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明日要办寿宴,窦二娘身为当家女主人,自然也是忙得要命。
家里的小祖宗还是个不省心的,脾胃虚弱又要吃糯米粽子,她哪敢连着两天给吃啊?把小家伙给气坏了,一个不留神就不知跑到哪去,她吓得赶忙派人到处找。
待到仆从禀报,说小郎君在小厨房时,她立刻寻了过去。
只见平日里吃饭像吃药似的自家儿子,正跟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头碰头凑在一起,咔嚓咔嚓啃着什么,哪里有一丁点儿厌食的样子?
那小姑娘身上穿得整整齐齐,梳洗得十分干净,大眼睛水汪汪扑闪扑闪,一看就是被家里照顾得很好,手里还捧着个粗布袋子。
张小郎君啃完手上的吃食,小姑娘就从袋子里又掏出一片儿,递到他手里,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吃了我的豕肉脯就不许再哭了哦!”
把新拿到的肉脯塞到嘴里,没出息的张小郎君点头如啄米,脸上还带着点儿没干的泪痕:“真好吃!”
窦二娘哭笑不得的瞧着这一幕,尹遥见她来了,笑着施了一礼:“窦娘子,你是来找小郎君的吧?”
见对方点头,眼神儿还盯着张小郎君手里的东西,她又道:“您放心吧,我妹子带的是自家做的豕肉脯,用上好的豕里脊烘烤成的,给小孩子做零嘴儿再合适不过了。”
张小郎君埋头吃得开心,这会儿才发现自家阿娘找来了,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跑到窦二娘面前,踮起脚将手里剩下半片的猪肉脯塞到她口中。
这猪肉脯一入口,窦二娘便觉一阵香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再细细咀嚼,又发现上面除了浓郁的酱汁外,还涂了甜甜的蜂蜜,撒了香喷喷的胡麻,可谓香、鲜、酥、脆、甜五味俱全,简直是齿颊生香,让人回味无穷,难怪自家这挑嘴的儿子,能吃得这么投入!
窦二娘对自家儿子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哪怕是找了这么半天,这会儿看他没事儿,也就放下心来。
沈记的两位娘子还在忙碌,窦二娘怕自家儿子打扰对方,便准备将他带走。
谁料张小郎君心虚是心虚,但走却是不肯走的,她叫了几遍,这孩子都是嘴里应着,脚下一动不动。
尹遥看着母子俩的拉锯战,不由笑道:“窦娘子先去忙吧,你若是放心,便将小郎君留在这儿,正好跟我妹子做个伴儿,你看怎么样?”
前院的杂事实在是抽不开身,窦二娘也没工夫在这儿跟儿子耗,只能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行,那便麻烦尹娘子照看了,我忙完就来接他。”
窦二娘带着府里的仆从匆匆离开,张小郎君得了“特赦”,心满意足地坐回胡凳,尹七娘又掏了片儿豕肉脯给他,俩人再次咔嚓咔嚓啃起来。
尹遥这边寿桃儿包得差不多了,上色却比较耗时,陆娘子那边还有一大半,即便是俩人一起忙活,也还得弄上一阵子。
眼瞅着一时半会儿搞不完,她索性停下手:“张小郎君,你饿不饿呀?”
张小郎君舔了舔手指,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委屈地点点头: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他连午饭都没吃呢!
尹遥洗了洗手,走到小厨房的另一侧,方才窦二娘说了,若有什么需要的自取就是,她便也不客气,仔细打量起这堆得满满的货架。
架子上除了米面粮油之外,肉蛋奶、蔬菜水果也品种齐全,可真叫一个琳琅满目,把尹遥都看眼馋了。
那最底层还有个竹篓泡在盆子里,她打开盖子一瞅,里面装着半篓河虾,还在扑通扑通乱跳。看来是今儿才在河里捞的,活泼得不得了。
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厨房里的几人都饿了,她决定做点儿简单快手的。
不如就选择鲜美的海鲜……哦不对,河鲜疙瘩汤吧!
她掂了掂竹篓,看到下面还有几个河蚬,便捞了出来放在碗里,加入清水和少许粗盐,让它们慢慢吐沙。
另外又把河虾去头,开背挑去虾线,洗净放在一旁晾干备用。
起锅热油,放入虾头用小火煎,将里面的虾油煸出后,锅里的油也变成诱人的橙色。捞出虾头丢掉,在锅中注入开水,滴了几滴酱油,又下入吐好沙的河蚬。
如今马上就要入冬,在河道结冰前的这段时间,因着气温下降,鱼虾们都在抓紧进食储存脂肪,为过冬做准备,正是河鲜最为肥美的时节。
就好比今儿这几个河蚬,刚下到烧开的水中,贝壳便自动张开,露出里面肥硕的贝肉,鲜甜的味道也瞬间飘满了整个厨房。
这下两个小馋猫连猪肉脯都不吃了,全都从胡凳上跳下来,凑到了灶台前,不住地吸着气,像是想把这满锅的鲜香都吸到肚子里似的。
怕煮得久了河蚬会缩水,尹遥稍煮了片刻,便用勺子捞了出来,盛到一旁的碟子里。
尹七娘也不怕烫,偷偷摸摸捏走了两个,跟张小郎君一人分了一个,边嗦上面残留的汤汁儿,边把里面的蚬肉叼下来,啊呜一口吃进嘴里。
“好鲜呀!”两个小朋友相互对视,都是睁大了眼睛,河蚬的鲜味儿又叠加了虾油和酱油的鲜香,吃得俩人都直舔嘴唇。
吃完手里的感觉更馋了,尹七娘又跃跃欲试,想再偷几个,被尹遥斜了一眼,讪讪地缩回了手。
尹遥从面袋里舀了一勺面粉倒在盆中,又缓缓浇入清水,边加水边用筷子快速搅动,让面粉变成一粒粒的小疙瘩。
她手法十分娴熟,搅成的疙瘩每粒都只有黄豆大小,像是一颗颗大小均匀的小珍珠般。这样的面疙瘩下到汤里,才会容易煮熟,而不会只有表面熟了中间还有硬芯儿。
将疙瘩均匀撒入翻滚的汤中,用勺子慢慢搅动防止糊底,待到疙瘩漂浮起来,原本澄澈的汤汁也变得粘稠,放入虾肉,再下一把洗好的波棱菜。
这张家小厨房采买的波棱菜,都是最新鲜的嫩菜,不像老菜那般叶酸过多,必须得提前焯水,否则会涩牙,这嫩波棱菜只要直接下到汤里,就已极为鲜嫩爽口。
往锅中滴了几滴香醋,将这一锅鲜美的疙瘩汤盛到四个瓷碗中,方才捞出来的河蚬,也往每个碗里盛了几只,摆到一旁的桌子上,尹遥招呼陆娘子别忙了,先吃饭要紧。
陆娘子应了声,还没等她走到桌边,尹七娘和张小郎君早就冲了过去,俩人如出一辙地端坐在桌边,手里举着勺子眼巴巴瞧着面前那一碗疙瘩汤,忍着快要流下来的口水,乖乖等待陆娘子和尹遥的就位。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看他们两个这么乖,尹遥不由轻轻摸了摸俩人的小脑袋,笑道。
这一声令下,尹七娘和张小郎君便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埋头苦吃起来!
陆娘子去洗了手,也坐到了桌边,这一下午埋头上色,她也是累坏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开始品尝面前的美味。
就在几人吃得香甜之时,这儿又迎来了一位意外来客。
“这是在吃什么呐,几位娘子给老头子也尝尝?”一个身板挺得笔直的老翁,站在小厨房门口,鼻子不住地嗅着,眼睛竟亮晶晶仿佛年轻人一般。
听到声音,几人都从汤碗中抬起头来,往门口瞧去。张小郎君叫道:“太翁!”
眼前这老翁,原来正是曾领车骑将军的张家老郎君,也就是明儿寿宴的主角。
今儿阖府上下都在忙碌,唯独主角本人没啥事儿干。他虽然已是高龄,但一向身板硬朗,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便在府中闲逛了起来。
这不,闲逛也有闲逛的收获,才溜达到后罩房附近,他便闻到了一股鲜美的味道,于是循着味道又踱到了小厨房门口。
方才光顾着眼馋美味了,这会儿张小郎君开口,他才注意到自家的曾孙:“哟,大郎也在呐!”
见是张家的老家主,几人都连忙放下手中勺子,起身施礼。
张老郎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几人无需多礼,眼睛却是直往灶台边瞄。
尹遥一向闻弦音知雅意,更何况对方这都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
赶紧把张老郎君让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又去锅里盛了一碗海鲜疙瘩汤,还十分上道儿地多夹了好几个河蚬。
把碗摆在张老郎君面前,尹遥自己又去搬了把胡凳,在七娘旁边挤一挤坐下。
张老郎君舀了一勺疙瘩汤,刚要美滋滋送入口中,忽然感觉到几道颇为怨念的目光,这才想起来一声令下:“你们愣着干嘛,都快吃呀!
这以虾和蚬提鲜的疙瘩汤,本就鲜香无比,里面还有一丢丢儿隐约的醋香,更是让人胃口大开,小厨房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吃疙瘩汤的“呼噜呼噜”声,偶尔还夹杂了嗦蚬子的“滋溜滋溜”声……
等到窦二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再来小厨房接儿子时,除了自吃饱喝足的儿子外,连平日里对厨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闹绝食的老郎君也在。
祖孙俩都懒洋洋地坐在桌边,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满脸的餍足?
第32章 豆腐蒸饼买到的食客们,还都觉得是自……
次日又到了沈记换新品的日子,尹遥前一天就已跟食客们预告,说这五花肉粽明儿便不卖了,敬请大家期待新品。
经过鲜肉蒸饼和五花肉粽这两个品类的“考验”,沈记的忠实主顾也越来越多,虽然心里惋惜吃不到五花肉粽了,但尹娘子可是说了,还有更美味的新品!
以她的手艺,必定不会让人失望,在不舍之余,大伙儿又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尹娘子,你今儿是卖什么呀?”一大早就有不少食客过来排队了,沈记的摊位才支上,就有人忍不住开始问。
尹遥笑吟吟道:“我今儿卖的是豆腐蒸饼呢!”
那食客面露讶色,又顿足道:“豆腐蒸饼?你这儿还有豆腐呢?该不会贵得很吧!我可买不起……”
虽说豆腐在唐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卤水点豆腐的工艺早就流传到家家户户,平日里吃点儿豆腐,那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也不怪这食客垂头丧气一脸失望,只因最近的情况,却又与平日不同。
朝廷平叛的仗还在打,这几日洛阳城的粮价也涨了不少,便是这西门内的早餐摊儿,各家摊主的售价也都跟着涨了一些。若是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这价格还要持续上涨。
重点是英国公在扬州道起兵,扬州又自古是盐道重地,这一打仗交通断绝,两淮地区的盐就运不过来了。如今洛阳城的盐价,上涨得可比粮价还厉害。
而传统豆腐的制作工艺中,所用凝固剂乃是卤水。这所谓的卤水,又名盐卤或苦卤,正是海盐在晾晒时所得的伴生物。
如今盐道既已断绝,盐都运不过来,市面上盐卤自然也早就断货。若想买块儿豆腐吃,可得花上比之前多好几倍的价钱才行!
都说物依稀为贵,世家望族倒是无所谓,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哪里还吃得起啊?
见食客如此神色,尹遥却是笑眯眯摇了摇头:“不会呀,咱们家的豆腐蒸饼,只要四文钱一个,个头儿*同鲜肉蒸饼是一样的,而且保证仍是皮薄馅大!您不妨尝尝看?”
一听尹娘子的新品里不但有豆腐,而且价格还跟其他摊主持平?食客听了直接两眼放光:“真是四文钱一个,尹娘子没骗人吧?快给我来两个!”
“我这儿有辛辣和酱香两种口味,您想要哪个?还是每样来一个尝尝?”见食客说两样都想尝试一下,她便利索地从两层蒸笼中各夹了一个,装好递了过去。
食客迫不及待接过,又一口咬下。嚯,还真是满满的豆腐馅儿!
他先品尝的是那香辣味儿的,豆腐馅儿裹满了辛辣的茱萸油,里面还夹杂着少许豕肉碎,吃在嘴里可真是又滑又香。
再一仔细咀嚼,他又发现,这豆腐跟以往吃得似乎有些不同,没有了卤水的涩口,还更加嫩滑,简直可以说是入口即化。
又换成酱香的咬了一口,同样嫩滑的豆腐,只是味道从辛辣转为馥郁,也是一样的美味诱人!
“前面的郎君你快点儿,我们还排着队呢!”后面的食客一听说今儿竟是平价的豆腐蒸饼,又见这打头儿的吃得如此香,不免焦急地催促起来,生怕排在后面就买不到了,一时间热闹极了。
说起这豆腐,倒不是尹遥有什么特殊渠道,能够低价采买到盐卤,而是她还知晓有另外一物,可以作为替代品,那便是——石膏。
石膏在唐代也叫做“凝水石”,是开采出来的天然石膏矿,在洗净杂质和泥土后,再经煅烧炮制所成。
相比于现代将其广泛运用于建筑与装饰领域,这个时代更多的,却是作为一味药材来使用,具有敛疮生肌和收湿止血的功效。
前几日费郎君已将磨好的面粉给送了回来,尹遥检查了一圈儿,对方平日里便以这行当糊口,家里特意置了大型石磨,磨起面粉来,倒是比她在家自己磨的要细多了,质量真是不错。
她再也不用担心面粉不够用了,只要能卖得掉,每日想做多少便做多少。
满意地付好尾款,又得知对方家中除了干磨的石磨外,还有架水磨的,尹遥便让他扛了些黄豆回去,泡水磨成豆浆再送回来。
昨儿她从张家出来后,便去了药铺,买了二两磨好的石膏粉。
到家后,将费郎君白日里送回的豆浆煮开,过滤去除豆渣,把半两石膏粉以清水化开,缓慢倒入豆浆中,稍作搅拌至凝固,再倒入木盆,上压一块石板,静置半个时辰,就成了洁白细腻的豆腐。
这石膏豆腐在后世也叫做“南豆腐”或“嫩豆腐”,因用石膏做凝固剂时,黄豆蛋白的凝固速度会慢些,因此相比于使用盐卤的“北豆腐”,它含水量更高,也更加软嫩细滑。
将豆腐切碎后加入炒熟的肉馅儿,再佐以茱萸油或酱汁,调成豆腐馅儿,包到蒸饼里,真可谓是细而不腻、滑而不散,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更何况如今隔壁摊儿的普通蒸饼,也都涨到四文钱一个了,都是同样的价格,这沈记可是豆腐馅儿的,大伙儿还不趁这机会多买几个?不仅自个儿能解馋,更可以带回去送给家人朋友,那多有面子啊!
