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第91章 不察失言梅干菜锅盔、南檬炖鸭……

    岭南之地顾名思义,便是五岭以南地区的概称,该地偏处一隅,与中原向来少有往来,有自己独特的地域特色与文化。

    原本神都城中,上至高门望族,下到市井百姓,都觉得此地闷热潮湿、瘴气弥漫,加上又是本朝的流放“胜地”,一提起来仿佛就要眉头紧锁,恨不得再说句晦气才甘心。

    尹遥这回办的岭南美食节,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恰恰因岭南闷热潮湿的特点,当地居民喜爱的食材,往往都有清热解暑之效。

    如今正值酷暑,选用岭南的特色食材,再对其传统做法加以改良,令其更加符合中原百姓的口味,倒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甚至还引起纷纷效仿,连南市中售卖岭南食材的商铺,都比以往更加热闹了些。

    前些日子尹遥曾听窦二娘说过,她家妹子最近怀孕了,孕吐的十分厉害,尹遥便做了些开胃的小糕饼给她,昨日开了坛南姜梅酱,此物最是温补开胃,尹遥索性又装了一小罐,早晨送七娘上学时一道儿带了过去,因此今日来铺子略晚了些。

    她一进厨房罗珊娜便跟了进来:“三娘,你听说了没有,这两日有不少铺子都在学咱们呢!”

    尹遥挑了挑眉,却是并不惊讶:“哦?都学咱们什么了?”

    罗珊娜撇撇嘴:“还不是咱们家的甘草青梅饮,还有竹荪酿肉嘛。”

    尹遥失笑,她一猜也是这两样儿,毕竟仙人草这物虽然在岭南随处可见,可却很少有人运到中原售卖,南市的其他店家,即便晓得了能用它熬出胶冻来制作甜品,估摸着一时也无处采买。

    至于椰丝小方和鲩鱼脍,主食材并不难得,唯独椰蓉和鱼脍的料汁儿比较特别,一时却是难以模仿。

    只有青梅酱和竹荪这两种原料,南市中确有售卖,虽然品质不如沈龄带回来的,味道也略有不同,但用来东施效颦却也足矣了。

    尹遥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又没有知识产权,也不能注册商标,没法儿阻止别人模仿,还是得如同当日坊中摆摊儿一般,用更快的创新速度,把这些模仿者远远甩在身后才行。

    她又耸了耸肩:再说了,有人模仿,不正说明自个儿成功?

    两人说话的工夫,陆娘子过来笑道:“三娘,你今早叮嘱我的,把你舅舅带回来的梅菜泡上,再和些面团,都在这儿了。”

    尹遥掀开扣着的木盆,按了按其中的面团,今日这面团是用温水和的,又加入了之前留下的面肥,摸起来十分暄软,将其分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剂子,再扣好进行二次醒发,又去看了眼泡发好的梅菜。

    梅菜是岭南的一种特产食材,每到秋末冬初之时,岭南百姓便会摘取刚抽芽的芥菜芯,挂在院子中晾晒几日,待到其变软发黄之时,倒在盆中加粗盐揉搓出汁液,储存在陶瓮中腌制半月,最后捞出悬挂晒干制成,当地人也称其为“梅菜干”。

    腌好的梅菜干,外表色泽金黄且泛着油光,闻起来咸酸交织,吃起来又清甜爽口,不仅风味十分独特,还有解暑热、消积食、生津开胃的功效。

    她捞出盆中的梅菜,攥干水分切成细丁,豕后腿肉剁成馅儿,与梅菜混合后加入香料与米酒拌匀。

    拿出一个醒发好的面剂子,按照之前做蒸饼时的手法,擀薄、加入肉馅儿、捏上十八个褶儿。把这包好的肉蒸饼,用擀面杖再次擀薄,成不规则的长条形。

    陆娘子的面和得十分柔软,因此这回擀的时候,面皮儿便已破裂,里面的肉馅儿也露了出来,鲜红的肉糜与金黄色的梅菜混合在一起,铺在薄饼的表面上。

    薄饼一个个平摊在烤盘上,上面涂一层薄薄的油,送入预热好的烤炉中,烤制一刻钟。

    这会儿工夫陆娘子已学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面团与肉馅儿,尹遥便交给了她去处理,自个儿则又烹制起了另一道汤品。

    沈龄带回来的食材中,跟盐渍橄榄放在一块儿的,还有几坛盐渍南檬。

    沈记之前也出过几款用香橼制成的吃食,香橼便是柠檬,其味道酸香爽口,不论是做成香橼派、香橼薄荷饮,抑或是加入香橼调色并调味儿的紫苏饮,都是广受食客好评。

    不过这产自岭南、名为“南檬”的土柠檬,虽然品种与香橼相似,但味道却是大为不同。

    南檬形状为球形,新鲜时外表为青绿色,闻着虽有柠檬香气,可它的果肉吃起来却是又酸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儿生食。

    当地人便想了个法子,将摘回来的新鲜南檬放入水中煮沸,捞起后晾晒出多余水分,再放入坛中以粗盐腌渍保存。

    腌制一年以上的南檬,经过盐水的长期浸泡,原本青绿色的表皮变为棕黄,既保留了它的柠檬芳香,又能去除其苦涩滋味儿,更有着鲜柠檬所没有的馥郁浓厚。

    这盐渍南檬,不仅可以拿来制作冰饮,更是一种上佳的调味料,用来炖鸭便再合适不过了。

    尹遥捞出几颗南檬,挨个切成两半儿,再将其中的籽核去掉,放在一边儿备用。

    宰杀好的老鸭斩成大块儿,放入锅中飞水去除血沫,重新下入锅中,加水并下入盐渍南檬,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慢慢炖煮。

    南檬中本已有咸味儿,不需要额外调味,等到炖满一个时辰,汤汁便会变得金黄浓郁,南檬的酸香与鸭肉的鲜美结合在一起,待到汤汁温温的时候饮用,简直令人神清气爽呢!

    案板旁的水钟滴漏过半,时间恰好过了一刻钟。

    尹遥打开烤炉、拿出烤盘,这会儿薄饼已被烤得酥脆金黄,边缘处微微翘起,最薄的地方已完全烤干,变得十分酥脆。露出来的肉馅儿冒着滋滋的油花,梅菜也从金黄色变成了棕色,被烤得干干的,散发出一阵独特的香气。

    罗珊娜闻着香味儿便凑了过来,见了成品不由奇道:“三娘,这是烤胡饼?怎么感觉不大像呢……”

    尹遥垫着块布拿了一张薄饼出来,咔嚓一声掰成两半儿,给了罗珊娜一半儿,又分了陆娘子一半儿,笑道:“这是京兆府那边儿的做法,因其模样有些像锅盖或是头盔,因此名字叫做‘锅盔’。”

    陆娘子拍掉手中面粉,接过来张嘴咬了一块儿,眼前一亮:“哟,跟胡饼还真是不大一样,又香又脆!”

    罗珊娜啃着也是连连点头:“没错儿,好吃得一塌糊涂!三娘,你也尝尝!”

    尹遥也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豕肉的鲜香与梅菜的香味儿结合在一起,确实又香又脆,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她将陆娘子新擀好的锅盔送进烤炉,至于方才这一炉试做的,要趁热吃才味道最佳,尹遥便让罗珊娜装到盘中,拿到了正厅里。

    罗珊娜朝铺子里的众人扬声道:“快来快来,人人有份!”

    大伙儿一听有好吃的,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聚了过来,一人拿了一张,或站着或坐着,都咔嚓咔嚓啃了起来,嘴里还不住赞赏。

    其他人也都没吃过这锅盔,纷纷问起是什么名字,罗珊娜便有样学样,复述了一遍尹遥的说法。

    杜昭听了这话,却是露出意外的神色,盯着眼前的锅盔略微皱起了眉头。

    他本就是京兆人士,即便是出身于高门望族,却并非对市井吃食一无所知。且他年少时性格跳脱飞扬,经常会带着杜安偷偷溜出家门,去东西市甚至乡间田野品尝些美食。

    可前些日子尹遥说按照“关中”口味做的酿皮,味道与做法却与关中的酿皮并不相同。而今日这号称产自“京兆”的锅盔,他更是从未见过。

    更何况,他来了沈记这么久,对尹遥的出身自然也十分清楚,一名从小生活在华州、从未出过远门的年轻女子,如何对各地食材与风味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平日里为人处事十分老练,根本不像个刚出茅庐的新手,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生意诀窍,又是从何处知晓……

    瞧着从厨房出来的尹遥,杜昭发现,好像对她越关注,越会发现她身上的些许违和与神秘,可又是这一缕违和与神秘,让他不自觉地更加关注这个人。

    尹遥方才吃了一口锅盔,反倒勾起了肚中馋虫,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便从厨房出来又掰了半块儿,拿在手里吃了起来。

    这会儿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散开了,只有杜昭还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啦?”她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扭头直视杜昭,笑着问道。

    两人对视片刻,杜昭率先移开了眼神,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未曾吃过锅盔,有些新奇罢了。”

    尹遥心中一突,她方才倒是忘了这茬儿。

    按照传说,锅盔确实是在大唐时出现的,可却应当是在给皇太后修建陵寝时,因工地没有炊具且工期又忙,官兵便以头盔为炊具烙制面饼,这才偶然发明出来的吃法,它的名字也是因此得来。

    杜昭自幼在京兆长大,自然晓得如今当地根本没有这吃食,她却说是什么京兆特产……

    这话令尹遥心中警铃大作,再回想这些日子,她大概还露了不少破绽,不由心中暗悔。

    古人本就信奉神鬼之说,穿越之事又是复杂难解。

    自从来到大唐,即便是与家人感情再深,尹遥也从未讲过自个儿的身世来历,而且也准备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并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电光火石之间,自保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朝杜昭笑了笑,然后便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正厅。

    两人间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一扫而空,杜昭看着尹遥不达眼底的笑容,以及瞬间变得戒备的眼神,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些日子相处得来的默契与信任,终归还是抵不过她心底藏着的秘密。

    第92章 返璞归真清风饭、槐叶冷淘

    自从家中的窑炉通好之后,沈龄也快马加鞭地筹备起摆摊的事儿。

    这日傍晚,尹遥几人照常关了铺子,又一道儿返回家中。

    罗珊娜一打开门,就飞奔进院儿,打算如同往常一般,大吼一句“我回来啦”。

    不料却被康陶和七娘给拦住了,俩人如出一辙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快别说话!”

    罗珊娜忙捂住嘴,小声儿道:“怎么了?”

    七娘做贼似的指了指厨房方向,还朝她拼命地挤眉弄眼。

    康陶却是笑道:“没什么,阿爹正为厨艺上的事儿犯愁呢,跟咱们没关系。”

    一说到厨艺,同为炸厨房选手的罗珊娜连连点头:“阿兄说得对,咱们还是进屋吧。”

    三个人就这么鬼鬼祟祟进了屋,门口只剩下了尹遥和陆娘子。

    陆娘子朝着厨房张望了一眼,也是抿嘴一笑:“虽然我学了些厨艺,不过到底时日尚浅,能让郎君犯愁的,想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屋找阿姑吧。”

    尹遥笑着摇摇头,这一个两个的,溜得倒比兔子还快,显然也是怕了沈龄了。

    沈家毕竟是开食店起家的,如今也仍是靠这门手艺吃饭,家里会厨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只不过若论起来,还是尹遥和沈龄的手艺最好。

    不过俩人虽说是舅舅与外甥女儿,在血缘关系上十分亲近,但实际上此前甫一见面,沈龄便已流放岭南,真正相处的机会却并不多。

    还是沈龄回来之后,大伙儿在一间院子这么住着,尹遥这才发现,自个儿这舅舅虽然有时候像个傻白甜,可也是真心热爱厨艺,热爱到甚至有些时候显得过于较真儿了。

    这不,一听说他在为厨艺的事儿犯愁,大伙儿就纷纷溜之大吉,仿佛第二个孟老再临。

    不过尹遥倒是兴致勃勃,孟老属于医药学上的专家,可他在厨艺上却是个门外汉,问起问题来,也好多都是理论方面的,尹遥这种实干派根本回答不上来。

    沈龄就不一样了,他不见得多有理论基础,却是实打实在厨房埋头浸润了几十年的老手,虽说在厨艺上十分较真儿,可却正是尹遥也喜欢的,经过这几日一番厨艺上的“切磋”,还让她真的获益良多。

    反观沈龄,也是跟自家这外甥女儿相谈甚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惺惺相惜,凡事也愿意与她多商量几句。

    尹遥迈进厨房时,只见沈龄真坐在窑炉前面,盯着烤好的胡饼走神儿。

    她站在旁边儿半天,见沈龄还没发现有人进来了,便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舅舅!”

    沈龄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她调皮,瞪了一眼又笑道:“哎哟,三娘回来啦,你舅母她们呢?”

    “他们都进屋啦,舅舅在这儿琢磨什么呢?”

    “嗐,还不是明日准备摆摊儿售卖的胡饼嘛……”

    说起来,沈家从沈老郎君那儿传下来的胡饼手艺,本就有甜、咸两种口味。

    其中甜的倒不必说,出于成本考量,沈龄用的仍是饴糖,只不过他还烤了几个蜂蜜的,专门留给家里人吃。

    至于咸口的嘛……沈龄指了指刚出炉的羊肉胡饼:“三娘,你也饿了吧,吃块儿胡饼?”

    尹遥刚从南市走回来,还满头大汗呢,一见烤网上那铺着满满羊肉的胡饼,便讪笑了一声儿:“舅舅,你可饶了我吧,我都快热死了还吃羊肉?”

    沈龄听了她这话,却是一点儿都没意外。

    他摇摇头笑道:“我正是为此犯愁。”

    尹遥一听就明白了,羊肉本就性温,如今又值盛夏,吃起来可真是热上加热。

    这会儿本就不是适合吃羊肉的季节,况且大伙儿买了胡饼回去,也不会如同冬日那般加热食用,羊肉胡饼凉了之后又颇为腥膻,难怪舅舅犯愁呢。

    她想了想,今日那梅菜干制成的锅盔倒是广受好评,便朝沈龄笑道:“舅舅,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三娘快说来听听。”

    “我铺子里如今还剩了不少梅菜干,不然拿回来给你,咱们改成梅菜豕肉馅儿的胡饼如何?”

    梅菜干倒是正好清热解暑,可是豕肉胡饼?

    沈龄听了,却是有些犹豫:“豕肉怕是不妥吧?豕肉腥臊,我怕街坊邻居接受不了哇。”

    尹遥噗嗤一笑:“舅舅多虑了,不瞒您说,我可是卖了一冬天的豕肉蒸饼,如今咱们的街坊邻居,早就对豕肉脱敏啦!”

    沈龄一下子没听明白:“何谓脱敏?”

    尹遥轻咳一声:“哦,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的街坊邻居早就接受豕肉啦。只要处理得当,舅舅大可不必担心。”

    沈龄却是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尹遥拍拍自个儿胸脯,自信道:“舅舅还不信我?我这可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您若按我的法子处理,定然不愁售卖!”

    沈龄见她说得似模似样,不由点头道:“行吧,那我明儿先试试。不过那梅菜干你不要啦?”

    尹遥笑道:“这都好几日了,也差不多该换花样儿了。”

    沈记的岭南美食节,连着办了五六日之后,她已把沈龄带回来的食材,都用了个七七八八。

    南市中跟着掀起一阵岭南风,各商家纷纷变着花样儿的模仿,可尹遥却并不恋战,而是痛痛快快结束了这个主题。

    见舅舅不解,她便解释道:“反正只要我创新够快,那群人便追不上我。”

    沈龄无奈,这孩子都哪来的歪理,谁家不是拿手好菜一做几十年,直到做成老字号的?

