墨,黑白分明间一抹嫣红,难免看得人意动。
田酒的手有些痒,甚至想再摸上去,留下一道痕迹。
莫名的破坏欲。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田酒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这么坏,想要弄坏别人的脸。
田酒甩甩头,抛开奇怪的念头:“你还疼吗?”
“没那么疼了,还好有你帮我。”既明眉心蹙着,嗓音低弱,微微哑着。
“那就好,你先起来吧。”
田酒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感觉怪怪的。
“我这就起来。”
既明慢吞吞地从
田酒肩头爬起来,方才跌在地上,现在浑身都是土,脏得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自己都嫌弃自己。
他望向田酒,嗓音低柔恳求似的:“小酒……”
田酒又是一激灵,她揉揉酥麻的耳朵:“没事,我带你去洗洗。”
“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并肩离开,田酒好歹还记得回头和嘉菉说一声:“我带你哥去洗把脸。”
嘉菉牙快咬碎,才忍住冲过去的念头。
“知道了!”
凶巴巴的一句回话,听得田酒直皱眉。
既明轻叹道:“嘉菉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性子,习惯了就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搞不明白他。”
提起嘉菉,田酒情绪低了些,她自然能察觉到嘉菉态度的变化。
明明之前大家都开开心心,突然他就不爱说话了,眼神也躲避着她,两人之间像是什么东西隔着。
“没事,我今天回去和他说说,让他收收脾气。”
既明眼神关怀又体贴,望着人时眼波柔缓,让人自然而然地放松情绪。
“不惯着他,你也别管他,让他自己气去吧。”
田酒虽说脾气好,但也不是个泥人。
从巴豆到扇子的误会,再到今天莫名其妙的疏远,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她买人回来是干活的,又不是当祖宗的。
她才不要惯着他胡闹。
既明嘴角笑意愈深:“好,我都听你的。”
“还是你乖。”
田酒闻言满意,由衷夸道。
一个乖字,既明笑容古怪,倒没反驳。
很快走到上次那片小潭,树林掩映,绿荫连绵,潭水在微风中泛着绿波,像是夏日之外的一处小天地,清幽凉爽。
田酒顺着小路走过去,蹲在水边,舀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舒爽凉意叫人燥热的心静下来。
她睁开眼,既明垂目望着她。
田酒笑笑:“我洗把脸就走,你慢慢洗。”
她还记得上一次的事,她不回避既明就不动弹。
可这回,既明轻声开口:“你别走。”
田酒一怔,懵然道:“嗯?那你怎么洗?”
虽说村里天热时,也有许多男人打赤膊,嘉菉也早在她面前赤过上半身,但既明不一样。
他静静站在幽静绿荫下,眉目如画,干净漂亮地像捧雪像块玉。
谁能想象得到他衣衫半褪的模样,只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太过冒犯。
“可我一个人在这,有些害怕呢。”
既明低垂着眼,手捏着衣摆,嗓音低低的。
似是说出这样的话,有些羞耻。
第42章 心房仿佛玉体横陈的人不是他…………
“那好吧,我不走,”田酒短暂犹豫了下,答应他,“你洗,我不偷看你。”
既明抬眸,轻轻一笑:“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你看吗?”
田酒:“嗯……也对。”
但又感觉有哪不对。
她挠挠头,背对潭水坐下,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饼啃,忙活半上午,还真有点饿了。
将她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的既明:“……”
他难道还没一块饼子吸引人?
她就这么饿?
既明轻叹,脱了上衣和外裤,拍干净上面的灰,在水里简单过了遍,洗去灰尘,晾到太阳底下。
这会阳光烈,要不了多久就能晒干。
他看了眼身上蹭到的泥土,嫌弃地蹙眉,在凉水流中慢慢洗净自己。
头发已经长出来很多,还没及肩,显得不伦不类,但在他身上又种奇异的秀丽感,反而让人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脸上。
他想冲洗一下弄脏的头发,但在岸上不大方便。
田酒还在啃饼子,感觉有点干,又摸出水袋子喝两口,喝着喝着,逐渐被后方的水声吸引注意。
她凝神听了会,问道:“你下水了?”
既明一只脚刚踩进水里,一惊回头:“嗯?”
“这里不能下水,水底特别滑……”
田酒一急,直接回头,眼前晃过一大片耀眼的白,干净雪地似的。
既明也不知是急着想上来,还是想躲到水里,动作完全乱套,脚一滑,人倒进潭水里,溅起大片水花,水沫子甚至落到田酒脸上。
田酒傻眼,赶紧跑过去,边跑边甩掉挎着的小口袋。
“你没事吧?”
既明在水里直扑腾,显然是不会水。
田酒见状,扑通一下跳进去,划水朝他游去。
既明脸色惨白,长手长脚,在水里乱动。
田酒仔细判断了下,从他身后靠近,用力勒住他脖子,往岸边带。
既明下意识挣扎,田酒不耐,勒住他脖子的手往下一滑,在他胸口狠狠捏了下,一点没留手。
“叫你别动!”
既明疼得一激灵,虚弱地“啊”一声,不动弹了。
他一配合,田酒很快把他捞上来,两人湿淋淋地,躺在草地上直喘气。
田酒几下脱掉湿透的外衫,坐起来一看。
既明没有力气,仰面躺着胸口起伏,雪白一条人,只有一条湿裤子遮羞,白到晃得人眼花。
脖子上田酒留下的勒痕,红通通一片像被如何凌虐过。
还有胸口的嫣红指痕,更添了分说不出的意味。
“啪”一下,田酒把手里的外衫扔到他肚子上。
既明疼得哼了声,湿透的衫子确实有点重,但他的声音总让田酒觉得耳朵痒痒。
好一会,既明还躺着一动不动,田酒又看过去,上上下下把他看了遍。
“你没事吧?”
田酒戳戳他的膝盖,发现他的膝盖居然粉粉的,顿感新奇。
她又摸了下,顺滑温凉很趁手。
既明腿一抖,撑起上身看过来,嗓音虚软:“你做什么?”
“你怎么生得像朵杏花,浑身上下这么白。”
田酒眼睛睁大,看他的目光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小孩。
既明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闭了闭眼,无力跌了回去。
田酒瞬间惊奇:“你怎么又变红了?!”
既明耳根子红透,胸膛绯红蔓延开,他手盖着脸,露出紧抿得发白的唇。
“你,暂且避一避……”
“你刚才不是不让我避吗?”田酒直白又不解。
既明:“那不一样……”
“我们还是先出去晒太阳吧,没有衣裳能换了,总不能穿着湿衣服回去。”
田酒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时不防,衫子落了地。
既明:“……”整个人彻底红透。
田酒好心把衫子捡起来还给他,既明抖着手接过去,挡住身体。
两人挪到太阳能照进来的地方,敞开手脚晒太阳。
田酒见他脸还红着,随口安慰他:“没事,男人身体都一样,你也就是白了点而已,不用这么害羞。”
“……?”
“都一样?你还见过谁的身体?你确定都一样?”
向来沉稳的既明连发三问。
田酒有点懵,转头看他,眨眨眼睛:“嘉菉呗,他打赤膊我见过,他下田裤腿撸得老高我也见过。”
“不过,他确实比你壮点,肌肉多点,再黑点,除此之外也差不多啦,”田酒掰着手指数完,点头肯定自己,“男人不都长一个样嘛。”
既明只觉得胸膛一口气快要上不来。
好一会,他轻声道:“我就没有一点好吗?”
他问得可怜巴巴,单薄白皙的胸膛在明亮日光下,那层薄薄的水光蒸腾着,氤氲湿气缭绕,半遮半掩着他俊秀眉眼。
葱绿山林间,简直像是幽潭草木凝出的漂亮精怪。
田酒怔然看他,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说:“也不是,你长
得好看。”
“是吗?”
既明目光轻柔一递,长睫上的水珠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锁骨上。
田酒直着眼,眼神跟着那滴水珠往下走。
她一个连镇子都没出过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人都傻了。
既明抬手,蹭了下胸口殷红清晰的指痕,轻声道:“可你从前说我太瘦了,说我没有嘉菉好看,你忘了吗?”
“……啊?我说过吗?”
田酒眼神又跟着他的手,落回他脸上。
“你当然说过,你不肯承认吗?”既明似恼,蹙眉带嗔望着她。
这话像一句开关,田酒本来迷蒙的眼睛骤然睁开,中气十足道:“谁说的,我田酒敢做就敢当!”
既明:“……”
场面好像忽然变得正气凛然了。
田酒扫他一眼,起身噔噔噔,拿来他最开始晒的衣裳。
“你这衣裳差不多干了,先穿上吧,要是被村里人看到,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既明:“……你说得对。”
他换好衣裳,把半干的衫子还给田酒。
田酒扯了扯身上烤得冒烟的衣裳,忽然道:“这里离藕塘近,莲蓬估计结果了,我们去看看。”
既明理着衣领,衣裳穿好,人也正经不少,仿佛刚才那个玉体横陈的人不是他。
他温文莞尔:“好啊。”
两人往荷塘走,既明没来过这里,一路上田酒给他介绍地方,他一一认真听着,心情无比轻松。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他不是没有用这幅皮囊来引诱过她,可她却怀着一颗石头心,什么都看不见。
自从他帮过李桂枝,他对于田酒来说就不同了。
她终于开始看见他。
夏日清风中,既明嘴角惬意勾起,脚步轻快,离她更近,草地上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
走过蜿蜒山路,风中传来淡淡荷香。
既明道:“快到了吗?”
田酒拉着他脚步一垮,拐过弯,露出个大大的笑。
“看!”
眼前林荫密林褪去,明亮阳光下,连绵荷叶轻轻摆动,像一块碧绿丝帕婀娜轻摇。
荷花亭亭,稍显稀疏,但莲蓬支支饱满挺立,荷叶边缘泛波,更显绿意,别有一番趣味。
“果真结了好多莲子!”
田酒惊喜,鞋子一脱就要下水。
既明赶紧拉住她:“这水深吗?会不会有危险?”
田酒停住,看看水,又看看既明,叹了口气:“水不深,但水底有淤泥,还有蚂蟥,你应该下不了水。”
既明一听到蚂蟥二字,瞬间回想起某种触感,眉头皱起,露出一种将呕未呕的表情。
“那算了,我也不下水了。”
田酒又把鞋子穿上,总不能她一个人在水里玩得开心,他在岸上干看着。
既明心稍稍放下:“我们在岸边走一走,也能摘到些。”
田酒点点头,绕着荷塘开始走,眼神到处搜寻,很快就找到目标。
“你看!”
她叉着腰手一指,荷叶掩映间,赫然是一艘木船。
“我就记得这有艘野船。”
没等既明说话,田酒直接跳上船,老旧木船一阵晃荡,她披散的长发也随之一晃。
既明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
“没事。”
田酒跟着木船晃动,站得稳稳当当,还随手清理了下木船里的杂物,才朝既明伸出手。
“下来,我接着你。”
夏日风中,她微微眯着眼,满是笑意的眼睛弯如月牙,鼻尖上汗珠细细,脸蛋红扑扑的,生动得像是阳光扑面而来,照亮所有久不见天日的角落。
见既明怔住没有动作,田酒疑惑地歪了下头,看了眼自己沾灰的手,忽然明白过来。
“你等等。”
她弯下腰,在水里洗干净手上的灰,又甩掉水珠,才重新伸出手。
还是一样的笑容。
她不怪既明毛病多,也不觉得自己被嫌弃,她只是简单又纯粹地生活。
“现在下来吧,我接着你。”
既明搭上她的手,湿润微凉的小手,把他带到船上。
木船又是一阵晃,那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坚定而牢靠,既明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安全感。
从前在上京,护卫高手无数,但暗处的刀光剑影更多。没有任何地方是完全安全的,没有任何人是完全安全的。
可在这个小山村里,在田酒身边,他竟觉得无比安全。
这个小小的姑娘,无所不能,包容万物。
“好了,不晃了。”
木船稳定,田酒收回手,既明目光不自觉跟着那只手走,心头涌起淡淡的遗憾。
“船上有两根桨,虽然破了点,勉强能用。”
田酒捡出两根船桨,递给既明稍完好的那根。
既明摇头,将两根都接过来,微微一笑:“撑个船而已,我还是可以的。”
田酒惊讶,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那会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都不想做。
忽然争着干活,田酒还不太适应。
“好吧,你可别让我们都掉水里。”
既明无奈:“……就这么不放心我?”
田酒一摊手:“谁让你笨笨的,洗个脸都能落水。”
笨笨的……这种词安在他身上,要是叫上京那些久闻叶公子大名的人听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可既明心中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升起一种诡异的愉悦感。
他没反驳,站在船尾,撑桨一荡,小船轻巧滑进荷塘深处,水声哗哗,荷叶噼啪打上船身。
四面八方都是荷叶荷花,消散暑气,带来清凉之感。
小船走得很稳,既明一扬嘴角,看向田酒。
田酒对他比大拇指,高兴道:“没想到你很会撑船嘛!”
