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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捉迷藏·终 XIII “她去哪了?……

    “她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上早读?”

    “老师,白芨今天早上请了半天假。”

    班主任望着空荡荡的课桌,扶了扶老花镜。

    苍老干枯的手划过空荡荡的桌面,又低头看了看桌斗。

    “她的书呢?”

    “带回宿舍了……”

    班主任声音已有些严厉:“为什么带回宿舍?”

    乐薇看了看其他几人的背影,想起白芨昨晚对自己说的话。

    “你不用对和其他人一样远离我有什么愧疚。我会比你们先离开这里,你该好好保护你自己。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白芨说这句话时,望向窗外的眼睛里有乐薇看不懂的坚定。

    她在追寻什么吗?

    人类是群居动物,孤身一人的她难道真的不怕孤独吗?

    乐薇不明白白芨的想法,可她突然出现,把自己从办公室带出来的那刻,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既然是朋友,那自己维护朋友没错吧?

    乐薇放下书本,站起身,对班主任说:“老师,是张伟、邓佳、王娜……”她一口气说出五个名字,“是他们把白芨笔记扔到别的地方,才让白芨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书回宿舍。”

    被点到名的同学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胆小怕事的乐薇为什么敢这么做。

    早读声弱下,四面八方来的视线都不约而同集中过来。

    班主任面容严厉起来,中气十足喊道:“刚刚点到名字的同学,全都给我站起来!”

    话音落下,五人立时站起。

    他们瑟缩地低着头。

    立起的书本因无人扶住后倒下。

    倒下的铁锤却被一双手握住,慢慢举了起来。

    从学校仓库窗户钻入。

    趁着雨夜到处找趁手工具。

    黑夜。

    “哐当”一声,铁锤落在钢板上,奇怪的是,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白昼。

    “哐啷”一声,重锤砸在镜子上,发出巨大清脆碎裂声。

    “白芨呢?”

    教室门外,闯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乐薇沉浸在勇敢过后的心悸中,看到是教导主任,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不想回答他。

    其他靠窗舍友却以为他有什么事,老实回答:“她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现在在宿舍。”

    话音落地,学校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由远到近,像是朝着这边来。

    男人想到什么一下子慌了神,疾步离开教学楼。

    众人视线跟随他离去,窃窃私语声响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乐薇悄悄拿出手机,给白芨发信息。

    [教导主任去女寝找你了。]

    点下发送键。

    在走廊训话的班主任探出头问:“他刚刚问什么了?”

    乐薇急忙把手机塞回抽屉。

    远处,手机亮起。

    下一秒就被尖利刮花。

    无数碎片铺撒在机身上,冰花被屏幕灯照得发亮,迸射出无数不规则碎光。年代悠久发黄的斑驳白砖成了画纸,承受画家奇思妙想的灵感,肮脏纸张铺就七彩虹光,宛如进入童话般光怪陆离的世界。

    漏水的水龙头在这刻停止滴水。

    红线虫在蹲坑周围不断扭曲蠕动棕红色细长身躯。

    白芨颤巍巍地伸出手,掰下一大块镜面。

    [在你对面。]

    笔仙游戏留下的第一句话。

    她强迫自己要镇静,却无法停止发抖。

    割手镜面放进洗手盆,右侧小小的窗户,不知何时撒入薄阳。

    冷淡日光被碎裂的镜面发射,照亮镜子后灰暗的凹槽。

    小小的空间内,迎来数十年后第一缕光。

    干枯的毛发没了养分,从头骨剥脱,散落在头盖骨周围。

    褪色的粉色绢花静静躺在黑色发团上。

    爱玩捉迷藏的女孩就这么以一颗头颅的模样,跨过长而又长的时间与她见面。

    “我……”白芨才发出第一声,已经哽咽难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头骨躺在墙面槽中,两个空洞洞的本该嵌了又大又圆的眼睛早就已经化为虚无。

    白芨本该痛痛快快说出那句话,真正见到白骨时却有无数言语涌上喉头。

    泪水随着脸颊滑落,掉在洗手盆里的镜面。

    忽然间,她听到厕所外响起碎裂声。

    又小又细。

    像蜘蛛爬过的动静放大数百倍。

    白芨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厕所外走去。

    只走了几步,她就看到自己床铺旁的墙上裂开密密麻麻的缝隙。

    从她平日里睡觉面对的地方为中心,呈蛛网般散开。

    扑簌簌墙灰与沙土渗出,下雪般喷出。

    再不犹豫,白芨拼尽全力把钢架床拉出,抵住门口。

    铁锤再次抡起,砸向白墙。

    “咚!”