    他笑着摇摇头,如今也已知晓外甥女儿有主意,并不多加干涉,只问道:“那你准备换成什么新花样儿?”

    尹遥却是一脸讨好的笑:“我准备返璞归真,回归咱们大唐的传统美食,舅舅教我几道如何?”

    沈龄爽快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话,他便站起来走到了院子里的水井边,将里面的井绳提了上来。

    尹遥一头雾水地跟了过去:“舅舅,你这是干嘛呢?”

    沈龄拉出井绳下面拴着的木桶,从中掏出个大陶碗,塞到了尹遥怀里。

    “咱们的晚饭啊,你不饿吗?”

    尹遥低头一看,原来碗中是已煮好的粥,因着天气炎热,所以放在水井中镇着,这会儿抱在怀里,散发出阵阵凉意,别提多舒服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今日的晚饭是羊肉胡饼呢!”

    那玩意儿可真是太补了,她消受不起啊!

    不过瞧着碗里这带着些许淡粉色的冰粥……

    尹遥眨了眨眼:“舅舅,这是什么?”

    见终于把外甥女儿给弄懵了,沈龄哈哈笑道:“这可是我之前跟御厨学会的一道菜,名为‘清风饭’,最适合夏日使用了。”

    一见这新鲜吃食,尹遥迫不及待地去拿了把勺子,先尝了一口。

    这冰粥一入口,便先品尝到阵阵酸酸甜甜的水果香,还有浓郁的牛乳香,这两种风味儿将煮熟的稻米粒牢牢包裹在其中。

    而那稻米并未煮得太过,而还是保持着粒粒分明的口感,经过井水的冰镇后,每嚼上一口都觉得十足的沁人心脾。

    “舅舅,快教教我这道清风饭,我明儿就要做!”

    ……

    尹遥说到做到,第二日沈记的招牌菜便换成了清风饭与槐叶冷淘。

    其中清风饭是她昨日刚学的,以稻米为主食材,加入新鲜的杨梅汁儿及牛乳,熬煮之后以冰凉的井水降温,吃到嘴里清爽可口。

    而另一道槐叶冷淘,虽然也是沈龄教的,但却与沈记前阵子售卖的凉面有些类似,只是在和面之时,往面团儿里加入嫩槐叶捣成的汁儿,这样可以使面条儿色泽翠绿。

    煮好的槐叶面条过几遍冷水,因此谓之“冷淘”,再加些胡麻油拌匀防粘,镇在井水中备用。待到有客人点餐时,便佐以各式调料凉拌端上,亦是神都城百姓一向喜爱的消暑佳肴。

    在最近盛行外来吃食的南市,沈记今日再次反其道而行之,上的却是两道地地道道的本地美食,反而显得独特了起来。

    都到了下午,连避暑喝饮子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以后,有两个熟悉的客人这才悠哉悠哉踏进门来。

    这会儿尹遥正带着伙计们,在正厅中吃着午饭,一抬头就瞧见许大郎和陆之远。

    她起身上前施了一礼,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大郎,笑眯眯道:“哟,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许大郎轻哼一声儿:“现下揶揄我,待会儿有你后悔的。”

    尹遥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儿,陆之远在旁笑道:“尹娘子莫调侃守默兄了,我们今日还是抽空出来逛逛的。”

    将两人迎到了旁边儿的食桌上落了座,又吩咐方二去厨房,取两份今日的招牌菜来,她也回了自个儿的座位,跟二人随意闲聊了起来。

    说起来自从这俩人及第之后,便忙着参加各种期集夜宴,甚至还有不少是在沈记办的,尹遥前阵子没少见他俩,不过最近这半个月倒是消停,一趟都没来过。

    尹遥最近也是忙得要命,没怎么关注他俩,今日见到方才想起来,不由有些奇怪:“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呀?还真是好久没来了。”

    这话一出,许大郎立刻瞪了她一眼:“你说忙什么?”

    杜昭正坐在她身旁,见状小声儿提醒了一句:“铨选。”

    铨选?一听这俩字儿,尹遥立刻拍了下自个儿脑袋:“嗐,瞧我这记性,你们最近该是忙着铨选吧?”

    许大郎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大唐的科举和授官制度比较复杂,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部门,其中科举是由礼部举办,及第者可以有参加授官的考试资格。而被称作“铨选”的授官考试,则是由吏部举办,通过者才会被正式授予官职。

    今年的铨选正是前阵子刚刚举行的,今日二人有空出来溜达,看来是出了结果了。

    许大郎那张脸是瞧不出什么了,不过尹遥看了看陆之远的脸色,便晓得应当是有好消息,不由兴冲冲道:“快讲讲,你俩都领了什么官儿,也让我们跟着与有荣焉一下。”

    陆之远有些腼腆地一笑,道:“在下不才,得了鸿胪寺典客署的掌客一职。”

    鸿胪寺典客署,那是什么?尹遥不大了解大唐的官职构成,不由条件反射地看了杜昭一眼,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又移开了目光。

    杜昭轻轻叹了口气,却仍立刻为她解释起来:“鸿胪寺乃是本朝九寺之一,专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至于其下典客署,则是负责接待外邦使节,还有处理纳贡事务的衙署。”

    尹遥点点头,她听明白了,就是接待来访外宾的部门呗?

    她心中暗道:陆之远瞧着文质彬彬,做这大唐的对外门面,还真挺合适!

    众人亦纷纷笑道:“恭喜陆郎君了!”

    厨房今日备下的餐是现成儿的,方二很快便将冰镇的清风饭和槐叶冷淘端了上来,还端来了几碟子五花八门的吃食。

    见许大郎立刻便操起筷子,夹了片儿碟子里的莲藕,尹遥忙催道:“先别忙着吃呀,还没说你领了什么官儿呢!”

    许大郎咔嚓啃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莲藕,眯着眼睛享受了片刻,这才慢悠悠道:“我嘛,领的是南市署录事。”

    不会吧,许大郎竟然是去了南市署任职?

    尹遥直接瞪大了眼睛,这回不用杜昭解释,她再不了解大唐的官职,也晓得南市署啊!

    她在这南市中开铺子,从申请许可到办理出入通行证,还有什么加盖房屋、平日里的往来巡查,可以说南市的大小事务,可都是由南市署管辖的。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尹遥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许大郎说揶揄他待会儿要后悔……

    她轻咳一声,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许录事,今日这顿我请客,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第93章 南市八卦糟卤拼盘

    尹遥调侃人的功夫不错,变起脸来也是一绝,许大郎这话音还没落到地上,她就已经换了副面孔,眉目含笑地改了口,又让罗珊娜去厨房,盛两碗刚煮好的赤豆沙芡实过来。

    有这好事儿,可要庆祝庆祝,光有吃食不行,还得再来点儿酒。

    她刚准备习惯性地吩咐杜昭,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改朝许大郎和陆之远笑道:“你们等等,我去后院儿拿坛酒来。”

    方才杜昭一见她眼神儿飘过来,便已意会准备起身,没想到她却自个儿去了,只得又默默坐下,无奈地笑笑。

    片刻后,尹遥提着坛酒回来了:“许录事,陆掌客,来尝尝我家的好酒。”

    许大郎见她这前倨后恭的样儿,实在是颇为无语:“你快得了吧,赶紧收收。”

    这会儿店里的伙计们都吃完了饭,大伙儿跟两人都挺熟的,正兴高采烈围着,七嘴八舌地道着恭喜。

    一听许大郎这话,众人都憋不住乐,一时间厅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尹遥挨个瞪了一圈儿,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吃完饭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见她撵人了,众人忙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尹遥将酒封揭开,给二人倒上了酒,陆之远开口笑道:“尹娘子,快别这么客气。”

    许大郎翻了个白眼儿:“装模作样,赶紧给我坐下吧!”

    尹遥也没憋住乐了,又用力拍了拍许大郎的肩,在他俩那桌坐下了。

    陆之远给她倒了杯酒,三个人一道儿喝了,尹遥这才朝许大郎挤眉弄眼,调侃道:“表哥,到南市署做官儿的感觉如何?”

    许大郎轻哼一声:“还不就那样儿,有什么如何的?”

    陆之远却笑道:“尹娘子莫听守默兄的,他可是特意领的这官职呢。”

    尹遥想起来,她刚认识许大郎时,这人便说过从小喜欢算账、做生意,当日考官学时,想考的还是算学,谁料后来阴差阳错去了四门学。

    那时候他还怪郁闷的,以为这辈子跟此道无缘了呢,如今倒是峰回路转,来了这南市署。

    南市署除了掌管交易之事外,还要监督市内斗、秤公平,以及流通货物的质量,其下又设有平准署,通过交易买卖货物来稳定物价,算得上是与经商关系最密切的一个衙署了。

    尹遥瞥了许大郎一眼,果然见他虽然骂陆之远多话,可嘴角却是忍不住上翘,就晓得这人只不过是嘴硬而已。

    于是她又给许大郎倒了杯酒,含笑却也正色道:“恭喜许大哥得偿所愿。”

    许大郎见她神色认真,许是也想到了当初聊过的话,难得没呛声,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之远在一旁夹了块儿碟子里的鸭肝,吃了一口十分意外:“尹娘子,这是……糟卤?”

    尹遥笑道:“陆郎君认出来啦?这的确是你们江南特色的糟卤拼盘。”

    前几日她给孟老办水八仙宴时,东道主的预算充裕,席上客人自然喝了不少美酒佳酿,酒坛中余下许多陈年酒糟。

    与新酿的醪糟相比,虽然都是粮食发酵的产物,二者味道却完全不同。醪糟香甜,陈酒糟却是酒香十分浓郁,若是扔了实在可惜。

    她想起来前世时,曾在仲夏去过一趟江南,第一日便尝了当地的一种特色美食,名为“糟卤拼盘”,简直印象深刻。

    于是今日她便尝试着,在酒糟之中又加入了八角、桂皮、豆蔻、茴香、葱蒜等香料,制成一锅香喷喷的糟卤汁儿。

    在选择食材时,她又想起当地人的俗话,叫做“一缸糟卤泡万物”,于是便干脆选了许多种食材,荤的有鸭掌、鸭肝、河虾、猪耳、田螺,素的有毛豆、莲藕、豆皮、茭白……

    将食材煮熟晾凉,再泡在冰冰凉凉的糟卤汁中,腌制入味儿后还保留着原本的色泽。

    淡黄色的鸭货与猪耳,鲜红多汁儿的河虾,棕色油汪汪的田螺,翠绿的毛豆,莹白的莲藕与茭白,五颜六色瞧着便令人口舌生津。

    夹一块儿吃到嘴里,除了各种食材本身的鲜香之外,还夹杂着淡淡酒香,既美味又特别,不仅令人精神一震、食欲大增,而且还是道十分独特的下酒菜。

    她今日本是试做了一锅,想着待泡入了味儿,晚上正好拿回去跟家人吃,这会儿倒是先便宜了许大郎和陆之远。

    尤其是陆之远,他本就出身江南,远离故乡在神都城读书、入仕,倒是在尹遥这儿吃到了不少家乡美味,也算缓解了些许思乡之情。

    罗珊娜盛好了赤豆沙芡实,还特意在冰水里镇了一会儿,这才端了上来。

    陆之远忙起身接了过来,又温声邀请道:“罗娘子,也一道坐会儿吧?”

    罗珊娜笑着摆了摆手:“恭喜二位郎君啦!我还要出去摆摊儿,不能久留了。”

    见她兴冲冲出门的背影,陆之远有些惊讶:“罗娘子最近又开始摆摊儿了吗?”

    尹遥笑道:“是啊,最近铺子里人手*够,小罗又是个闲不住的,空时我便放她出去卖饮子了。”

    陆之远哦了一声儿,瞧着似是有些惋惜,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捣着碗里的豆沙。

    许大郎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沉:“之远。”

    陆之远回过神儿来,忙朝尹遥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

    尹遥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芡实也叫做鸡头米,有‘水中人参’的美誉,用赤豆沙熬煮之后,味道十分香甜,陆郎君不妨尝尝。”

    陆之远笑应了一声,盛了一口吃在嘴里,也不知尝到味儿了没有。

    许大郎却是敲敲桌子,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这几日刚去衙署,同僚闲谈时听说了件事儿,估摸着你有兴趣。”

    哟,这是有八卦了?

    尹遥没再关注陆之远,而是被许大郎的话勾起了兴趣,好奇道:“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许大郎略作斟酌,道:“你家原来那座小楼,如今叫做曹记酒肆的,你还记得吧?”

    尹遥皱了皱眉,她自然记得这曹记酒肆,他们接手了那座小楼后,明面上开的是酒肆,背地里做的却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之前罗珊娜就差点落到他手里,当时尹遥急着救人,还被那东家曹浑故意抬价,后来两人倒是没什么交集,只沈记做外卖生意时,有曹记的客人点过几次。

    那阵子都是杜昭去送的吃食,她偶尔过问一两次,杜昭面色有些不虞,却又不肯多言,只是说让她别管了,想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尹遥本来就忙,再加上后来开了夜宴,也没空做外卖生意了,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事儿。

    今日忽然提起来这家铺子,她却有些意外:“你好端端干嘛提起它?”

    许大郎白了她一眼:“自然不是无端提起,我是听闻,最近好似有人在争抢这家铺子。”

    “啊?”尹遥皱起眉头,“我记得阿婆说过,这种店背后都有靠山,怎么还有人争抢……”

    许大郎面露嫌恶之色,显然也是听说了曹记做的什么生意。

    他摇摇头道:“能在南市开这种酒肆的,自然有靠山,不过靠山也未必永远靠得住。”

    尹遥无语,想想这半载的见闻,许大郎说的倒是事实……

    自从沈记被封后,这座小楼也真是命途多舛,上一回是因为裴长史被贬而转手,这回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唏嘘:“话说,你晓得它家如今的靠山是谁,又是谁在抢么?”

    许大郎摇摇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听说争抢的是门新贵。”

    新贵?尹遥一头雾水,原本的世家大族她还没认清楚,更别说什么新贵。

    这会儿门外来了一人,跟正在打扫的方二说了几句话,方二过来朝尹遥道:“东家,门口有人找您。”

    她跟两人告了罪,起身往铺子门外走去。

    门口正站了个中年男子,朝她行了一礼道:“尹娘子好,我是房牙,沈郎君让我来找您的。”

    沈龄?尹遥反应过来,之前沈龄曾跟她打过招呼,说是托了房牙留意转让的铺子,有信儿就来沈记找她。

    她便朝对方施了一礼,又笑道:“郎君好,这是有铺子的好消息了?”

    男子点点头,道:“娘子说的不错。这几日有家食不准备开了,房主托我重新往外租赁,我瞧着跟沈郎君的要求差不离,便来寻您了。不知您可方便随我去看看?”

    “好啊。”尹遥应了下来,瞧着男子有些眼熟,又不由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郎君?”

    那男子笑道:“尹娘子好眼力,在下也算沈记的常客了,中午刚在您这儿吃了午饭,还外带了杯酒酿冰乳拿着喝呢。”

    原来还是常客,难怪她瞧着眼熟呢!

    尹遥忙笑眯眯道:“郎君稍等,我回去取点儿东西,咱们一道儿看铺子去。”

    留男子稍待,她又回了铺子,想着去厨房再去拿两杯饮子,一会儿路上喝。

    厨房中正巧碰到杜昭,这几日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尴尬,尹遥原本想装作没瞧见他,杜昭却是主动开了口:“东家要出门?”