夸完她趴上船头,先摘两支大荷叶,自己顶了一只,走到既明面前。
小船随着她动作轻微摇晃,她头顶的荷叶边缘微微翘着,碧绿之下是她乌黑的眼睛。
田酒举起荷叶,朝他招手,笑容干净明丽。
“你低头,我给你戴上。”
既明听话地低下头,手掌握紧了粗糙的船桨。
冰凉荷叶触着他的脸,他闻到清新荷香,还有无法忽视的淡淡皂角味道。
那是田酒发间的香气。
既明心头颤动,胸膛里悄然也开了朵香气四溢的花,引来蜂群一拥而上,震颤着要攻破这间最坚实的心房。
而他难以抵挡。
第43章 莲蓬像个癫狂质问妻子的妒夫
田酒松开手,离远点看一眼,又上手调整荷叶的位置。
“没挡住视线吧?”
“没有,这样就很好。”既明轻声道。
“那我去摘莲蓬,今天多摘点,给桂枝姐和王铁匠送些去,夏天吃莲子清热去火,再摘点嫩荷叶回去煮粥……”
田酒坐在船边,一边采摘一边念叨着,兴冲冲道:“荷叶还能炒鸡蛋呢,也很香,你会不会做?”
既明怔了下,温柔一笑:“我没做过,你教教我。”
“很简单的,嫩荷叶去掉叶柄洗干净,切丝和鸡蛋一块下锅炒,很好吃的。”
田酒说得绘声绘色,给自己都说馋了。
既明认真听完,被她咽口水的样子逗笑:“回去就做给你吃。”
“那太好了!”
田酒砸巴了下嘴巴,感觉又有点饿了。
她挑了个盘大的莲蓬掰开,手指灵巧剥出莲子,剥一个吃一个,甜丝丝脆生生。
连吃好几个,既明还在尽职尽责地划船,荷叶下俊脸都晒红了。
田酒赶紧招呼他:“过来歇会,随便飘着就行,回去时再划。”
“好。”
既明放下船桨,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坐到田酒身边,她递过来一把剥好的白胖莲子。
“快尝尝,可好吃了!”田酒期待地看着他。
既明心头一暖,拿起一颗送入口中,水嫩清脆,鲜美中带着自然的荷香。
“很好吃,自己亲手摘的果然不一样。”
“那当然。”
田酒笑了,要把手上的莲子都塞给他。
既明轻轻推回去她的手,自己挑了一只莲蓬:“没准自己剥的也更好吃呢?”
田酒:“那我自己吃。”
两人咔咔咔剥莲子,田酒剥一个吃一个,还随手往水里抛几个,喂船边冒头的小鱼。
等她剥累了,既明正好举
过来一捧白莲子,含笑道:“你来尝尝,我剥的好不好吃?”
田酒不客气地接了,品味一番后,煞有其事道:“不错不错,只比我差一点。”
说完她嘻嘻一笑,既明也跟着她笑,吃掉剩下的几颗莲子,莲子甘甜。
他轻声道:“确实没有你剥的好吃。”
“那我再剥点,”田酒甩甩手,随口道,“回去让嘉菉尝尝谁剥的好。”
嘉菉两个字一出口,原本和谐的氛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既明面色未动,只是眼神暗了暗。
田酒皱了下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提起了他。
“他或许不愿意呢,”既明轻笑,又拿起一个莲蓬,“但我很愿意。”
他敛眸,睫毛安静垂着,修长手指剥开膨大的莲蓬,露出青色莲子。
冷白如玉的手指灵巧摘出莲子,拢到一起,再细细剥掉青皮和白膜,去掉苦芯。
模样俊雅的人,即便是坐在木船上剥莲子,也是美景美人。
田酒看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发呆,过了会,视线被吸引回来,又看着既明发呆,思绪完全放空。
既明也不说话,只静静剥莲子。
剥一只送一只到田酒嘴边,她张嘴吃了一个又一个。
又过了会,既明看她脸上沁出细汗,洗了手撩起衣摆,轻轻给她扇风。
“是不是有些热,瞧你都出汗了呢。”
动作体贴又细致,田酒受宠若惊:“是有点……”
怎么这兄弟俩一个赛一个地不对劲。
既明目光落在她散开的长发上,眼神一闪,抬手轻轻摸上她的发尾,一寸寸上移。
田酒一惊:“怎么了?”
“你的头发干了,我帮你束起辫子,会凉爽些。”
既明抬目,嘴角笑意温柔,长睫掩住眼底沉晦眸光,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别样兴奋。
“也行。”
田酒确实觉得热,她转过去背对着他……
既明指尖扫过她的脖颈,将所有细碎发丝拢到身后,手指穿梭梳理,长发绸缎般在他手中流动。
风过,荷叶摇摆。
他轻轻捧起她的发,嗅了嗅她的发尾。
几缕发丝被风吹起,柔柔扑上他面颊,像一张细密柔情的网,扫出细微痒意。
他不想挣脱这张网。
那点痒,叫他心也痒。
还来不得细细体会,那缕发丝又无情飘落,只余下淡淡皂角香气。
“你在扎辫子吗?”
田酒忽然动了下,他太久没动静,她想回头。
既明拢住她的发,轻轻拉了下,安抚道:“再等一等,很快就好。”
田酒不动了。
既明抓握她的长发,手指灵活地将长发分开再合并,没一会就扎好辫子。
“好了。”他松开那只辫子,几乎是依依不舍的。
“好了?”
田酒摸摸自己的头发,虽然看不到,但摸起来很平整。
她惊喜道:“你的手真巧。”
既明指指自己的短发,状若苦恼:“巧是巧,却无用武之地。”
“怎么会,”田酒一甩辫子,“我头发长,你可以给我扎。”
既明笑:“那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带着一大捧荷叶莲蓬回去,嘉菉在地里等得快冒烟了。
一听见脚步声,他直接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她们。
直到闻见一股荷香,嘉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见两人怀里的莲蓬,还有戴着的一对荷叶,瞬间跳脚。
“你们居然背着我去玩?还玩那么久!”
他沉默一早上,突然发作,田酒吓一跳:“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带既明去洗脸。”
“洗脸?去荷塘洗脸?”嘉菉不依不饶。
田酒也不乐意了:“莲蓬结果,我顺道去摘点,又怎么了?”
“顺道去?为什么偏偏顺道和他去?”
嘉菉脸色黑沉,像个癫狂质问妻子的妒夫。
“好了,你吵什么?”
既明站出来,看嘉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小酒刚才还念着你,说给你带莲子吃,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
嘉菉一听直接炸毛:“我在和酒酒说话,你又插什么嘴?她和你说了什么我不想知道!”
田酒眉头皱起,严肃道:“嘉菉!你凶什么!”
“……我凶什么?”
嘉菉看着并肩的两人,她们都用责备抵触的目光看他,好像他只是个令人厌烦的局外人。
他忽然觉得无比委屈,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他转过身,直接朝山下走去。
田酒喊他:“嘉菉!”
嘉菉头也不回,只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你别生他的气,他总是这样,像个孩子。”既明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安慰地捏了捏。
田酒勉强笑了下,一转头,地里所有的茶叶树都修剪完毕,一行行规整又利落。
甚至剪下来的茶树枝也都清理干净,整块茶叶地焕然一新。
田酒怔住,站了会,抿了抿唇角。
她好像真的和既明离开了很久。
既明也注意茶地的变化,想来嘉菉一个人干完活,左等右等不见人。
结果她们一回来,还带着荷花莲蓬,他自然委屈又气恼。
既明眼眸微眯:“小酒,要不我们回去看看他吧。”
田酒望着茶树半天没说话,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同意了。
“这块地他都修剪好了,我们中午回去吃顿饭,睡一会,下午太阳不毒了再出门。”
两人抱着荷花回去,既明本就话少,一路上开了几次话头,田酒都兴致缺缺,他便也沉默下来。
家里院门半开,刚一走近,大黄出来欢迎。
最近天热,田酒不让大黄跟着她们出门,怕给它晒坏了。
“我回来了。”
田酒揉揉大黄的狗头,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院子里没人应,田酒走进去,院子里没人。
“嘉菉,嘉菉?人呢?”
田酒到处转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既明慢悠悠地把荷花插进罐子,放到供桌上,再拖出个水桶,放进一大捧荷叶和莲蓬。
等田酒找完一圈,他才淡淡道:“不用担心,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估计是和咱们赌气呢。”
田酒没说话。
既明在水里绞干布巾,递过去:“瞧你,一头的汗,快擦擦。”
田酒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忽然想起来:“我知道他在哪了!”
说完没等既明反应,人已经冲了出去。
大黄也跟着她往外跑,舌头甩得很欢快,院子里只剩下满室荷香和一个既明。
他嘴角的笑慢慢下落,最后趋于平淡。
田酒出了门,直接拐到屋后菜园,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嘉菉坐在她曾经坐过的位置,木架爬藤遮挡大部分阳光,斑驳亮斑投下来,有一块正好落在他头顶。
田酒看着,忽然笑出声。
嘉菉:“……”
一听这肆无忌惮的笑声,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田酒走到他身边:“怎么在这坐着?”
嘉菉别过脸去。
田酒坐下,衣摆擦着他的衣摆,传来细微的摩擦动静。
嘉菉感受得真切,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黄摇着尾巴转到嘉菉面前,去啃他的手。
嘉菉捋捋它背
上的狗毛,手指被项圈拦了下,小狗木牌一阵摇动,他烦躁的心又多了丝沉重。
他不理田酒,田酒也没再说话,在他身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坐了会,嘉菉想回头看一眼,可又犟着。
脸上面无表情,心里抓耳挠腮地好奇。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为什么不和他说话?
难道她也生气了,不想理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嘉菉的心提起来,忍不住悄悄转头,想飞快看一眼。
眼神刚移过去,正好对上田酒笑吟吟的眼睛。
“嘉菉!”
“干嘛?”
嘉菉眼神飘了下,想看她又不想看她,不太自在。
“刚剥好的莲子,要不要吃?”
田酒手心一捧白莲子,送到他面前,清淡荷香萦绕。
嘉菉看了眼莲子:“你剥的?”
田酒点头,眼睛漆黑明亮:“我专门给你剥的!可甜了!”
嘉菉没忍住勾起嘴角,反应过来,又赶紧压下笑,暗骂自己不争气,一捧莲子就哄好了。
“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吃一个吧。”
嘉菉抬着下巴,拿了一颗莲子吃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莲子虽小,却又甜又香,甘美得不可思议。
“怎么样?甜吗?”田酒问。
“甜……也就还行。”
嘉菉咽下脱口而出的话,生硬转了话头。
“你现在想起我来了,你摘莲子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说起这个,他还是一脸哀怨。
“你还生气呢?”
田酒吃了颗莲子,用肩膀撞了下他的手臂。
“我看到你修剪茶树了,修得整齐又漂亮,我敢说,咱家的茶树肯定是村里修得最好看的!”
嘉菉被夸得嘴角上扬:“真的吗?”
田酒小脸认真:“当然是真的呀,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剪好茶树。”
嘉菉听到这,又失落了:“你为什么只带既明去摘莲蓬,不带我去,我真的等了你们很久很久。”
茶地又热又晒,剪刀笨重,他一边满怀期望等她们回来,一边猜测她们在做些什么。
可直到他修完所有茶树,她们都没回来。
“不是不带你去,那片潭水离荷塘近,我顺带去了趟。你如果想去,我下次专门带你去,好不好?”
田酒专注望着他,给他承诺。
嘉菉的心乱跳,跳着跳着软成一摊温水,哪里还说得出一句不好。
“说好了?”
“说好了!”
田酒眼睛一弯,把手里的莲子分他一半,再塞几颗莲子进大黄嘴里。
两人并肩在绿藤蔓下坐着,嘉菉堵着的胸口顺畅了。
田酒忽然问:“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嘉菉羞赧地挠头,确实显得不太稳重。
“你不生气,轮到我生气了,”田酒小脸一沉,“你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也不爱说话,你到底怎么了?”
第44章 影子难道我的胸不健硕吗?
嘉菉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田酒居然这么敏感。
“我……”
他也想把事情都说清楚,可是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他能在这里停留多久,田酒不能喜欢他,他更不能喜欢田酒。
他希望田酒能永远简单快乐地生活,不要被任何人影响。
包括他自己。
“你也会因为我不开心吗?”
嘉菉轻轻地问,话里藏着点难以发觉的小心翼翼。
他既希望田酒不会被他影响,可心底某个角落又期盼着,田酒也会被他牵动心神。
“当然会。”田酒不假思索地答。
嘉菉笑了下,很快笑意又沉下去,他慢慢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和你闹别扭了,我……会好好陪在你身边。”
一句带笑的话,却说得伤感。
田酒正要问一句,身后传来既明的声音。
“谈好了吗?回来吃饭。”
“来了!”