前一日在张家忙到很晚才回去,尹遥跟陆娘子加班加点也就包了两百个蒸饼,一会儿就全都卖光了,还有从其他摊位赶过来没买到的,免不了唉声叹气一番。
收摊回家,七娘雀跃着跑进了主屋,朝自家阿婆通报战果:就这一早晨,她们足足入账八百文!
而且这豆腐蒸饼虽然同其他早餐摊儿一样,涨价卖到了四文钱,可不论是麦子还是黄豆,都是尹遥在涨价前囤好的,石膏的用量也十分有限,又只需要加一点点豕肉提味儿,因此成本不但没有涨,反倒比之前的鲜肉蒸饼还要低。
每卖出一个,她就能赚三文钱,就方才那一会儿,她可就赚了足足六百文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买到的食客们,还都觉得是自己赚到了!
这豆腐蒸饼如此受欢迎,尹遥决定了,明天还可以再多卖两百个,不过可不能等到晚上再点灯熬油,否则肯定又要挨阿婆好一通训。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就同陆娘子一起,按照昨日的方法,制作起豆腐。
在煮豆浆的时候,又用细棍挑起每锅最上面的两层油皮儿,挂在院中晾干,这可是最有营养价值的油豆皮儿。到时候包上肉馅儿小火煎熟,就是再美味不过的腐皮肉卷儿,家里的老老小小肯定都爱吃。
将石板压在半凝固的豆腐上,又简单吃了午饭,陆娘子留在家中准备明日的蒸饼,尹遥则带着七娘继续去寻私塾。
姐妹俩今日去的是嘉庆坊东的两坊,打听到的结果还不如前一日,这两坊比嘉庆坊更加偏僻,别说私塾了,坊内就连识字儿的都没几个,难不成只能送七娘去听那老夫子催眠了?
她领着七娘有些沮丧地回了嘉庆坊,仍是前往张家,今儿要包的寿桃儿不多,她一个人就够了。
张府的厨子已将前一日包好的寿桃儿蒸熟,仆从又将其中三百个实心儿的端到正门外,布施给坊中的街坊邻居。
一听说这家老郎君都八十高寿了,坊内邻居们十分踊跃,都想来沾沾喜气,三百个寿桃儿不过片刻便已布施一空。
有的人刚拿到手里,便趁热啃了一口,发现除了沾喜气之外,这味道竟也极为香甜可口,只恨不能再去领几个。
这会儿已是傍晚,张家正设下晚宴招待张寺丞的同僚们,还有张家在洛阳城的亲朋故旧,加上窦二娘的妹妹是天子妃嫔,连宫里也遣了内侍前来道贺,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不过客人们都集中在前院儿,跟尹家姐妹却没什么关系,二人直接去了后院的小厨房。
尹遥一番忙碌,寿桃儿终于包得差不多了,小厨房里却又又又迎来了客人,或者不如说是……主人!
“尹七娘,尹七娘!”有人悄悄唤着七娘的名字,一听就是张小郎君的声音。
正在一旁乖乖吃着自己小零嘴儿的尹七娘,听到声音便跳下地,往门口方向走去:“张大郎,你怎么在这儿呀?我今儿带的是阿姐做的锅巴,你吃吗?”
说着她从口袋里抓了一小把,递到张小郎君手上:“快尝尝,可好吃啦!”
张小郎君连连点头小心接过,用另一只手捏了一小块儿放到嘴里,这锅巴是尹遥用昨儿做豆腐过滤下来的豆渣,又混了面粉炸成的,上面还撒了炒熟磨碎的椒盐儿,又香又酥,一咬嘎嘣脆。
他咔嚓咔嚓嚼了几下,十分满足咽下肚去:“可真香啊!”
尹遥听到俩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扭头往门口瞧去,发现此番张小郎君不是自个儿来的,他后面还跟着个神采奕奕的老头儿,可不就是张老郎君嘛!
“尹小娘子,忙着呐?”老郎君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背着个手站在自己曾孙身后,朝尹遥笑道。
作为今日的寿星,张老郎君不好好在宴会上做个吉祥物,反倒跟曾孙一起溜了出来,还特意绕到了小厨房门口,看来是“别有所图”。
“两位张郎君,晚上好啊,你们二位出来遛弯儿呀?”尹遥也不戳穿,只笑眯眯打招呼。
“那倒不是……”张小郎君面色有些羞赧,“尹姐姐,你这儿还有蒸好的寿桃儿吗?”
这话却让尹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二位郎君,方才蒸好的寿桃都拿到前院儿去啦,除了布施给街坊的,你们宴会上不是也有吗?”
张老郎君闻言,差点儿捶胸顿足:“我那天杀的孙子,非说我年纪大了,又说大郎年纪太小,晚上不能吃太多主食,怕会积食。那桌上的寿桃儿,我们爷俩才啃了两口,就被他给收走啦!”
尹遥失笑,张寺丞年纪轻轻,想不到还上管老下管小,把家里这两位治得一点招儿都没有,只能从宴席上偷偷跑出来,到这小厨房里来寻寿桃儿。
“二位郎君,这蒸好的寿桃儿确实没了,而且听闻您二位脾胃都不算太好,这大晚上也确实不适宜吃太多……”
眼瞧着一老一少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委屈样子,尹遥感觉自己仿佛是罪魁祸首一般。
张家这个订单的利润很高,何况窦二娘还多付了一贯钱,可谓是尹遥的大金主,作为一个合格的餐饮界从业人员,可不得让自个儿的主顾满意?
想着带来的醪糟还有剩,她便笑道:“没事儿没事儿,这大晚上不能吃主食,可来点儿甜品做宵夜却是无妨的。不然我煮些牛乳鸡子醪糟吧,大家伙儿都吃点儿?”
第33章 牛乳鸡子醪糟一桌子宴席,还不如这一……
将新鲜的牛乳倒入锅中,煮至周边微微冒泡,缓慢倒入搅散的鸡蛋,将液体煮到即将沸腾状态,牛乳混合了鸡蛋,由乳白色转为带了一点儿淡淡的黄,也变得更加浓郁。
里面原本还应该放些小苏打的,但唐朝还没有发明这种食品添加剂,为了防止牛乳结块儿,尹遥便没有将醪糟下到锅中一起煮,而是从酒坛里捞出后沥干液体,只留下发酵的糯米,分别盛在几个小碗中。
又把煮好的牛乳鸡蛋冲入碗中,再撒上少许葡萄干儿和胡麻,就是简单又美味的牛乳鸡子醪糟了。
一老两少早就坐在桌边,尹七娘将零食袋里剩的最后一点儿豆渣锅巴都倒在了桌上,张老郎君的牙口儿比年轻人还好,三个人各自捏了几块儿,塞到口中,开心地享用起美味。
不过片刻,这点儿锅巴便已瓜分一空,三人相互瞅瞅,又扭头一脸期待地瞧着尹遥,见她将几个碗端过来,纷纷举起了勺子,那动作可真叫整齐划一。
尹遥心道,这大概就是吃货们的共鸣吧……
一勺入口,三人都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醪糟味道本就是甜的,再佐以甜丝丝的葡萄干儿和香喷喷的胡麻,又觉蛋花软嫩,牛奶浓郁,醪糟清香,结合在一起更是滑嫩爽口,怎一个美味了得!
不过片刻,桌上的碗就已经都空了,几人还都眼巴巴瞧着尹遥,想要再来一碗。
尹遥这回却不为所动,喝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便将桌上的空碗全都收走,拿去洗净:“这牛乳鸡子醪糟虽然容易消化,也能强健体魄,可如今时辰不早了,一小碗就够了,吃多真该积食啦。”
听到这话俩小的都齐声长叹,趴在了桌上。
张老郎君不愧能活八十岁,倒是个心宽的:“罢啦,能喝一碗也算意外之喜啦!”
老爷子又抻了个懒腰,笑眯眯逗起了七娘,“小娃儿,你叫什么呀?几岁啦?可读书了不曾?”
张小郎君也被新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他昨儿跟七娘凑一起玩儿了半日,已经有些熟悉,当下便抢答道:“太翁,这是尹七娘,跟我同岁,也是五岁啦!对了尹七娘,你读书了吗?”
阿姐为了自个儿读书的事儿操心,带着她连着去坊外跑了好几日,都没寻到合适的私塾,七娘摇了摇头,罕见地有些沮丧。
看她这神情,张小郎君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儿,偷偷戳戳张老郎君:“太翁,不然让尹七娘来跟我一同读书吧!我一个人读书,好生无聊的。”
张家才从南阳搬到洛阳城不久,虽说在此地也有亲朋故旧,但府邸都离嘉庆坊有些距离,平日里往来甚为不便,因此张小郎君也就没什么同龄的小伙伴,每日里寂寞得很。
更何况对他来说,尹七娘虽是个女孩儿,可却大方得很啊,只见了两面,就给自己分享了两次零嘴儿。
阿娘说过,好朋友要一起分享。那他俩不就是好朋友了吗?
张老郎君抚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瞧着桌边这俩小娃娃,又瞅了瞅灶台旁正在洗碗的尹遥,心里琢磨着:这尹娘子的手艺着实不错,可比家里的厨子好多了。只可惜等自己寿宴结束,再想吃可就难喽!不过,若能让她妹子来府里读书……
美滋滋打好小算盘,张老郎君赞赏地拍了拍曾孙的脑袋,朝尹遥道:“大郎说得不错,尹娘子若是寻不到合适的私塾,不如把你妹子送到我家来,跟我家大郎一同读书如何?”
“阿翁,大郎,你们怎么在这儿?可叫我好找。”老郎君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张府的宴席刚刚散场,这会儿早已夜禁,坊门已关,客人们今夜便都留宿在张家。张寺丞方才安顿好客人,又往后院来寻祖父和儿子。
一见自己这孙子,张老郎君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呢,那宴席的疱人是从哪请的,做的都是些什么啊!”
“宴席怎么了?宴席不是挺……”张寺丞正想反驳,但回忆了下方才那一席菜的滋味儿,到底也没好意思昧着良心,把“挺好的”给说出来。
张寺丞如今供职的乃是九寺五监之一的光禄寺,其中一项职责正是掌酒醴膳馐之事,下辖太官署中置有众多疱人。于是此番家中设宴,便特意委托了署中休沐的疱人前来操办。
他原本心想着,太官署既然能掌酒醴膳馐,下属的疱人又都是登记在册的工籍,操办一个民间的寿宴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话说回来,张寺丞本就是临时接任,他又是初入都城官场,自然不懂里面的九曲十八绕。
太官署的疱人都是祖传手艺不假,可他们有别于内廷御厨,并不负责皇家的日常饮食,而是分作两拨:其中一拨负责官员们的会食,也就是每日朝会后的工作餐;另一波负责的,则是年节祭祀和宫廷宴席。
今儿张寺丞请来的操办寿宴的,自然是负责年节祭祀和宫廷宴席的那一拨。这波人烹饪的最重要原则,是……
好看。
没错,既要尽显大唐的繁荣昌盛,又要体现朝廷的肃正威仪。至于口味嘛,倒真的不重要,毕竟一长串祭词祝词过后,管它出锅时有多美味,也都变成一桌冷饭。
因此今晚的寿宴上,疱人们便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来操办,制备的菜肴确实又大气又漂亮,用的食材也十分珍贵稀有,什么半岁的骆驼、刚睁眼的鹿羔,还有雕刻得美轮美奂的点心……
只是不论是冷盘、蒸煮、熏烤还是甜品,却都只是空有其表,味道实在乏善可陈,不是油腻腻就是冷冰冰,席上最受欢迎的,反倒是那香甜的寿桃蒸饼。
要不然家里的老小两个郎君,也不至于在被没收了寿桃儿后,便结伴偷跑出来,还摸到了小厨房。一桌子菜肴,还不如一口热乎乎的市井吃食!
只是虽说这宴席确是他理亏,但见祖父和儿子竟在这厨房中,与几名商户相谈甚欢,张寺丞也实在是想不通:“宴席再怎么不好吃,阿翁您也不能跑到这儿来啊!”
他又扭头瞪着张小郎君:“还有你,不好好待着乱跑什么!出来前告诉你阿娘了吗?”
张小郎君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躲在张老郎君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张老郎君年轻时却是行伍出身,性子最是爽朗不羁,当下一拍桌子:“这儿怎么啦!都说民以食为天,我怎么不能来了?你小子懂个屁!”
眼瞅着爷孙俩要吵起来,尹遥作为一个外人,还是“交战双方”的导火索,一时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正在她深感棘手之时,救星来了。
这及时赶到的救星,正是张家女主人窦二娘,她刚安置好赴宴的女眷,也寻了过来。
一见这祖孙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再加上旁边吓得鹌鹑似的儿子、一脸懵的尹七娘,还有扶额无奈的尹三娘,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郎君,你晚上招待客人喝醉了吧?快随我回去休息。”她走上前,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温柔地拉住了自家夫君。
都说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对着自己祖父都吹胡子瞪眼的张寺丞,遇到了窦二娘却也只能化成绕指柔,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哄走了。
临走前,窦二娘还悄悄朝尹遥挤了挤眼睛,又朝着自家夫君的背影白了一眼,尹遥失笑,会意地点点头。
“臭小子,整日里摆着一副臭脸!”张寺丞终于走了,张老郎君还不忘替尹遥打抱不平。
把自家孙子好通臭骂后,他又重新摆出一脸笑容,绕回了方才的话题:“尹娘子,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送你家妹子来我们家读书?我家请的夫子是族中远亲,人品端方贵重,学问也还不错哟!”
“而且你放心,也不需要付什么束脩,笔墨纸砚我家全包,保管让你家小娃儿习得一身好学问!”
噢哟,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儿?
只不过嘛,这老爷子满脸的热切,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府的家塾既然哪哪都好,怎么还缺七娘一个学生不成?