    被人问到了头上,尹遥也不好装聋,便点点头道:“对。”

    杜昭晓得她这几日有意疏远,也没自讨没趣地问她去哪儿,只直接道:“我陪你去。”

    尹遥刚要张嘴拒绝,杜昭却没瞧她,直接走到了厨房门口,又回过身子等她出来。

    她叹了口气,还是又多拿了一杯冰饮子,也随后跟了出来。

    两人经过正厅时,却恰好听到许大郎和陆之远的谈话。

    许大郎声音少见地严肃:“官商不可通婚,你忘记了?”

    尹遥皱了皱眉,脚步略停,却听陆之远苦笑道:“是啊,我不如你记得牢。”

    第94章 沈记“分号”说分号谁是分号

    尹遥从厨房出来,好巧不巧听到了别人的私下谈话,她虽然爱听些市井闲谈,可并不喜窥探朋友私事,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杜昭走在她前面,回头询问地看了一眼,看到她的神情便会意地点点头,加重了些脚步,尹遥也开口道:“走吧,房牙还在外面等。”

    许大郎和陆之远听到二人故意发出的声响,便默契地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从他俩桌旁经过,尹遥若无其事笑道:“我去帮舅舅看看铺子,你们慢吃,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舅母,今日的花销都记在我账上。”

    陆之远定了定神,拱手勉强笑道:“多谢尹娘子了。”

    许大郎也朝她举了举杯:“去吧,改日再聊。”

    门外等着的房牙见她出来,忙又迎上来:“尹娘子,咱们这就过去吧?”

    尹遥笑盈盈道:“给郎君又拿了杯酒酿冰乳,这回是加了杨梅和薄荷的,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房牙一听,忙接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多谢尹娘子了。”

    尹遥摆摆手,又朝他眨了眨眼:“郎君别客气,待会儿看铺子……”

    对方拍拍胸脯:“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谈价。”

    这南市大伙儿都很熟了,也不需房牙再边走边介绍,于是他便走在前面领路,往说要转让的那间铺子方向走去。

    尹遥则是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杜昭落下几步,盯着尹遥的背影有些出神。

    端起冰饮子喝了一口,他发现手上的这杯却是没放杨梅,而只放了双倍的薄荷叶,喝起来更加清凉爽口。

    他心中一软,尹遥最近再怎么冷淡,但还是记得自个儿不爱吃杨梅之事。

    杜昭追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又举起竹筒笑道:“多谢东家。”

    尹遥方才也是条件反射,不自觉就按照对方口味调整了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只好答道:“别客气,顺手的事儿。”

    见她有回应,杜昭又往街边指了指:“东家,这会儿日头毒,咱们也挑阴凉处走,仔细中暑了。”

    尹遥这才发觉,自个儿心不在焉净顶着大太阳走路了,难怪热得浑身是汗呢……

    她连忙一个急转弯,拐到了街边儿阴凉处走着,这下也不好再对杜昭不理不睬了,只好随口道:“你怎么想着跟出来了?”

    杜昭笑眯眯道:“最近东家如此冷淡,我担心日后没人提携我飞黄腾达,自然要跟出来。”

    “什么飞黄腾达,你少来。”晓得这是在调侃自个儿,尹遥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相比较这几日的公事公办,难得有机会多跟尹遥说会儿话,不知为何,杜昭倒有些恍如隔世似的。

    他也自然不会再提及前几日的话题,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逗逗尹遥,终于惹得她笑骂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

    说着话,三人便路过了曹记酒肆的门外,尹遥忍不住扭头打量了片刻,轻轻皱起眉头似在琢磨什么。

    杜昭看了看她神色,问道:“曹记酒肆怎么了吗?”

    尹遥摇摇头,将方才许大郎说的话同他转述了一遍,又道:“不知到底是哪两家相争,有些好奇罢了。”

    杜昭想了想道:“这事儿我倒是晓得。”

    尹遥有些意外:“你晓得?说来听听。”

    “曹记背后是武家,至于说的新贵嘛……大约你也认得的。”

    尹遥不解:“新贵?我何时认得什么新贵了?”

    “就是之前……小心!”杜昭忽然一皱眉,将尹遥往街边方向又推了一下,自个儿则侧身护在她身前。

    只听街上传来一阵呼喝声,有几人肆无忌惮打马而过,撞翻了路中央的几个摊子,惹得摊贩惊呼四散,摊子上的货物飞起来差点儿砸着尹遥,都被杜昭挡了下来。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街面上一片狼藉,好几个摊贩和行人,都在躲闪时不慎摔倒,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痛呼。

    尹遥方才吓了一跳,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又上下仔细查看了一圈儿,语气有些着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几个果子而已。”杜昭笑着摇摇头,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尹遥扭头往后看,只见那一行人似都剃了光头,身着僧人服饰,光瞧着背影就十分骄横。不过话说回来,不骄横的人也不会在南市主街上纵马伤人了。

    她气道:“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在南市纵马,疯了吧?”

    走在前面的房牙这会儿也寻了过来,见两人没事儿才放下心来,又往四周瞅了瞅,心有余悸道:“唉,咱们快走吧!”

    “来了。”尹遥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抬步往前走。

    杜昭却仍是瞧着远去的那一行人,道,“就是他。”

    “什么他?”尹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昭接的是方才那句“新贵”,不由疑惑道:“我认得的?”

    杜昭点点头:“冯小宝。”

    谁谁谁谁谁?尹遥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冯小宝?”

    杜昭嗯了一声,回过头护着尹遥往前走,又缓缓道:“不过他如今不叫这个名字了,应是改名为薛怀义了。”

    尹遥回想起来,上巳节她带着杜昭在兴国寺摆摊儿时,两人曾偶然撞上千金公主府的侍女与冯小宝偷情被抓。

    杜昭还差点儿因此惹上麻烦,经过尹遥的一番据理力争,千金公主放了两人走,却是留下了冯小宝。

    后面的事尹遥就不晓得了,还是经过杜昭一番解释才弄明白。

    原来那日之后,公主便将冯小宝进献给太后,太后见之大喜留为入幕之宾,又令其剃度出家,给其改姓薛,赐名怀义,特许自由出入宫禁。

    自此之后,一个南市的卖药郎摇身一变,成了达官贵人都要争相结交的新贵,还被尊称为“薛师”。

    没想到这还真是熟人,尹遥却是轻哼一声,不满道:“新贵就新贵呗,往日也没见谁如此骄横。”

    她扭头看了杜昭一眼,却是又疑惑道:“不对啊,这事儿你怎么如此清楚?”

    杜昭停下了脚步,心中不由有些懊悔,今日跟尹遥的关系难得缓和,自然也是有问必答,却是不小心多说了些。

    他上辈子在朝为官自然清楚得很,薛怀义其人骄横,别说平民百姓了,连御史都曾被其打成重伤,后来跟武攸敏争产业也是闹得人尽皆知。

    可他这辈子不过是个南市小食店的伙计,又怎么会晓得薛怀义的发家故事呢?

    杜昭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

    看他这副表情,尹遥似是明白了什么,半晌忽然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走吧。”

    说完她就不再看杜昭,回过头快步追上了房牙,与他随意交谈起来。

    杜昭心中思绪繁杂,却是忽然明白了尹遥那日的感受。

    原来心底藏着的秘密被别人察觉时,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熟悉或信任与否,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避和自保。

    他自嘲地笑笑,没再跟尹遥搭话,只是默默跟在两人后面。

    转租的铺子离沈记有点儿距离,中间又遇到意外耽误了些工夫,走走停停地终于到了门口。

    尹遥正站在门外打量这家铺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满是惊喜的熟悉女声:“三娘,你们怎么来啦?”

    她忙回过头,亦是十分惊喜:“小罗?你怎么在这儿?”

    又朝罗珊娜身边看了看,见她的家伙事儿都在,尹遥这才恍然大悟:“你换到这儿啦?”

    说起来罗珊娜之前摆摊儿时,挑的地方是离沈记很近的一处摊位,不过后来尹遥人手不够,便把她叫了回来。

    最近铺子里人手够了,她才又能出来摆摊儿,只不过之前的位置已被人占了,只好换了个离沈记远的。

    不过罗珊娜虽然才搬过来没几日,倒是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她跟隔壁摊子打了个招呼,请其帮忙照看一会儿,便兴冲冲凑到了尹遥跟前。

    她调皮道:“你们怎么来这儿啦?该不会是看我的吧!”

    尹遥轻拍了她一下,笑道:“我来帮你阿爹看铺子的!”

    听了这话,罗珊娜挽着尹遥袖子:“走走走,我也帮阿爹参详参详。”

    因着沈龄预算有限,今日看的也是个一层的小铺面,原本是家毕罗店,今日却没开张,只房主前来,给几人开了门进去看。

    几人里里外外兜了一圈儿,这铺子虽然位置稍微偏一些,没有现在的沈记位置好,不过面积却比尹遥最开始租的要大一些。

    尹遥瞧着还算满意,她又私下问了罗珊娜,晓不晓得为何店家这会儿转租。

    据罗珊娜所说,这家毕罗店生意一向不错,似乎是前几日店家意外去世了,这才空了下来重新招租。

    她点点头,这事儿还得沈龄拍板,正好折腾了这半天也快闭市了,于是几人告别了房牙和屋主,一道儿又回了沈记。

    这会儿许大郎和陆之远已离开了,见罗珊娜根本没问,尹遥便知她并未把陆之远放在心上,也没再提方才之事。

    只笑嘻嘻吩咐罗珊娜:“小罗,去厨房叫上舅母,带着咱们的糟卤拼盘,回家去啦!”

    罗珊娜应了一声,便跑到厨房喊人了。

    杜昭叫住了尹遥,开口想要解释方才之事:“东家,我并非……”

    尹遥后退了一步,笑道:“别放在心上,人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

    几人到家之后,又跟沈龄商量了一番,他听了亦觉得今日的铺子不错,只是租金似乎高了些,有点超出他的预算。

    尹遥笑道:“舅舅莫愁,我前几日不是办了岭南美食节吗?如今手上又有了些现银,可以把这个月的分红提前给您,这不就够了?”

    沈龄听了自然大喜,于是第二日便带上康陶一道儿来了趟南市,又重新看了圈儿那铺子,三下五除二便拍板定了下来。

    新铺子租下来后,父子俩早晨坊中摆摊儿,白日便去筹备新店。

    沈龄本就经验丰富,再加上这铺子也不需太多改造,不过几日功夫,沈龄的食店便顺利开张了。

    开业那日的庆贺活动,是由尹遥、陆娘子、罗珊娜三人友情赞助,不仅提前请人散发传单,还购了爆竹、请了杂耍队伍前来助兴,弄得十分热闹。

    开业当日仍是午市,因着沈记忙碌,尹遥便给除了杜昭以外的几人轮流放假,让他们来沈龄的铺子道喜。

    待轮到自个儿前往时,她发现沈龄的铺子里除了康陶外,还有个伙计在忙里忙外,厨房也多了位厨子。

    这两人她还有些眼熟,尹遥不由叹道:“这两位郎君我之前也曾登门相邀,他们却是不肯去我那儿呢!看来还是舅舅有法子啊……”

    听了她这故作哀怨的语气,正在门口迎客的沈龄哈哈大笑:“看来你舅舅我还是有三分薄面的。”

    今日门外搞得热火朝天、十分热闹,自然吸引了不少客人登门。

    其中有一位站在门口,看看门上写着“沈记”字样儿的招牌,又看看尹遥,恍然大悟道:“小娘子,原来这是你们沈记的分号啊?”

    沈龄差点儿眼前一黑:他不过走了半载,半载啊!怎么都成了分号了?

    尹遥听了却是差点儿笑弯腰:“郎君误会了,这是我舅舅开的食店,我只是来凑热闹的。”

    “哦,哦,抱歉。”客人发现自个儿闹了笑话,不免有些赧然。

    尹遥笑道:“不过我们确实是一家呢,我舅舅家主做传统菜肴,我家则是私家特色,两店各有风味,欢迎郎君都多来捧场!

    :=

    她想了想又道:“您既然认得我,那我便有幸做回主,今日再给多您一成的让价,记在我账上。”

    见她爽快,那客人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小娘子啦!”

    伙计领着客人进去了,尹遥却是又朝沈龄道:“对了舅舅,你有没有兴趣,咱们一道儿搞些有趣的,吸引吸引客人如何?”

    第95章 鸡鸭鹅大赛联动促销、竞争共赢……

    前阵子南市的北区,又新开了一家沈记食店,厨子的手艺十分不错,且是以本地的口味为主,主打一个味美价廉,生意自然很是红火。

    如今南市有两家以“沈记”为名的食店,相距不近且风味各异,加之沈这个姓氏也不算少见,因此刚开始时,客人们都以为不过是巧合,两家食店的东家姓氏相同罢了。

    不过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两家之间似乎并不是毫无关联,而是同一家族的亲戚之间,分别开的食店。

    客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有时这一家人手不够时,另一家的伙计会临时顶上,而有时另一家客人预订了大规模的宴席,又会有这家的厨子前去帮忙。

    后来为了便于区分,大伙儿便把尹遥那家店仍旧称为“沈记”,又把沈龄开的那家叫做“新沈记”。

    沈龄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时,不是在自个儿的食店里,而是在家中的饭桌上,由陆娘子通知了他这个“噩耗”。

    听了这消息,沈龄不由扶额长叹,他这做长辈的,居然成了什么“新沈记”的东家?

    康陶见状忙安慰道:“阿爹莫气,谁让咱们铺子开得晚呢?只能暂时屈居三娘的“沈记”之下了……”

    尹遥却是笑眯眯补刀:“舅舅别哭,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您不服也不行呀。”

    她这话一出,满桌都笑出了声,连康陶都没憋住乐。

    沈龄一拍桌子,故作生气道:“你等着,待舅舅把铺子开大些,到时要改名的便是你喽!”

    尹遥连连点头:“好好好,那舅舅可要加把劲儿,我拭目以待!”

    全家人在沈老太太的带领下纷纷起哄,说定要看看这舅舅和外甥女儿,到底谁输谁赢。

    ……

    话说回来,为何短短一个月之间,客人们便都晓得了两家食店的关系?

    除了相互流窜的伙计厨子外,更重要的就是,这两家食店还常一起搞些新花样儿。

    比如七月上旬时,两家便合发了批小木牌,牌子上雕刻着个沈字,下面则画了十个空着的小格子。

    据店家所说,这木牌的意思是“满十免一”。

    也就是说,不论客人是在沈记还是新沈记,只要一次性花费满五十文,店家就会在格子上盖一个特别的小印戳。

    待攒够了十个印戳,客人便可以得到五十文铜钱,或是免费吃一顿百文以内的饭食。

    再比如七月下旬时,两家又搞了个什么“联合会员卡”,只要登记一下信息,便能拿到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还刻着不同的数字。

    凭借此木牌在两家食店吃饭,可以将花的银钱记录在册,待花满一贯钱,便可以换成小铜牌,日后再来吃饭,便可以享受半成的让利;

    再花费满五贯钱,铜牌又能换成银牌,让利也涨到一成;

    再花费满十贯钱,又可以将银牌换成金牌,让利涨到两成……

    虽然这十贯钱看着很多,但若是在沈记办上一次夜宴,其实就已经不止这个数了,大客户很容易便能拿到。

    而且这会员卡又不限本人使用,若只是散客,也可跟亲朋好友共享,过一阵子也能慢慢攒够。

    等到换成了金牌,日后再来沈记时,就可以永远享受两成让利,算下来可是不少银钱呢!