嘉菉应声,率先爬起来,拉起田酒,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
“好饿好饿,我们回去吃饭吧!”
田酒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回到家里,堂屋里摆好饭菜,一大盘嫩荷叶丝炒鸡蛋,切成丁的辣炒腌豇豆,一盆葫芦蛋花汤,还有几个焦黄的大饼子,和一碟切好的甜瓜。
“哇,荷叶炒蛋!”
田酒惊喜,赶紧洗了手坐过来。
既明给她盛好饭递过来,又舀了一勺荷叶炒蛋给她:“你尝尝合不合胃口,我还是第一次做这道菜。”
田酒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嫩荷叶一点也不涩,又滑又嫩,微微脆,正好中和鸡蛋醇香厚重的口感。
一口吃到最后,荷香中回味出淡淡的清苦,不仅不涩,反而格外爽口。
“好吃!你做得比我吃过的更好吃!”
田酒毫不吝啬地夸赞,就着荷叶炒蛋吃了一整张饼。
“喜欢就好,还剩下许多荷叶呢,晚上还做,再试试荷叶粥。”
既明边给她夹菜,边温声说着,简直温柔又贤惠。
嘉菉看得头疼,只觉得这画面真扎眼。
若是以往,他也该凑上去,可他又不能。
既明又道:“别光吃饼,喝口汤,晾得正好入口,葫芦和鸡蛋都打碎了,一口就能抿下去。”
田酒本来吃荷叶炒蛋吃得正起劲,却被既明两句话勾起了喝汤的欲望。
“那来一碗。”
手刚伸出去,既明已经盛好汤送过来:“要不要勺子?”
田酒摸了摸碗身的温度,一点不烫,她摇头道:“不用,直接喝就好。”
她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葫芦汤清淡可口,鸡蛋丝丝缕缕游在汤里,嫩滑的葫芦碎多了层丰富口感,滋味甚好。
田酒又喝两口,满足地喝空一碗汤。
木碗刚放下来,既明的手不知从哪钻出来,轻轻印上她唇角。
田酒茫然看过去,既明动作轻柔地擦了下,眼眸含笑。
“都吃到脸上了,跟个孩子似的。”
嘉菉:“……”
田酒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接着啃饼子,吃饱了就来上几块冰凉的甜瓜。
甜瓜不像西瓜那么甜,但更清爽脆口,像肉厚的桃子。
越吃越饱,越饱越困,田酒歪在椅子上打瞌睡。
既明见状,一手吃饭,一手拿了扇子,轻轻给她扇风。
嘉菉:“……”
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你……”
刚开口,既明朝他“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吵着小酒。”
田酒还没完全睡过去,听见动静,头一歪落空,懵懵地揉了揉眼睛,像只睡不醒的小猫。
“嗯?你叫我?”
既明嘴角翘了翘:“不是叫你,困了去屋里睡,这里我收拾。”
“好。”
田酒含糊咕哝了句,起身晃晃悠悠进了里屋。
既明目光一直跟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收回注视,眼底都是温柔情意。
一回头,嘉菉正愕然望着他的领口。
既明低头一看,宽松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一片胸口。
而胸口上方赫然是一点清晰指痕,颜色已经从鲜红转到暗红,微微发青。
在雪白胸膛上,极其显眼招摇。
“你……!”
嘉菉喉咙里逼出一个字来,几乎咬碎牙齿,眼中怒火沸腾。
若不是既明是他亲哥,又文弱得紧,恐怕他早就悍然出拳,砸在那张脸上。
“嘉菉,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嘉菉提起他的领子,把人从椅子上生生拎起来。
也幸亏既明身量高,不然怕是要被提得离地。
“跟我出来!”
嘉菉好歹顾及着里屋的田酒,怕吵到她。
他攥着既明的领子,把人半拖半带到灶房里,指着他的胸口:“你给我说清楚!你对酒酒做什么了!”
既明倒是淡定,虽然狼狈地被拉扯着,也还笑得云淡风轻。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嘉菉面色铁青,厉声道:“误会?我就知道你不安分!肯定是你故意骗
酒酒的!你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既明抬手推了推他的拳头,压根推不动。
他轻叹一口气:“你也不想想,就算我想对小酒做什么,起码我得压制得住她吧。”
一句话点醒了嘉菉,让他从暴怒状态中稍稍脱离。
对啊,就算既明想做什么,他又打不过田酒,田酒才不会让他得逞。
这么一想,嘉菉松了口气。
但眼神瞥见他胸口的纤细痕迹,心里还是窝火。
“那这是怎么回事?酒酒为什么要捏你?”
她明明说过他才是最俊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捏既明。
难道他的胸不健硕吗?
嘉菉低头扫了眼自己鼓鼓的胸口,心里委屈得紧。
“你又误会了,”既明一脸正气,振振有词道,“那潭底都是青苔,又湿又滑,我跌了进去,是小酒把我救出来,才不小心留下了痕迹。”
他掐头去尾,只说了这么一截。
“只是这样?”嘉菉狐疑,不太相信。
“当然,你可以自己去问小酒,小酒可不会撒谎。”既明坦坦荡荡。
嘉菉思考片刻,决定相信他:“算了,你以后离她远点。”
“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你喜欢小酒,所以你要远离她,可我又没这么说过。小酒也是人,也会孤单,难道我们两个都要不理她?”
既明说了一长串,全是谴责。
嘉菉一听,居然很有道理。
“好像……也对?”
“知道就是,收拾收拾睡吧,下午还要接着修茶树呢。”
既明唬住他,立刻结束话题,不等他再多说什么。
夏日晌午炽热又悠长,三人一觉睡到半下午,太阳热度萎靡。
几人吃了个凉瓜,戴上草帽出门。
中午的谈话很有作用,三人恢复和谐状态,既明嘉菉似乎也兄友弟恭。
三人齐心协力,在太阳落山前,多跑了两座山修剪茶树。
踏着晚风归家时,田酒脚步都轻快了。
“晚上还吃荷叶炒蛋!”
“水桶里养了不少荷叶,还能在吃几顿呢,你想吃我就做。”
既明走在她身侧,顺手摘掉她辫子里一片干枯的茶树叶。
嘉菉不甘示弱,走在另一侧,也想碰一碰田酒,可又想起自己的承诺。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抬起的手又放下。
夕阳拉长三人的影子,田酒脚步欢快,影子里辫子也一下一下地跳,像只调皮的小鸟栖在肩头。
嘉菉无声伸出手,影子代替他,轻轻摸了摸那只小鸟。
“嘉菉!”
摸上的一瞬间,田酒回头,辫子甩过来。
嘉菉下意识握上去,又瞬间松开,心绪一乱,“怎么了?”
“没怎么,看你不说话,叫你一声。”
田酒眉眼弯弯地笑,嘉菉也笑了。
“不是不说话,我只是……”在想你。
“是什么?”
田酒凑过来,歪头去看他躲避的眼神。
“在看我们的影子。”嘉菉眼神闪烁,低声说。
“影子?”
田酒扭头一看,因为她凑过来的姿势,两人的影子正好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对亲密拥抱的眷侣。
她微微一怔。
嘉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神色滞住,心头泛起无措的酸软。
他移开眼神,不再看那对相拥的影子。
田酒张口正要说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酒儿妹妹!”
田酒眉头一皱,回头,又是田丰茂。
“有事吗?”
在嘉菉戒备的目光中,田丰茂在离田酒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声音气弱:“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田酒干脆道,实在不想和他扯皮。
田丰茂支支吾吾,嘉菉看得不耐烦,冷声道:“一个大男人叽叽歪歪,有事就说,没事就滚,别耽误我们回家吃饭。”
既明不语,面目冷清,眼里带着淡淡的嫌弃。
“酒儿妹妹,这事和我娘有关,我想和你单独说……”田丰茂踟蹰着开口,面色恳求。
田酒一听和田婶子有关,正色朝他走去:“田婶子怎么了?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娘她……”
田丰茂说一半又停住,看了眼虎视眈眈的嘉菉既明,为难地望向田酒。
田酒回头道:“你们俩先回去吧,我等会就回来。”
嘉菉:“可是……”
“先回去。”田酒只留下三个字,就和田丰茂走远。
嘉菉还想追上去,既明拦住他:“小酒向来说一不二,听她的吧。”
说完,他掩面打了个喷嚏,不知怎的,今天下午累得格外快。
“那你先回去,我在这等她。”
嘉菉还是没妥协,他记得李桂枝成亲时,田丰茂看田酒的眼神,他绝对不安好心。
“这样也好,”既明揉了揉太阳穴,叮嘱了句,“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嗯。”
另一边,田酒和田丰茂走出好一顿距离,田丰茂在前面左拐右拐,时不时还回头看她跟没跟上。
田酒眼中多了抹警惕,虽说她一脚就能踢飞田丰茂,但她也不想跟他进林子里。
“田婶子有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吧?”
田酒站住脚,不愿走了。
田丰茂也停住,回过头来:“和我有关,你就不感兴趣,和我娘有关,你就愿意听。”
他垂着脸,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就怎么不待见我?”
田酒听得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
不过她确实不在乎田丰茂在想什么。
田酒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是什么事,你再不说,我直接去问田婶子好了。”
“我说。”
田丰茂拉住她的袖子,生怕她跑了。
田酒抿唇,等着他的下文。
“我娘硬气一辈子,也没什么大愿望,她唯一想看的就是我成家立业,让她享享儿孙绕膝的福气……”
田丰茂情真意切地说着,田酒眉头皱得更紧。
“所以呢?”
“所以……你怎么敢拒绝我!我娘对你那么好,你个白眼狼!”
田丰茂抬头,眼珠几乎凸出来,凶恶地瞪着他,像是恶狼突然脱掉了伪装的人皮露出狰狞面目。
“你疯了?”
田酒甩手想挣脱,田丰茂死死攥着她的袖子,另一只手掏出一个纸包来,直往田酒脸上按。
田酒怒从心中来,好一个田丰茂,真以为她是个好捏的面团。
她直接提拳,丝毫没留手,狠狠砸上他的脸,用力到手腕都微微痉挛。
田丰茂惨叫一声,捂住脸往后倒,手掌缝隙里滴出一串鲜血来。
他手里的纸包随着动作散开,在空中扬起一团粉末白雾。
田酒刚蓄过力,胸腔一放松,不防吸了一口粉末,刺鼻得很,还带着苦味。
她连连后退,赶紧呸呸呸,也没吐出什么。
地上田丰茂打着滚叫唤,疼得缩成了虾米,那粉末也落了他一身。
田酒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阴损,扭头就跑,她得立马去找大夫,这该不会是毒药吧?
刚跑出几步,田酒腿一麻,手也开始无力,像是猛灌了一坛子酒,脑子晕乎乎的想睡觉。
不行,不能睡!
田酒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但手脚无力,巴掌也软绵绵的。
她东倒西歪地往前走,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次闭眼,眼皮都像是粘在一块,抬都抬不起来。
“救命……”
嗓音发不出来,田酒像条上岸的水草,软软瘫倒在地。
不远处田丰茂也没了动静,昏得和死猪一样。
第45章 甘草这真的只是喜欢吗?
黄昏光线渐暗,鸟鸣虫叫,嘉菉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两条腿不停在动,十分焦躁,时不时张望田酒离开的方向。
去多久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嘉菉耐着性子又等了会,若不是怕自己贸然找过去田酒会生气,他早就过去了。
直到村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飘出来,嘉菉实在忍不了,从小路找过去。
竟不见人影,再往远处走,小路纵横交叉,连接着未知的远方。
嘉菉也不熟悉这边的路。
他短暂思考了下,果断回头,一路跑回家,远远招呼大黄。
“大黄,快跟我来!帮我找酒酒!大黄!”
话音未落,大黄奔跑着冲出院门,嗷嗷吠叫。
隔壁大黑也奔出来,跟上大黄细声细气地叫唤,李桂枝
抱着娃娃跑出来,惊慌道:“怎么了?酒丫头怎么了?”
既明快步走出来:“嘉菉,发生什么事了?”
“酒酒不见了!不知道被田丰茂那鳖孙子带哪去了!”
嘉菉快速说完,转身和大黄一块往外跑,一刻也不耽误。
既明面色一凛,毫不犹豫跟上他们。
李桂枝啊呀一声,把娃娃放别人家一放,也跟着出来找人。
“小酒!小酒!”
“酒酒!你在哪!酒酒……”
“酒丫头!酒丫头!”
三人两狗到处找,大黄冲在最前面,狗鼻子一抽一抽地吸气,寻找主人的味道。
直到夜幕降临,在大黄的带领下,几人才终于找到栽进草丛里的田酒。
她上半身都在草丛里,两条腿乱七八糟地扭着。
嘉菉一眼看过去,呼吸几乎都要停止,又慌又怕,冲过去都不敢碰她。
既明一阵阵地深呼吸,脑子里无数念头乱转,只觉得晚风像裹着刀刃,刺得他双眼发痛。
大黄嗷嗷嗷叫着,用爪子扒拉田酒的腿,咬着她的衣摆往后拖。
李桂枝呼天抢地扑过去,把草丛扒开,扶起田酒,回头怒道:“还不快来帮忙!”