尹遥一边心动,一边又满脸怀疑地瞅着他。
“当然啦,虽然不需束脩,但若你妹子每日来上课时,能带点儿什么零嘴儿啊、点心啊之类的,那就再好不过喽!”张老郎君轻咳一声,终于“图穷匕见”。
张小郎君一听此言茅塞顿开,也在旁边连连点头,他方才跟太翁提起这事儿,只顾着能跟小朋友一起上学、一起玩儿,却没想到,尹七娘还能每日给他带好吃的……还是太翁想得周到哇!
看着这祖孙俩,尹遥简直哭笑不得:好嘛!这说了半天,还是为了口吃的!
不过抛开有的没的不提,这主意倒还真不错。张家给自家小郎君寻的夫子,学问人品自然都是仔细考量过的,且张府就在坊内,她每日接送也不用花费很久。
而且还不用束脩,只需要给七娘多带点儿零嘴儿就是,这对尹遥来说不就是手拿把掐嘛!
只有一点,方才张寺丞对商户的态度……
见尹遥显然是心动了,却又有些犹豫之色,张老郎君明白过味儿来,他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不用管那个臭小子,他每日都要去官署的,你妹子瞧不着他那张臭脸。”
“再说了,这家里自然有我孙媳妇儿说了算,哪轮得到臭小子管天管地?他若敢给一个娃儿脸色看,看孙媳妇儿怎么收拾他!”
见张寺丞已走,张小郎君也来了精神头儿:“放心吧,有我阿娘在,我阿爹就是个纸老虎!”
第34章 结伴出城送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礼……
“尹三娘,你那豆腐蒸饼,能给我留十个吗?我收摊儿过去取。”
第二日,费三娘刚一出摊儿,就问尹遥留十个蒸饼,说要拿回去给爹娘和阿兄尝鲜,惹来了一众排队食客的怒目而视。
尹遥忙把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先别提这茬儿,一会儿再说,费三娘会意点头,讪笑了一下自去忙了。
不大会儿工夫,尹遥便已将两百五十个蒸饼卖光,她正准备收摊儿,却又见到许二郎远远跑了过来。
说起来,她那日虽然拒绝了许二郎,可这段时间许家的帮助也不能抛之脑后,那岂不成了白眼儿狼?
于是昨儿下午陆娘子准备豆腐蒸饼时,她便请对方多包二十个提前蒸好,另外再切几块儿生豆腐,一起给许家送过去。陆娘子自是应承下来,下午便已办得妥妥当当。
隔了几日没见,许二郎好像稍微瘦了些,不过精神头儿还挺足的,他站到尹遥面前,仍是一脸憨厚:“三娘,我来帮你吧。”
“许二哥,你怎么来了?”见他主动前来破冰,尹遥不免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没有没有,三娘别误会,”许二郎连忙摆手解释,“这几日洛阳县廨派人下来,说要核勘各坊户籍登记情况,我只得留在家中帮阿翁。”
说到这儿他还松了口气:“今儿好容易送走了人,这才得空过来。你这几天累坏了吧?”
尹七娘戴着小手套儿,正在埋首将今日收到的铜板一一数清,装到匣子中,闻言抬起头来:“许二哥放心吧,阿姐还有我哪!”
“快数你的吧,可别给阿姐数错了!”摸摸她的小脑袋,尹遥笑道。
七娘虽然还未识字儿,但这些日子陪尹遥摆摊儿下来,数数却是突飞猛进,一口气儿数到一百完全没问题,然后再将一百个铜板穿成一串收好,如此反复几次,这千八百个铜板,也就数清了,倒省了尹遥不少工夫。
她又朝许二郎道:“许二哥放心吧,昨儿送去的蒸饼你们可尝了?一会儿到我家,再给你拿点儿回去。”
见尹遥跟之前的态度没什么不同,许二郎也放下心来,他又搓着自己的手,一口气说出了酝酿好几日的心里话:
“三娘,我那日回去后想过了,你说得没错,咱们大概确实不适合……我也跟阿婆讲过,她不会去你家提亲了。”
“但是我也答应过阿婆和康陶兄弟,会好好照应你们家,不会半途而废的。更何况,咱们俩也算是朋友,你说对吗?”
尹遥仔细瞧瞧他的神色,见对方已不复那日的失魂落魄,脸上尽是一派坦然,看来确实已经放下了。
她不由笑了:“你说得不对,咱们不是‘算是’朋友,咱们就是朋友!”
言毕,她又调皮地一摊手:“那朋友,就请你帮我收摊儿吧?回头我请你吃饭!”
把摊子交给许二郎,尹遥便空着手,跑到费三娘的馄饨摊儿上,嗔道:“你也真是的,若想要那豆腐蒸饼,我舅母正在家中准备呢,你一会儿去我家拿几个便是,何必还被人埋怨?”
费三娘看到许二郎又来了,原本还有些悬着心,也不知这俩人会不会还有牵扯,但方才虽然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但见这情形也能猜到个大概,不由放下心来。
听到尹遥的话,她也是有些懊恼,跺了跺脚道:“唉,哪成想你这豆腐蒸饼如此受欢迎。好家伙,我差点儿成众矢之的了!”
尹遥笑话了费三娘一通,又被她锤了一顿,玩闹完俩人又约好,收了摊儿就一起去沈家取豆腐蒸饼。
费三娘美滋滋盘算着,一会儿不但能拿到豆腐蒸饼给家人尝鲜,路上还能顺便同许二郎聊聊天,多熟悉熟悉,岂不是一举两得?
“话说回来,你这成日里总上新品,”几人一同走在去沈家的路上,费三娘摇了摇尹遥的手,“我感觉自个儿馄饨做得都没意思了,也想换个花样儿呢,你快帮我想想法子!”
费三娘的馄饨包得其实是真不错,皮儿又筋道,鸡肉做的馅儿也很是鲜香,自从尹遥之前给她提过建议,让往汤里放点儿紫菜提鲜后,汤的味道也改善了不少。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食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呀!再美味的东西吃多了也不新鲜了,她见尹遥三天两头儿的换新品,生意又如此受欢迎,便想着再朝对方取取经。
“不然你从鸡骨吊汤改为豕骨吊汤?豕骨熬上五个时辰,那汤想必也十分浓郁鲜美。”尹遥想了想道。
“鸡骨改成猪骨吗……”费三娘算了算账,皱眉道,“我平日里都是拿包馅儿剩下的鸡骨头熬汤,若是改成豕骨,还得去肉铺专门买才行。我这馄饨一碗才卖三文钱,却是连本钱都回不来呢!”
这倒也是,原本鸡骨吊汤还算是物尽其用,可若再另买豕骨,就确实有些奢侈了……
尹遥灵光一闪:“那要不然,你改做菌汤馄饨如何?可以去南市买点儿干菌子,像是香蕈之类的,比豕骨要便宜些。泡发之后熬汤,味道也很是鲜美,而且还比骨汤要更清爽些。”
“菌汤馄饨倒是不错哎!”费三娘眼睛一亮,笑道,“去什么南市呀,还得花钱买,明儿我去城郊,自个儿采一些不就得了!”
“诶,你跟我一起去不?”
“阿姐,我想去!”听到费三娘的邀约,七娘忙拉了拉尹遥的袖子,眼巴巴道,“我过几天就要开始上学,都没空再出去玩儿了!阿姐和费姐姐带我去吧!”
前一日窦二娘顺走了张寺丞后,又特意回了趟小厨房,谢过尹遥对家里这两位不省心郎君的照顾,又替张寺丞道了声对不住。
尹遥笑道无妨,这个年代重农抑商的阶级思想深入人心,张寺丞身为士族,看不起商户也属于常规操作,她才懒得放在心上。
七娘却是为自己阿姐打抱不平:“我阿姐赚钱养家,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张小郎君听了这话却狠狠摇头:“不对,我阿娘才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我阿姐最厉害!”
“我阿娘最厉害!”
“我阿姐!”
“我阿娘!”
俩小娃儿为了各自的“偶像”而战,刚形成的友谊还不够牢固,眼瞅着便要破裂,张老郎君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又提起请七娘入府读书一事。
七娘和张小郎君倒是默契,一听这话马上不拌嘴了,如出一辙地扭头看向窦二娘,眼睛湿漉漉的,如同两只小狗一般,窦二娘实在是忍俊不禁。
这几日她见尹遥把妹子教导得极好,虽是一派天真懵懂,但又落落大方,丝毫不小家子气,自是颇为喜欢。
再说对方还跟自家儿子臭味……哦不,是志趣相投,这尹七娘在的时候,大郎连饭都能多吃不少!
想着自家儿子最近确实太孤单了些,就当给他找个玩伴儿也好,便爽快应了下来。
她又跟尹遥约定好,这几日府中的西耳房刚刚修完,待再通风几日,请的家塾先生也抵达洛阳,便让七娘来一同读书。
想到七娘以后每日都要上学,每旬只有一天假期,这强度倒是比现代的“鸡娃”都要大,尹遥还真不忍心拒绝她,又想着今天下午再去一趟张家,把最后一天的寿桃儿准备好,明儿也就空下来了,便含笑点了点头。
尹七娘振臂欢呼:“好耶!可以跟阿姐出去玩儿啦!”
姐妹俩这才说好,费三娘就轻轻捅了捅尹遥的手臂,尹遥扭头瞧她,只见她眼神一直往许二郎身上瞟,又拼命给尹遥递眼色。
哦!尹遥懂了……于是也偷偷捅了回去,又朝许二郎开口邀请道:“许二哥,我们准备明日去采菌子,你若是有空,不如也一起来呀?”
……
第二日一早,尹家姐妹和费三娘收完摊儿,便准备同许二郎汇合,只等坊门一开,便一同出城去采菌子。
许二郎将家中的驴车赶了出来,在路对面等着三人,车辕上还坐着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头戴浅蓝色方巾,身着淡青色长袍,一副书生打扮。
尹遥略微端详了一下男子的外貌,他看着比许二郎大上一两岁,眉眼间也有些许相似,但气质却极为不同。
若说许二郎是个热情质朴的,这男子则是一副挺拔如松、修长如竹的样子,哪怕是坐在驴车上,也丝毫不影响其清秀俊逸。
许二郎跳下车,朝几人介绍道:“这是我阿兄,你们叫他许大哥便好。他今日得了空,也跟我们一同去。”
几人相互见礼,尹遥想起来,之前许婆婆来家里时,曾提到过家里的大孙子,说正在官学中闭门苦读,准备参加选拔考试,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当真是好一派端方君子。
既然他这几日回了坊中,又是一副悠哉的样子,想必已经顺利通过了选拔考试,便笑道:“许大哥,恭喜你呀!年底就可以参加省试了吧?”
许大郎没想到她还懂挺多,颇为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尹遥一番,开口道:“你就是尹三娘吧?多谢你家昨儿送的豆腐蒸饼了。”
尹遥刚想客气两句不用谢,谁知他又道:“听阿婆说,我阿弟想娶你,被你给拒绝了?”
“阿兄!”冷不丁听他提起这茬儿,许二郎脸瞬间涨得通红,差点儿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快别说了!”
“这有什么的?”许大郎不以为然,见许二郎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这才轻哼一声,又道,“行行行,不说就不说,瞧你那点出息。”
尹遥无语,这人怎么一开口,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送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礼貌吗!
第35章 挖笋采菌子采菌子容易躺板板,她还是……
将七娘举上车,尹遥和费三娘也钻进了车厢,许家兄弟跳上车辕,许二郎一挥鞭子,那驴便朝坊门外缓缓行去。
这驴车虽说没有*沈家之前的马车气派,但也打理的整整齐齐,而且今儿几人要去的地方也不太远,驴车既合适又方便。
从嘉庆坊东门出坊,沿着神都城的街道往东,经过崇让、里仁两坊,便抵达了永通门。
由费三娘指路,出城后再继续往东二里,在运渠河道附近有一大片杂木林,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这里有遮天蔽日的高大乔木,乔木下又分布了许多灌木和草丛,背阴的地方还覆盖着各种苔藓,再加上前几日刚下了雨,正是出产野菌子的最好地方。
许二郎将车停在一个僻静处,把驴栓在树边,又在它面前放了点儿干草,费三娘之前来过这儿,下车后便招呼着众人往林子里走去。
尹家姐妹今儿身上穿的,是沈老太太刚缝制好的棉衣,这棉衣厚实得很,在郊外都不会觉得冷。不舍得直接穿着新衣去郊外,尹遥还在棉衣外罩了层旧衣,又将袖子和裤腿扎紧,脚下穿的也是便于行走攀爬的胡靴,真是好一对利落的姐妹花。
尹七娘背上还像模像样地背了个小竹篓,尹遥则是带了个麻布褡裢,准备一会儿拿来装菌子。
费三娘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前几日下的雨还没干透,林子里多少有些泥泞,尹遥怕七娘摔跤,紧紧地拉着她,跟在费三娘身后,许家兄弟则是在后面殿后。
片刻后费三娘站定,往前面一指:“快看,就是那边,有好多菌子!”
那是一片松树林与榆树林交接的区域,树脚下散落着大片的各种菌子,费三娘说完便拔腿走了过去,弯腰开始轻车熟路地采摘,许二郎看着也是个熟手,前往另一个方向,也快速采了起来。
尹遥却是一脸懵:“三娘,这都是什么菌子啊,能吃吗?别有毒吧……”
费三娘举起其中一朵伸到她面前,道:“这个颜色黄黄的,样子像老虎的巴掌的,便是黄虎掌,很是脆嫩。”
她又往另外一处指了指:“你看,那片棕色的是香蕈,还有浅黄色喇叭形的是鸡油菌,黑色像渔网的是羊肚菌,都是很好吃的菌子。”
“哦哦,”尹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些菌子她都吃过,只是没自己采过而已,于是弯腰顺手摘了一朵,一脸自信道:“这个就是香蕈,对吧?”
费三娘定睛一瞧,这菌子确实是棕色不假,可上面还散布着点点白斑,顿时大惊失色,挥手把它打落在地,又朝尹遥吼道:
“这是毒鹅膏!”
“哦,哦……”尹遥讪笑了一下,赶忙把手背到身后,再不敢乱动,又偷偷拉住了七娘,免得她也闯祸。
费三娘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搞了半天你不会采菌子啊?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话音刚落,就听许大郎在旁边嗤笑一声,尹遥迅速扭头瞪着他,对方却把头一偏,东瞧瞧西看看,仿佛刚才发出声音的不是他一般。
尹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许大郎也不知道来干吗的,不干活儿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笑话她?