    这两个活动一出,毕竟是真金白银的实惠,自然一下便引来了客人们的热情支持,一时间两家店都差点儿被踏破了门槛。

    尹遥和沈龄都翻着账本乐得合不拢嘴。

    毕竟一家人嘛,谁输谁赢不过是口头玩笑,最重要的还得是共赢。

    ……

    这一日,有来新沈记的客人,刚在门外的饮子摊儿上,买了一杯胡姬小娘子售卖的冰饮子,拎着迈进了新沈记的铺子,准备简单用个午饭。

    迎面却瞧见沈记的东家小娘子,正手里举着一沓纸,站在一旁跟新沈记的东家说些什么,手里还比比划划的。

    他不由上前一步,笑道:“小娘子,今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花样儿了?”

    尹遥将手中的纸递给了他一张,笑道:“郎君,我们最近正想办一场比赛呢,您瞧瞧?”

    客人接过低头一看,发现手里的纸上写着五个大字:鸡鸭鹅大赛。

    客人拿着传单入内落座,沈龄却嗔道:“三娘那日不是说了,输赢只是口头玩笑,怎么如今又要比赛了?”

    尹遥笑眯眯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嘛!舅舅你说对吧?”

    ……

    三日后,两家沈记的“鸡鸭鹅大赛”准时开启。

    孟老最爱凑热闹,听说尹遥搞了场新鲜玩意儿,一下朝便带着小周郎君来了沈记。

    二人今日来得已算早,但还是被坐得满满的前厅吓了一跳。

    尹遥正里外往来招待客人,一瞧见两人,便忙迎了过来:“孟老,小周郎君,走走走,咱们上二楼雅间儿。”

    瞧见她小周郎君不免有些惊讶:“尹娘子,你今儿怎么没在厨房忙活,反倒招呼起客人来了?”

    尹遥笑道:“我家最近又来了个新厨子,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不需我时时盯着,因此得空出来瞧瞧。”

    孟老在旁哼了一声,道:“新厨子?手艺能有你好吗?”

    尹遥失笑,看来孟老话里的意思,还是挺认可她手艺的嘛!

    她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道:“您放心吧,我请的可是几十年的老厨子,手艺比我只好不差。更何况,我家烹制何种菜肴、配方火候如何,还都是由我把控的,质量绝对有保障。”

    听了这话,孟老师徒方才放下心来,没再多说什么。

    尹遥说的是实话,沈记最近确实来了个新厨子,也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前些日子沈龄开食店时,便找回了不少原来沈记的伙计和厨子,也算是这十几年东家的个人魅力所在。

    还有一位姓郑的师傅,他本是沈记的大厨,又是沈龄的左膀右臂。自从沈龄被流放后,便愤然离开了神都城,前阵子听说沈龄已回来了,又专程回来投奔。

    只可惜他离得远、消息不够灵通,因此回来得晚了点儿,已有他的另一位“前同事”占了新沈记大厨的位置。

    新沈记铺面又不大,容不下两个主厨,沈龄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才好时,尹遥便从陆娘子口中听说了此事。

    有人才自然要抢,尹遥立刻出手,跟沈龄软磨硬泡,让他做郑师傅的思想工作,又亲自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还派了方二、刘五前去游说。

    其中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

    沈记出的工钱,可比新沈记要高出一大截儿呢!

    大伙儿都是一家人,两家店又都叫沈记,在哪儿不都一样?

    何况郑师傅刚到沈记时,东家可是她阿翁沈老郎君,难道不想留下来,帮她把阿翁的沈记拿回来?

    再说若是这会儿就走了,万一哪一日新沈记开大了,沈龄又缺厨子了怎么办?

    尹遥这一通狂轰滥炸,郑师傅哪里招架得了?

    再说他当日刚进沈记时,不过是个小学徒,不仅受了沈老郎君的不少照拂,甚至跟尹遥亡母沈娘子也有点儿交情,如今既是故人后代相邀,最终还是心甘情愿留下来,成了沈记的新大厨。

    一番磨合之后,尹遥发现郑师傅确实手艺精湛,而且他虽然工龄上是个老师傅了,但因为当日来沈记时年纪还小,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

    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对尹遥那些机灵古怪的想法,接受程度十分良好,有时还会给她一些独特的内行建议,两人不过磨合了几日,尹遥便已可以放手,让他带着陆娘子在厨房忙碌了,自个儿则只需要每日研发研发新菜谱就行。

    带着两人到了雅间儿落座,负责二楼的伙计拿来了菜牌,递给了两人。

    沈记一楼墙上是挂了价牌的,不过因着二楼是一间间的雅间儿,给客人的就换成了纸质的菜牌。

    只见今日的菜牌上,除了原本的菜肴外,还额外加了一道鸡翅拼盘,名字旁还标着个小小的“促”字。

    小周郎君先是点了关中酿皮,孟老则是要了绿豆莲子粥,菜肴则是要了糟卤河虾、茭白炒三丝和凉拌醋藕。

    二人今日本就是为了凑热闹而来,便又点了鸡翅拼盘。

    伙计记了下来自去厨房通传,尹遥又笑道:“二位是我家的金牌会员,饮子便是免费赠送,待会儿就端上来。”

    说起来,孟老最近有不少旧友被贬出朝,走一个他开宴送别一个,送别一个过几日还有下一个,随着故旧的四散离去,他倒是成了沈记的第一个金牌会员……

    尹遥不由想起这事儿,暗暗无奈摇头:该说不说,还真有些“地狱笑话”。

    听说要赠送尹娘子,孟老刚要开口,尹遥忙又笑道:“放心,您的是温热的,小周郎君的多加冰块儿,我都记得呢!”

    “不错。”孟老满意地点点头,又随口问起了今日的比赛。

    尹遥解释道:“咱们这鸡鸭鹅大赛……”

    “哈哈哈!”小周郎君一听这名字,便憋不住笑了。

    虽然他之前已在门外瞧见了宣传水牌,可如今在尹遥嘴里说出来,也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尹遥也笑了:“这名字虽然接地气了些,不过这样儿才让人印象深刻嘛,若起得太文绉绉了,我怕吓跑了客人呢。”

    小周郎君听了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是小周郎君好糊弄,孟老却是没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过去,在一旁轻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不晓得,这尹娘子不过是因为没什么文采,所以索性起了这么个名字,倒也好意思给自个儿找了个“大俗即大雅”的借口……

    尹遥轻咳一声,看了孟老一眼,那眼神儿十分简单易懂: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孟老捋了捋胡子,又无语地摇摇头,到底没拆穿她。

    尹遥忙又接着说起了比赛的事儿,既然名字叫“鸡鸭鹅”,今日又是第一日,便是以鸡翅为主食材,沈记和新沈记各做两种口味……

    因着搞活动,今日备菜十分充足,几人还说着话,这拼盘便先端了上来。

    只见桌上摆了一排四个小碟子,分别是不同口味的鸡翅,旁边还分别写了“金沙鸡翅”、“南乳鸡翅”、“红烧鸡翅”、“椒盐鸡翅”的名字。

    在四个碟子旁,又有两枚竹签,上面除了沈记的特制标记外,还刻着“二十八”的字样儿。

    小周郎君看着面前的四道鸡翅,问道:“尹娘子,哪个是你家的,哪个是新沈记的啊?”

    尹遥笑眯眯摇摇头:“这可不能告诉您,不然该影响比赛公平了。”

    她又道:“您二位先尝尝,若觉得哪个口味最好吃,到时便拿着这竹签,投到一楼对应的木箱中,等到比赛结束,我们会统计哪个口味最受欢迎的。”

    “原来如此,我们晓得了。”小周郎君点点头应道。

    尹遥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哦对了,这竹签只能投一枚,另外一枚要记得留在身上。”

    小周郎君不解:“这又是为何?”

    孟老道:“这你还不明白?自然是为了两相对照的。”

    尹遥笑道:“没错,因着除了两家食店相互比赛外,到时还会抽出几名幸运客人,有不同的返利呢!若是手里没有对照的竹签,*如何分辨抽到的是谁?”

    小周郎君这才想起来,似乎门外的水牌上也写了,品尝菜肴并参与了投票的客人们,除了会获得一分新品让利外,还会额外进行抽奖活动。

    其中奖品包括沈记的单次半价券、单次免费券、直通铜牌会员、五百文的现钱奖励等,还真是五花八门且价格不菲,难怪吸引了这么多食客前来参加。

    小周郎君拱手诚恳道:“尹娘子,佩服啊!”

    第96章 纵向发展南乳鸡翅、高端客户

    虽然尹遥不肯说哪个口味是自个儿的,哪个口味是沈记的,不过孟老和小周郎君也算是沈记常客了,猜出来倒也不难。

    好比这红烧和椒盐的传统做法,想必是出自沈龄之手。而用咸鸡子黄制成又酥又香的金沙鸡翅,与沈记之前出品过的金沙伽子做法如出一辙,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尹遥的杰作了。

    至于那道“南乳鸡翅”嘛,两人倒是头一回品尝。

    只见其外表呈琥珀色,但色泽又比红烧鸡翅更加鲜红一点儿,外壳又干又酥,还夹杂着些许不规则的小颗粒,也不晓得是何物。

    小周郎君夹起一块儿尝了尝,发现除了外表酥脆之外,里面的肉质竟然比其他三个口味都要更加鲜嫩一些,且调味儿在咸鲜中还略带了些酒香,以及隐隐约约的香甜,可真是颇为独特。

    见他好奇,尹遥笑道:“不知小周郎君可听过霉豆腐?”

    小周郎君一边美美吃着鸡翅,一边点头道:“自然,不过跟你这南乳鸡翅又有何干系?”

    尹遥道:“我这南乳,其实便是霉豆腐的一种做法。”

    霉豆腐也叫做腐乳,从古到今都是一种广受欢迎的调味品。

    它最早的记载是出现在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中,到大唐时制作工艺已逐渐普及,南市的酱料铺中也常能见到它的身影。

    大唐时期霉豆腐的做法,通常是将豆腐切块蒸熟后,直接摆在竹板上、放在阴凉通风处。

    精置十日之后,豆腐块儿表面便会出现白色无毒的毛霉,再将这发霉的豆腐放入干净容器,加入粗盐及各种香料,密封腌制半个月,就能制成美味的霉豆腐。

    不过今日所用的南乳,也叫做红腐乳或者红方,是尹遥自个儿腌制的。前面的工艺与市面上的霉豆腐大体相同,只是在密封腌制之时,加入的不是各种香料,而是加入了红曲粉。

    尹遥在烹饪时便很喜欢使用红曲粉,因着其色泽鲜红,她大多数是用做食用色素。

    不过这红曲是菌丝体寄生在稻米上所得,有着促使食材发酵的作用,因此除了调色外,亦有人拿来酿酒。而若是用以腌制霉豆腐,也会促使其再次发酵,制成外表枣红色、内部杏黄色,风味醇厚的南乳。

    用南乳腌制、烹饪肉类时,除了能增加成品的色泽哇,还带着些许酒香和甜香的浓郁风味外,更能使其口感更加鲜嫩,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日尹遥一揭开腌了南乳的坛子,郑师傅便已竖起大拇指,断定这道南乳鸡翅定然会大获欢迎。

    比赛结束的第二日,两家沈记还有模有样地,在南市主街上租了块儿空地,又临时搭了个台子,现场进行投票统计。

    果不其然,在四种口味鸡翅的比拼中,南乳鸡翅果然拔得头筹,为尹遥拿下了宝贵的一分。

    至于第二日的鸭类比赛,尹遥的糯米八宝鸭,却不敌沈龄的锅烧鸭,无奈痛失一分。

    而第三日以鹅做主食材时,尹遥以一道茱萸卤鹅,与沈龄的富贵石榴鹅,居然恰好打了个平手。

    结果揭晓那一刻,雇好的乐人立刻开始吹拉弹唱,弄得仿佛什么节日一般。

    尹遥还专门请了一位有学问的老郎君,现场写了两幅“鸡鸭鹅大赛首甲”的大字儿,又令伙计送去装裱行,说过阵子要挂在铺子里。

    沈记二楼的雅间里,恰逢休沐的张寺丞,正带着妻子与儿子坐在其中。

    张小郎君趴在窗边,兴高采烈地瞧着街上的热闹,又朝窦二娘道:“阿娘你快看,是夫子!”

    “是吗,来阿娘也瞧瞧。”窦二娘温声回应着儿子,也凑到窗边看了过去。

    听到这话,张寺丞一头雾水,阿翁和夫子今日不是结伴出门儿了吗,怎么在南市中?

    他也朝街上定睛一瞧,发现尹遥请来的那位写字儿的老郎君,还真是他家的家塾夫子……

    张寺丞无语了半晌,见自家娘子并无半点儿惊讶,这才想起来问道:“这尹娘子是如何说动夫子,愿意写这种字儿的?”

    张小郎君却是抢答道:“阿爹,我晓得!尹姐姐让七娘送了夫子好多零嘴儿,还说这叫什么‘吃人的嘴短’!”

    张寺丞被儿子这话给噎住了,扶额无奈道:“这尹娘子,也太荒谬了些……”

    窦二娘拿起桌上的杧果糯米糍,送到自家夫君口中,笑道:“三娘想法好特别,对吧郎君?”

    张寺丞嚼着妻子投喂的吃食,杧果酸甜、糯米皮儿软糯、中间儿的乳酪鲜香,他亲身体验了下什么叫“吃人嘴短”,只得也点了点头。

    ……

    比赛结果虽然公布了,但围着的人群却并未散去,而是一个个儿手里拿着一根或者好几根竹签,朝台子上翘首以盼。

    除了对比赛结果好奇之外,更是想知晓抽奖的结果,行头又依次从票箱中抽出幸运客人,又笑眯眯地将奖品一一奉上。

    这回尹遥和沈龄打了个平手,原本说好由输家负责奖品的花销,这下也变成了两家平摊。

    沈龄笑得仿佛一个弥勒佛,他悄悄同尹遥道:“三娘,没想到你这什么比赛,居然吸引来如此多客人。”

    确实,两家虽然名义上搞的是什么厨艺比赛,本质上还是一种促销手段,除了有趣儿的流程外,还有丰厚的奖励,自然吸引了许多食客前来,这几日两家沈记就差点被踏破了门槛儿。

    更重要的是,这次比赛除了吸引客人外,她还借此联络了几家口碑不错的食店,邀请下回一道儿参与,争取把这比赛办成南市的一道风景线。

    ……

    如果说沈记这边搞的是良性竞争,那么南市之中,自然也少不了恶性竞争。

    上回许大郎曾同尹遥提起过,有人在争夺曹记酒肆的所有权。后来杜昭又告诉她,争夺的双方是武家人和薛怀义。

    这薛怀义最近也算是出了名,自从得了太后青眼,便仗势横行市井。听闻其每日里不仅纵马闹事,若是路上遇见道士,还会将其抓走、逼其出家为僧。

    除了这市井传闻外,连小周郎君都一脸不满地说过,前些日子有御史弹劾薛怀义跋扈,竟然被其侍从打成重伤,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却又拿其毫无办法。

    除此之外,他还到处与人争夺产业,那日说起的曹记酒肆不过是其中一桩,且因着武家人亦权势正盛,两方倒是一时僵持住了。

    可南市之中,最近却有好几家铺子易了主。

    虽然新的店家来自三教九流,但南市中却有不少人都说,曾见过他们的背后靠山,正是出身南市的卖药郎,原名冯小宝、如今被称作薛师的那一位神都新贵。

    好比沈记平日里采买的林记酒铺,前阵子便换了主人,也不再售卖酒水,而是改成了售卖佛具的铺子,其中经书、念珠、香炉等不一而足……

    林记酒铺本是家百年老店,除了自家酿的酒水外,还会代售各地的美酒,价格又十分公道,是尹遥多方打听才定下来的供货商。

    如今林记关了,她便只好换了另一家铺子,价格却不如林记划算,品种也少了许多。尹遥无奈,只能在心中暗骂薛怀义害人不浅,也祈祷他千万别打主意到自个儿身上才好……

    不过这事儿对尹遥影响毕竟有限,她的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沈记的经营上。

    通过一系列花样百出的促销活动,如今两家沈记的客流量与翻台率,都可以说十分漂亮,她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横向的客人数量提高了,她却又得陇望蜀,想着纵向发展、开发开发高端客户了。

    如今眼看着到了夏末,马上便要入秋,距离尹遥带着七娘前来神都城,也过去大半年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又是千金公主的寿辰。

    若今年能承办千金公主的寿宴,且还能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想必便是沈记开发高端客户的敲门砖。

    她挑了个空闲的日子,专程去了趟千金公主府,求见了崔婆婆。

    这大半年来,尹遥与崔婆婆走动虽然不算频繁,但也算时有往来。

    自从她开了糕饼铺,便会时不时往公主府送上新品,公主府礼佛、出行、人情往来之时,也偶尔会采买她的吃食。

    崔婆婆今日恰好休息,便在自个儿的房间接待了她:“三娘来了,今日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尹遥提起手中的食盒,笑道:“这是我和舅舅做的茱萸卤鹅及富贵石榴鹅,想着请公主和婆婆尝尝呢。”

    她今日带来两份吃食,其中一份是献给公主的,另外一份向来是孝敬崔婆婆的。

    那日捉奸之事后,尹遥与崔婆婆还见过几次,不过尹遥是个识时务的,从未主动提起当日之事,只当做无事发生。再加上后来薛怀义又飞黄腾达,尹遥就更是三缄其口了。

    崔婆婆素喜她机敏,也愿意跟尹遥多说几句,她朝尹遥道:“公主最近胃口不大好,鹅肉虽美味,却也略显油腻,这回便不能呈上去了。”

    尹遥见无缘献给公主,也不强求,见崔婆婆这会儿有空,便将食盒中的吃食端出来摆在桌上。

    她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不如婆婆趁热尝尝,看我和舅舅谁的手艺好?”