嘉菉心都快跳出来,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慌里慌张地把人弄出来。
田酒像块软糍粑,歪七扭八地到处淌,好不容易把人安安稳稳抱进怀里。
她仍是柔软温热的。
嘉菉提起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些。
既明抖着手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哑着嗓子道:“人没事,应该是昏过去了。”
李桂枝也吓得不轻,把田酒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手脚都捏过:“都好好的,都好好的,没少……”
大黄大黑紧紧挨着田酒,狗头放在她的腿上,大黄嘴里还咬着田酒的衣摆,怎么都不肯松口。
三人俩狗缓了好久,一时间只有喘气的声音。
过了会,嘉菉咬牙切齿骂道:“该死的田丰茂,再见到他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既明也缓了过来,脸色还是苍白的,但一双眼在夜色中冷芒浮动。
“他是该死。”
短短四个字,李桂枝听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这人说话怎么跟阎王索命似的。
田酒一直没醒,嘉菉担心得不行,把人背到村里大夫家,原来她是吸了蒙汗药,不致命但会昏睡。
大夫给她喂了甘草熬的水,叮嘱回去多喂些水,很快就能醒。
既明谢过大夫,又谢过李桂枝,送了不少莲蓬给她带回去。
三人一狗回了家,平时热闹的小院此时无比安静,田酒安睡在躺椅上,既明嘉菉大黄围在她身边。
既明用冷水给她擦脸手,嘉菉给她喂凉白开,大黄在她脚边呜呜哼唧,轻轻咬着她的脚踝。
田酒神思昏沉,眼皮沉重,最后是被一股湍急的尿意给憋醒的。
她眼皮迟缓撑开一条缝,眼前两个人影一个狗头晃啊晃,耳边叽叽喳喳都是声音。
嘉菉又往她嘴里灌水,田酒终于睁开眼。
“酒酒!你终于醒了!”
“没事吧小酒?身上哪里难受?”
“嗷嗷嗷嗷嗷呜呜呜~”
田酒昏头涨脑,手在眼前挥了挥,翻身要下去。
嘉菉赶紧按住她,急道:“你先别动,药效还没过呢,你再歇歇。”
“对,你要做什么,我们帮你。”既明安抚她。
田酒气虚:“我……要……尿尿……”
嘉菉脸一红:“啊?”
“谁让……你们给我……灌……灌……那么多水?”
田酒有气无力地爬下来,在两人的搀扶中去了茅房,坚决拒绝他们接下来的帮助,顽强独立地解了个酣畅淋漓的手。
出来又躺回椅子上,两人一狗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一刻都离不开。
“还难受吗?”嘉菉心疼地问。
田酒摇摇头,弱声道:“还好,就是头有点晕,身上没力气。”
既明用打湿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又捋开她侧脸上粘连的发丝。
“饿了吗?”既明柔声问。
平时这会早吃晚饭了,田酒摸着肚子,扁了扁嘴。
“饿。”
“饭菜都好了,我去端出来,有荷叶粥和荷叶炒蛋。”
既明放下布巾,很快就端了一碗一盘出来,显然是只有田酒的份。
嘉菉也没不满,自去灶房把饭菜一一端出来,还给既明也盛好饭。
既明坐到田酒旁边,田酒正要把饭接过来,既明摇摇头,眼波似水柔情。
“你歇着,我喂你就好。”
嘉菉:“……!”
药效才刚解,田酒浑身都累,确实不想动弹。
“好吧。”
田酒同意,既明嘴角轻轻一勾。
嘉菉嘴角向下,忽然很想打翻自己给既明盛的饭。
可他也知道田酒难受,不愿意她操劳,他来又不合适,毕竟田酒那么喜欢他,可不能让她再多喜欢了。
嘉菉低声一叹,和趴在地上的大黄对上眼神。
“大黄啊大黄,你如果是个人该有多好。”
大黄:“嗷。”
既明不理会他的絮叨,沿着碗沿刮起一勺荷叶粥,这样粥不会太烫,温度正好入口。
田酒躺着,饭来张口,不小心吃到嘴边,既明也会细心帮她擦干净。
吃了会,田酒忽然笑了下。
既明也跟着笑,问:“怎么了?”
“我们好像桂枝姐和她的娃娃,她平时也是这么给娃娃喂饭的。”田酒笑着形容。
既明:“……”这比喻合适吗?
嘉菉哈哈大笑,前仰后俯,指着既明道:“原来你是李桂枝呀!”
看来他还是急早了。
既明面上平静,淡淡一笑:“李桂枝怎么了?她细心照料孩子,你却背地里嘲笑她?”
嘉菉笑脸立刻收了,转头一看,田酒果然板着小脸质问他:“你笑谁呢?你凭什么笑桂枝姐?”
“我不是那个意思……”
嘉菉有口难辩,余光正好瞥见既明上翘的嘴角。
“好了,不吵了,让小酒安静吃个饭。”
既明出来打圆场,仔细地伺候田酒吃饭。
田酒哼了声,不说话了。
嘉菉:好一个心机深沉的既明!
一顿饭吃过,田酒又吃了几颗杏,胃口不错,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人还懒洋洋不想动。
嘉菉吃完饭,捏着拳头就要出门。
“你去哪?”田酒问。
嘉菉狠声道:“我去找田丰茂,打断他的狗腿!”
趴在地上的大黄忽然抬头,“呜”了一声。
田酒撸撸狗头,安慰道:“不是说你的狗腿。”
大黄对嘉菉打了个喷嚏,又趴下。
见嘉菉往外走,田酒扬声道:“回来!”
嘉菉脚步停住,却没回头,田酒重复一遍:“回来。”
磨蹭了会,嘉菉还是走回她身边,表情憋闷。
“为什么不让我去教训他?”
田酒拉着他坐下:“你们到处找我,村里人肯定都知道了,等田婶子过来再说,你现在就去打人,我们就没理了。”
嘉菉不说话了,但脸黑着,还是很不高兴。
既明也默然不语,他是赞成嘉菉的。
田酒又拿了个杏子啃,啃了会,忽然道:“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
嘉菉瞬间炸毛:“什么?田丰茂吗?我这就去打死他!”
“哎呀,你先坐下!”
田酒拉他的衣裳,嘉菉怕她受伤,又不敢用力挣脱,只好又气咻咻地坐回来。
“你以为我会干吃亏?”田酒对他俏皮眨眨眼。
嘉菉明白过来:“你揍他了?”
“不不不,”田酒摇摇手指,神秘道,“你们难道忘
了田丰茂的瘸腿?”
嘉菉一愣,惊讶道:“那是你打断的?”
既明也面有异色,不太相信:“不会吧?你怎么跟田婶子交代?”
他知道田酒容忍田丰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田婶子。
田酒高深莫测道:“没人知道是我弄的,田丰茂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故意卖关子,仰着小脸,眼里都是狡黠,更显得可爱。
既明眼里多了抹笑意:“这么厉害呀。”
嘉菉也催促道:“快给我讲讲,我想听!”
“之前有一次,田丰茂偷看我洗澡,我发现的时候他先一步跑了,他以为我不知道是他,但大黄直接把我领到他家门口,不是他是谁。”
田酒哼了声。
既明和嘉菉原本兴致勃勃的模样都变了,脸色个顶个地黑沉。
“我没声张,悄悄上山挖了大坑,故意不带大黄一个人去山上,他果然偷偷跟上来,没有丝毫意外,就这么掉进坑里,把腿给摔断了。他还不敢声张,谁都不知道他是跟踪我才摔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坑是哪来的,只能自认倒霉!”
田酒现在说起来,语气还很兴奋激动,手舞足蹈的。
以前这种事情她可以和阿娘分享,后来就没人能说了。
既明和嘉菉还是除了大黄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呢。
田酒笑嘻嘻地说完,可既明和嘉菉都没笑。
嘉菉面沉如水,眼底都是压抑的愤怒。
既明嘴角时常挂着的浅笑也消失无踪,狭长眼眸一片冰冷。
田酒等了会,问:“你们都不夸我吗?”
既明一怔,对上她澄澈如清溪的眼眸,心头沉郁无声泄掉。
他轻轻笑了:“怎么能不夸你呢,小酒好厉害,厉害到超出我的想象。”
田酒得意一笑,小辫子也跟着一跳。
“上次的事我已经报过仇了,他实打实瘸了好几个月呢。这次的事都闹开了,那就在明面上处理吧。”
田酒看向嘉菉,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所以你不要暗地里去揍田丰茂,不然论起来我们不占理。”
嘉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涩声道:“好,都听你的。”
明明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还是忍不住在意,忍不住去想那些没有他的曾经,她一个人度过的久远时光有多漫长。
为什么他不能早点来到她身边呢。
为什么他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呢。
场面又安静下来,田酒吃了好几个杏子,又开始嚼杏干。
可能是药力后遗症,她总想多吃点东西把力气给补回来。
既明在她面前时笑着,可转开脸笑意便淡去。
他本来不把这小山村里的人放在眼里,除了田酒他都不在意。
可此时他对田丰茂起了杀意,杀他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理后续,不能牵连到小酒,最好也不沾自己的手,或许可以利用赵敦仁……
想到这,既明心思忽然一动。
他竟然……在考虑为田酒杀人?
他对她的在意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明白自己对田酒有些情意,但对他来说喜欢不算什么,压下去就好,不该也不能影响到他。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为了一件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起了杀心?
这真的还是喜欢吗?
这真的只是喜欢吗?
既明眼神笼住田酒的侧脸,细细端详她的神态,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更像是第一天认识到自己的心。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他用各种理由麻痹自己、欺骗自己接近田酒之前,他的心已经悄然动了。
第46章 高热“谁也不能同你比。”
正这时,一阵喧闹声慢慢靠近,院门被敲响:“酒丫头,在家吗?田婶子给你赔罪来了。”
田酒按着躺椅坐起来,既明和嘉菉对视一眼,嘉菉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了不少人,田婶子田村长都在,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田丰茂,被一个年轻人扶着,站都站不直,想来是药效还没解。
嘉菉看见他,眼里满是嫌恶。
田婶子好声好气道:“嘉菉,酒丫头呢,我来跟她赔罪。”
“婶子。”
田酒应声,既明扶着她走过来。
本来她是能自己走路的,但既明坚持要扶着她。
“酒丫头,婶子对不住你,这死小子天杀的,打这种见不得光的主意,你打他打得好,我今天把他带过来,你接着打,打到出气为止!”
田婶子说着,拎起面条似的田丰茂往田酒面前一扔,田丰茂软趴趴躺在地上,破布麻袋一样。
围观的村民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
田酒看了眼地上的田丰茂,没动手,倒是嘉菉很想踢上几脚。
既明淡笑一声,脸庞微微红,是气的。
“他都这副模样了,还怎么打,若是把人打死了,倒是我们的错了。”
田酒皱皱眉,没出声。
田婶子闻言,又拿出来一个布包,一打开,里面是个脑袋大的黑球。
“酒丫头,是我对不住你,这茯苓算是我给你的赔礼,你看行不行啊?”
围观的声音又大了些,这么大的茯苓,怕是能换一个大银锭子。
田酒沉默了会,点头道:“行,我拿了这茯苓,只当没有今天这事。但田丰茂以后要绕着我走,他只要近了我三尺,别怪我打他不留手。再有下次,我必定送他去见官,诸位都是见证!”
田婶子连连拱手:“好好好,都听你的,以后他绝对绕着你走,绕着你家走,连大黄的身都不近!”
事情到这就算是了了,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废话,田婶子才带着死狗一样的田丰茂回去了。
众人如鸟兽散,院子里一阵安静,嘉菉看着手里沉重的茯苓,还是不忿。
“就这么算了?”
田酒望着远处的夜色:“你知道这茯苓能卖多少钱吗?”
这么大的茯苓,就是买她这个院子也绰绰有余,为了不叫田丰茂吃官司,田婶子是下了血本。
“就算再贵又怎么样,我也给她一个茯苓,找人给田丰茂下药弄残他,她能愿意吗?”
嘉菉没好气地说,烦躁踢了脚墙面。
上次王大来闹事,他见田婶子对谁都不假辞色,还当她铁面无私呢,没想到遇上她儿子的事,心还是偏了。
田酒没再说话,她知道两家的情谊就到这了。
田婶子再好,也终究是别人的娘,只望以后田丰茂真能安分,别来惹事了。
既明轻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你若想要田丰茂的命,我有法子。”
田酒听得一愣,随即失笑:“好了,我也没什么大事,还白捡一个茯苓,也挺好的。”
嘉菉眉毛紧皱着,哼声道:“再好我也不稀罕,谁也不能同你比。”
“没事,事情说开了,以后田丰茂再敢靠近一步,你揍他就是了。”
田酒笑笑,忽然觉得很轻松,她以后再也不用因为田婶子,对田丰茂诸多忍让。
这样也很好,以后就当做普通关系来往吧。
嘉菉还想说什么,被既明按住,朝他摇摇头:“一切听小酒的。”
嘉菉沉默下来,别开脸去,算是同意了。
晚风微微,田酒揉揉脸,忽然道:“想吃西瓜了。”
“我去挑!”