还不待尹遥开口,见自家阿姐被别人笑话,七娘先打抱不平上了:“许大哥你也不会采吧?”
许大郎回过头来,煞有介事道:“我是不会采,可我也不乱采。老子有云:‘无为而治。’你懂吗?”
七娘吃了年纪小没文化的亏,被他一句“老子有云”给唬住了,一时间没找到词儿回嘴,只能气得干跺脚:“阿姐,我要念书!”
尹遥扶额,这家伙还搬出了老子,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忙摸着七娘的头安慰道:“好好好,过两日咱们就去念书啊。”
可是她也冤呀,自个儿前世虽说是个开饭馆儿的,但食材都是跟供应商进货的,再不济也是去商超采购,哪里有机会见过什么毒菌子。
再说她哪里想得到,这么小块儿地方,竟有这么多不同品种的菌子,而且它们长得也实在……忒像了点儿吧……
难怪民谣说什么“红伞伞,白杆杆,躺板板”的,像自己这种门外汉,一个不小心就得摘错,到时候还不坑了全家?简直太吓人了!
费三娘还是头一回见到尹遥吃瘪,噗嗤一声乐了,无奈道:“罢了罢了,你去那边儿采桑耳吧,烂树墩上棕黑色的,长得像人耳朵似的就是啦,这总不会认错吧?”
桑耳不就是黑木耳嘛,这个她认识!尹遥立刻应下,带着七娘往另一头儿摘木耳去了。
野生木耳共有三种,分别是春耳、伏耳和秋耳,顾名思义,这是按照采收时节不同而命名的。如今马上便要入冬,这会儿能采到的自然就是秋耳了。
因为秋季昼夜温差大,秋耳的质地会特别肥厚,营养价值更高,吃起来也比其他两季的木耳要更加筋道。尹遥之前进货时,还会跟供应商专门指定只要秋耳。
不过鲜木耳难以储存,以往她采购的基本都是干货,等到用时再用水泡发,今儿倒是第一回见着这么多新鲜的。
只见在旁边一处榆树的烂桩上,长着一簇簇毛茸茸、肉嘟嘟的秋木耳,聚在一堆儿,看着可爱极了。
尹遥跟七娘蹲下身,将秋耳一朵朵齐根揪下,放到七娘背后的小背篓里,不大一会儿就在篓底铺了一层。
“阿姐,这儿的桑耳被我们采光啦!咱们再去找点儿吧?”其他的菌子姐妹俩是不敢碰了,只能采点儿没危险的木耳。
待二人将附近的木耳都采摘一空后,七娘的竹篓也装满了大半,好在这木耳虽占地方,重量却是飘轻,七娘背着也不算费力,尹遥便没帮她拿。
尹遥又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想着再找点儿。谁知木耳没找到,倒是看到不远处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咦,洛阳城郊竟然也有这么茂盛的竹林吗?尹遥很是意外,又很是惊喜。
她前世童年时,曾跟母亲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虽没采过菌子,可她挖过笋啊!现下可不正好就是挖冬笋的时节?
想到笋子的鲜美,尹遥不由眼睛一亮:“七娘走,咱们不采菌子了,去那边儿挖笋子去!”
跟费三娘打了声招呼,她便带着七娘折返回驴车,从车上翻出一副旧手套戴上,又提了把锄头扛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往竹林方向去了。
人嘛,就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至于采菌子什么的,还是交给费三娘和许二郎好啦……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除了姐妹二人以外,怎么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
扭头一瞅,好家伙,许大郎背着个手,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瞧什么瞧,这林子里万一有个毒蛇猛兽的,我可是好心过来保护你们。”许大郎看尹遥瞪着他,停下脚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尹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许大郎这四体不勤的样儿,就算真遇到了毒蛇猛兽,也不一定比自个儿有用,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呢!
照理说,看在许婆婆和许二郎的面子上,她也该对许大郎友好点儿,可谁让他每次开口都气人,听得人都想给他一锄头!
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罪过罪过,尹遥不再搭理他,回过头继续往竹林方向去,许大郎见状又抬腿跟了上来。
待走到近处,她发现这是片很茂盛的毛竹林,正是最容易结笋子的品种,不由心头大喜。
竹笋分春冬两季,有句俗话叫做“雨后春笋”,说的就是春雨过后,春笋便会纷纷从土里冒出头儿来。冬笋则不同,它们埋得通常比较深,需要用工具才能挖出来。
跟秋冬季的鱼虾、木耳差不多,由于昼夜温差大,冬笋也会比春笋的肉质更加鲜嫩,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回忆小时候跟母亲去挖笋的场景,她记得找冬笋有许多窍门,比如看竹龄、追竹鞭什么的,但这技巧都太深奥了,没个三五年经验压根儿搞不明白。
不过她印象中还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观察地面痕迹,若是下面有冬笋,土表就会略微隆起,有小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缝,脚踏上去还会有松软的感觉……
就是这儿!
尹遥寻到一处完美符合的地方,兴冲冲挥起锄头,在附近半尺左右开始挖土,待将表层的土扒开,果然见到一个黄黄的笋尖儿,若她没看错,这还是最好吃的黄芽笋呢!
想到这儿尹遥更是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就将周围的土全部刨开,露出了一小棵圆圆的冬笋。
将锄头倒转半圈儿,朝着笋根的位置横向斩去,尹遥常年练习手上功夫,准头那叫一个了得,只听“咔嚓”一声,笋子便被完整地斩了下来。
“阿姐阿姐,好可爱的笋子呀!”七娘将背篓放在一旁,兴奋地蹲下身,将那白白肥肥的笋子抱在怀里。
七娘一边说着话,一扭头又看到就在这棵笋子原本位置的旁边,好像还有个黄黄的尖尖……
“小馋猫眼神儿可真好!”尹遥定睛一瞧,可不就又是一棵笋子嘛!
七娘抱着怀里的笋子乖乖让到一旁,尹遥如法炮制,又挖了第二棵下来。
古代地广人稀,天又开始转凉,郊外罕有人至,这片竹林显然还没被人探索过,地下的笋子特别密集。尹遥就这么找啊找、挖啊挖的,不大一会儿就挖了好多,七娘怀里都抱不住了,只好堆在一旁的空地上。
眼见日头已逐渐西斜,尹遥把地上挖出来的笋子捡起来,塞到带着的褡裢里,又蹲下身把褡裢扛在肩上,双腿发力站了起来。
但扛了褡裢后,肩上却没法儿再扛锄头了,两肩一边儿一个吧,又不好使力。可这锄头拎着太长,拖着还怕把自己绊倒,尹遥比比划划半天,也没掰扯明白,一时间倒是左右为难了。
放空了半日的许大郎,终于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下地,纡尊降贵地伸出援手,将尹遥肩上的褡裢摘了下来。
褡裢里塞得满满的笋子,把他晃得一个踉跄……
尹遥肩头一松,心道这人还不算没心没肺嘛,正欲开口道谢,就看到了许大郎晃晃悠悠的样儿,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儿来。
罪过罪过,忍住,不能笑!她再次在心里默念。
许大郎咬了咬后槽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褡裢扛在肩上,又用力站稳身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朝尹遥没好气道:“走哇,愣在这儿干什么?”
他率先迈开脚步,往驴车方向走去,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心道:难怪先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再停一会儿,还真要连路都走不动了……
方才看尹三娘扛着也没觉得如何,这褡裢到了他自个儿身上,怎么这么重啊!
第36章 咸肉烧冬笋在香酥翠绿的冬葵叶衬托下……
尹遥扛起锄头,又牵起七娘的小手,跟在许大郎后面往回走。经过方才采菌子的地方,她远远招呼了一声:“三娘,许二哥,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费三娘和许二郎采了半日菌子,也是有些乏了,正寻个地方坐着喝口水,顺便闲聊几句。
听到尹遥的声音,两人便应了一声,简单收拾一下今日的战果,过来跟几人汇合。
许二郎刚一出林子,就见着自家阿兄背着满满一褡裢的笋子,走得那叫个一步三颤。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袋子放下,上前接过那褡裢:“阿兄,你扛不了,快给我!”
这几步已经快要了许大郎半条命,这会儿也没力气再逞强,如释重负般,把褡裢给了许二郎,又从地上拿起了装菌子的袋子。
拎在手里他才发现,这袋子怎么还是两个?一个黑一个黄,黑色的这个他认识,是二郎早晨从家里拎出来的,这黄色的又是哪来的?
与此同时,费三娘空着个手从他旁边经过,钻进了车里。
几人照旧坐车的坐车、赶车的赶车,一道回了城中。
驴车先抵达沈家,尹家姐妹扛着笋子和木耳下了车,许二郎又分了些他采的菌子给姐妹俩。尹遥与几人告别,回身刚要敲门,却发现自个儿家院门上挂着把锁头。
“阿婆和舅母不在家吗?”不仅七娘张口问道,尹遥心里也是疑惑,阿婆腿脚不好,平日里大都留在家中,今儿怎么却是从外面锁了门?
因着家中一直都有人,她也没有随身带钥匙的习惯,好在之前跟陆娘子约定过,如果哪日临时出门,便会将钥匙藏在隐蔽处,当下踮起脚尖,从院门檐上的一处凹槽里,将钥匙摸了出来,打开了院门。
院门刚一打开,便见到地上有一张字条,留字条的人怕被风刮走,还在上面压了一小块儿石头。她弯腰捡起看了看,又朝身后笑道:“原来我阿婆和舅母是去你家了!”
许二郎此刻还站在门口,听到这话也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只写了言简意赅的三行话:
“往许家老姐妹相聚
娃儿们勿忧勿扰
晚饭自个儿吃”
好嘛,这是趁着家里的年轻人都不在,几个老姐妹凑一堆玩儿去了!
许二郎一脸恍然大悟:“难怪我和阿兄出门时,还听到阿婆跟阿翁说,让他晚上找个朋友家喝酒去,天不黑别回来……”
这群老太太,有时候真跟老小孩儿似的,尹遥笑着摇了摇头:“得啦,既然说了不让打扰,那咱们也别去讨嫌,都留在我家吃晚饭吧!”
估摸着自家阿婆也是这意思,许家兄弟便也点头应下,尹遥又朝车厢里道:“费三娘,你也别急着回去啦,咱们一道儿吃饭!”
费三娘虽是个寡妇,不过守寡的这几年,都是在嘉庆坊的娘家生活,平日里便在坊内摆摆摊儿补贴家用,倒也算乐得个自在,这会儿见许二郎留下吃饭,自是爽快应承下来。
把几位客人迎到主屋,七娘蹦蹦跳跳去拿了点心匣子,给大伙儿先垫垫肚子,尹遥则是去厨房准备晚饭。
今日她可谓是满载而归,光是笋子就挖了有四十多斤,还有大半篓鲜木耳,以及方才许二郎给的半袋子各种菌子。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掀开灶台上的蒸笼盖瞧了瞧,果不其然,陆娘子还给她留了一笼新包好的烧麦,估摸着是怕他们采菌子累了,回来了若是懒得做饭,直接吃点儿烧麦当晚饭也行。
说起来今早的豆腐蒸饼,尹遥虽然已卖了三日,但因市面上豆腐价格居高不下,因此这平价蒸饼仍十分受食客欢迎。今早出摊儿时,还有好几个食客跟她说,让她再卖几天呢!
说得尹遥都有点儿心动了,可再转念一想,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诚信啊!
说了每种新品卖三天,那就是只卖三天,说话要算话才行嘛。
于是尹遥昨晚便已跟陆娘子商量好,明日会改成豕肉烧麦,又提前一夜泡好了糯米,陆娘子出门前已经蒸熟放在一旁。
因陆娘子没做过烧麦,拿不准味道,便按照之前五花肉粽的配方,只调了一点馅儿,先包了一笼留在锅中,给尹遥几人当晚饭,也顺便尝尝看味道行不行。
这倒正好了,她今日采了这许多的笋子和木耳,明儿的豕肉烧麦,便改成新鲜又应季的三丁烧麦吧!