    见她似有话要说,崔婆婆便举起筷子:“成,那老婆子便班门弄斧,品鉴品鉴。”

    尹遥又将食盒中的竹筒取出,将其中的饮子倒入杯中,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缓缓切入正题,提起了寿宴之事。

    崔婆婆喝了口饮子,又叹口气:“怕是不好提起此事。”

    尹遥以为是因去岁的寿宴刺杀之事,崔婆婆怕惹公主生气,不敢提起再让自个儿承办。

    崔婆婆却摇摇头:“你道公主为何最近胃口不好?只因再过几日,便是已故驸马的忌日了,公主一向心绪难平,自然也吃不下什么。”

    想起第一次来千金公主府时,曾做过一道团油饭,便是当年驸马为公主朝沈老郎君处寻来的,公主府还因此与沈记结缘。

    尹遥想了想,笑道:“婆婆可知,还有何菜肴亦与驸马有关?我想尝试看看,能否得公主开怀一笑。”

    第97章 山中寻鱼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尹遥这问题一出来,崔婆婆就叹了口气:“三娘问到点子上了,公主最近确实在念叨着,当年驸马曾带她品尝过的一道佳肴。”

    瞧了瞧她的神色,尹遥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令府上疱人烹制便是,婆婆为何愁眉不展?”

    崔婆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三娘有所不知,那道菜做法虽简单,不过是大火清蒸而已,只是食材却难得,神都城中并没有啊……”

    经崔婆婆一番解释,尹遥才弄明白,原来公主口中念叨的,乃是年轻时同先驸马一同出行,在鄂州境内品尝到的一种鱼。

    此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清甜,因其产自武昌县境内,也被当地人称作“武昌鱼”。

    这回换成了尹遥皱眉,武昌鱼这个品种她自然晓得,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淡水食用鱼。

    武昌鱼也叫做团头鲂,盛产于长江一带,自古便以其细嫩鲜美而著称。千百年来,还留下了许多相关的诗句,譬如“秋来倍忆武昌鱼”、“得餐武昌鱼,不顾浔阳田”之类的,可见它的受欢迎程度。

    尹遥心道:更何况,还有与亡夫同食这个回忆加成,也难怪公主要怀念呢……

    只是她晓得武昌鱼也没用,这神都城与鄂州远隔千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公主府都寻不到,她又从哪儿找这鱼?

    告别崔婆婆回了南市,尹遥又不死心地把市内的所有鱼行都跑了个遍。

    果然,众店家纷纷表示:咱们神都城虽然水路发达,但真不产这武昌鱼啊!

    尹遥垂头丧气地回了沈记,迎面遇到了杜昭,他见尹遥神色,关心道:“东家,怎么了?”

    尹遥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她说了“人人都有秘密”之后,两人都颇有成年人的默契,又退回到了东家与伙计的位置,倒比初识时还客气了三分。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跟经营有关,杜昭一向见多识广,讨教一番也没什么,她便把在公主府听到的和方才打听到的,都同杜昭讲了一下。

    杜昭想了想,道:“不知东家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不曾。”尹遥摇了摇头,又愣了一下:鲂?对啊!

    她忽然想到,既然武昌鱼又名团头鲂,那么自然是鲂鱼的一种,若是寻不到同一品种的团头鲂,那么若有其他相似的鲂鱼代替,或者也可行?

    尹遥眼睛一亮,忙催道:“你快说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见她这急切的模样,杜昭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几个月,尹遥对着他嬉笑怒骂、颐指气使的模样,还真有点儿想念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自个儿也真是,人家客客气气了,怎么还反倒不习惯……

    尹遥看他忽然不说话,用力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哪,快说呀!”

    真是熟悉的一幕啊!

    杜昭失笑,道:“东家别急,这句话是出自元魏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意思是说,洛水的鲤鱼与伊水的鲂鱼十分珍贵,甚至价格堪比牛羊。”

    他顿了一下,又道:“唔……只不过本朝禁食鲤鱼,这句话便没人再提了,东家没听过也属正常。”

    尹遥瞪了他一眼,心想:多谢你给我找补啊,没说我是个文盲!

    不过说到这儿,她却想起一事,疑惑道:“你方才说伊水的鲂鱼,可为何我方才在鱼行,也并未瞧见有售卖的?伊水不就在附近吗?”

    神都城内水道纵横交错,除了横贯城池的洛水外,还有通津渠、通济渠、漕渠贯穿城中,而伊水则是环绕神都城的一条河流。

    不过伊水虽然并未贯穿神都城,但也是穿越了城东南角的几个坊的,其中就包括嘉庆坊,这家门口的河,尹遥自然还是晓得的。

    却听杜昭笑道:“东家有所不知,洛水之所以产鲤鱼,便是因其水质浑浊;而伊水之所以产鲂鱼,却是因其流速平缓、水质清澈,指的自然不会是神都城附近水域。”

    他这么一说,尹遥倒是明白了,伊水在神都城附近的这一段,水运十分繁忙。她之前在南市采买食材回家时,店家送货便是沿着运渠再改道伊水的,确实与鲂鱼所需的环境毫不相干。

    只是话虽如此,尹遥不由问道:“那这伊鲂指的究竟是何处的鲂鱼?”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出个熟悉的声音:“伊鲂?”

    听出来是孟老的声音,尹遥忙扭过头,瞧见正进店的二人,立刻笑着施了一礼:“孟老,小周郎君,你们来啦?”

    二人也笑着回了一礼,待落了座,小周郎君问道:“尹娘子方才可是在问,何处的伊水产鲂鱼?”

    尹遥点点头,孟老在旁道:“鲂鱼嘛,伊阳山中便有啊。”

    伊阳山?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尹遥试图努力回忆,究竟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瞧见对面两人笃定的神情,她忽然恍然大悟:之前张老郎君带着罗珊娜去求医,去的不就是孟老隐居的伊阳山嘛!

    见她反应过来,孟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正是我从前所居之处。”

    他捋了捋胡子又道:“还算你有眼光,鲂鱼肉细味甘,可调胃气、利五脏,确是道不错的食材。”

    小周郎君却是惋惜道:“自从老师重新入朝为官,咱们可真是许久没吃过鲂鱼了!”

    咦?尹遥闻言眨眨眼,似乎嗅到了一丝可行性。

    她笑眯眯道:“那不知二位郎君,可有兴趣重返伊阳山,再去品尝一番美味佳肴?”

    小周郎君眼前一亮,兴冲冲附和道:“对啊,老师,不如咱们回去一趟?”

    尹遥朝他投去赞赏的眼神,笑道:“两位郎君带上我,我帮你们烹制美食,如何?”

    有尹遥和小周郎君努力敲边鼓,孟老也有些怀念从前隐居的闲散生活,当下便答应下来,说第二日会去同上官请假,到时便结伴前往伊阳山中。

    小周郎君却又想起一事,扼腕道:“只是我和老师可都不会捕鱼啊!”

    尹遥惊讶道:“郎君方才不还说,之前常食鲂鱼么,不会捕鱼是如何吃到的?”

    小周郎君摇摇头:“之前在山中时,还有两个仆从陪着,回神都时只带了一个,另一个却是回了家乡,回去的那个正是会捕鱼的。”

    尹遥傻了眼,她会做会吃可不会捕捞啊!这可难办了……

    在旁边听了完整过程的杜昭,却是毛遂自荐开了口:“东家,我从前曾游历江南,还跟当地渔民学过捕鱼,虽然只是略通一二,但应也勉强够用。不如我随你前去吧?”

    “唔……”尹遥抿了抿唇,最近二人关系生疏,她其实也有些把握不好,究竟该如何跟杜昭相处。

    只是她后来又偷偷问了其他认识的人,大伙儿都摆手说实在不会,她只好就坡下驴,若无其事地同意了带上杜昭。

    定下了日程后,尹遥立刻开始筹划这几日店里的安排。

    她先是设计好了这几日的招牌菜,同郑师傅和陆娘子一一交代清楚后,又托了沈龄抽空来看顾一二。

    罗珊娜见她如此慎之又慎,不由嗔道:“三娘放心吧,大伙儿又不是孩童,早都做熟了的。你不过出门几日,还怕我们把沈记给你弄关门了?”

    尹遥失笑,罗珊娜说得也是,大家如今都不是新手了,她总不能像个幼儿园园长似的,一直事事亲力亲为、把伙伴们护在身后,这也不利于大家的成长啊……

    还不如适时放手几日,给大家创造些独立的机会嘛!

    ……

    第三日一早,杜昭驾着沈龄的马车,到了嘉庆坊接上尹遥,与孟老一行在长夏门外汇合,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而去。

    伊阳山,顾名思义位于伊水北岸,其距神都城约五十里,驾着马车半日可抵。

    几人出发得早,抵达伊阳山脚时,才刚过了未时。不过这伊阳山并非什么风景名胜之地,一向少有人至,马车更是无法上山,只能暂时寄存在山脚下的农家。

    好在这座山孟老和小周郎曾住了好几年,早已十分熟悉,两人又跟山下农户商量好,日落前会送一批食材上去,便步行往山上爬去。

    孟老的仆从在最前头开路,孟老紧随其后,带着其他几人步行往山上行去。

    随着一路往山上去,路两侧的树木越发郁郁葱葱,这羊肠小道许久没人来,都有树枝伸到了路中央,仆从在前面甚至掏出了一把柴刀,将拦路的树杈劈开,又回首想要扶着孟老。

    孟老摆摆手:“无妨,我不碍事,你先清路吧。”

    小周郎君走在中间,边爬边回头道:“尹娘子小心,山路有些陡峭。”

    这山路也没个台阶石板的,只有行人踩出来的山路,确实不大好走,尹遥边低着头小心看路,边笑道:“小周郎君放心,我今日特意穿了胡服胡靴,灵活得很呢!”

    见她那身利落的装扮,小周郎君抹了把汗,佩服道:“确实,尹娘子瞧着可比我灵活多了。”

    孟老在前边儿听到了这话,轻哼一声:“我跟你说过多少回……”

    小周郎君无奈道:“多活动、吃药膳,老师就别念我啦!”

    听着这师徒俩的对话,尹遥噗嗤笑出了声。

    自从穿越之后,她每日不是忙于生计,便是抽空陪伴家人,少有闲暇的时间。这回虽说是出门寻食材,可也像是难得放了个假,再加上山中空气清爽,人都不免轻松了几分。

    杜昭走在最后,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是一直关注着尹遥的背影,见她这会儿笑得开怀,不由也跟着笑了。

    好在最近没怎么下雨,山路虽陡峭却不算滑,一行人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半山腰的那片小竹屋。

    第98章 农家乐瓠子小饼、丝瓜烩三鲜、酱烧豆……

    推开竹篱笆的门,一行人依次走进了孟老的小院儿,院内一片空地十分干净,只有零星几片落叶,想来是有人一直在打理,院子后面则是一排错落有致的小竹屋。

    尹遥特意数了数,这一排竹屋差不多有十来间,跟个小庄子也差不多了。

    大约是因山中多蛇虫鼠蚁,这竹屋盖的时候还特意架空了些许,房舍背靠青山,面朝延绵不绝的伊阳山脉,附近还有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可见当初建造之时,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这庄子应是盖了有几年,原本青翠的竹节都已成了浅黄色,如今少了些许精致,却也多了几分古朴之意。

    尹遥环顾一圈儿,不禁感叹道:“原来是这么个隐居之所啊?”

    孟老那边儿三个人,自然是如同回家了一般,杜昭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像是土包子进城了,对着面前的景色露出惊讶的神色。

    杜昭见状不由笑道:“东家本来以为,这儿应是什么样子?”

    尹遥跺了跺脚,小声道:“嗐,都怪小罗,上次来了之后,回去便跟我说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我还以为是什么漏风的茅草屋呢,哪里晓得如此像样儿?”

    小周郎君在旁却听了个正着,一脸的忍俊不禁:“老师本就是名门之后,当初是隐居了又不是抄家了,怎会住什么漏风的房子?”

    家真被抄了的尹遥:“……我谢谢您了。”

    这儿既然如此宽敞,众人便各自分配了房间,中间主屋自然是孟老的,尹遥和小周郎君则分住他的左右,再两侧则是杜昭和车夫孟七。

    推开门进了房间,这屋子里虽然装饰不多,但也是床、榻、柜、桌案、屏风一应俱全,除了受限于时代实在没有电外,跟个小农家乐也差不多了……

    尹遥原本还准备去打点水清理下房间,摸了摸桌案才发现,上面亦是纤尘不染,想来是日日有人打扫。

    她正在屋里转悠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杜昭,手里还提着个皮质的小包裹。

    方才山路陡峭,杜昭便主动将尹遥的行囊接了过去,让她能一身轻地爬山,这会儿还给她主动送上门了。

    看到这包裹,尹遥讪笑了下接过来:“多谢,我差点儿忘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瞧见方才山脚下的农户夫妻俩,一道儿挑着担子过来:“这是方才孟郎君要的食材,给各位送来了。”

    孟七前去接了担子,道了声谢,又听那农户娘子笑道:“这庄子我日日都来打理,不知孟郎君可还满意?”

    “郎君颇为满意,这是给你的赏钱。”孟七点点头,又递了袋铜钱,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农户夫妻。

    孟七关好竹篱笆的门,将送来的东西拿回到院中,尹遥凑上去瞧了瞧,只见筐中都是些蔬菜和鲜果,还有小袋的米和磨好的面粉。

    左右屋子里也没什么需要打扫的,这会儿也快到晚饭时辰了,她便索性问了孟七厨房在何处,琢磨着给大伙儿做些吃食。

    尹遥刚找到厨房,孟老就跟在后面也进来了,他兴致勃勃道:“今晚我来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小周郎君和孟七站在他背后,都一个劲儿地朝尹遥偷偷摆手,显然是不大想尝试。

    尹遥挑了挑眉,想起孟老一向热爱制作药膳,可味道却总是奇奇怪怪,当初小周郎君、罗珊娜以及他的仆从都曾“深受其害”,难怪这会儿如此抗拒。

    “不用不用,您奔波了一日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我来就行。”她也不大想尝试,忙笑着把孟老请了出去。

    “真不用我啊?不过半日马车而已,我不累!”孟老还不死心,想着再争取争取下厨的权力。

    小周郎君走上前,搀着他的胳膊道:“老师,您累了,别扛着了!”