嘉菉一溜烟跑出去,上次田酒教过他怎么拍西瓜辨别生熟,正好这次练练手。
既明又过来扶着田酒往回走,田酒哭笑不得:“不用扶了,我力气已经长回来了。”
“是药三分毒,总是有些伤身体的。”
既明说着,眼神微闪,想起田丰茂那模样,明显是吸多了蒙汗药,又久久未解药性。
等他再醒来,没准有惊喜呢。
到那时,谁也怪不得,只怪他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这些话,就不必对田酒说出口了。
既明把田酒小心扶回椅子上,又去摇了一盆井水上来。
嘉菉带着一个绿皮西瓜回来。
“酒酒,你先拍一拍,看我挑的瓜好不好?”
他一弯腰,把瓜送到田酒面前,田酒上手拍了两下,嘭嘭嘭地响。
田酒笑:“你挑得挺好,肯定是个好瓜。”
嘉菉腰板直了,挑眉笑道:“我挑得好,你教得也好。”
水井旁的既明开口:“别贫了,瓜拿来镇着。”
西瓜在凉凉井水中冰镇,三人洗过澡,切开西瓜,脆红的瓜瓤一下刀,汁水层层溅开清甜的香气。
瓜去了皮,盛在盆里,一口一块,吃起来又甜又脆,凉丝丝的。
晚风习习,带着些凉意,三人一狗边吃西瓜,边看星星。
白天燥热黏腻的一切在此时远去,只剩下静谧夏夜,冰甜西瓜和漫天璀璨星子。
“星星真亮。”嘉菉感叹。
“是啊。”既明应声。
从前在上京,许是亭台楼阁的晚间灯火太璀璨,许是他从来都无心抬头静观夜星,直到在这里,在田酒身边,他才发现原来星星这么亮。
“越是夏天,星星越亮,乞巧节的时候星星最亮呢。”田酒接话。
“乞巧节?再过几天就是了,”嘉菉算了算,兴奋道,“到时候会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田酒想了想,“镇上会有集会,放莲花灯,还有很多好吃的,这算好玩吗?”
嘉菉一个个听过去,撇撇嘴:“这有什么意思?”
“放灯很有意思的呀,”田酒反驳他,眼中带着几分追忆,“以前每年乞巧节,阿娘都会带我去放一盏莲花灯,再亲手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既明眸光一动,重复道:“长寿面?”
“乞巧节是你的生辰?”嘉菉赶忙追问。
“对呀,到时候我也带你们去镇上玩,咱们放莲花灯去。”
田酒笑着,乌黑眼眸弯弯,带着几分憧憬。
面前两个男人都已陷入思索之中,生辰一年一度,这是他们陪她度过的第一个生辰,该送些什么呢?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俩一穷二白,手上都没钱呐。
一个西瓜吃下肚,田酒忙活一天,眼皮直打架,打过招呼自去睡了。
嘉菉收拾好院子,摸摸大黄的狗头,回堂屋前,看了眼还躺在躺椅上的既明。
“还不睡?”
等了会,既明才回他:“你去吧,我再吹吹风。”
嘉菉自然不会多管,回去倒头就睡。
不得不说,自从来了田家,每天上山下地,睡眠质量都很好。
夜深风愈凉,廊檐下大黄窝在狗窝里,耳朵忽然动了动。
一阵低低的呻吟惊醒了它,它抬起头,眼睛睁得圆溜溜,很快锁定目标。
院子里主人躺过的躺椅上,既明正躺着,呻吟声是他发出的。
大黄“嗷”了一声。
既明没反应,它哒哒哒跑过去,用鼻子拱拱既明耷拉下来的小腿。
还是没反应。
它咬住既明的脚踝拉了拉,既明低咳了两声,声音沙哑。
大黄掉头跑回廊檐下,扒开掩住的木门,飞扑到嘉菉身上,吠叫一声。
嘉菉一挥手拍开它,咕哝着:“大黄别吵……明天跟你玩……”
大黄甩甩耳朵,仰头“汪汪汪”连声吠叫,村里也远远响起几声狗叫鸟鸣。
嘉菉眼睛睁开些:“睡觉了,你吵什么呢?”
里屋窸窸窣窣,田酒披着衣裳开了门,探头出来:“……黄哥?这是怎么了?”
大黄立马奔向田酒,咬住她的裤腿往外拉,嗓子里呜呜呜地哼唧,看起来很着急。
一见到田酒,嘉菉也清醒不少,大黄这模样确实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两人跟着大黄走到院子里,田酒惊呼:“既明?你怎么睡在这?”
既明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快步走过去,既明瘫在躺椅上,原本白皙的面庞红通通,嘴唇爆开干皮,衣襟被自己无意识扯开,时不时地呓语。
“哥?哥!”嘉菉也急了。
田酒一摸他的额头,面色大变:“他发热了,快洗巾子给他擦身体。”
嘉菉立马冲出去,摇起井水,布巾浸得冰凉,搭上既明额头,再浸一块,给他擦脸擦耳后。
两人正忙活着,天上突然掉了几滴水。
“不好,落雨了!”
嘉菉一把扛起既明,田酒搬着躺椅,大黄叼起掉到地上的布巾跟着两人跑。
在堂屋里安顿下来,可擦了许久,热也没退,田酒心中一阵自责。
只怕是今天他落进潭水,染了寒气,下午又跟着她跑了两座山,傍晚又因着田丰茂一事,奔波不停,累得太过,才会半夜发起热来。
夏天多急雨,噼里啪啦越下也越大,嘉菉堂屋水井来回跑。
“你披上蓑衣,可别淋坏了。”
田酒叮嘱他,又在家里翻出一罐子黄酒来,用布沾酒擦他的胸口,如此几回,他身上热度终于稍稍降了些。
可还是不行,人烧着烧着,都开始说胡话。
嘴里胡言乱语地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嘉菉太着急,蓑衣穿得乱七八糟,斗笠也是歪的,雨水淌了一脸,眼睛红红的望着田酒。
“酒酒,怎么办?”
田酒抬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乌黑眼睛坚定明亮。
“别怕,你看好他,接着用酒给他擦胸口,我去找村大夫来。”
她嗓音平稳,脚步丝毫不乱,披了斗笠蓑衣,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嘉菉看着她离开,心头稍定了定,不停用沾了酒的凉布给既明擦身体。
第47章 暴雨“你能不能……吻吻我呢”……
等田酒找来村大夫,大夫一看就急了,他虽然只是村里的土大夫,但从不托大,不敢耽误别人的性命。
“快往镇上医馆送,高热无汗,唇口都青了,这是内热,我哪有把握啊!”
田酒听着,脸色没变,但嘴里一股子血腥气蔓延开。
她不慎咬破了口中皮肉。
“多谢你,你先回去吧。”
田酒摸索了下,随手拿了个瓢塞给大夫。
大夫捏着瓢走了,没多说什么,他见过太多患者家人慌不择路的样子。
田酒算是镇定的了。
“我们得去镇上。”
嘉菉说,嗓音很低,微微发着抖。
平日里再多争吵,既明仍旧是和他一同长大,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哥哥。
若是既明死在这,他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早早归天的母亲。
“去,当然要去。”
田酒没有丝毫犹豫,嗓音掷地有声。
即便此时夜半无人,暴雨如注,她的目光仍旧坚定不可动摇。
“你给既明穿好衣裳,把你的蓑衣换下来给他,我去找桂枝姐,问她再借一件蓑衣回来,我们立刻去镇上。”
田酒一条条说完,她说一句,嘉菉点一次头。
话还未落,他已经换下蓑衣。
田酒跑出去,敲开李桂枝的门,从她那里借回来一套蓑衣斗笠。
李桂枝还想来帮忙,但王铁匠铺子在镇上,今天正好没回家,她家里还有个娃娃,实在脱不得身。
田酒谢过她,回来让嘉菉换好蓑衣斗笠,田酒贴着胸口系好钱袋子。
大黄留在家里,三人冒雨出了门。
嘉菉背着既明,田酒走在前面提灯笼,这灯笼是她从前闲来无事做的,竹笼上粘的是油纸,能防水。
但夜里雨太大,不知道这个小灯笼能否坚持下来。
雨声哗哗倾倒在蓑衣上,耳边尽是啪啪雨声,说话声都几乎听不清。
三人先去村口田婶子家,田家村只有她家有牛车。
田酒几乎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装在了身上,她可以给田婶子很多钱,只要田婶子愿意把牛车借给她们。
可她没敲开门。
她拍了很久的门,喊得嗓子都劈了,除了暴雨之外,什么回应都没有。
或许是雨太大没人听见,或许是听见但不想搭理,又或许是什么别的理由。
谁知道呢。
可既明怎么办。
“酒酒。”嘉菉喊她。
田酒回过头,她没哭,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嘉菉,像是走丢的孩子般迷惘。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流露出这种无助的表情。
嘉菉背着既明,两
人的斗笠打架,雨水淋到他脸上,明明该很狼狈,可他抬高下巴扯起嘴角,眼神灼亮又桀骜。
“区区十余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我背着既明也去得,又算什么。”
田酒嗓子里吸出一声气音。
嘉菉腾出一只手,轻轻按了下她的眼尾。
“别哭。”
她的眼尾是干燥的,他的手却是湿润的,擦过她眼睫。
田酒慢慢点头,眼神重新稳下来:“没关系,我们自己也能走到镇上。”
话是这么说,可黑天暴雨,小小油灯在风雨中飘扬,光影晃荡,能照亮的地方十分有限。
目之所及都是细长的白亮雨线,完全看不清地面的状况。
雨水太大,路边野草倒伏,一脚踩上去,湿滑得要命。
走到没有野草的地方,泥泞路面更难以行走,田酒特意换了雨天穿的木屐,但仍走得艰难。
嘉菉状况更糟,田酒阿娘的木屐他穿不下,只穿着寻常布鞋。
布鞋早就湿透,脚踏在鞋里是滑的,鞋踩在泥水路上更是滑的,走起路来咕叽直响。
他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身体,不至于带着既明一头栽进路旁黑暗的土坡。
顶着风雨,田酒一手压着斗笠,一手提着乱晃的灯笼,看不见远方的路,只靠脑海中的记忆往前走。
嘉菉背着既明,一声不吭,跟在田酒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条烂泥似的路,只有无尽暴雨。
除此之外就是黑暗,走得久了,连对时间的感知都开始模糊。
又走过一个拐弯,哗哗雨声里,扑通一声,田酒赶紧回头。
嘉菉弯着腰,半跪在地上,支着的那条腿糊着一层黄泥浆。
他仰起头,还对田酒笑了下,嗓音嘶哑。
“没事,接着走。”
田酒把灯笼往前一照,照亮嘉菉那张和既明一张红通通的脸。
他呼哧呼哧地沉声喘气,满脸不知是汗还是雨水,脖子上青筋条条充血隆起,眼底都是红血丝。
紧紧扒着既明的手掌不知在哪擦破了,手背上一片血丝连绵,被雨水不间断地冲刷,皮肉都开始泛白。
灯笼举在嘉菉脸前,他看不清雨水中静立的田酒是什么表情。
他只能尽力缓和呼吸,嘴角挑起笑和平时无异的笑。
“我没事,真没事……”
话还没说完,田酒沉默地放下灯笼,一点点扒开他的手。
“我来背他。”
嘉菉一惊,推开她的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来。”
田酒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力道不轻不重,嘉菉一愣。
“等会你要是和既明一块栽进路边草丛里,刮花了脸,我正好把你们俩都赶出去,重新买一个好样貌的回来。”
“不行!”
嘉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地上的灯笼散出一层朦胧的光晕,雨水拉长,像一条条发光银丝缠绕,将这片雨声鼎沸的天地变得如梦境般奇幻。
田酒嘴角弯了弯,捏住他脸上薄薄一层脸颊肉,用力拧了拧。
“那就听我的,笨蛋。”
她不容拒绝地接过既明,既明一趴上来,她即便做好准备,腰还是往下一弯。
虽说既明清瘦,但好歹也是个高挑的男人,骨头沉重。
更何况他此时没有意识,烧得晕过去,整个人像只四散开的沙袋,重心混乱,会比他清醒时背起来更费力。
但很快,田酒调整好呼吸,腰身保持在和既明重量平衡的弧度,一步步往前走。
嘉菉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护着她,担忧道:“能行吗?还是我来吧?”