时辰也不早了,尹遥昨儿睡得饱,干了一天活儿也没觉得多累,决定还是好好做两个菜招待朋友们。
她先挑了几棵最嫩的笋子,用菜刀尖儿从底部竖向划开一条缝,再刀背一转,将外面的笋壳完整剥去,只留下里面最嫩的一层笋衣,一会儿可以用来烧锅酸辣汤。
剥去坚硬的笋壳后,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笋肉,洗净后下锅,加盐焯水一刻钟。
生的笋子含有大量草酸,直接吃会涩口,而且口感也会偏柴偏硬一些,因此往往要提前焯水处理一下,再进行后续烹制。
那日去南市时买的猪肉,其中一部分被尹遥腌制成了咸肉,此刻正挂在屋檐下风干,取半块儿切成油汪透亮的薄片儿。
再拿几棵前日城门口买的冬葵,去梗留叶洗净,用盐水浸泡片刻,杀去水分后沥干。
锅中下油,待油微微泛起白泡四成热时,下入冬葵叶炸制,方才已塌软下去的叶片,在油温的催动下,又再次舒展开来。夹出炸好的冬葵叶,摊在锅边的架子上。
这会儿笋子也焯好了水,尹遥从锅里捞出一棵,持刀从中间交叉切为四块儿,平举菜刀,将笋身沿着纹路拍松。因着笋子不易入味儿,在切的时候还要用到“劈柴块儿”的刀法。
她左手握着其中一块儿,右手持菜刀沿纹路割下寸许,再一扭手腕,如同劈柴般,将剩余部分掰开,如此反复数次,将笋子剖成一个个均匀的小块儿。
往笋块儿上撒少许生粉,往灶下添几块柴火,将方才炸过冬葵的油锅转为中火,待油表面略泛青烟六成热时,下入笋块儿。
裹了生粉的笋块儿一入锅,便迸发出美妙的滋啦声,片刻后,笋子被炸成漂亮的浅黄色,外皮儿也变得皱皱的,看着就十分诱人。
捞出炸好的笋块儿,先晾在一边儿不忙着烧,把陆娘子留的烧麦大火开蒸。
尹遥又拿起方才留下的笋衣、半块儿嫩豆腐、今日新摘的鲜木耳、一小块儿猪里脊、几片生姜,都切成细丝儿。
将小陶瓮架在泥炉上,倒入少许油烧热,下姜丝和里脊丝爆香后,加入木耳丝和笋衣丝翻炒片刻出香味儿,再注入半壶开水。
待陶瓮中水再次烧开,将豆腐丝儿小心放入,撒入粗盐和少许酱油,大火再煮半刻钟,食材随着沸腾的汤汁儿上下翻滚,漂亮极了。
这酸辣汤中,原本还应加入胡椒粉,但这年头胡椒的价格实在太贵,前几日南市采买时,酱料行店家送给尹遥的那一小把,也在煮胡椒猪肚鸡时用光了,今儿便用炒熟磨碎的茱萸粉和花椒粉代替,也一并撒入瓮中。
尹遥又朝翁中倒入生粉调制的芡汁儿,搅拌均匀后转为小火,再缓慢淋入打散的鸡蛋。
这往汤里打蛋花儿也是有讲究的,若是先放蛋液后勾芡,蛋花就很容易结块或者沉底儿。而若是先行勾芡,待汤汁变得浓稠后再淋入蛋液,那么在汤汁儿的包裹下,就会结成又薄又均匀的片状蛋花,吃起来便会十分鲜嫩。
待蛋液定型,往汤中加入半勺儿茱萸粉和两勺香醋,再撒上香葱碎和芫荽碎,随着汤汁的沸腾,以及调料的催化,食材的香味儿都被激发出来,随着蒸汽一同弥漫到整个厨房中,直飘到了院子里。
嫌屋里几人太过无聊,便出来站在门口望天儿的许大郎,鼻子一抽,闻到了一股随着酸酸辣辣的香味儿,肚子不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厨艺上的时间管理大师尹遥,在煮好了这锅酸辣汤后,瞧着烧麦也差不多蒸好了,便起锅热油,将咸肉片儿下入锅中,煸炒至晶莹透亮,加入料酒、葱姜和一小勺儿糖爆香,再倒入炸好的笋块儿翻炒。
因着腌咸肉时和竹笋焯水时,都已放了盐,这会儿便只放少许酱油调味儿即可。
夹起方才炸熟的冬葵叶,这炸冬葵叶晾凉后,变得十分酥脆,尹遥得十分小心仔细,才能保证每一片叶子的完整,转圈儿摆在盘子上当做衬底,再将炒好的笋块儿轻轻盛到中间。
在香酥翠绿的冬葵叶衬托下,裹满汤汁的笋块儿显得鲜嫩极了,光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尹遥又把蒸好的烧麦夹到另一个盘中,端起来往主屋去,刚一跨出门,就瞧见了许大郎,正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盯着厨房。
看她出来,许大郎立刻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眼冒绿光的人跟他毫无关系。
只是这尹三娘忙活了半天,手里都占满了,连门都是侧身用肩膀推开的,他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又迈下台阶到她面前,状似若无其事道:“啊,那什么,我帮你吧……”
见他这副德行,尹遥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拆穿对方,毕竟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便只道:“厨房里还有锅酸辣汤,烦你端进屋吧!”
许大郎摸了摸鼻子没吭声,脚下倒是很诚实,绕过尹遥去了厨房,又循着香味儿找到了那个小陶瓮。
小陶瓮上有个把手,许大郎没做他想,伸手便欲提,却被烫了一个哆嗦,赶忙捏了下自个儿的耳朵,又四处张望一圈儿,找到块干净的抹布,垫在把手上提了起来。
这小锅提在手里摇摇晃晃,又碰撞出更多的酸辣味儿,真开胃……也真饿啊……
尹遥将烧麦和烧冬笋端进主屋,定睛一瞧:好家伙,屋里倒是热闹,七娘和许二郎、费三娘正在玩儿叶子戏,而且他们用的筹码,怎么好像还是葡萄干儿?
第37章 酒足饭饱谁说这是个毒舌烦人精,这是……
叶子戏是一种古老的纸牌类游戏,据说后世广受欢迎的扑克和麻将,就是它的变种。家里的这副牌是木制的,还是从前沈家住在嘉庆坊时,沈老太太买来跟家人一块玩儿的。
后来沈家搬家时,也忘了带走,康陶住进来后,便随手收了起来。前几日陆娘子在家收拾东西,也不知从哪翻出来,瞧着也没发霉变形,便擦干净了灰尘搁在一旁,今日倒是让这几人得了乐子。
七娘原本是不会玩儿的,方才许二郎现教了她基本规则,如今她面前反倒堆了最多的葡萄干儿,难怪都说新手手气旺呢!
输的最惨的还是费三娘,尹遥进门时,她输光了最后一颗“筹码”还不够,正央求许二郎再借她点儿,说是等翻了本,立刻双倍奉还……
“快收拾收拾吃饭啦!”看这几人玩儿得热火朝天,尹遥哭笑不得,站在门口朝几人吼了一嗓子。
尹七娘闻声立刻窜起来,抓了一把赢到的葡萄干儿,摆在了费三娘面前:“费姐姐,我的分你点儿!”
然后又跑到门口,欲接尹遥手中的菜盘:“阿姐,我帮你。”
就这两个盘子,这么会儿倒有俩人要帮她端了,尹遥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阿姐能拿。你去咱们屋里,抱一坛子酒过来吧。”
尹七娘领命,蹦蹦跳跳跑了出去,费三娘看着眼前的葡萄干儿噗嗤一笑,抓起来放回了七娘的那堆儿里,许二郎也把自个儿剩下的凑到一起,都放回了果盘中,又将散落在桌上的牌和骰子收了起来。
今儿在场的都是年轻人,便也不讲究什么主客,都随便坐了下来,尹遥给每人都盛了碗酸辣汤,笑道:“大伙儿都在郊外待了半日,可没少吹冷风,快喝点儿汤暖暖身子吧!”
许大郎方才在院子里便觊觎这汤了,当下也不客气,稍吹了吹便仰头喝下,只觉齿颊瞬间被浓郁的汤汁儿裹满,仔细一品尝,可谓是集齐了酸、辣、咸、鲜、香五味!
这其中又以酸和辣最为开胃,一口汤下去,不仅满足了味蕾,还更是将人肚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赶忙夹块儿笋子尝尝,笋子外面的皮儿被炸的皱皱的,裹满了酱汁儿,里面却是极为脆嫩,就连盘中的配菜,都是酥酥脆脆的,让人当即想连浮三大白!
他刚想到这儿,就见尹遥打开了酒坛,将里面的酒水捞出过筛,又倒入几人杯中,笑道:“这是我们前几日自家酿的,还不知好不好喝,你们就当试试看吧。”
既然人家都倒好了,那自个儿也不好推拒,不过是从善如流罢了,许大郎如此想着。
他举起杯子端详,只见这酒色泽金黄,清凉透明。轻轻抿一口,竟是味甜过蜜,醇香异常,简直让人诗兴大发!
许大郎慢悠悠品完杯中酒,抬头一看,众人全都在埋头苦吃,这桌上的菜都快下去一半儿了……什么诗兴马上被抛到脑后,他也赶忙抄起筷子,跟随上众人的脚步。
难怪自个儿这两日才回家,就听阿婆和阿弟念叨了好几回,都是夸这尹三娘如何如何能干的,原来还真是诚不欺人!
几人不仅吃光了豕肉烧麦和咸肉烧冬笋,就连那一整锅酸辣汤,也被仔仔细细搜刮了个干净,一点底儿都没剩。
方才七娘闻见糯米酒里桂花蜜的甜味儿,闹着想要尝一尝,尹遥拗不过她,便用筷子蘸了一点点儿喂给她。谁料这糯米酒味道虽甜,可度数却不低,七娘就舔了那么一口,这会儿已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七娘今儿又摘木耳又挖笋子,也确实是累坏了,尹遥把她抱回了侧屋,用热毛巾擦了擦她的小脸儿,又盖好了被子,便任由她继续睡下。
等她安顿好七娘回到主屋时,屋中却只剩下了许大郎,斟了杯酒在那自酌自饮,她不免有些奇怪:“他俩人呢?”
许大郎一边滋溜滋溜喝着,一边懒洋洋道:“我阿弟喝多了头晕,说要去巷口吹风,那小寡妇也跟去咯。”
尹遥不禁又瞪了他一眼:“什么小寡妇,人家有名有姓的,你可真是……”
许大郎仰头又是一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那傻阿弟,你瞧不上,自有人瞧得上。”
“我没有瞧不上,只是不合适……”尹遥无奈,“算了,跟你说不着。”
看对方喝得自在,她坐回去给自个儿也倒了一杯,亲手酿的酒,可不能都便宜了别人!
俩人就这么各自喝着酒,片刻后许大郎忽然酸溜溜来了句:“尹三娘,听说你很会赚钱?”
没头没尾的哪来这么一句,尹遥借着酒劲翻了个白眼儿,照葫芦画瓢道:“许大郎,听说你很会读书?”
许大郎好好儿说着话,忽然被尹遥戳了一下痛处,差点儿呛着:“你干嘛老呛我?”
这人不仅毒舌,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尹遥不由哼了一声:“是你总呛我吧!”
许大郎把杯中酒一口喝光,酸溜溜道:“没有,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尹遥这下奇了,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许大郎,但之前从许婆婆和许二郎口中,已听过不少对方的故事,都是些什么少年神童啊、过目不忘啊、才学过人啊之类的,提起他来都骄傲得不得了。
虽说她也觉得自个儿挺好的,但能让这么个人说羡慕,倒也不至于吧?
她不由扭头好奇道:“你羡慕我啥?”
“唔……”许大郎转了转眼珠子,“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尹遥这下更好奇了:“你没做自己喜欢的事儿?那你喜欢做啥?”
许大郎这会儿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吧,打小就喜欢做生意,还曾闹着说等长大了,要去你舅舅店里做账房。”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呗……”许大郎没好气儿道,“我还能真去你家做个商户吗?”
商户怎么啦!这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尹遥又又又气不打一处来,但见对方一脸的理所当然,她终于明白了,这人单纯是嘴欠……
算了,跟这么个货较什么劲,气到的只会是自个儿,便有一搭没一搭道:“哦,再后来你就考上官学,开开心心上学去了呗?”
没想到她这么随口一句话,又戳到了许大郎的痛处,粗话都冒出来了:“开心个屁!”
尹遥一脸茫然:“啊?”
许大郎只好道:“你知道我在哪儿读书吧?”
这尹遥倒是知道,中央官学,大名鼎鼎的国子监嘛!许大郎再问她具体的,她却懵了,国子监不就是国子监,怎么还有具体的?
“今早见你时,看你选拔、省试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多见多识广呢!”许大郎简直无语,只得又给她仔细讲了讲。
大唐设有国子监,其下掌管六所中央官学,通过这六所官学培养和选拔的学生,可以参加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考中后便能走上仕途。
不过这几所学校的招生又各有要求,其中国子学和太学,都只招收高阶官员或勋爵家的子弟。
四门学则与这两所不同,既招收低阶官吏子弟,也在庶民中遴选优秀人才,算是平民阶层入仕的最好平台。
听到这儿尹遥明白了:“哦,你去念的就是四门学对吧?那不是很好吗?”
许大郎长叹了口气:“我其实想考的是算学。”
六所中央官学中,除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三所综合类学院外,另外还有三所专门类的学院,便是律学、算学和书学。
其中这算学,顾名思义就是培养数学类人才的地方。许大郎从小就喜欢跟银钱打交道,对买进卖出颇感兴趣,知道自个儿不可能入商籍,便想着要去考算学院,日后若能入仕,便去户部下辖的某个*衙署,做个管理账目的小官儿也不错。
谁知后来他机缘巧合,去的却是四门学,每日里学的是经史典籍,修的是时务方略,简直无聊得要命……
也怪他天纵英才,就是再不愿意念,这成绩在学院里那也还是数一数二的,随便考考就通过了选拔考试。唉,在家休息几日,还得回去准备省试!真烦!
看他这副一边抱怨、一边自吹自擂的样儿,尹遥强忍住了踹他一脚的冲动:“得啦,闭嘴吧你!”
话音还没落,尹遥就想到另一件事儿。她坐直身子,用胳膊肘使劲杵了下许大郎:“哎,许大郎,你方才是不是说,你喜欢做生意来着?”
许大郎原本絮絮叨叨的都有点儿困了,被尹遥这么一杵,耳朵又提取到”做生意”这个关键词,一下精神了:“对,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尹遥嘿嘿一笑,一点儿都看不出方才的呛人态度,满脸的殷勤:“既然你也喜欢做生意,我也喜欢做生意,那不如……咱们合伙儿做生意呀?”
如今,这嘉庆坊中的沈记早点摊儿,尹遥已算是打好了基础,也有了固定的客户和收入,正是拓展新客群的大好时机,张家那种大订单不是日日都有的,可这中央官学的生意,却是大有可为啊!
若是放在现代,谁的生意最好做?那肯定是大学生嘛!尹遥相信,在大唐也一样!
想到生意经,尹遥看许大郎的眼神儿都变了,谁说这是个毒舌烦人精,这是她的新任合伙人!
第38章 果丹皮、糖葫芦等她再攒点儿钱,就来……
第二日大家照常出摊儿,因为新鲜菌子煲汤比较清淡,所以费三娘采的菌子还得先晾晒干,过几日才能拿来熬汤,因此她卖的仍旧是鸡汤馄饨。不过沈记的新品却是按时上市了。
今日沈记卖的是三丁烧麦,内馅儿用的是豕肉丁儿、笋丁儿和木耳丁儿以及糯米混合而成,笋子和木耳是昨儿才采的,又应季又新鲜,吃下去满口的鲜香,大受食客们欢迎,很快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时日以来,附近早点摊儿的摊主们都麻了,沈记每三日推出新品,他们在后面追着撵着模仿,可还没等学到精髓,人家就又换了新品,生意也是一日比一日红火,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不过若说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街对面的陈家蒸饼。
两家卖的都是蒸饼,但沈记的味道却比陈家好了不知多少,而且又成日里换花样,哪怕是陈家的价格略低些,食客们也还是宁可多花点儿钱,去沈记一饱口福。
更何况,最近粮价又是一日高过一日,陈家蒸饼只能跟着粮价一同涨价。这下连唯一的价格优势都没了,摊主陈娘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摊位一日赛一日冷清。
今日又是毫无意外,对面早早卖光了什么三丁烧麦,再看看自家蒸笼里剩了大半的蒸饼,陈娘子气得将手中抹布狠狠掷在地上,又暗暗咬牙切齿,心道非得想个办法,给这沈记一点颜色瞧瞧!