    说着他又朝孟七使了个眼色,两人半劝半架地把人弄走了。

    杜昭刚听说尹遥要下厨,便出去捡了些柴火回来,正巧碰到这热闹的场景,他不免回头瞧着孟老不甘心的背影,疑惑道:“孟老这是怎么了?”

    尹遥劫后余生地拍拍胸脯:“跟我抢夺下厨权失败了。”

    杜昭失笑,他虽没尝过孟老的手艺,不过想来是不如尹遥的,甚至他活了两世,都没人厨艺比得上尹遥。

    他想了想,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并非没人手艺比得上尹遥,只是在他心中,尹遥所代表的那片烟火气,实在无人能媲美罢了。

    尹遥自从出了神都城,暂时放下了满脑子的生意经,心情也舒展了许多,这会儿正哼着小曲儿,翻看着厨房的货架。

    因着孟老之前时常下厨,这儿的调料倒是一应俱全,她掀开闻了闻,估计农户娘子定期更换的原因,也都并未变质,尚且还可以用。

    杜昭将柴火填进灶膛,又生起了火,他在沈记待了将近半年,如今这后厨的活计,做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炉火渐渐燃烧起来,他又提起一旁的木桶:“我去打些水回来。”

    几人方才上山之时,便瞧见庄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溪,那小溪清澈见底,正好可以作为饮用的水源。

    尹遥想了想,将筐中的蔬菜取出来放到盆子里,又拿了把去皮的小刀。

    她端起盆子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就着溪水把菜洗了,免得你要多跑好几趟。”

    “好。”杜昭应道。

    两人并肩往小溪处走去,不过片刻就已抵达,尹遥将盆子放在一块儿突起的石头上,蹲下身先掬了一捧水尝尝。

    伊阳山本就罕有人至,空气清新、树木繁盛,便是这溪水也比神都城的要甘甜几分,尹遥连喝了几大口方才满意。

    她又将盆子里的蔬菜拿出来,农户今日送的菜每样儿都不多,但品种却很丰富,瓠子、丝瓜、扁豆角、胡瓜……连葱姜蒜都各带了点儿来,且都是水灵灵的,一瞧就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

    南市虽然什么都能买到,但神都城中到底没有农田,菜行所售的蔬菜都是近郊菜农送来的,再加上夜禁的关系,菜农早晨采摘,送到南市就要中午了,食店午市备货根本就赶不及,因此往往是前一日采购、第二日用,哪有这现摘现吃的新鲜?

    她手脚十分麻利,瓠子与丝瓜去皮,豆角择掉筋络,一会儿工夫就将蔬菜清洗干净,端着起身时,才发现杜昭没在打水,而是站在她身后四处张望。

    “你干嘛呢?”尹遥有些不解。

    杜昭见她洗好了菜,笑道:“我瞧瞧附近有没有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尹遥寒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危险?这儿不会有野兽吧!”

    杜昭失笑:“那倒不至于,此处才到半山腰,再说孟老住了这么久,应当没什么猛兽,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尹遥这才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吓我一跳,缺不缺德啊你!”

    看她这久违的嬉笑怒骂,杜昭也笑着耸了耸肩,又弯下腰打了两桶水,两人这才一道儿回了庄子。

    货架上还有晒干的木耳和香蕈,尹遥也抓了两小把泡发开,筐中还有一小块儿咸肉,洗去表面灰尘,切成薄片儿,丝瓜切成滚刀块儿。

    起锅热油,放入少许姜丝及咸肉,小火煸炒出香味儿,再加入丝瓜、木耳、香蕈翻炒均匀,下入少许清水,撒入少许粗盐及饴糖,盖上盖子小火焖煮。

    另外一个锅中,亦是起锅热油,放入蒜片、姜片、葱段煸炒,再将扁豆角掰成小段下锅,翻炒至变色后,加入酱油及少许清水,亦是盖上盖子小火炖煮。

    瓠子切成薄片,用粗盐杀去水分,清洗掉多余盐分后,与面粉、鸡子混合,加入少许饴糖、胡椒粉,搅成略稠的面糊。

    两个灶眼都占上了,尹遥索性翻出孟老平时熬药的炉子,又找了块儿平整的石板,清洗干净后铺在炉子上。

    石板表面刷少许油,用勺子盛一勺面糊倒在上面,摊成巴掌大的不规则小饼,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一股鲜香的滋味儿也扑鼻而来。

    待到小饼煎至定型,再用铲子翻过来煎另外一*面,等到两面都煎成金黄色,这瓠子小饼就出炉了!

    她煎了两个,就把这活儿又交给了杜昭,自个儿则是拿起了一旁洗好的胡瓜。

    杜昭被尹遥二话不说塞了一盆面糊和一把铲子,也只好认命地开始干活。

    只是他虽然活了两辈子,这打水、劈柴、生火都做得熟练,可却还是头一回真正下厨,一时间不知该放多少面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翻面,又怕不小心把饼子翻到地上去,简直是手忙脚乱。

    尹遥一边儿用菜刀将胡瓜拍扁,余光瞧到了杜昭的狼狈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昭看她高兴,无奈道:“看来我以后也得学学厨艺了。”

    尹遥笑哼了一声:“你快得了吧,这算什么厨艺?我家七娘玩泥巴都比你熟练。”

    从小修习君子六艺,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却唯独没玩过泥巴的杜家六郎,在尹遥这毫不留情的拉踩中,不禁两眼一黑,感受到了一丝挫败。

    尹遥见他吃瘪,笑得直发颤,手里的菜刀都快握不稳了。

    “咳咳咳!”她用力咳嗽了几声,才好容易收住笑,又把方才拍好的胡瓜切成不规则的小块儿,加盐抓匀后放在一旁出水。

    这会儿豆角和丝瓜都已炖煮熟了,掀开锅盖大火收汁儿后,盛出装在盘中。

    胡瓜杀出来的水倒掉,加入大把蒜末、酱油、香醋、粗盐、干茱萸段儿。将锅洗净擦干,倒入少许油烧至冒烟,盛出直接泼上去,随着滋啦一声,碗中瞬间冒出酸香鲜辣的滋味儿!

    把碗坐在放了清凉溪水的盆中降温,尹遥又凑过去瞧杜昭那边儿,他这会儿已摸到点窍门,倒也熟练了起来,只是药炉和石板都不大,效率实在有限,也不过烙了十余个小饼而已。

    尹遥笑眯眯端走了面糊盆,直接在方才热油的锅中开始摊饼,先在锅中央摊几个,待到定型后,就翻面挪到相对边缘的位置,再在中央接着摊,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小饼就已煎熟,金灿灿的小饼表面冒着香喷喷的油花儿……

    杜昭看看自个儿那石板上可怜的两块儿饼,再看看尹遥锅中的一大圈儿,闭了闭眼:“尹三娘,你故意的吧?”

    尹遥没跟他计较称呼问题,只哈哈大笑:“我不过给你找些活儿干,怎么啦?”

    杜昭认命地摊了摊手:“没怎么,都听你的……”

    三下五除二煎好了瓠子小饼,加上杜昭煎好的那些“歪瓜裂枣”,一道儿盛在竹篾中,将冰镇好的胡瓜拿出搅拌均匀,再同丝瓜烩三鲜、酱烧豆角一道儿,拿到院子中,摆在了小石桌上。

    尹遥朝屋中扬声叫道:“开饭啦,开饭啦!”

    “来了来了!”小周郎君立刻回应,然后屋中便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其中明显夹杂着几分急迫。

    为了不让老师去祸害厨房,小周郎君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缠着孟老非要对弈,可他实在是棋力不济,被自个儿老师杀得抱头鼠窜……

    这会儿听到尹遥叫吃饭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立刻扔了棋子就跑路了。

    随着屋门被打开,身后传来孟老清晰的怒吼:“下不过你就跑?”

    小周郎君一路窜到屋后,胖胖的体格都显出几分灵活,他搬来了两坛好酒,笑道:“这可都是老师的珍藏,给你们尝尝。”

    孟老收好棋盘出来,朝弟子吹胡子瞪眼:“你还挺会借花献佛!”

    小周郎君嘿嘿一笑,孟老轻哼了一声儿,到底也没让拿回去,且还折回屋子,翻出了几个精致的琉璃杯,摇头晃脑道:“玉露酒要用琉璃杯,把那瓷杯收回去。”

    孟七从空房间里搬出几个草垫,一一摆在石桌四周,大伙儿便依次落座,又将杯中斟满了美酒。

    木耳、香蕈、咸肉都是极其鲜美之物,与刚摘下来的嫩丝瓜同烩,又只以盐和糖略作调味儿,不仅保持了食材的本色,吃起来更是差点儿鲜掉了眉毛。

    而那道酱烧豆角,尹遥则是特意施以浓油厚酱,浓浓的棕色酱汁儿裹在豆角周围,将豆角表面都衬得油汪汪的,简直是下饭神器!

    今日尹遥没蒸饭,主食便是那瓠子小饼,咬上一口便觉外酥里嫩,且除了鸡子的鲜香外,还能吃到瓠子的清香,暄软的面饼中,夹杂着清脆爽口瓠子片儿,让人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食材都很常见,做法也不算复杂,只是因着那一份新鲜和清幽的环境,比起往日精美的菜肴,却多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意……

    杯中是孟老去岁酿的玉露酒,孟老虽然厨艺不怎么样,但酿酒的技艺却是不错,这玉露酒中还加了薄荷与冰片,喝着冰冰凉凉极为舒服,尹遥一不小心便多饮了几杯。

    随着微风习习吹来,既不用担心沈记的生意、也不用操心家人的衣食住行,尹遥吃着吃着便整个人都闲散地趴在桌子上,难得地放空了起来。

    山中不比城中,一是四周空旷,二是略有些高度,温度都比神都城里低了些,杜昭见尹遥如此,便告罪起身回了屋中。

    孟老坐在一旁,用筷子夹了块儿胡瓜吃着,见她跟平日里那爽利的做派,简直大相径庭,不由笑道:“尹娘子,你竟还有如此的时候?”

    尹遥懒得抬头,只伏在案上小口啜饮着酒,摆摆手道:“孟老见笑啦,这儿太舒服了,让我再趴会儿。”

    孟老却叹道:“老夫本就是想说,你不必日日绷得那般紧。”

    尹遥被风一吹,酒劲儿更是有些上头,迷迷糊糊中,感觉背上似是盖了件薄薄的披风。

    她抬了抬胳膊,把披风的一角拽过来压在身下,裹在里面暖洋洋很是安心。

    耳边传来孟老满含笑意的声音:“生意虽然重要,可也别错过沿途的风景啊!”

    第99章 野炊遇险烤芋头、鲂鱼两吃、胡椒炙虾……

    尹遥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一早,山中不闻鸡鸣,只有一缕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朦朦胧胧晃在脸上。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是自个儿的那个房间,也不知昨日酒醉之后,是谁把她送回来的……

    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尹遥推开门迈出了房间,只见孟七正站在院门口,跟山下的农户说话。

    片刻后他拎着筐子回来,跟尹遥打了个招呼,笑道:“尹娘子早,农户拿来了些新摘的蔬果,还有锅粟粥。”

    尹遥点点头,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孟七便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杜昭蹲在院子一角,看到尹遥出来了,便站起身去石桌处倒了杯水,温声道:“起来了?喝些水吧。”

    尹遥接过杯子,杯中的水应是早晨新烧的,温度晾得恰到好处,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感觉十分熨帖,倒有些像杜昭给她的感觉。

    只不过,他方才是不是没称呼自个儿“东家”啊?这是要造反了?

    算了,反正如今也不是在沈记,她也懒得计较,叫不叫的随他去吧……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她又好奇地凑到杜昭旁边:“你这是干嘛呢?”

    杜昭给她倒完水便又蹲了回去,正埋头跟什么东西苦战,闻言抬头举起手上的物件儿,有些无奈道:“我在补渔网。”

    这回出发之前,尹遥便也想过,是否要去哪里借张渔网带着,但是人家渔夫每日都靠这工具吃饭,一下子借出去好几日不大现实。

    而且小周郎君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之前在山上住时,早就备好了渔网,平日里偶尔用来捕鱼,让尹遥不用担心,到时直接用便好。

    昨日他们抵达时,也确实看到院子里挂着一张渔网,谁料今早杜昭起床查看时,才发现在外面放了太久,风吹得都卷在了一起,好几根线都勾破了,只好认命地蹲下来,试着修补一番。

    好在他只是不大擅长下厨,其他方面都还算心灵手巧,而且说是补渔网,实际上也只是将破洞的部位用多出来的渔线缠到一块儿,总之努力了一早上,虽然渔网尺寸缩水不少,但勉勉强强也算能用了。

    “尹娘子,杜郎君,快来吃饭吧。”孟七盛好了粥端出来,又朝二人道。

    尹遥道了声谢,坐在石桌边喝起了粟米粥。

    这农户熬粥极为质朴,不似尹遥平时会加些枸杞、莲子之类的食材,说是粟米粥就是纯纯的粟米粥,只不过熬得火候倒是恰到好处,还贴心地配上了几道酸香爽口的小酱菜,让宿醉过后的肠胃也舒展了不少。

    她边喝着粥,边环顾四周道:“孟大哥,怎么没见孟老和小周郎君?”

    孟七笑道:“两位郎君一早便出门采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说着话,就瞧见孟老和小周郎君推门进了院子,看到尹遥小周郎君笑道:“尹娘子醒啦,昨晚睡得可好?”

    喝到断片,眼睛一闭一睁就已到第二日的尹遥:“啊……挺好。”

    看她一脸懵懵的表情,孟老却是满意地点点头:“看样子休息得不错。”

    孟七给两人也端来粟米粥,大家一道儿简单吃了早饭,又留了孟七看家,四人便结伴出了门。

    据小周郎君所说,那盛产鲂鱼的是个湖泊,是在门前这条小溪的上游,沿着溪流而上,约莫一个时辰才能抵达。

    眼前这座湖泊位于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坦空地上,面积比尹遥想象中要大些,湖水清澈见底又几乎平静无波,只偶有鱼虾跃出水面,好一副闲适的景象。

    几人寻了处空旷又背阴的平地,将带来的草垫铺在地上,孟老背着手在周边儿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草药之类。

    尹遥跟小周郎君去捡了些柴火,杜昭则是走得略远些,将靴子脱掉,衣袖、裤脚都仔细挽好,又提着渔网进了湖中。

    抱着一小捆柴火回来,尹遥又在一旁的地上挖了个浅坑,周围围了一圈儿石头,柴火掰断丢在坑中,用火石点燃,做成一个简易的灶眼。

    几根又长又直的树枝插在灶眼周围,上面用绳子扎在一起,下面则吊着从庄子里带来的瓦罐,罐子里煮着刚从湖里打上来的水,水中还放了一小把白豆蔻、石菖蒲和甘草,小火慢慢熬煮着。

    这次尹遥游说孟老带着她来伊阳山捕鱼,本就是打着带他“再回味下鲂鱼鲜美”的旗号,今日自然便特意从庄子里带了各种炊具和佐料,想着在这山中野炊一餐。

    这会儿豆蔻熟水已熬得差不多,尹遥抽掉几根柴火,让火堆只维持着微微的热气,又翻出几个农户今早送来的芋头,埋在了灰烬下面,慢慢儿地将其煨熟。

    小周郎君用勺子将饮子盛到杯子中,用湖水微微镇到合适的温度,这才朝孟老扬声道:“老师,喝些豆蔻熟水吧,尹娘子说了,很是祛湿结养胃的!”