“很重,”田酒呼气,眉头紧拧,“但没关系,我背得动他。”
两人交换了灯笼和既明,嘉菉现在松快许多,酸痛沉重的脚步也稍稍轻快,但一颗心躁动不安地乱跳。
太多情绪鼓鼓地塞进胸膛,叫他难辨心绪。
只能一遍遍地举起灯笼,时不时察看既明和田酒的状况。
田酒一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斜斜风雨迎面扑上来,因用力而发酸的眼睛瞬间溢出一层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前。
既明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身量高,趴在田酒背上,两条腿堪堪拖着地,脑袋完全耷拉在她肩头,一张脸埋在她脖颈间,偶尔轻撞上去。
高热烧得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一会觉得热一会觉得冷,身上湿哒哒
耳边很吵,噼里啪啦像是玉珠落盘,还有一道熟悉沉缓的呼吸声。
他轻轻动了下,用力撑开眼帘。
世界漆黑动荡,模糊的一片昏黄光晕里,只有田酒滴着汗的小巧侧脸。
她胸膛起伏,一呼一吸都极沉重,像是这天地里的一阵风。
既明看见她湿润的眼睛,看见她额角的淡色青筋,看见她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
看见她抓紧他,那用力到发白的指节。
混沌神思里,心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心脏是烫的,吐出来的字也是烫的。
“小酒……”
他嘴唇几乎贴着她耳朵,嗓音哑得不像样。
田酒耳尖一动,敏锐察觉到他的动静。
她转过脸,眼底惊喜:“你醒了?”
既明耳朵里嗡嗡作响,雨水哗啦敲得他耳膜发疼。
他听不见田酒的话,只看见她的口型。
他微微动了动,下巴惨白,像片单薄的莲花瓣,轻轻碰了下田酒汗津津的锁骨。
“我是不是,要死了……”
既明混乱发热的脑子无法理解此时的处境,他明明该在小院的躺椅上,怎么会和田酒相拥在一片黑暗里。
他或许在一个天地倒悬翻江倒海的诡异梦境里。
所以他才会离田酒这么近,烈火烧身般疼痛。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一个梦境光晕里的幻影。
“胡说什么,我费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幻影像是生气了,面颊鼓起来,瞪着他。
既明低低笑了声,干涩发痒的喉咙无力咳嗽。
“如果我死了……”
既明吃力地抬起眼,眼尾睫毛沉重浓黑地压下来,他轻轻地问:
“你能不能,吻吻我呢。”
幻影像是有一瞬间的僵硬,奇怪地看着他,又说了什么。
可他听不见,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体沉重,世界吵得他想把自己埋起来。
他仍在请求:“……可以吻我吗。”
幻影沉默了,注视着可怜的他。
她会大发慈悲吗,就心软地吻一吻他吧,让他在有她的梦里死去。
他这么想着,他快要撑不住了,眼睛沉沉将要阖上,可涣散的瞳孔执拗地盯着那道幻影。
直到世界向他倾倒,潮湿温凉的触感轻轻印在他发烫的面颊上,像一阵轻柔的风。
“我不会让你死。”
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喘息传入耳中,那样真实的触感让既明眼瞳一颤,随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怀疑他滚烫的胸膛是否溅出了欢快的火星子。
这不是梦。
这是他的小酒在吻他。
亲密无间,呼吸交融。
他那么欢喜。
可这欢喜耗尽他的力气,他拼尽全力也睁不开这重若千钧的眼皮。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好可惜,看不见她吻他的可爱模样……
第48章 小偷他怎么……骚骚的。
既明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昏过去,再醒来时,周围都是陌生的气味和声音。
他蹙着眉,张口嗓音低哑:“……小酒”
“哥?你醒了?”
最先扑过来的是嘉菉,既明眼前阵阵模糊,被他晃
得头晕。
“先让他喝口水。”
田酒的声音响起,她端来一碗温水。
熟悉的皂角茶香涌入鼻端,既明忽然感到一阵安心。
嘉菉把既明半扶起来,田酒小心抬起他的下巴:“既明张嘴,喝水了。”
既明睫毛迟缓翕动,张开发干的口,田酒喂他喝水,动作虽仔细,但还是高估了既明。
没喝下多少,他就呛了几声,苍白的脸咳出一层稀薄的红。
田酒赶紧挪开碗,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既明咳了好一会,喉咙胸口都发疼,像是生咽了一团干枯带沙的树叶。
但他还是对田酒微笑:“我没事……”
“那,再喝点?”
田酒试探着问,毕竟大夫也说要多给他喂水。
既明点头,田酒一手托着他的脸,一手给他喂水,满满喝下一碗,才停了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既明躺回去,脑子里昏昏沉沉,很想睡觉,可他不想闭上眼睛。
“头疼,嗓子也疼,身上也疼。”
他慢慢地说,眼睛半阖着,眸光时明时暗,像是困极了。
“你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等喝了药再睡。”
田酒给他掖了掖毯子,嘉菉立马起身出去:“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嘉菉和她一夜没睡,昨天晚上兵荒马乱,她俩也是胆子大,在暴雨夜走了十里山路,把既明背到了镇上。
天还没亮时敲开医馆大门,伙计看她们一身的黄泥草叶,问清楚她们三个是从田家村来的,直接惊呆了。
不过还好没多耽误时间,若是再来晚点,就既明的身体底子,只怕是要烧傻了。
现下人醒过来,田酒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一松,一夜劳累的疲惫感瞬间将人淹没。
她在村里天天早睡早起,从来没有一夜不睡地干活,突然来这么一下,真是扛不住。
“小酒,昨天晚上……”既明开口,顿了下,“是你把我背到镇上来的吗?”
田酒揉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困顿道:“还有嘉菉,我和他换着背的。”
既明眼神落在她纤薄的肩头,难以想象她竟然背着他走了那么久。
他还记得昨夜光晕中她的发丝和脸庞,记得她颈侧脉搏的有力跳动,记得那个落在他脸上的柔软轻吻。
“辛苦你了,昨天一定很累吧。”
“是有点,昨晚下暴雨,”田酒搓搓脸,稍微精神了点,“你回去得好好谢谢黄哥,要不是他冲进来大叫吵醒嘉菉,我们都不知道你晕在院子里,要真让雨淋一夜,早上起来怕是要……”
说到这,田酒觉得不太吉利,呸呸呸三声。
既明嘴角往上翘了翘,眼底带上淡淡的笑意柔情。
“是该谢谢大黄,更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此时我怕是一具尸体了。”
“嘶——”
田酒拧眉看他,小脸绷着:“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人,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成。”
若是从前既明听到这种话,只会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只觉得疼痛的喉咙像淌过清凉蜜水一样甜。
他轻轻一笑,嗓音轻而缓,像是句承诺。
“好,是你的人。”
话音尾音轻巧缠绵地往人耳朵里钻,田酒动了动,不太自在。
“也不能怎么说……”
“当然可以,既明是你买回来的既明,自然也就是你的人。”
既明嗓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语调仍旧如往常一样带着股慢条斯理的劲儿。
说着伏低做小的话,却有股温柔但不容拒绝的意味。
田酒瞬间更不自在了。
既明什么都记得,她当然也没忘。
不仅没忘,还清楚记得她当时有多震惊。
好好一个既明,怎么突然就让她亲上了呢?
虽说他长得漂亮,她亲几口也不亏。
但她心里琢磨不明白这件事,就有点难受,坐在既明身边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衣裳,哪哪都刺挠得慌。
“行了,别说有的没的了,你还病着呢,好好休息。”
田酒把话囫囵过去,既明乖巧地嗯了一声,如她所愿闭上嘴。
她松了口气,没一会嘉菉带着药回来了。
黑乎乎的中药水,远远闻起来都让人嘴里泛苦。
没想到平时小磕小碰都喊疼的既明,接过药居然直接一饮而尽。
他白皙脖颈仰着,喉结上下滚动。
田酒看了会,耳边听着那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自己在喝苦药,再好看也看不下去。
喝完药,既明擦擦嘴角,脸色无波无澜地躺回去。
田酒敬佩,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
本来是为既明准备的,但看样子他似乎不需要。
嘉菉也跟着拿了颗糖,丢进嘴里,带着苦气冲天的碗去药房。
田酒嗦着糖,一抬眼,既明默默瞅着她,小脸苍白,眼眸漆黑,带着点病中的孱弱,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呃,你要吗?”田酒把纸包递过去。
既明不说话,也不动作,望着田酒,淡红薄唇微微张开一线。
田酒又被他震了一震,但和病人计较什么,她任劳任怨地捏起一颗糖,送到他唇边。
“吃吧。”
既明抿进那颗糖,是浓郁的栗子香味。
她的指尖也是,但更柔软些。
田酒怔然看他,既明嘴角噙着柔情如水的笑,轻吻似的启唇,在潮热呵气中松开她的指尖。
“吓到你了吗?”
既明低声问着,栗子糖在口舌间转了一圈,发出黏腻水声。
他侧颊上鼓起一个弧度,一张面庞似是柔弱无辜,却又直直凝望着她,眼底像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田酒:“……”
是错觉吗?他怎么……骚骚的。
“你病糊涂了?”
既明眼波一缓,垂眸,闷声发笑:“或许是我从前糊涂呢。”
田酒听得云里雾里:“要不你还是睡会吧,睡醒可能就不说胡话了。”
“这怎么会是胡话呢,”既明病容凄凄,嗓音也弱,却又不依不饶,“小酒,这都是我的真心话,你知道的。”
田酒迟疑:“我……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小酒。”
他唤她时,骨节分明的手也轻轻笼住他的手,指尖摸索进她的指缝,轻挠了下。
田酒手上有层薄茧,并不敏感。
可指缝却是不见天日的软软嫩肉,莫名探进一股灼热温度,多情流连,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田酒被他一挠,差点炸毛弹起来。
可只那么一下,他又退开,修长手掌覆盖住她的手,一下一下轻捏着。
“你昨天夜里亲过我,不是吗?”
他含笑望着她,田酒犹豫了下,觉得该说清楚:“是你让我亲的。”
那表情明晃晃在说,现在想找她麻烦,可不能了。
既明莞尔,指尖又挠了挠她的掌心。
“虽说是我,但……”
后面的话没说完,被回来的脚步声打断。
是嘉菉。
不知怎的,田酒猛地一下抽回手。
既明的手空悬着,下意识追了一下。
走进屋的嘉菉望着安静的两人,觉得似乎有哪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田酒更觉得氛围奇怪,像是小偷偷东西,正赶上主家回来的那种尴尬。
不对,她和既明也没偷东西啊。
“哥,你还没睡呢?”
既明眼神扫过嘉菉,轻飘飘地落在田酒局促的面上,笑了一声。
“你回来得不是时候。”
“啊?”嘉菉挠挠头,有点愧疚,“我打扰你睡觉了?”
既明没答,闭上了眼睛。
田酒和嘉菉面面相觑,没一会,田酒实在坐不住了,对嘉菉比了个势就出去了。
不知道既明是不是烧坏脑子了?怎么忽然黏糊糊老是摸她的手。
难道说,他想女人了?
阿娘说过,女人离开男人能活,男人离开女人活不了,所以男人想女人会想到发神经,甚至杀人放火。
田丰茂不就是那样吗?难道既明也要变成田丰茂了?
田酒咦了一声,打了个嫌弃的寒战。
正想着,面前忽然走过一个熟悉人影,田酒下意识拉住他。
“伙计?你怎么在这?”来人正是巧珍阁的伙计,满目愁容。
他回头见是田酒,大倒苦水:“你还不知道呢,掌柜病倒了,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我天天两头跑……”
“他又病了?”田酒奇怪,“难道说赵敦仁又来找事了?”
“没有没有,”见她误会,伙计赶紧解释,“这次是真病了,前
段时间总是下雨,掌柜去看货,淋了场急雨,当天夜里就病倒了,吃药吃到现在都还没好,眼见人越来越瘦……”
他一说起来就打不住,药堂的人唤他,他才住了嘴,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掌柜还等着药呢。”
伙计急匆匆进了灶房,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满头大汗地往回走。
田酒想了想,跟了上去。
一进房间,一股子腐朽的苦气蔓延来,像是进了常年久病之人的屋子。
进了内屋,绕过屏风,床上躺着个瘦巴巴的人,大热天气里还盖着厚被子,被子外的两只手枯瘦,像是带着斑点的老树根。
“郑掌柜?”
田酒几乎不太敢认他,不久前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这才几天,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房中安静,好一会,郑掌柜皱巴巴的眼皮睁开。
“酒丫头,你来了。”他嗓音气虚。
“你……”田酒多少句话哽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轻轻说了句,“我来看看你。”
“我老得快死了,没有谁愿意来看我,也就只有你了。”
郑掌柜说得很慢,嗓子里时常发出几声病重之人那种虚无缥缈的嗯声,说一会停一会,一句话说了很久。
“胡说什么,你年前一顿还能吃好几碗饭呢。”
田酒坐在他床前,鼻子酸酸的。
“能吃是福,你也要多吃点,”郑掌柜眼睛睁开一会,又闭一会,又睁开,转头看田酒,“你家里那两个男人,对你好吗?”