这些明朝暗涌尹遥统统不予理会,只管做好自己的小生意。
卖完烧麦收摊儿回家,她准备带着七娘去趟南市。
再过两日,就是七娘去张家上学的日子,虽然窦二娘和张老郎君都说了,张家已付给过夫子丰厚的酬劳,七娘不需要再额外支付束脩。
但她昨日还跟许大郎打听了一番,说是学生与老师初次见面时,都要敬奉礼物,这也是基本的礼仪。
像四门学这种中央官学,约定俗成是每个学生两匹绢,若是民间的启蒙私塾,便只要一匹绢就足够了。
尹遥便想着去南市买一匹绢回来,再买点儿文房四宝什么的,虽然张家说了都能提供,但自个儿也备下总是没错儿的,哪怕回家了,七娘也能做做功课呢。
而且她还答应了张老郎君,七娘读书时,会每日给她做些零嘴儿带着。尹遥不愿占别人便宜,便想着比照每月五百文的私塾学费来准备,也算把张家的人情还上。
今日去南市,便也正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食材,来做这明日的零嘴儿。
七娘听了自然说好,不过她又拽着尹遥的袖子道:“阿姐,咱们找罗珊娜姐姐一起去吧?”
尹家姐妹前来洛阳时,曾与一队胡商结伴而行,罗珊娜便是那为首胡商米思禄的姬妾。
罗珊娜外表高冷,本质其实是个吃货,之前在路上时,三人整日里一道吃吃喝喝,十分投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临别时尹家姐妹还答应过对方,一安顿下来就去探望她。
只是刚到这神都城当日,家中便陡生变故,不但家产、店铺全都没了,舅舅沈龄更是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尹遥还来不及安顿,便为了舅舅奔走减罪,后来又起早贪黑地养家糊口,忙得脚不沾地,七娘也一直陪在她身边打下手,一时倒是把这个朋友给忘在了脑后。
前一晚打叶子牌时,几人翻出了一袋葡萄干儿做筹码,那还是分别时罗珊娜送给姐妹俩的礼物。
许是因为这样,七娘也开始想念她了,于是便跟尹遥提出来,想约她一起去南市逛逛吃吃。
有段日子没见过罗珊娜了,尹遥也有点儿想她,自然是应了下来。
明教坊与嘉庆坊都位于洛阳城南,只不过一个在西南,另一个在东南,中间还隔了五六个坊,算起来差不多有六里路。七娘年纪还小,而且待会儿约上罗珊娜,几人还要再去南市,路程实在是不算短。
尹遥上次去南市时,为了采买囤货,掏空了自个儿的钱包,好在这几日发了笔“豆腐财”,如今口袋里倒又有了点儿余钱,便豪爽地雇了辆小马车,载着姐妹二人往明教坊去了。
待马车到了,姐妹俩便下车,尹遥请车夫稍待片刻,便领着七娘前往此前罗姗娜留下的地址,却只见院门紧闭,尹家姐妹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应,只好又敲响了左邻右舍的门。
明教坊是个胡人的聚居区,邻居也都是胡人,尹遥连笔画带猜了半天才弄明白,说是那伙商队在这儿住了几日便离开了。
这下姐妹俩面面相觑了,当日罗珊娜只留下了这个地址,如今不见人影,却是不知该去哪儿找她才好了……
看着七娘皱巴巴的小脸儿,尹遥心里默默回忆,她之前似乎听米思禄的仆从说过,他们是来神都城售卖珠宝玉石的,她俯下身捏捏七娘的脸,笑道:“别沮丧啦,咱们先去南市,到玉石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认识他们的。”
姐妹俩回了马车到了南市,上回尹遥来时已认过路,南市一百二十行,有近三千家店铺,但分布得却极有规律,基本都是按照行当聚集在一起。
于是她便带着七娘去了市北,这儿是玉石行的聚集区,只是问了一圈儿下来,也只有个店家说有些印象。
据那店家说,自个儿前些日子见过这群人,他们带的珠宝玉石确实品相不错,但要价很高,这店家犹豫再三也没入手,后来就不知他们去哪儿了。
“唉……”这下七娘是真郁闷了,小大人儿似的长叹了口气,蹲在街角默默玩儿石头。尹遥心里也空落落的,这偌大个神都城人海茫茫,她们要去哪里找呢?
不过她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想起一个人,倒可以试着让他帮着打听打听。
“走走走,咱们托人打听去,阿姐就不信了,还能找不到一个罗珊娜!”
尹遥拉着七娘直奔南市中心而去,寻到了原沈记隔壁的胡家店,这会儿还未到午饭点儿,店里才刚开门,还没上来食客,只有几个伙计在做开业前的准备。
两人进门后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尹遥又往后厨方向瞧了瞧,果然觑见了正在挨骂的胡二郎。这小郎君今儿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正被他那脾气火爆的阿娘揪着耳朵教训。
“胡娘子,胡小郎君。”尹遥远远招呼道,“这又是怎么啦?”
“哟,这不是尹家娘子吗?”看到尹遥,胡娘子也不训儿子了,一脸笑意地过来,“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南市了,家中一切都还好吧?这是你妹子吗?长得可真水灵呀!”
尹遥被她这竹筒倒豆子的问题给逗笑了,一一答道:“胡娘子好,这是我妹子七娘,家里一切都好。我们今儿来南市买点儿东西,还想找你家小郎君帮个忙,不知他方便不?”
“方便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么客气干嘛!”胡娘子一把将儿子拽过来,“尹姐姐说找你,你好好儿帮忙。”
这马上就要开始上客,胡娘子也没空跟尹遥多聊,留下胡二郎便走了。
胡二郎见着姐妹俩很是开心,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这尹小娘子就送他波斯枣,第二次见面,尹家姐姐又给了他好多辛苦费。这回姐妹俩又说有事找他帮忙,他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听完尹遥的描述,胡二郎拍拍胸脯:“放心吧尹姐姐,包在我身上,既然他们来过南市,只要还没离开神都城,我就一定能给你打听到去向!”
“好好好,那就多谢小郎君啦!”
“尹姐姐别客气,对了,你们吃点儿啥不?”胡二郎挠挠头,笑道,“我家的羊肉汤饼最有名了,你们尝尝?我再送你们份儿酱菜,最是清爽解腻!”
看时间也快到中午了,尹遥笑眯眯点头应下,胡二郎自去后厨交代,请姐妹俩稍待片刻。
这胡二郎虽然年岁不大,还整日被他阿娘教训,但其实还挺靠谱的,尤其对这南市最为熟悉。尹遥上回来南市时,他就带着她去了好几家物美价廉的好店,让她采买食材都省了不少的钱。
这会儿见对方打了包票,说一定能找到,尹遥也放下了些心,又宽慰了七娘几句,姐妹俩便坐着安心等上菜。
七娘被哄好了,终于又有精神头儿东张西望,她指着窗外的那座小楼问道:“阿姐,那是不是舅舅的食店来着?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呀?”
尹遥也朝窗外瞧去,这窗子便正对着原本沈记的正门,她上回来南市时,店里还在整修,看不到新的招牌是什么,今日倒是恰逢开张,招牌上盖着的红布已被掀开,写着“陶家食店”几个大字。
这小楼在沈家出事后,便被扣下抵给了洛州长史裴氏,这会儿挂的却是陶氏的牌子,不知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就在她思索这事儿时,忽然有人小声叫道:“这位小娘子,小娘子!”
尹遥闻声往窗户一侧看去,只见是个相貌极为英俊的年轻男子,正一脸笑容朝她招呼着:“小娘子很是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南市?”
这人谁啊?尹遥一脸懵,又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发现他手里还举着个幡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药”字。
那男子见吸引了尹遥的注意力,便又继续道:“小娘子天生丽质,我这儿有些美容养颜的丸药,更能为你锦上添花,可有兴趣试试?”
尹遥瞧着那幡子,心道这莫不是个江湖游医?不对,他刚才说什么,美肤养颜的丸药?
“这位郎君,什么是丸药啊?”尹七娘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身趴在窗子上,探头好奇道。
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尹家姐妹瞧:“小娘子你们看,我这丸药名为‘雪肌琼华丸’,吃下一颗便包管你肌容胜雪,将那广寒宫的嫦娥仙子都比下去!”
尹七娘伸手从那盒子里拿出一枚圆圆的丸子,举到尹遥面前:“阿姐,你看这个什么华丸,他说可厉害呢!”
听了男子浮夸的广告语,尹遥哭笑不得,还一颗就肌容胜雪,哪怕是在现代,也没这么立竿见影的美白药啊,多少得判个虚假宣传吧?
她接过七娘手中的这劳什子“雪肌琼华丸”仔细瞧了瞧,只见它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怎么有股果子味儿,还有点儿熟悉?
尹遥又掰下来一丁点儿,小心放到嘴边略舔了下,发现不仅有果子味儿,还酸酸甜甜的……
那男子见尹遥吃下了丸药,便笑道:“小娘子,我这一颗琼华丸只要五百文,谢谢惠顾!”
一颗五百文……可真敢开口啊?看来这是个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的主儿。
尹遥噗嗤一笑,将剩下的大半颗丸药丢回他手中盒子里:“郎君别逗了,你这哪是什么琼华丸,怕不是山楂丸吧?”
男子见自个儿被戳穿,面上露出些许慌乱:“小娘子莫乱说,我在这南市卖了许久的丸药,名声可是一向很好的,怎么会骗人呢?”
“冯小宝,你怎么在这儿!”几人在这儿说了半天话,胡二郎都端着托盘过来了,朝那男子便吼了一声。
男子一见胡二郎,立刻矮了半截儿,方才那长袖善舞的架势也没了,讪笑了下道:“胡小郎君莫急,我这不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嘛!”
胡二郎将两碗羊肉汤饼放在桌上,又朝男子没好气道:“你还敢来我家店里骗人,小心我去叫阿娘!”
许是想到了这南市有名泼辣的胡娘子,男子忙摆手讨饶:“别叫你阿娘,别叫你阿娘,我这就走还不行吗?”
见对方转身要走,尹遥却开口叫住了他:“冯郎君请等等,我且问问,你这山楂是从哪儿买的?”
山楂,又称红果或鼠楂,是一种在山中生长的野果,果实鲜红艳丽,口感甚酸微甜。
虽然真没什么美白养颜的功效,但却也能够生津止渴,而且还有醒脾胃、助消化、防积食的效果,确是一种药食同源的好食材。
她此前也去过鲜果铺,如今马上便要入冬,市面上应季的水果不多,基本上还都是柑橘类的,却没见着有山楂。不过这冯小宝能既然拿来做成丸药,想必是晓得哪儿能弄到。
反正也被胡二郎拆穿,知道今儿这“雪肌琼华丸”是卖不成了,冯小宝也不一条路走到黑,立刻嘿嘿笑着话锋一转:“小娘子可想要?我那儿还有许多呢,便宜点儿卖给你?”
卖不成丸药卖点儿山楂也好啊,毕竟,蚊子腿儿也是肉嘛!
跟冯小宝讨价还价一番后,尹遥以两百文钱买了他十斤山楂,又约定好半个时辰后仍在此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娘子等着,我这就回去拿!”冯小宝转身离开,临行前还朝尹遥抛了个媚眼儿……
胡二郎看着这家伙的背影,气鼓鼓道:“尹姐姐,你就多余搭理他!”
原来这冯小宝终日混迹于洛阳南市,兜售他那丸药,仗着一张俏脸,倒是坑了不少小娘子的钱。胡娘子最讨厌他,说胡家店的周围十尺都不许他靠近,见了便要拎棍子打跑。
尹遥失笑,这些卖大力丸的,净弄些吃不好也吃不坏的丸药,再包装成仙品灵丹,能骗一个是一个,倒也算是古今以来,从没变过的套路了。
骂完一通冯小宝,胡二郎这才想起来:“哦对了,尹姐姐,你们的羊肉汤饼来了,这是我送的醋芹和酱葵双拼,快尝尝吧!”
看着桌上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饼,汤汁奶白浓郁,切成薄片儿的羊肉盖在面片儿上,汤里还撒了芫荽和少许胡椒粉,飘出诱人的香味儿。
这胡家店能在南市以羊肉汤饼立足,看来胡娘子还真没少下功夫,尹家姐妹边喝着汤边竖起大拇指。
尹遥又笑道:“胡小郎君,你们家还有哪些菜,价格都是如何?”
胡二郎指了指柜台方向:“尹姐姐您看,那边儿是我家的价牌,按照官府规定,咱们家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
尹遥扭头瞧去,果见柜台一旁的墙上,显眼处悬挂着一排小木牌,正是胡家店的菜品价格。
见尹七娘还不识字儿,胡二郎又给她口述道:“尹小娘子,咱们家羊肉汤饼是十文一碗,酱菜是五文钱一碟。”
“哇,这一碗羊肉汤饼要十文呢?阿姐,好贵呀!”听了价格,把尹七娘给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费三娘在嘉庆坊街边摆摊儿,一碗鸡汤馄饨只卖三文钱,虽说羊肉要比鸡肉贵一些,但再怎么着也都是一碗连汤带水的主食,这东西放到南市,价格便一下子翻了三倍,也难怪七娘惊讶。
尹遥笑着摸了摸七娘脑袋,她上辈子便是自个儿开餐馆的,这个价格倒也在意料之中。
她之前曾打听过一次,即便是在洛阳城比较小的北市,租一间位置偏僻的店铺,月租也得五贯钱。
这胡家店位于南市,而且就在原来的沈记隔壁,虽然并不是正对着主街,但位置也还算不错。这店面虽不算大,但店里也有十余张桌子,月租估摸着得十几贯。
她心里又盘了盘账,以她们这桌为例计算,单次的消费额大概在三十文,做简餐的翻台率比较高,若按照一日翻台率五次来计算,那么一张桌子日营业额约莫着就有一百五十文,整个店的月流水就是五十来贯。
餐饮业的成本核算比较复杂,除了房租以外,还有食材、燃料、商税、人工等费用,而且朝廷还要抽每贯二十文的陌钱,总之七七八八算下来,房租得占流水的四分之一以内,才能保证店铺的长期运转。
胡家店十几贯的月租,月流水五十贯,这个定价还算是比较合理,而且这铺子一个月的盈利,少说也有十几二十贯,自然不能跟在坊中摆路边摊儿相提并论。
尹遥算完账,心里琢磨着,等她再攒点儿本钱,就来南市盘个小铺子,也不用跟七娘每日风吹日晒雨淋了。
姐妹俩饭吃得差不多,回去取货的冯小宝也回来了,虽说胡二郎已走开,但他仍是不敢进店,只站在街上,隔着窗台递给尹遥一个布袋:“小娘子您瞧瞧,我这红果可新鲜了。”
尹遥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笑道:“冯郎君,你这可没有十斤吧?”