    孟老闻声踱了回来,看着罐子里的几味药材:“这也是从我药柜里翻出来的吧?”

    小周郎君搓搓手,笑道:“那不然呢?”

    “你可真是……”孟老有些无奈,又有些习惯了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小口。

    小周郎君缩起脖子嘿嘿一笑,也喝了口自个儿的,心道这尹娘子的手艺,可比老师强多了,豆蔻略带辛香,石菖蒲与甘草都略带甘甜,混在一起熬煮出的饮子,味道还真是特别。

    安顿好孟老和小周郎君,尹遥便起身去瞧杜昭那边儿的情况。

    只见杜昭站在湖中,将渔网摊开轻轻抛入水中,片刻后又拽着边角快速收网。

    虽然看着并不如何熟练,可杜昭身材修长,动作又极为舒展,收网时干脆果决,瞧得尹遥倒一时愣了神。

    余光看到尹遥来了,杜昭拎着渔网上了岸,将网到的东西捞进带来的竹篓中。

    尹遥探头看了看,竹篓里已有些鱼虾,其中那虾尤其显眼,不仅个头儿大而且活蹦乱跳,差点儿窜到尹遥脸上。

    她忙战略性后退了半步,疑惑道:“好像没捞到鲂鱼?”

    杜昭也有些无奈:“这渔网修补之后不大平整,有些使不上力,我一个人只能网些小鱼小虾。”

    “这样啊……”尹遥福至心灵,干脆利落地脱了靴子和袜子,也学着杜昭把袖子、裤腿挽起,伸手拽着渔网的一边儿,笑道,“来来来,你教我如何捕鱼,我帮你。”

    杜昭愣了一下,尹遥都迈到水里了,渔网被她拉过去,杜昭手上吃了劲儿方才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又嘱咐道:“你小心些脚下。”

    两人回到方才那处,杜昭指着前面温声道:“你瞧,鱼群一会儿就会经过咱们这儿,现在先将网轻轻撒下去,对,再低些……”

    尹遥兴致勃勃地抓着渔网,又眼睛亮亮地瞧着杜昭,小声儿道:“咱们是等它们自投罗网吗?”

    等它们……自投罗网吗?杜昭忽然觉得,自投罗网的那个,好像不是鱼儿,而是他自己。

    鱼群都过去了,杜昭还没反应,尹遥惊呼:“诶!不收网吗?”

    杜昭回过神儿来,忙拉起了渔网,只是这会儿已晚了,鱼群早就过去了,他倒是捞了今日的第一次空网。

    “抱歉,方才走神儿了。”

    尹遥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事儿,我算是看出来了……”

    杜昭心头一跳:“你看出什么了?”

    尹遥笑眯眯道:“这群鱼儿是傻的,一直在同个路线往复来回,咱们就这么守株待兔,早晚能给它们兜头捞走。”

    自投罗网、守株待兔,杜昭叹了口气:“……没错。”

    两人不再闲聊,而是专心致志盯着渔网,待到鱼群到了渔网范围内,杜昭一声令下,便一齐将渔网快速收起。

    这一网捞得可是实在,里面不知网了多少的鱼,尹遥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抓住渔网,杜昭见状忙接过她那两只角,将渔网拖回了岸上。

    尹遥蹲在地上,看着渔网里的鱼儿,果然见到有好几条青灰色、扁扁的鲂鱼,于是理直气壮指挥着杜昭,把它们抓出来放进竹篓中。

    至于剩下的鱼嘛,她摸了摸下巴,嘴里嘀咕道:“这么多鱼,要是做成鱼酢该多好……只是明日就要回神都了,怕是来不及……”

    杜昭见她纠结,笑道:“其他鱼都非罕见,等下回有空儿了,咱们去城郊便能捕到。”

    “说得也是。”杜昭这么一劝,尹遥立刻舒服了,挥挥手道,“算了,其他的都放回湖里吧。”

    从竹篓里摸出那几条鲂鱼,尹遥将其一一敲晕,又刮去鱼鳞、清理干净内脏,就着湖水冲洗干净,这才穿好靴子,放下裤脚袖口,跟杜昭一道儿回了孟老和小周郎君处。

    喝了口小周郎君留下的豆蔻熟水,尹遥又将火堆上的罐子取下来,换了个陶瓮吊上去,重新添柴生起火来。

    掏出出门前带着的佐料,陶瓮中下入少许油,加入切好的葱姜、两条收拾好的鲂鱼,小火煎至表面金黄。待两面都煎好后,加入清水、盖上盖子慢慢炖煮起来。

    杜昭则和小周郎君在一旁,将方才捞的河虾以及剩下的几条鲂鱼,挨个儿穿在细树枝上。

    尹遥打理好鱼汤,便接过穿好的虾,朝上撒了小撮佐料,再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随着虾肉颜色由青变红,一阵辛辣又鲜香的胡椒味儿扑鼻而来,杜昭有些惊讶:“居然还放了胡椒么?”

    孟老率先拿起一串儿烤虾,叹道:“不用问了,肯定还是我药柜里的。”

    不过这烤虾又鲜又嫩,口感弹牙、调味鲜美,还真是好吃!

    剩下的几条鱼,则是表面斜着划上几刀,再里外抹了粗盐、豆豉、花椒粉、茱萸粉等佐料,表面刷层油,也架在一侧烤了起来……

    交代杜昭看着烤鱼的火候、时不时翻翻面儿,尹遥撒开手,又是从火堆灰烬中,扒出方才煨熟的芋头,拿了一个在手里来回倒腾。

    “呼,呼……”她用力朝芋头吹着气,待到略凉些,才剥开表皮啃了一口。

    芋头这道食材本就吃法多样儿,蒸煮熟直接食用、或是熟了之后打成泥制成各种糕饼,都是极为美味的。不过这火堆中煨熟的,却又带着些许炭火味儿,吃着也是别有野趣。

    陶瓮中汤汁咕嘟咕嘟地烧着,尹遥吃完手中的芋头,掀开锅盖,一阵鲜香瞬间扑面而来!

    以粗盐简单调味儿,撒上一把葱末和芫荽,给每个人盛上一碗香喷喷的鱼汤。

    孟老忍不住陶醉地吸了口气,再舀上一勺儿奶白色的汤汁儿尝尝,点头赞赏道:“果然不负其鲜美之名。”

    杜昭手里的烤鱼,这会儿已发出阵阵滋啦声,一阵香味儿亦是扑鼻而来。

    他将烤鱼放到一块儿干净的石板上,端到几人中间儿,小周郎君忙连皮带肉夹起一块儿,只见其外酥里嫩,外面鱼皮已烤得又酥又脆,里面的鱼肉却是莹白细嫩。

    “唔!”小周郎君将鱼肉送到口中,只觉其加上茱萸与花椒的辛辣,吃得他连连竖起大拇指。

    虽然以往吃过不少次鲂鱼,可今日这鱼汤味道醇厚,烤鱼则是辛香细嫩,还真让人惊喜啊!

    尹遥吃着烤鱼和鱼汤,默默与前世吃过的武昌鱼口感作对比,确是相差无几,想来若拿回去清蒸,应亦能令千金公主展颜……

    大伙儿美美饱餐一顿后,又休息了片刻,尹遥带着杜昭把东西收拾干净。小周郎君瞧着她手上空空的竹篓,有些疑惑:“尹娘子,你不是要捕鱼带回神都城吗?”

    尹遥点点头,笑道:“是啊,不过若今日便抓了,还得放到缸中养到明儿,也不知会不会瘦,不如明日临走之前再来抓,这样只需半日便能到家了。”

    小周郎君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既然今日已摸清了状况,明儿一早来抓便是。”

    眼瞧着天色还早,也不急着下山,孟老起身舒展了几下筋骨:“我再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草药。”

    说完他便带着小周郎君离开了,尹遥则想起方才捡柴火时,看到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上面星星点点散布着橙红色的球形浆果,瞧着应是刺玫果,她还从未在神都城的鲜果行见过呢,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郊外偶遇。

    刺玫果味道酸甜,既可以生食,又可以拿来制作甜品,这少见的食材可不能错过,她便起身往方才那处寻去。

    走到近前,尹遥伸手摘下一簇那浆果,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刺玫,不由十分开心:“杜昭快来!”

    杜昭笑着应了一声儿,尹遥将随身带着的布袋摊在刺玫枝上,两人每摘满一捧,便把摘下来的浆果放进去。

    近处的刺玫果一会儿就摘完了,尹遥又往前迈了两步,走进灌木丛深处继续采摘。

    杜昭在她身后帮忙,见状忙道:“小心。”

    尹遥不在意地往后摆摆手:“无妨,咱们不是戴了孟老给的驱虫香囊嘛,蛇虫鼠蚁都不近身的。”

    她嘴里说着话,右腿随意往前一迈,谁料这儿虽然看上去只是片低矮的灌木丛,可地上却是个斜坡,她一时不查,脚下直接踩了个空,不由猛地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下去!

    杜昭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抓尹遥,恰好抓到她伸出的左手。

    只是还不待他往回使力,两人双手交握之时,却又捏碎了尹遥手里拿着的刺玫果。

    滑腻的汁液渗出,尹遥的手瞬间滑脱,整个人去势不减,撞到身前的刺玫枝上。那刺玫枝不过手指粗细,如何能经得住一个活人的重量?

    “啊!”随着尹遥的一声惊呼,她撞倒了面前的刺玫枝,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杜昭简直心神俱裂,拼命朝前抓了几下都抓了个空,大吼了一声:“尹遥!”

    第100章 二合一交换秘密+返回神都

    尹遥这一摔,把自己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落地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便已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似乎有人一会儿在耳边、一会儿又在很远的地方,焦急地叫着“尹遥”,也许大概是在叫她?

    尹遥想起来,小时候家里曾经开过个小饭馆,饭馆里只有五六张桌子,来的客人也都是左邻右舍,往往下班懒得做饭了,就拖家带口地来这儿吃顿饭。

    这种家庭饭馆都是老板一人身兼数职,她家的自然也不例外,尹遥的妈妈尹女士记下客人点单后,便掀开帘子去了后厨烹制,尹遥则时常凑在门边儿,探着头朝里望去。

    只见她一手上下颠着炒勺,一手锅铲左右翻飞,撞击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油花儿的滋啦声、扑鼻的肉香、袅袅的烟火气一道儿,映在她好奇又着迷的眼睛里。

    菜肴出锅后,尹女士除了给客人上菜之外,还会专门盛出来一点儿,放到柜台后面的小桌子上,朝她招招手,笑道:“小遥,快趁热吃。”

    然后她便会坐在柜台后面,流着口水捻起一块儿油汪汪的红烧肉或者辣子鸡,被烫得龇牙咧嘴却也吃得满嘴留香。

    那也是尹遥对于厨房最初始、又温馨美好的记忆。

    再后来她长大成人,尹女士却病倒了,那时她已经颇得母亲真传,能下厨做出不少美味佳肴,每天换着花样儿做好吃的带到医院。

    尹女士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了许多,只是每次见到尹遥带来的食物,眼睛都会亮亮的,撑着露出一抹笑容:“我们小遥真厉害。”

    再后来她到了弥留之际,握着尹遥的手叮嘱道:“小遥,要好好生活下去啊……”

    山坡陡峭难行,杜昭只得从旁边绕了一圈儿,这才在下面找到昏迷的尹遥。

    杜昭忙蹲下去查看她的伤势,却听她口中喃喃道:“妈妈……”

    “尹遥,尹三娘,你快醒醒。”杜昭将她扶起,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势,又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

    尹三娘,那是谁?尹遥听到这个名字,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这似乎也是自己的名字来着?

    印象中还有好多人也这么叫过她,有慈爱的、有亲近的、有信赖的,自然也有公事公办和咬牙切齿的……

    那些是她的家人、朋友、客人、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她好像也用这个身份经历了好多事情。

    尹遥还在这儿漫无边际地想着,却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布料撕破的声音,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了她的腿上,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下睁开了眼睛。

    只见杜昭蹲在她腿边,正在拿着一截树枝,用撕下来的衣襟绑在她血淋淋的左腿上。

    听到她的痛呼,杜昭忙扭过头来,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又回过头专心致志地摆弄起手上的东西。

    尹遥痛得声音都变了:“你……你在干嘛……”

    杜昭温声解释:“你的腿受伤了,我得先固定一下,不然没法儿下山。”

    然后他又歉然道:“抱歉,可能有些痛……”

    哪里是有些痛啊?尹遥痛得简直想捶地,可胳膊刚一抬起来,便发现胳膊也痛,只得又恨恨放了下去。

    她默默咬着牙,苦中作乐地想着:好在债多了不愁,随它去吧……

    长痛不如短痛,杜昭三下五除二固定好了尹遥的腿,又蹲下身,将她背到了背上,慢慢儿沿着寻来的路线折返了回去。

    从尹遥跌下去到杜昭寻到人,再到初步处理好伤腿,将人背起来往回走,折腾一通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山中本就难行,这会儿光线又暗,杜昭的脚步不免也慢了下来。

    他忧心尹遥的伤势,急着带她下去给孟老医治,一时间心焦不已,连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

    尹遥察觉到杜昭的情绪,小声道:“多谢你救了我啊。”

    杜昭微微摇摇头,愧疚道:“只怪我方才没拉住你,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想起来方才手里那把坑爹的刺玫果,尹遥不由长叹了口气:“唉,快别提了,真是倒霉催的……”

    不过方才昏迷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尹遥醒了,简直浑身哪哪都痛,伏在杜昭的背上只感觉天旋地转,说了没几句话,就又有点迷糊了。

    “尹遥,别睡,咱们一会儿就到庄子了。”

    尹遥这会儿眼睛已经半闭上了,小声儿嘀咕道:“你现在是叫我名字上瘾了。”

    “那叫你什么?东家?尹三娘?”

    “算了,还是尹遥吧,很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听身后的人说着话,声音就不自觉小了下去,杜昭皱了皱眉:尹遥今日失血过多,再昏迷过去怕是不妥,得想想办法让她保持清醒才行。

    “尹遥,我给你讲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一听有秘密,尹遥还真振作了点儿:“你说说看。”

    他想了想,缓缓道:“嗯……其实我出身杜氏正房,我家也并没败落,”

    尹遥轻嗤了一声儿:“还当你要说什么,这我早晓得了。”

    杜昭有些意外:“你怎么晓得的?”

    尹遥嘟囔道:“我上回去你房间取东西,见到床底放了几坛琥珀香……”

    杜昭失笑:“原来又是琥珀香……”

    尹遥无语,杜昭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三四贯,可琥珀香一壶便要三贯,一坛更是要二三十贯,哪是一个破落户买得起的?

    不过既然他自个儿提了,尹遥也想起来一件事:“不过既然你家没败落,那你一个世家子弟,准备在我这儿呆多久?”

    杜昭哼了一声:“怎么,你想赶我走了?”

    尹遥道:“那倒不是,我就问问……按理说以你的家世,入仕做官儿不是很容易吗?”

    杜昭叹道:“不做官儿了,做官没意思。”

    “怎么说得好像你做过似的……”

    听出尹遥语气又低了下去,眼瞧着要昏过去,杜昭忙又道:“你别睡,我再说一个你不晓得的秘密,怎么样?”