田酒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郑掌柜说话混乱,田酒和他乱七八糟地聊了会,又帮着伙计给他喂了药,回去时心情很低落。
说起来,她和郑掌柜也没有太多关系。
可好好一个人,时节一到,雨水一落,忽然像秋天的叶子般黄透干枯,很难不让人感伤怅然。
出去一趟,回来眼睛红了。
嘉菉急得不行:“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田酒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开心?”
田酒不说话,嘉菉急得团团转:“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我来解决,好不好?”
他压着焦急,低声哄人。
田酒叹息:“郑掌柜好像要死了。”
“……郑掌柜?”
嘉菉回忆起来郑掌柜的面容,也是一惊:“上次见面人还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
“他老了,生了场病,可能起不来了。”
田酒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生老病死,就像四时晴雨,谁也干涉不了,只能无奈接受。
田酒又想到既明,不免庆幸自己趁夜带他来镇上,不然他是不是也会像郑掌柜一样,变成一片无可挽留的枯黄叶子。
既明还病着,一时半会不好挪动,晚上需得留个人照料。
田酒没等既明这一觉醒来,就让嘉菉留下照顾他,她给两人留了些钱,自己先回了田家村。
嘉菉很不舍,田酒就用大黄来推脱,总不能饿着狗吧。
但其实田酒不在,李桂枝会给大黄喂饭的。
田酒执意要走,是想避着点既明。
第49章 游蛇专门勾引她这种老实姑娘!
田酒一个人走回田家村,虽说在医馆里稍稍整理过,但满身奔波的狼狈不难看出来。
路过田婶子家时,她家的牛拴在门前,正悠闲地吃青草。
田酒看了一眼,正撞上田婶子急匆匆走出来,两人目光相遇,田婶子招呼了声:“酒丫头这是从哪回来?”
“去了趟镇上。”
田酒应了声,转头离开。
她不想多说什么,村里许多户人家,她不来往的有许多,只当做同村的普通人家就好。
往回走,还没到院子门口,斜里冲出来一个狗影,欢快地迎上来,尾巴甩得要起风。
“嗷嗷嗷呜呜——”
大黄哼哼唧唧,用脑袋一个劲地顶田酒,田酒露出笑意,揉揉它的狗耳朵。
“我回来了。”
“嗷。”
大黄热情地贴着她的腿,往后张望,狗头疑惑地歪了歪,看向田酒。
田酒跟它解释:“既明生了病,嘉菉照顾他,过几天他们就回来了。”
正说着,邻居院门一响,李桂枝跑了出来,两只手上满是黄黄的面糊,想碰一碰田酒,都没法下手。
“哎呦,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你们真是不要命,都没事吧?”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田酒帮她挽住掉下来的袖子,等她说完,才道:“我和嘉菉都没事,既明也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李桂枝数落着她:“哪能不担心啊,你也是虎,为了个大伯哥,干这么危险的事。”
“嗯……”田酒干笑了声。
其实既明连大伯哥都不算,不过这话也不必说了,省得还要解释一连串。
“好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家灶台上我放了几块黄米饼,你回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洗个澡睡觉去。”
李桂枝用手背贴了下田酒的脸,下巴朝她家点了下。
田酒软声道:“知道了,谢谢桂枝姐。”
“跟我谢什么,几个饼子而已,快回去歇着吧。”
田酒终于回了家,蓑衣一扔,洗过手脸,从盖着的盆里拿两个焦黄米饼,往廊檐躺椅上一摔,就不动了。
大黄坐在椅子旁,狗头搭在田酒膝盖上,黑豆豆眼瞅着田酒,哼哼唧唧。
田酒随手掰了块饼塞它狗嘴里,又缓了好一会。
雨后空气湿润,但太阳已经出来了,蒸腾起闷热的潮气。
田酒懒得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吃饼子。
昨天晚上实在把她累得不轻,这会手脚腰身酸痛得很,躺在自己的小窝里,实在是不想动。
吃过两个焦香的饼子,田酒就这么睡着了。
一觉睡得香甜,唤醒她的是一股米粥香气。
田酒她揉揉眼睛,懒散道:“今天吃米粥啊?”
“醒了?”
李桂枝的声音响起,脚步声靠近,两根纤细手指捏了捏田酒的脸。
田酒睁开眼,看清李桂枝的脸时,人还有点懵。
半梦半醒间,她还以为是既明嘉菉在灶房做饭呢。
“桂枝姐,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呢?你的小夫君?”李桂枝调侃着,坐到躺椅边,揉了揉田酒的头。
田酒缩了缩脖子,笑笑:“我刚才没睡醒呢。”
“我就知道你肯定犯懒,灶房里已经烧了热水,米粥也盛起来了,你起来好好洗个澡,米粥正好放凉能吃。”
李桂枝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理着田酒乱糟糟的头发。
田酒心头一暖,挪了挪身子,头靠上李桂枝的腿,蹭了蹭。
“桂枝姐,你真好。”
李桂枝被她蹭得痒,咯咯笑出来,点点她的鼻子。
“烧个水就是好了?你就是傻,对谁都掏心掏肺,你这回可是救了既明的命,以后我帮你看着他们兄弟俩,谁要是敢对不起你,我可饶不了他。”
田酒还在一个劲地蹭:“那我要对你更掏心掏肺。”
李桂枝被她哄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别腻歪了,快去洗澡吧。”
田酒睡饱了,虽然身上还酸痛不
堪,但精神头回来了。
她脱掉发硬的衣裳,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头发搓得香香的,走出屋门风一吹,只觉得浑身都轻了三斤。
看了眼糊着泥水的衣裳,田酒忽然想到嘉菉,要是他在,衣裳就有人洗了。
李桂枝家里有娃娃,也忙得很,早就回去了,大黄正在门口和大黑打架玩,院子里只有田酒一个人。
夕阳西下,光线慢慢黯下来。
田酒站在廊檐下,第一次发现这个家过分安静,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站了会,去灶房盛了碗粥,一个人吃饭不用讲究,也用不上饭桌。
田酒翻出腌豇豆,拨了些出来,深黄的豇豆碎铺在浅黄的软糯米粥上,酸气四溢,刺激得人分泌口水。
她坐到廊檐下,端着碗呼噜噜吃完一碗,又吃一碗,腌豇豆吃着还挺开胃。
田酒又吃了两个饼子,才放下碗。
肚子饱饱地坐了好一会,天色渐黑时她才去洗碗,洗着洗着她发现,自从既明嘉菉住过来,她都好久没洗过碗了。
夜色降临,虫儿鸣叫。
田酒又躺回廊檐下,或许是阴天的缘故,夜空灰蒙蒙的,星子没那么亮,但蚊子还是很多,嗡嗡嗡地绕着她的脸飞,吵人得很。
她坐不住了,回堂屋摸了截木头出来,埋头就开始刨,一条条刨花卷曲地掉落在脚边。
木头的清香散发出来,田酒心底零星的燥闷忽然如风般散开。
她嘴角慢慢牵起,心无旁骛地刨木头,刨到累了,洗过手脸,带着蒲扇上床睡觉。
一觉睡得大天亮,投进窗户的清晨光线明亮,田酒醒来。
起床,吃饭,给屋后菜地浇水,修剪好剩下的茶树,吃了个简单的中饭。
美中不足的是味道没既明做得香。
午饭后小睡一会,再起来时,太阳光没那么烈,田酒戴上草帽,踏上去镇子的山路。
大半个时辰的路,其实也不算多远,没有看不清路况的黑暗,没有暴雨和泥泞,也没有压在肩头的既明,她走得很轻松。
田酒一路哼着歌,还随手摘了支鲜艳的映山红,一簇紫红敞开的花朵小喇叭别在耳边,淡淡香气凉丝丝地传来,叫她心情更为轻松惬意。
到了镇上医馆,刚走进后院,田酒就看见蹲在门口的嘉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本就生得高大,面庞硬朗,皱眉时显得格外凶,周围路过的药房伙计都绕着他走。
田酒喊他:“嘉菉。”
“酒酒!”
嘉菉眼睛瞬间亮了,无比惊喜,快步走过来,眼睛在她脸上挪不开。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瞧他这亲热的模样,活像是一年没见。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你是走来的吗?累不累?你都出汗了?”
他问了一连串,都没给田酒回答的空隙。
“总不能叫你一个人顶着,我不累,你累不累?”
田酒说着,嘉菉已经抬手,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汗水,捋过她耳边的碎发。
他摇头:“我不累,我在医馆里,又不用走山路,哪里会累?”
“是吗?”田酒歪头看他,笑道,“那你刚才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有点想你……和大黄。”
嘉菉移开比糖还黏糊的眼神,说完又忍不住去看她的反应。
“我猜也是,我回家里洗个澡睡一觉,舒服多了,”田酒捏捏他硬邦邦的胳膊,“今天我守着既明,你晚上回家去吧。”
“倒也不用……”
嘉菉拒绝,他又不是真想大黄,他只是想待在田酒身边罢了。
两人正聊着,窗户响了下,拉开一线,露出既明苍白俊秀的脸。
“是小酒来了吗?”
“是呀。”
田酒松开嘉菉,进了屋子。
嘉菉皱眉瞥向窗户,既明只微微一笑。
“你怎么样?烧退了吗?”田酒拿下草帽,坐到既明床边。
既明笑意温柔:“不用担心我,烧已经退了,我今天就能跟你回家。”
“今天?”
田酒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既明不动如山,嘴角含笑,任由她凑近了看。
“可你脸色还白得很,再吃一天药,明天再回去吧。”
“就是,不然路上一受累,你又得发高烧,到时候别求我把你背镇上来。”
嘉菉接话,抱胸靠在门上,眼尾睨人。
既明不搭理他,只望着田酒:“昨天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呢,我醒来没看见你,心里好一阵失落呢。”
他嗓音低低地,眼眸脉脉含情。
田酒心头的弦一紧,生怕他又要她亲他。
“你都睡了,我不好打扰你,”田酒坐立难安,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要不再睡会?”
既明默然半晌,低声道:“小酒,你不想看见我吗?”
嘉菉乐了,走过来挡住既明的视线,对田酒道:“反正他也差不多好了,不如我们出去玩吧,明天再带他回去。”
田酒正考虑着,床上既明往后一躺,窄腰薄薄,垂眸侧脸冷白,可怜巴巴地递来眼神。
田酒:“……还是算了吧,既明还生着病呢。”
嘉菉不放弃,让步道:“那我晚上也陪着你,明天我们再一块回去。”
田酒想了想,同意:“也行。”
不然依照嘉菉的性子,没准他明天还要来接她们,来回折腾几趟更累。
“笃笃——”
药房伙计端着药敲门:“你家这位该喝药了。”
田酒刚要开口,嘉菉先一步接过来:“多谢。”
他没让田酒沾手,药碗往既明面前一送,冷漠道:“喝吧。”
既明笑意淡淡,接过碗,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嘉菉哼了声,拿回碗出门去洗。
既明擦了擦嘴角药渍,望向正往门口挪的田酒,蹙眉道:“小酒,这药好苦呢。”
田酒脚步停住,又慢吞吞挪回去,把桌上的栗子糖纸包拿给他。
“喏,吃个糖。”
既明不说话,也不接,抬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腕,微微张开嘴。
田酒呆立半晌,既明手指缠着她的腕子,微凉食指刮蹭了下软乎乎的内侧,像条灵活游动的蛇。
田酒手一抖,差点没把既明的手甩出去。
再一抬眼,既明还望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旖旎,眸光如水,像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晃就要溢出来似的。
田酒动作有点乱,打开纸包拈了颗糖送过去。
细细一看,小拇指还有点抖。
她真怕他又咬她手指。
但这回没有,既明轻轻抿掉那棵糖,柔软唇瓣擦过她的手指。
他含着糖说:“很甜,你要不要尝尝?”
“啊,行。”
田酒随口应了,拿了颗糖刚吃进嘴里,就瞧见既明望着她的嘴唇,眼神幽幽。
她迟钝的神经难得敏感一次,他的意思该不会是想亲嘴吧?
迎上田酒惊恐的眼神,既明唇角一翘,轻点了下头。
田酒:“……”
看来他是真的想女人了。
田酒眼神乱飘不看他,桌子上一叠文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不认字,但文稿字迹清隽整洁,即便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看起来也让人心情舒适。
田酒看了眼既明,他这会不说话,也没看她,瞧着挺正常的。
“这是你写了吗?”