笑话,她天天泡在厨房,虽说不上空手称重,但掂量个大概还是小意思,这袋子里最多也就七八斤!
冯小宝又被她戳穿,搓搓手讪笑道:“你这小娘子倒是精明,前几日我做了批丸药,家中便只剩下这些了。”
尹遥无语,这人可真是个不老实的,她有点儿不放心,又把袋子打开,仔细检查了一番,见这斤两虽然不足,但果子倒确实还挺新鲜,也不与他计较,只付了一百五十文钱,收下了山楂。
今天一天连着被尹遥戳穿两次,冯小宝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使出那些对付小娘子的伎俩,嬉皮笑脸收下钱,便转身跑路了。
跟胡家母子告辞,尹遥领着七娘去布行买好了绢帛,又去了趟笔墨行,七娘如今年纪还小,也用不上太好的,只叫掌柜包了套入门的便是。
提着大包小裹,姐妹俩又租辆马车回了嘉庆坊,陆娘子正在厨房中准备明儿要卖的三丁烧麦,灶台上的大锅里蒸着糯米,她手里则卖力揉着面团。
陆娘子现在手艺越发娴熟了,只见她手腕使力,用起了巧劲儿,一揉一摔间,面团逐渐成型。昨日她自个儿包的烧麦,馅料的味道也十分适中,席上几个人吃着都觉着美味。
有她在,真是省了尹遥的很多精力,也有时间琢磨琢磨其他进项。
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也不打扰对方干活儿,尹遥自个儿端了小炉子到一旁。
今儿既然得了这袋子山楂,她便决定做些儿时的美好回忆——果丹皮和糖葫芦。
掏出山楂洗净,去除花蒂和果核,将其中一部分山楂肉放在陶瓮中,加入饴糖及少许开水上炉熬煮。
片刻后,随着咕嘟咕嘟声,饴糖开始融化,果肉变得软化粘稠,果浆也被熬了出来。
尹遥将陶瓮端下来,用木杵将锅中果肉捣成粘稠的果泥,用勺子挖了一小点儿尝尝,这个甜度正好儿。又给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七娘也挖了一丢丢,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口腔,激得她口水直流……
瞧见七娘眼巴巴咽口水的摸样,尹遥忍俊不禁,干脆找了个小碗,又盛了点儿果泥出来,给她把小勺子,让她回屋吃去。
将剩余的果泥盛出,摊在案板上,用刮刀抹平,又把案板抬到院中稍作晾干。
还剩了些去好核的山楂,尹遥将它们两两拼合到一起,每五颗穿在一根竹签上,一共穿了十余串,准备拿来做糖葫芦。
陶瓮中加入饴糖和清水,煮沸融化后转为小火慢慢熬制,随着水分的蒸发,糖水由透明转为茶色,也变得粘稠了起来。
尹遥用筷子挑出一点儿,见已能拉丝,又插入凉水中冷却片刻,糖稀迅速凝固,变成了脆脆的糖衣,这糖浆便是熬好了。
将陶瓮端下,又把方才穿好的山楂串浸入糖液中少顷,转个圈儿确保每颗山楂都裹满了糖浆,再取平放在干净的石板上。
石板被尹遥提前在清水中浸泡过,温度比室温要低,不过片刻,糖浆便已冷却定型,一串串糖葫芦就做好了。
糖葫芦做好后,锅中还剩下不少糖浆,也不能浪费。尹遥想了想,还剩些山楂,便不如再做份儿雪球山楂,给七娘一起带去张家好了。
将陶瓮重新架在小火炉上,继续熬制糖浆,待水分蒸发糖浆变得粘稠冒大泡泡后,淋入一点点醋再搅拌半刻钟,关火静置至泡泡消失,加入山楂不断翻炒,直至山楂表面裹满凝固的白色糖浆。
红红的山楂仿佛被白雪包围了一般,漂亮极了。
“舅母,等下你自己个儿拿着吃啊!”招呼了陆娘子一声,尹遥拿了两串糖葫芦进屋,七娘刚跟沈老太太分享完她那一小碗山楂果泥,正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空碗。
见了这鲜红饱满的糖葫芦,七娘马上忘记了果泥,兴奋地跳下地,从尹遥手中取过来,又递给了沈老太太一串,自个儿则举着手里的,咔嚓一口咬下。
品尝着嘴里的甜蜜滋味儿,七娘吃得眯起了眼睛:“阿姐,这叫什么呀,真好吃!”
“小馋猫,这叫糖葫芦呢。你瞧,把红果穿成一串儿,像不像一个大葫芦?””
“阿婆,你也尝尝,这糖葫芦很是开胃。”尹遥又笑道。
沈老太太笑应了,也是一口咬下。糖衣的火候恰到好处,少一分则软塌粘牙,多一分则又糊又苦,如今却正是又甜又脆,冰冰凉凉的糖衣再结合酸酸的山楂果肉,实在是清爽可口,让她也不禁多吃了几口。
见祖孙俩吃得香甜,尹遥摸摸七娘的头,笑眯眯出去了。在冷风的吹拂下,院中的果泥晾得差不多了,她用刮刀小心掀起一个角,又慢慢将整张揭开,用刀切成一寸余宽的长条,再挨个一圈圈儿卷起来。
这果泥风干了些许水分后,变得有韧劲儿起来,尹遥把它们小心地竖着摆在碟子里,又将剩下的最后一根在外面绕了一圈儿,扎上根细竹签固定好。冷却下来的雪球山楂也装到另一个碟子中,
厨房里陆娘子刚空下来,也拿了根糖葫芦在美美吃着,尹遥又拿出来几根,用干净的树叶包好,拎着去了坊正许家。
虽说大学生的买卖好做,可她尹遥从不赚黑心钱,自然要跟许大郎好好取经,投顾客之所好才行。
第39章 寒假生意你阿兄嘴巴那么厉害,不会包……
拎着糖葫芦到了许家,尹遥受到许婆婆的热烈欢迎。
原来她们几个老姐妹昨日聚会,许婆婆一时高兴忘了形,倒是把自个儿吃积食了,这会儿正有些难受呢。
吃了这红果做成的酸酸甜甜的小点心,许婆婆肠胃也没那么涨了,自然是把她夸了又夸。
尹遥笑嗔道,“您舒服点儿了吧?下回可不能贪食啦!”
跟许婆婆寒暄完之后,她便想着同许大郎聊聊做生意的事儿,许大郎却是偷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再说。
尹遥随他出了门:“怎么,还不能当着你阿婆的面儿说?”
许大郎忙瞪了她一眼,回头把门关上,又走到院中才道:“废话,她要是知道我不好好备考,还琢磨着做生意,可不得骂死我!”
尹遥逮住机会笑话他:“瞧你那点儿出息。”
沈大郎哼笑一声:“不过我阿婆可是真喜欢你,你没给她当成孙媳妇儿,就一点儿不后悔?”
……算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跟这货掰扯什么,纯纯浪费口水。
没理会他的调侃,尹遥只轻飘飘道:“我是来谈生意的,你到底听不听了?”
提起生意,许大郎精神一震,把到嘴边的调侃收了回去,讨饶般摊摊手:“行行行,你且说说。”
尹遥心里轻哼: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昨儿她已听对方简单讲过四门学的基本情况,比如共有学子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包括五百名低阶官宦子弟,其余的八百人,则是从各州府的庶民中,择选的优秀人才。
前两日学院刚举行完选拔考试,因着还有两个月便要过年,选拔考试结束后,学院就放假了,就跟现代的寒假差不多,学子们会陆陆续续返乡过年,这学院也就随之空了下来。
不过也不是说学院就此停摆,返乡的学子,是未通过选拔考试的大部分。
而诸如许大郎之流,通过选拔考试后,可以获得直接参加春季省试的资格,此番只是放假三日,之后还要回到学院中继续苦读,甚至还要留在学院中过年。
这四门学每年能够通过选拔考试的,不过区区百余人,这些人也被称作“生徒”。而尹遥目前准备做的,便正是四门学内这百余生徒的生意。
别看人数少,生徒们的情况又与嘉庆坊的客源大为不同。
在古代,百姓们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劳作,读书识字儿的本就是少数。而且按照许大郎的了解,能来中央官学就读的,家境基本都还算不错,否则根本支撑不起路费和在神都城的花销。
更重要的是,随着大批学子返乡,学院中的大食堂也关了门,只剩下一两个厨子,每日给留下的生徒们做饭。他还听往年的学子抱怨过,这会儿留下的都是帮厨,做的饭简直狗都不吃……
“诶诶,等等,”尹遥噗嗤一乐,“这狗都不吃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许大郎轻咳一声:“这不重要,重点是真的很难吃……”
原本尹遥只是想着做些点心之类的,供学子们挑灯夜读时充饥解馋,既然这小食堂如此难吃,那更是给了她“趁虚而入”的机会,连正餐的主意都能打一打了。
不过若是想做正餐的生意,需考虑的就比单卖点心要多了。比如洛阳城有夜禁,那么提供晚餐便来不及了,做的只能是午餐。
再比如,这吃食该用什么容器装?
尹遥平时在坊内摆摊儿,卖的都是些蒸饼、粽子之类的主食,便只需要用粗纸袋,或者用干净的树叶包着也行,但若是做正餐,便免不了汤汤水水,这些就不大合适了。
另外,四门学院同国子学、太学紧邻,都位于正平坊的东南角,距离嘉庆坊尚有四里路,她要在家中做好再送过去,沉重易碎的陶器也得排除……
尹遥思索一番,回想起前两日见着的竹林,心里有了主意。
她张口朝后院儿方向叫了一声:“许二哥,托你件事儿可好?”
“啥事儿?你说。”许二郎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应道。
尹遥比划着提出了需求:“我们那日出城采菌子时,不是有一大片竹林吗?我知你一向手巧,烦你明儿替我砍几根竹子回来,要两年左右的,约莫两寸宽的那种,然后再劈成一节一节的,成吗?”
一根毛竹有十几个竹节,每节之间长度差不多三寸。去掉顶部太细的和根部太粗的,粗细合适的也有十余节,将它们一一劈开,不就成了又轻巧又便宜的容器?
许二郎摸摸头,憨笑道:“这有什么,我明儿一早就去,你要砍多少?”
砍多少嘛……这还得看能卖出去多少。
尹遥扭头又问许大郎:“若我们每日提供午食,这留守的百余学子中,你估摸着能有多少人愿意吃?”
许大郎摸摸下巴,虽说学院里的小食堂难吃,但这把外食带到院里,他也是头一遭,便先只预估了个保守的数字:“我估摸着,二十人应是没什么问题。”
尹遥想了想,这竹筒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收取一定押金,或者换个更好听的说法,回收竹筒可以返现,那么便可做到回收洗净再利用。
若按照许大郎所言,每日能卖二十份的话,再算上可能的损耗,那么砍个十*来根竹子劈成竹筒,也就足够轮换使用了。
竹筒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她却见许二郎有些欲言又止:“许二哥,你怎么啦?”
许二郎方才知晓尹遥跟自家阿兄的打算,犹犹豫豫道:“三娘你也知晓,本朝不许擅自经商,若我阿兄拿吃食到官学中售卖,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嘛,自古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尹遥抿嘴笑道:“谁说咱们这是售卖了,你阿兄嘴巴那么厉害,不会‘包装’一下吗?”
许二郎面露不解,许大郎却是若有所思,低声重复道:“不是售卖……包装一下……我明白了!”
“得,你也不傻嘛。”尹遥看他如此上道儿,不由调侃了几句,起身准备回家。
许大郎看她这就要走,忙叫住她:“等等,你方才只说要卖正餐,可还没说到底是什么呢?”
尹遥回头调皮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我明儿先做出来几种试吃品,给你们尝尝看。”
试吃品?还有好几种?许家兄弟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迷茫。
……
第二日就是七娘正是上学的日子了,尹遥早早收摊儿回家,一手拎着绢帛,一手牵着七娘前往张家。七娘背着个小书箱,手里还提着个小小的食盒,也是一脸的兴奋。
刚拐到张家所在的巷子口,就瞧见窦二娘和张小郎君母子俩,正站在门外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姐妹俩,张小郎君便激动地挥舞着小手:“尹娘子,尹七娘,你们来啦!”