    尹遥闭着眼睛,强撑着一丝神智道:“好,你说说看……”

    杜昭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其实活了两辈子。”

    “两辈子?什么意思?”尹遥确实被惊得一激灵,差点儿以为这话是从自个儿嘴里说出来的。

    “就是字面意思呗,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做过官了,觉得没什么意思,这辈子只想过些闲散日子。”

    “闲散日子?”尹遥不乐意了,“当沈记的伙计很闲吗?”

    杜昭失笑:“跟朝堂上整日的勾心斗角比起来,确实闲多了。”

    想想平日里的所见所闻,尹遥不由道:“说得也是……”

    明白杜昭不会走了,她心里不知为何,却是松了一口气。

    尹遥这么快接受了他重生的经历,杜昭却是有些不解,想起之前导致两人不欢而散的那次对话,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隐隐约约浮上心头。

    既然听了人家的秘密,尹遥决定投桃报李:“不如,我也跟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尹遥凑在他耳边,小小声儿却炸了个响雷:“我其实根本不是尹三娘。”

    ……

    等到尹遥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个儿早已回了庄子,此刻正躺在房间的床上,阳光仍是透过窗纱照在屋中,若不是浑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受了伤,倒是如同昨日一般。

    她用力抬起脖子往身上看了看,只见原本的伤处都已包扎妥当,想来是昨儿孟老为她处理的。

    尹遥又轻轻动了动四肢,发现左腿虽没昨日那么痛了,却还是使不上力,看来这回伤得不轻。

    还不待她完全摸清身体状况,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杜昭轻轻走了进来。

    见她已醒了,杜昭终于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又走过来将她扶起侧着靠在床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又将杯子递过去:“喝点水吧,感觉如何?”

    尹遥接过杯子,她本就失血,又一夜水米未进,口干得不行,几口便将水饮尽,杜昭接回去又给她倒了一杯。

    喝了杯水感觉好多了,尹遥不急着继续喝,把杯子放在床边,笑道:“好多了,多亏你救我,谢啦!”

    杜昭道:“你救我、我救你,次数早都算不清了,还何必道谢?”

    尹遥耸了耸肩:“行吧,你说得也是……”

    杜昭温声道:“孟老昨日已帮你查看过伤势,说身上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左腿骨裂了,需要静养几个月才行。”

    听了这话尹遥稍微放下心来,还好只是骨裂,不是骨折更不是腿断了,只不过总归要养一养,本打算今日返程来着,看来是泡汤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沈记如今怎么样了……

    见她走神儿,杜昭抬起手在尹遥面前晃了晃:“尹遥?”

    她回过神儿来看着杜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昨儿昏迷前,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杜昭收回手,挑了挑眉:“你不记得了?”

    “隐隐约约记得,又隐隐约约有些记不清……”

    杜昭“呵”了一声儿,道:“你昨儿告诉我,你不是尹三娘。”

    尹遥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啊?”

    杜昭斜了她一眼,继续道:“你还说,你是从一千多年后来的,占用了原本尹三娘的身体。”

    尹遥难以置信:“啊?”

    杜昭又道:“你这算什么,借尸还魂还是李代桃僵?”

    听了这质问,尹遥险些两眼一黑:受了伤怎么脑子也不清楚,什么话都跟别人说啊?

    看她有些张皇失措,杜昭憋着笑道:“怎么样,被我知晓了秘密,是不是该拿银钱封住我的口了?”

    尹遥眨了眨眼,不对啊!

    她忽然反应过来,拍了下自个儿的额头,怒道:“我想起来了,你也说你是从十年后回来的,咱俩半斤八两!你威胁谁呢?”

    “哈哈哈哈哈哈……”杜昭见她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大笑,又未卜先知地站起身,连着后退了三步,躲开了尹遥抡过来的枕头。

    尹遥怒吼:“回来,有能耐你别跑!”

    她手上没力,枕头也没拿稳,飞出去甩在了门口的地上,差点儿把推门进来的孟老给绊个跟头……

    孟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要谋杀老夫啊!”

    这下完蛋了,尹遥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咳嗽几下没敢吭声,只朝杜昭拼命使眼色。

    杜昭捡起枕头,又拱手跟孟老告了罪:“孟老,都怪我,是我方才逗她来着,请您见谅……”

    孟老气哼哼道:“你几岁了还跟病人玩闹?不是昨儿忧心如焚的时候了?”

    骂完了杜昭,他又转而朝尹遥没好气儿道:“我看你是没事儿了,力气还挺足!”

    说完,孟老又将手里的承盘塞到杜昭手中,便转身出去了,只留下杜昭和尹遥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尹遥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她发觉,跟人共享秘密之后,没有原本想象的提心吊胆,反而还挺轻松的。可能因为分享秘密的对象,是跟她经历有些类似的杜昭?

    杜昭看着手里的承盘,却是神色有些凝重。

    他犹豫了片刻,才把承盘放到尹遥的床边,打断了她的喜悦:“别高兴得太早,你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哦,是什么?”尹遥收了笑,看着承盘上放着的一副碗筷,还有旁边的一个小陶罐,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福至心灵。

    尹遥不可置信道,“这该不会是……”

    杜昭沉重地点了点头:“对,孟老专门给你煮的药膳。”

    凑过去看了眼陶罐里面,嗯,汤是汤、水是水、药材是药材,还散发出阵阵苦涩的味道。

    尹遥两眼一黑:“我不想喝啊!”

    窗外传来孟老中气十足的吼声:“必须喝,喝了伤口愈合得快!”

    ……

    接下来的几日里,大厨尹遥卧床养病,杜昭和小周郎君都不通厨艺,只有孟七略会做些简单的吃食,可他只是孟老的车夫,哪里抢得过主人家?

    这不,孟老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过了庄子的厨房使用权,又开始鼓捣起了他的食疗药膳。

    小周郎君和孟七实在不爱吃这药膳,这几日便宁可去山下农户家蹭饭吃,倒是杜昭还算讲义气,还陪着尹遥吃着苦哈哈的药膳。

    不过有一说一,经过这段时间对着尹遥的刨根问底,孟老的厨艺其实已算大有进步,虽然远称不上美味,可也不像之前那般“黑色料理”,至少还算能下咽。

    而且孟老毕竟是有名的医者,他烹制的药膳味道再如何,可功效却是一等一的,尹遥喝了后果然伤口迅速见好,杜昭又砍了几根树枝,给她做了个拐杖,才过了三日,便已能拄着拐杖,下地慢慢儿活动了。

    想着公主寿宴之事,尹遥心中不免有些急,且孟老的假期有限,迟迟不归若是上司问责,确也有些麻烦。

    于是等到尹遥能下地之后,几人商量一番,便决定还是今早返回神都城。

    这日天还没亮,杜昭就请孟七一道儿,两人又带着渔网爬到了那处湖泊,捞了两篓鲂鱼,同湖水一道儿倒在木桶中,盖好盖子搬上了马车。

    杜昭整理好行囊后,又从庄子里拿了好几个褥子和垫子,将车厢里铺得十分软和,这才将尹遥扶了过去。

    他先把拐杖塞进车厢,又回身将尹遥抱上了马车,将她安顿好后,看着应不会碰到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尹遥虽然好了不少,但仍是有些虚弱,折腾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虚汗,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儿。

    耳边忽然传来杜昭怀着笑意的声音:“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好奇地睁开眼,只见面前是一碗橙红色的浆果,不由惊喜道:“刺玫果?”

    杜昭点点头,把碗塞在她怀里:“那日你说这果子好吃,我们今早去捞鱼时,我特意去摘了些。我已经洗净了,正好给你拿着路上吃。”

    尹遥看着眼前这一碗果子,简直又爱又恨,她拿了一颗丢进嘴里,用力嚼了嚼,恨恨道:“要不是为了摘你,我也翻不了这么大车!”

    不过真别说,这刺玫果酸酸甜甜,咬上一口就爆浆到口腔中,还真是又清爽又可口……

    看在美味的份上,尹遥决定大人有大量,还是原谅它吧!

    ……

    山中没有夜禁之说,因此这回出发得很早,差不多刚过中午,便已抵达了神都城。

    两队人马在城门口分开,孟老一行驾车返回家中。

    尹遥却是叹了口气:“唉,我还是先别回家了,免得阿婆见到了又要惦记,咱们直接回沈记吧。”

    杜昭听了,便直接将车驶回南市沈记,径直停在了后院中。

    他跳下车栓好马,又把尹遥抱下车,取出拐杖递给她,再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这会儿刚到午市,店里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伙计们往来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罗珊娜取酒时一眼瞧见这情景,顿时吓了一跳,忙小跑过来扶着尹遥:“三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尹遥笑道:“我没事儿……”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罗珊娜朝厨房方向喊道:“阿娘,阿娘你快来,三娘受伤了!”

    只听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通响,陆娘子扔下锅铲就冲了出来,一看尹遥有些憔悴的样儿,面上的擦伤还没完全消,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陆娘子和罗珊娜一左一右,扶着尹遥往平日休息的房间走,倒把杜昭给挤到了后面。

    两人走在前面,还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照顾三娘的?”

    杜昭面露愧色没说话,尹遥却道:“你们别怪他,是我自个儿不小心从山上滑下去了……”

    两人把尹遥扶进了屋,又安顿着靠在床上,也没心思管生意了,都围着她问长问短。

    尹遥无奈,只好简单说了说情况,又安慰了两人几句,这才催道:“我真没事儿,你们快去忙吧,耽误了生意我才有事儿呢!”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招待客人去了。

    杜昭去厨房给她拿了壶饮子,又倒在杯中递了过去。

    今日已过了她原本预定回程的日子好几天,连原本安排好的备用菜单也都做完了,陆娘子便和郑师傅商量着,按照以往跟尹遥学的方子,熬了锅酥梨蜂蜜饮,也换了几道新的招牌菜。

    这饮子摸着微微冰手,想来并未用冰块儿,而只是在井水中镇到略微冰凉,尹遥坐了半日的马车,一杯喝下去却是极为舒爽,瞬间抚平了路上的劳累。

    过了片刻,杜昭又去了趟厨房,端回了陆娘子刚给她做的午饭。

    只见承盘上放着的是沙茶干煎鸡和香干炝水芹,还有一碗翠绿的槐叶冷淘。

    尹遥没忙着吃饭,却是朝杜昭道:“快,咱们带回来的鲂鱼呢?你去拿两条新鲜的,让郑师傅清蒸上,再去一趟新沈记,把我舅舅叫来。”

    她话音还没落,就见沈龄推门走进了屋子,关切道:“三娘,方才听小罗说你伤了腿,到底怎么回事儿?”

    尹遥朝杜昭摆摆手,杜昭会意,跟沈龄点了点头便去了厨房。

    她又想起一事,朝窗外喊道:“诶,你跟郑师傅说,要按照孔雀鱼的做法。”

    “晓得了。”

    交代好了事情,尹遥这才朝沈龄笑道:“舅舅,我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头裂了。”

    “骨头都裂了,还说没事儿!”沈龄吓了一跳,虎着一张脸瞪尹遥。

    见舅舅这万年老好人,居然露出这种神情,尹遥失笑:“真没事儿,舅舅别担心,您忘了我是跟孟老一道儿走的?他早帮我处理好啦!”

    言毕她又急道:“咱们先不说这些,我今日带回了新鲜的鲂鱼,正好这会儿是午饭的时辰,便劳烦舅舅跑一趟千金公主府,替我把它献给公主。”

    这几日尹遥不在,沈龄本就过来帮忙看顾一二,这会儿既然尹遥回来了,店里也有了能拿主意的人,他便也放心了:“行,待会儿鱼蒸好了舅舅就去,放心,我晓得要如何游说公主。”

    沈龄之前执掌沈记多年,跟千金公主本就算得上熟稔,再加上他虽然为人宽厚老实,但毕竟也是做生意的老手,拓展客户方面自然不在话下,得他承诺,尹遥自是放心得很。

    那边儿郑师傅收到尹遥的安排后,立刻安排了帮厨的胡大郎,将鲂鱼清理干净。

    刮去鱼鳞、清理好内脏后,切下鱼头和鱼尾,放在案板上。

    郑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到案板前,从脊背的方向下刀,将其横着切成一段段,只留鱼肚处连着。

    “大郎瞧着,东家说的孔雀鱼,便是要如此做法。”

    胡大郎求知若渴地瞧着郑师傅的动作,只见他往鱼身上抹上粗盐、淋少许米酒腌制片刻,再将切好的鱼肉围成一圈儿,呈扇形摆在盘子中,淋上少许酱油,最后放几片姜、几条葱段,上锅大火开蒸。

    胡大郎手上跟着比划,又兴高采烈道:“师父,我明白啦!”

    郑师傅欣慰道:“好孩子,今日是献给公主的,不能由你操刀,待咱们自个儿吃的时候,我便让你试试。”

    胡大郎手脚本就勤快,再加上在跟胡二郎的打打闹闹中,原本的性格也改变了不少,郑师傅倒是挺喜欢这小孩儿的,之前还跟尹遥说过,若是她没意见的话,便要挑个黄道吉日收其为徒。

    这种事儿尹遥自然乐见其成,师门传承嘛,传承下来人才自然也留下来了。

    她当即举双手赞成,甚至还去之前帮她算开业吉日的道士那儿,又请了个好日子,便把这俩人的师徒关系给坐实了。

    自从郑师傅来了之后,尹遥便把自个儿的职位改成了总经理兼创意总监,暂时退出了每日的烹制。

    而胡大郎经过这段时间尹遥的耐心教学,笼锅已学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成了这厨房中,除了郑师傅、陆娘子之外的第三人,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郑师傅不忘教授弟子:“大郎要记得,鲂鱼鲜嫩,只需蒸半刻钟即可出锅。”

    “我晓得了,师父!”胡大郎仔细记下,又默默掐着时辰,将蒸笼掀开,把蒸好的鲂鱼端出来。

    在郑师傅的指挥下,他又将原本盖在鱼身上的葱姜取下,重新撒上红色的茱萸丝与翠绿的葱丝。

    郑师傅往锅中倒了一小勺油,加热至冒烟,盛起泼到鱼身上。

    随着滋啦的一声响,一阵扑鼻的鲜香味儿迎面而来,差点儿把胡大郎香了个跟头!

    这盘中的鲂鱼,蒸熟后细嫩雪白,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红绿色,还泛着油汪汪的光泽,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简直漂亮极了!

    郑师傅显然也对自个儿这孔雀鱼十分满意,笑道:“好了,端去给东家看看吧!”

    胡大郎端着鱼出了厨房:“尹姐姐,师父说让您看下孔雀鱼!”

    沈龄起身给他开了门,尹遥探出头去瞧了瞧,满意道:“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

    胡大郎见师父的作品受到了认可,不由与有荣焉,兴高采烈道:“好,那我现在就装到食盒中去!”

    他刚要转身,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怎么看到尹姐姐卧在床上,忙道:“尹姐姐,你怎么啦?”

    尹遥这才回来了没半个时辰,就已经收到了四面八方的问候,心里温暖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你快去忙吧……”

    刚蒸好的鱼不能等,胡大郎犹豫了片刻,还是赶忙去拿食盒:“尹姐姐你等我下,我一会儿来看你!”

    尹遥挥挥手:“好好好,你先好好干活儿吧!”

    杜昭随便吃了几口饭,又起身牵了马车等在院外,沈龄提着食盒踏上马车,两人一道儿往公主府去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小漂亮被迫当老婆[快穿] 星际第一抚灵师 点热灯 二狗子的奇妙历险记 社恐被听心声后,宫斗躺赢 国民男狗[综] 昭昭风华 鹊上眉梢 在中世纪当女伯爵 遍地都是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