既明眼神一动,看过去,未开口眼底已有笑意。
“是我写的。”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田酒好奇道。
“写的是狐狸精和采茶女的艳情故事,你若想听,我给你细讲……”
既明嗓音慢条斯理,尾音沙哑勾人。
田酒觉得他就像个狐狸精,专门勾引她这种老实姑娘。
“不听不听,你可别说了。”她赶紧拒绝。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今天写了好久,手都写疼了呢。”既明轻叹,揉了揉手腕,意有所指。
田酒不接招,板着小脸:“谁让你生病还写东西,疼就忍着,明天就不疼了。”
“小酒好无情啊,”既明轻轻一笑,抬眸凝着她,“这就忘了你夜里亲我的事情吗?”
“……你让我亲的。”田酒扁着嘴。
“那小酒还想亲吗?”
既明按着床榻,微微撑起身子,没拢好的衣裳下滑散开,露出大片白皙胸膛和弯月似的锁骨。
唇红齿白,点墨似的眼眸含情带笑,伸手捋过她鬓边的娇艳花朵。
田酒像被蛇攀上来般僵直,心头三个字跳出来:狐狸精!
“酒酒!酒酒!”
嘉菉人未到声先到,蓦地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田酒转头就往外跑,撞上大步走来的嘉菉,他哎呦一声接住人。
“你跑什么?”
“我……我饿了!”田酒胡扯,眼神飘忽。
“饿了?”嘉菉恼自己粗心,“走,咱们去吃馄饨去。”
他拉着田酒就往外走,半开小窗里,既明投过来一眼,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眼神晦暗。
第50章 幸福“是小酒的话,疼也没关
系。”……
太阳西斜,闷热的风带着一丝晚来的凉意,天边火烧云绚丽,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嘉菉心情松快,鼻端一丝淡淡清香萦绕。
他眼尾扫过田酒带花的侧脸,粉红殷红,花蕊颤颤,可也比不上她俏丽可爱的小脸。
“酒酒,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米粥。”
“一天没看见你,大黄是不是很想你?”
“是有点。”
“大黄没饿肚子吧?”
“没,有桂枝姐在。”
“……”
一路上,都是嘉菉在说话,田酒眉头紧着,只偶尔回他几个字。
坐进馄饨铺子,飘着油花的清汤小馄饨端上来,香喷喷地占据所有感官。
田酒埋头就是吃,吃得鼻尖沁汗,两颊通红,眉头才终于舒展开。
吃过一碗,田酒手一挥:“再来一碗!”
伙计:“好嘞!”
嘉菉比田酒吃得快些,见她一脸的汗,不由得伸手想给她擦擦。
往日里这种接触田酒从不抗拒,可今天他手一伸出去,田酒往后一仰,远远避开他的手。
嘉菉手掌滞在空中,茫然:“……酒酒?”
“你要做什么?”田酒眼底带着一抹警惕。
嘉菉收回手,和她单独出来的雀跃心情像热天气里化掉的糖人,慢慢瘪下去。
“你出汗了,你只是想帮你擦一擦。”
“不用,我自己来。”
田酒擦擦脸上汗珠,第二碗馄饨端上桌,她又埋头吃饭。
虽说夏日炎热,吃带热汤的馄饨更热,但馄饨滋味足,又烫又香,吃起来反而很爽。
嘉菉坐在一旁,默默看她吃馄饨,没再说话。
直到一碗馄饨见底,只剩下汤水晃荡,田酒摸摸圆鼓鼓的肚子,露出个笑,饱食美味的满足感暂时冲淡了一切烦恼。
“吃饱了,回去吧。”
嘉菉“嗯”了声,两人往回走。
走着走着,嘉菉步子越来越慢,田酒奇怪回头:“你怎么了?”
嘉菉彻底站住不走了,抬目看她:“是你怎么了,为什么回家一趟你就不理我了?”
“我……没有不理你啊。”田酒眨眨眼睛,神色无辜。
“可我跟你说话,你爱搭不理,我给你擦汗,你还躲我。”
嘉菉一条条地细数,高高大大的个子,说起这些话来委屈巴巴地,像条要被丢掉的小狗。
田酒回想了下,好真是嘉菉说的这样,她心头不免愧疚。
“你别误会,我不是不理你,我就是……心里有事。”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全都帮你解决。”嘉菉上前一步,急切地拉住她的手。
“嗯……”田酒思忖片刻,犹豫着问,“既明从前成过亲吗?”
话落,嘉菉愣在原地,脑子里电闪雷鸣轰然炸响,他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反应,直愣愣望着田酒。
田酒问完,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嘉菉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问问。”
田酒不太想告诉嘉菉,既明在她面前做狐狸精的事。
“问问?”嘉菉重复一遍。
田酒点头:“对呀,你快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嘉菉对上那双明净如黑曜石的眼睛,胸口像裂开一条大缝,燥热沉闷的风倒灌进去,催得他呼吸都开始发疼。
“他没成过亲,从前也没有爱慕过的姑娘。”
天知道他多想撒谎,多想骗田酒说既明有家室,不值得托付。
可只要望着田酒的眼睛,他说不出一句谎话。
他不忍欺骗她一句。
“啊?”
可田酒听见这样的回答,居然很失望。
她以为既明是想女人了,可他没成过亲,那为什么跟她又亲又摸的?
嘉菉也发觉不对,急忙追问:“他没成亲,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我为什么要高兴?”田酒不解地反问。
嘉菉被绕懵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以为你喜欢既明,才打听这些呢?”
“我是挺喜欢他的,也挺喜欢你的,但这有什么联系吗?”
田酒直截了当问回去,问完也明白过来,她们俩说的喜欢不是一个喜欢。
她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就像她喜欢李桂枝也喜欢大黄小黑,可嘉菉说的喜欢,是男人女人成亲过一辈子的喜欢。
嘉菉闻言,心头的欢喜还来不及涌上来,又陷入另一种苦闷之中。
既明和他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不是她指定的丈夫吗?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田酒被嘉菉点醒,心头慢慢浮出一个答案。
既明勾引她,是因为他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这种局面她没遇见过啊,这该怎么办?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回了药房。这药房颇大,后院里还有供给住客洗澡的地方。
心里藏着事,人就格外闲不住,两人勤快地烧水洗澡,收拾过一遍,天才黑透。
月亮又大又圆,田酒和嘉菉坐在院子里,心里都乱糟糟的,愣是半天没说上一句话。
没一会,可恶的蚊子出动了,围着人嗡嗡嗡叫个不停
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啪啪声,屋子小窗打开,既明手指叩窗,笃笃两声。
“屋里熏了艾草,没什么蚊子,你们还是进来坐吧。”
田酒犹豫了下,也没必要苦了自己,她起身回屋子。
嘉菉却没跟上,他闷声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既明目光微动,也不多问,眼神只追着田酒,一刻不离。
田酒进了屋子,关上门,一抬眼就撞进既明幽深如海的眼睛。
他正坐在桌前写东西,田酒环视一圈,最后拖着椅子坐在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既明默默看她动作,轻轻笑了一声,直勾勾盯着她。
田酒本来主意不和他说话,但又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小酒坐那么远,是怕我吗?”既明嗓音温柔,眼眸垂着,遮掩住眼底靠近的渴望。
“我怕你?”田酒一听不服气,辩解道,“你又打不过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不是嘛,我又打不过你,你何必坐那么远,瞧着倒像是你怕我。”既明话里带着戏谑意味。
田酒立马反驳:“开玩笑,我才不怕你!”
她拖着椅子,噔噔噔坐到既明旁边,挺着胸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酒不怕我,是我怕小酒。”
既明欣然改口,话里退却,可人却按着桌子,欺身向前凑近田酒。
田酒眼睛圆了,说话结巴:“你,你干什么?”
“上次的问题,小酒还没回答我呢?”
既明看向她,不长不短的头发垂下来,轻轻扫过田酒面颊。
田酒一个劲地往后靠:“什么问题?”
既明抬起手,亲昵地刮了刮她脸蛋软肉:“小酒亲过我一次,还想再亲吗?”
他一点点靠近,田酒后背已经完全挤上椅背,退无可退。
既明还在靠近,像是要贴上来,领口敞开着,只要田酒一垂眼,整片胸膛都一览无遗。
田酒没忍住,瞄了一眼,又瞄一眼。
“好看吗?”既明轻声问。
“好看。”田酒诚实地答。
一片洁净雪地似的,怎么会不好看。
既明嘴角翘了翘,嗓音更低:“那喜欢吗?”
这回田酒没答,抬目看着他,一双眼睛仍旧澄澈通透。
她没有沉醉,沉醉其中的人是他。
“小酒……”
既明脸颊虚虚贴着她,吐息温热。
灯下光影轻晃,投在他清俊秀丽的脸庞上,仿若古画里的如玉公子成了精,带着漫漫妖气缠上人。
“不喜欢也可以亲的,小酒。”
既明嗓音拉长,温柔缱绻,诱哄人同他耳鬓厮磨。
田酒耳朵痒痒的,被他呼吸拂过的脸颊微微发麻,她张口,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紧张。
“不喜欢也可以亲?”
“当然可以,男欢女爱你情我愿。”
田酒重复:“男欢女爱,你情我愿?”
“小酒不
知道,我有多情愿呢。”
既明指尖掠过田酒手背,轻轻捞起她的手,像是捧起水中的月般,奉到唇边细细啄吻,爱怜又珍惜。
田酒手臂都开始发麻:“你你你……”
“在你面前,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轻轻揽住她,温柔眼底是满满的占有欲,可姿态却又伏得那样低。
一点点,藤蔓绕上树干般,攀到她耳边,用鼻尖蹭了蹭她发红的耳尖。
鼻息像条柔软的蛇,缠裹上去滑动。
田酒缩了缩脖子,有些痒。
“小酒,和我说说话。”
既明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捏鼓她的脸颊肉,用唇来回轻蹭。
“说什么……”
田酒乌黑眼珠圆溜溜的,跟着他动作转。
他仰起脸,修长脖颈像是脆弱花茎,苍白脸颊浮着一层淡淡潮红,叫田酒想起随风摇曳的荷。
“或者,碰一碰我。”
田酒注视着他,慢慢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既明喉结快速滑动了下,逗猫似的引诱。
田酒手指按上去,玩闹似的捏了捏,像是在分辨这处皮肉下的骨头有何不同。
他狭长淡漠的眼成了一汪涌动的泉,轻喘了声,微微挪开了脸。
“捏得有点疼。”既明哑声道。
田酒“哦”了声,覆盖着薄茧的手摩挲了下他的耳垂。
“是你让我碰的。”不解风情中带着天真的坏。
既明眼下的薄薄皮肤也红起来,连着眼尾蝶翅似的长睫,弧度绮丽。
他说:“疼也没关系。”
漂亮得不像样的人,乖顺地承诺。
田酒歪了下头:“真的吗?”
“嗯……”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嘶了一声。
田酒拈着点柔软皮肉,无辜抬目:“很疼吗?”
“是小酒的话,疼也没关系。”
既明嘴角翘着,因病泛白的唇染上殷红,唇红齿白间,舌尖微微抽动。
此时的既明和平时的既明很不一样,田酒最开始是好奇,可此时他的火热体温和低低吐出的情语,把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小酒,再亲亲我。”
他低低地哼。
田酒目光落在他微张的唇上,红而润泽。
如果不喜欢也能亲,她蛮想试试的。
田酒扣住既明后颈,把人微微拉近了些,近到呼吸交缠相融。
这是个信号。
她要吻他。
既明察觉到这点,白皙单薄的胸膛一阵剧烈起伏,手指抓上她的衣襟,想要离她更近。
田酒没有拒绝。
她寸寸靠近,手中温顺的面庞酡红着,眸光迷蒙,活色生香,让人很想要尝一尝。
既明眼睫颤了颤,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感到幸福。
田酒轻轻印上他的唇,柔软的,温热的,带着淡淡香气的气息。
她听到他嗓子里轻轻的喘声,他的唇像幼鸟柔软的喙,急切中带着不安,贴近她。
田酒新奇地动了动。
既明或许以为她要离开,拉着她衣襟的手迅速攥紧,莽撞地往前凑,含吮她的唇。
田酒睁大眼睛,好奇怪的感觉。
她没后退,任由既明急迫地吻她。
他还紧闭着眼,眼皮薄红,长长睫毛湿润着,一直在抖,投下一片颤动的青影,像是在做一场不安的梦。
田酒看了会,手指轻轻捏住他抖动的睫毛,擦掉那点湿意。
既明一顿,睁开眼,睫毛拂过她指尖,眼底带着情动的热意。
田酒也看着他,学着他的动作,啄了下他的唇。
他浑身一颤,嗓子里一声气音,像是要哭出来,可眼底却越发鲜红。
“小酒……”
唇齿相依间,她的名字被含糊湿热地吐出。
田酒望着他,等待那句潮湿情话。
可下一瞬,砰一声,门被踢开。
怒吼炸响如雷奔。
“你们在做什么!”
田酒抬眼,正对上嘉菉铁青的一张脸。
她想退开,既明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柔软唇瓣又含上她的唇,细细舔吻。
落针可闻的室内,细微水声被无限放大,急雨般落在每个人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