窦二娘也笑着跟姐妹俩招呼道:“我家大郎啊,这一大早便坐不住,定要来迎他的小朋友。他阿爹方才出门去衙署,只以为儿子是来送自个儿的,感动得不行,差点儿就要许星星许月亮了。”
尹遥噗嗤笑出声,她之前只以为张寺丞古板严肃,没想到对着自己家人倒是另一幅嘴脸,还真是……唔……人不可貌相。
这回尹家姐妹是作为正式客人前来的,走的自然是正门,经过影壁又转向垂花门,再经过两重过厅,这才到了之前来过的主人居所。
如今院中的池塘已通了水,里边儿还放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鲤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好不活泼。
大唐皇室姓李,因“鲤”音通“李”,所以鲤鱼也被称作龙鱼,地位十分特殊,律法规定不得食用,不过因其颇具观赏性质,仍广受大唐百姓喜爱。
张家这池塘中,除了普通的鲤鱼外,还有好几条珍贵的红鲤鱼,更是漂亮极了。
读书的地方安排在西耳房,毗邻张老郎君的正房,虽说只是正房的附属,但却也很是宽敞,屋子刚刚修一番,窗纸也换成了极薄的薄纱,早晨阳光正好朝进屋子,亮亮堂堂极适合读书。
窦二娘引着几人进了屋,这会儿夫子早已到了,正在屋内等候。俩小的忙跟夫子行了礼,尹遥又将准备好的绢帛呈了过去。
这夫子亦姓张,乃是南阳张氏的旁支,论辈分的话是与张寺丞同辈,不过年纪却比他大上许多,如今已快五十岁了。
张夫子因出身旁支,家境贫寒,不能像张寺丞一般,可以通过门荫入仕,便只能参加科举。只是他运气实在差了些,每到考试不是生病便是意外,年将半百也只通过了县试,与州试、省试、殿试更是无缘。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再强求,只在家乡开一私塾,随便糊口罢了。
不过他虽考试运差了些,但学问却还是不错的,之前偶然跟张老郎君结识,言谈之下很是投缘。
此番张家搬到洛阳后,便去信相邀,想让他给家中孙儿启蒙,张夫子平时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接了信便收拾收拾行囊,启程过来了。
信中原本说是只有一个学生,待他抵达后才知道,又有个小女娃也要来一起读书,听说还是坊中商户家的娃儿,不过张夫子此前在家乡时,学生也有不少出身贫寒的,他倒一直是有教无类,并不会区别对待。
此刻张夫子一脸笑意地收下了尹遥的绢帛,反手又给了张小郎君和七娘每人一个石镇纸,镇纸的样式是只趴卧的小狮子。
张老郎君刚刚在后院晨练完,这会儿也摸进了耳房,一瞧这镇纸便道:“你这又是自个儿雕的吧?”
“老郎君知道的,我向来不务正业。”温和地摸了摸俩娃儿的头,张夫子又笑道,“夫子手艺不精,你们俩可别嫌弃。”
张小郎君同七娘接了过来,摩挲着这造型圆润、憨态可掬的小狮子,俩人简直爱不释手,齐齐脆声道:“谢谢夫子!”
这张夫子跟尹遥想象中还真不大一样,她本来还以为会是个严肃的老头子呢,却没想到这么和蔼可亲。
既然这样,她也就放心了,家中还有事要忙,便叮嘱七娘好生读书,又同张家人告辞准备回去。
张老郎君十分豪迈地一挥手:“去吧,食盒别忘了留下啊!”
第40章 盖浇饭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
昨日说好要做几道试吃品,给许家兄弟尝尝,尹遥从张家告辞回来,便开始忙活了。
说起来,跟七娘在胡家店吃饭时,她就看到菜单上还有道名叫“御黄王母饭”的,竟要二十文一份。尹遥十分好奇那是什么,便看了眼点了这道菜的隔壁桌,发现不过是将肉丝、鸡子、山珍等熬制成酱,浇在熟黄米饭上……
胡二郎还颇为自豪,说这道菜是从贵族府上菜单复刻的,除了羊肉汤饼外,店里就属它最受欢迎。
尹遥失笑,这御黄王母饭,说白了不就是盖浇饭吗?
盖浇饭也叫做盖饭或者烩饭,便是将做好的下饭菜,连汤带汁儿地浇在主食上,吃时趁热搅拌均匀即可。
它最大的特点便是饭菜结合、食用方便,而且主配菜丰俭由人,奢侈有奢侈的做法,实惠也有实惠的做法。
只要荤素搭配合理,便是营养均衡的一餐,提供给每日苦读的生徒们,自然也是极为合适的。
她今儿准备试做的两道下饭菜,一道是宫保鸡丁,另一道则是麻婆豆腐。
在现代,宫保鸡丁是道十分经典的中式名菜,广受中外食客们的欢迎,若你问一个外国人最喜欢的中餐,可能会有一半人说是宫保鸡丁,当然,另一半人的答案,大概是麻婆豆腐。由此可见这两道菜的广受欢迎程度。
不过在历史上,这两道老少咸宜的菜肴,都要一千多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如今大唐还没有出现。
尹遥决定,不如自个儿引领下潮流。
宫保鸡丁源于鲁菜的酱爆鸡丁,口感咸中带甜、酱香浓郁,鲜嫩的鸡肉与酥脆的花生结合在一起,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她先去鸡舍挑了只肥鸡,宰杀去毛后,用菜刀将鸡腿、翅膀、里脊、胸脯几个部位切割下来,又将腿和翅膀上的骨头剔掉。
古有庖丁解牛,尹遥这便算是“庖丁解鸡”,只见她手法干脆利落,切割时专挑关节部位下手,剔骨时又先用菜刀切断骨头之间相连的筋膜,再以手腕一扭一拉,整根骨头便从肉上完整脱下,不过一刻钟,就已处理好了整只鸡。
将鸡骨架放到一旁,剩余的脱骨鸡肉切成丁儿,以生粉和米酒抓匀上浆腌制片刻。
虽然名为宫保鸡丁,不过碍于食材所限,她还得稍加改良才行。
唐代没有花生,那便改用前两日新挖的笋子,切成丁下锅焯熟去除草酸,亦是爽脆可口。
家中没有现成的甜面酱,便用面粉、黄豆酱、粗盐及饴糖加水,熬制搅拌至顺滑,出锅时再点几滴胡麻油,尹遥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味道与甜面酱几乎一模一样。
起锅热油,将浆好的鸡丁儿下锅迅速拨散,大火滑炒至鸡肉发白,盛出沥去浮油,这样鸡丁儿内的水分便会锁住,鸡肉吃起来自然嫩滑鲜美。
锅中留少许底油,加入花椒、姜片、蒜片、少许干茱萸,小火煸炒出香味儿,下入焯熟的笋丁儿,翻炒至表面发皱,再将处理好的鸡丁儿倒回锅中,加两勺儿刚刚自制的甜面酱,再淋入少许酱油及香醋,炒至酱汁裹满食材,最后再倒入葱段,翻炒均匀后出锅。
尹遥用筷子挑了点儿尝尝,果然是鸡肉嫩滑、笋丁爽脆、酱香浓郁,她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自个儿这改良还算成功。
接下来便是麻辣香鲜的麻婆豆腐,这道菜是快手菜,比宫保鸡丁要简单许多,不需要现宰活鸡,只需要起锅热油,加入猪肉末炒散,待肉馅儿呈金黄色,下入花椒碎、茱萸碎小火煸炒出红油,再加黄豆酱、豆豉,继续煸炒至上色入味儿。
锅中加入开水煮沸,原本应该是加高汤,可惜家中这会儿没有现成的。不过倒也没关系,前几日许二郎给的那袋杂菌,昨日已被尹遥切片儿、下锅小火炒至完全脱去水分,又加了点儿干紫菜,用石钵一起研磨成粉末,便成了现代俗称的“松鲜鲜”,也就是味精的天然替代品。在开水中加一小勺儿,就有提鲜增味儿的效果,简直鲜美极了。
下入豆腐再稍煮片刻,加酱油、粗盐、少许糖调味儿,再加水淀粉勾芡,最后撒上少许花椒碎和一把蒜苗,美味的麻婆豆腐即可出锅。
琢磨着主食和蛋白质都有了,若想营养均衡,还得再来点儿蔬菜才好。去菜窖中拿了两颗菘菜切成片,加入大量蒜泥和少许茱萸段儿,上锅蒸熟后再浇上点儿酱油,便是清爽可口的蒜蓉菘菜了。
从蒸锅中盛三碗饭,将菜连汤带汁儿地浇在了米饭上面。其中一碗浇的是宫保鸡丁,一碗是麻婆豆腐,还有一碗则是双拼,又每份都配上些蒜蓉菘菜,装入食盒中。
尹遥提着食盒到许家时,许大郎早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她前来,这人就把她直接领到了后院儿。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躲阿翁阿婆,尹遥仍是颇为无语:“你怎么像做贼似的……”
许二郎早晨坊门一开,便驾车出了城,去前日那片竹林砍了十多根竹子,这会儿也是刚到家,正把竹子抬到院中,准备劈成一节一节的,见状也凑了过来。
“快快快,给我们瞧瞧,你到底做了什么?”许大郎摆了摆手,岔开话题。
尹瑶也不再调侃他,只掀开食盒将碗端了出来:“来尝尝吧!”
许大郎看着面前热腾腾、油汪汪的盖浇饭,满脸惊讶:“这是……御黄王母饭?”
“哟,你也知晓御黄王母饭?”见许大郎一眼认出自个儿的灵感来源,尹遥也颇为意外,又解释道,“不过我这个不是什么御黄王母饭,而是叫做‘盖浇饭’。”
“我之前跟同窗去南市购书时,曾在食店吃过这道菜,不过确实跟你这有些不大一样……”
说这话他便用勺子将饭菜拌匀,又盛了一勺送入口中:“唔,好香!”
许大郎吃的这一碗是宫保鸡丁儿的,经过搅拌后,酱香的汤汁儿也裹满了每颗米饭,入口极其爽滑,吃到嘴里之后,初觉是微麻微辣,再仔细咀嚼,又会品尝到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嫩滑的鸡肉里还夹杂了笋丁儿的鲜香,让人简直欲罢不能!
许二郎面前的则是麻婆豆腐盖浇饭,他之前没吃过类似的,还有点儿无从下手,但见兄长打了头阵,便也有样学样,将饭菜拌匀,正欲盛上一勺儿尝尝,却被刚咽下一口宫保鸡丁的许大郎抢了先,挖了一大勺再次送入口中。
“唔……这碗更好吃!”许大郎吃得频频点头,连平日里的毒舌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口夸赞。
见兄长如此赞赏,许二郎也不甘落后,马上扒了一大口,他瞬间睁大了眼睛,还竖起了大拇指。
这麻婆豆腐火候掌握得极好,红色的茱萸油与雪白的豆腐、翠绿的蒜苗、香喷喷的米饭交织在一起,吃起来又辣又香,勾起了他满满的食欲!
眼见着许家兄弟俩埋头苦吃,时不时还要抢一口对方碗里的,直吃得满头大汗,尹遥失笑,也开始吃起了自个儿面前的这碗双拼饭。
只是才吃了几口,她便发现有点儿问题……
因怕菜汤将米饭泡得过软,尹遥煮饭时特意少加了点儿水,将米饭煮得略硬一些,又是临出门前才将菜盖在上面。
然而从自个儿家到许家的这会儿工夫,米饭仍旧是被泡得没那么有韧劲儿了。
初次吃的食客可能感觉不出来,但尹遥作为一名专业的厨子,却是吃得皱起了眉头。
况且她今儿只是坊内行了半刻钟,若是来日去四门学,她挑着担子恐怕得走小半个时辰,等到了地儿,这盖浇饭还能吃嘛?
许家兄弟一通狼吞虎咽,这菜汤汁儿浓郁,实在是太下饭了,不知不觉便将整碗饭吃了个干净。
许二郎捂着饱饱的肚子抬起头来,却见到尹遥面露烦恼,他关切道:“三娘,怎么了,你这盖……盖浇饭不是很好吃吗?”
尹遥摇了摇头,说出了自个儿的想法。她是喜欢赚钱不假,可更热爱美食,对自己出品的菜肴一向精益求精,从来不是能糊弄过去就行。
听了她的烦恼,许二郎挠挠头,自告奋勇道:“这有什么,你若怕路上耽搁时辰,我驾车帮你送去便是了!”
“真的?”尹遥眼睛一亮,若能这样便再好不过了,只是……
“若你每日驾车出去,不怕你阿兄做生意的事露馅儿吗?”
许大郎却是一脸无所谓:“他就说出门是帮你忙呗,我阿翁阿婆哪能想到我头上?”
行吧……既然是合伙人,那这锅她就暂且背了吧:“那就麻烦二哥啦!”
只不过若是这样安排,那就还有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也得提前说清楚。
“分工聊完了,咱们再聊聊如何分账吧。”
尹遥又仔细盘算了一番,斟酌着开了口:“我是这么打算的,吃食的成本和制作由我负责,每份我抽九文钱,另外还有一文是付给二哥的竹筒和车马费,剩下的盈利便给许大哥,你们意下如何?”
因为官学里面都要靠许大郎,她原本想的是自个儿抽十文,剩下的盈利给对方,不过既然又拉上了许二郎每日往返,那么便匀出一分利好了,必不能让他白忙活才是。
许二郎有些懵:“三娘说笑了,我就帮你们劈劈竹子、送送饭,何必算得如此清楚?”
尹遥摇头:“二哥这话说得不对,若我只托你办一次事儿,看在咱们两家的情分上,那确实不必谈及金钱。可如今并不是一杆子买卖,自然也不能是一笔糊涂账。”
都说朋友不要合伙做生意,做着做着就会伤感情,还很容易翻脸。而翻脸的最主要原因,又往往是利益分配不均。
虽说这四门学的生意,她如今只是暂且做寒假两个月的,但若不提前约定好,等做起来才因利益生了嫌隙,搞得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反倒没意思,还不如提前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许大郎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你的意思是说,你每日提供餐食给我,我每份付你九文钱,再付我阿弟一文,其余盈利都算我的,对吧?”
见他领会了自个儿的意思,尹遥点头笑道:“没错,我只要收回成本和自个儿的抽成,至于剩下的盈利有多少,就看你能卖到多少。你若卖十文一份,那就是白忙活;若你能卖到十五文,那么每份便赚五文;若你能耐,可以卖到二十文一份,我也不管,任凭你赚十文,如何?”
这主意倒是有趣儿,赚多赚少都凭自己本事。既然南市的御黄王母饭能卖二十文,尹三娘这味道不亚于它、甚至还更加美味的盖浇饭,而且又是在半封闭的学院里,他还能卖不到二十文?
听自家阿弟仍在推辞,许大郎直接捂住他的嘴,又点头应下:“行,一言为定!”
“话说外人不能进入官学,咱们便只能靠你贩售,你在学里的人缘能行吗?”见许大郎答应得痛快,尹遥忽然想起一事。
许二郎扒开嘴上捂着的手,替自家兄长分辩:“没有没有,我阿兄在他虽然说话……嗯……说话有些直……
尹遥一脸狐疑:“有些……直?”
许二郎马上改口:“我阿兄虽然说话太直,但他课业好,帮同窗答疑又从不推脱,以前在学堂时,人缘就一向很好的!”
许大郎轻哼一声:“跟你这次次考试交白卷的比,我确实受欢迎多了。”
“阿兄!”一听被揭了老底儿,许二郎索性直接跳起来,捂住了自家阿兄的嘴。
得,这回许家兄弟都想让对方闭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