    宿舍楼地面都在震动。

    在门外的男人径直撞开不愿开门的宿管阿姨,被脚下石子绊了下,重重跪在地上。他没管身后叫喊声,急忙爬起来,不顾膝盖摔得血肉模糊,拼命往楼上跑去。

    当他站在门外,眼角余光扫到楼下不远处大批藏蓝色制服时,无所遁形的恐惧在这刻达到顶峰。

    要完了。

    要被发现了。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宿舍靠近走廊的玻璃窗里灰扑扑的看不清任何景象。

    一声接一声的锤墙声却如催命符般清晰闯入耳中。

    “咚!”

    和人跳楼落地时的闷响近似。

    “咚!”

    大片浓雾白浪般扑来。

    “咚!”

    即将身败名裂的恐惧紧紧攫住心头。

    “不要再砸了!”男人大吼一声,赤手空拳用力砸烂玻璃窗。

    窗户铁条拦着他不让前行,他抓住铁栏用力摇晃。

    抵住反锁铁门的钢架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震动声。

    “张白芨!”他在门外疯狂嘶吼。

    蓝色深海已经涌到楼下,宿管阿姨喊着让他住手。

    早读课结束的学生老师全都拥在楼下,已经无人在意等会要上课。

    想要将学生赶回去的保安一转眼就看到围墙上多出的几颗脑袋,刚刚赶走的学生又趁他不注意偷摸走回来。

    人声鼎沸。

    空前绝后的热闹。

    每一声都在昭示着,他要完了。

    以前他只要蒙住一双眼睛,现在无数双眼睛,他要怎么蒙?

    太多人……

    实在太多人……

    他杀不过来。

    男人拼尽全力,将脑袋撞在铁条上,撞得鲜血淋漓。

    焊死的铁条在他全身力量用上后终于有松动迹象。

    深蓝色涌上来那刻,墙壁猛地向外裂开,铁条框脱出。

    他不顾还有玻璃残渣,窗口狭小,像条已经被啄木鸟发现的肥胖蛀虫挤入洞内,挣扎着要往里钻,连锋利的玻璃划伤皮肤,他也在所不惜。

    直到皮带被三四双手抓住,他都在嘶吼着要往里钻。

    “张白芨!”

    “张白芨!!”

    “张白芨!!!”

    最后一句嘶吼声落地。

    尘雾中的瘦小身影终于放下铁锤。

    南侧窗户阳光撒入,他清晰地看清黑影旁若隐若现的三个身影。

    其中一个,头颅猝然掉落,滚在他面前。

    白雾中,黑色毛团睁开了杏眼,满脸是血,天真无邪地对着他笑。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啊!”男人吓得挥舞上肢,想要退出。

    而这时,腹部传来绞动的剧痛。

    一片玻璃由下而上,几乎贯穿他肥胖肚腩,如同十字架卡在洞口。外面的人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还在用力往外拉。

    暗红色血液流出,沿着墙面往下,流进墙缝。

    铁门被敲得哐哐响,锁头十秒不到就被卸下,但被铁架床堵着,一时半会进不来。

    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南侧有凛冽秋风吹过,将浓雾吹散。

    逆光中,他们看到穿着校服的白芨坐在宿舍课桌上,铁锤在她脚边放着,满地白灰沙石。

    灰头土脸的女孩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望向对面。

    门口深蓝制服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一大片白墙上嵌着三具已然褪色的老式校服。

    久远的深绿至少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建校中期。

    她们就就这么静静地呆在这间宿舍。

    封闭、压抑、束缚。

    十年。

    二十年。

    [在你对面]

    纸条上的第一句话。

    她们第一次相遇,隔着镜子。

    每天早上刷牙洗脸梳头发,她都在与她们见面。

    午休期间。

    夜里辗转反侧。

    她盖着被子,背贴着墙。

    与她们一起入眠。

    三年高中生涯,她们在里面,又送走过多少批学生?

    她们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毕业,是否已经奔向锦绣前程?或是已经拥有美满家庭?

    “朱民安,她们恨你。”白芨像是听不到周围嘈杂,轻声说,“她们特别恨你。希望你以后,过得多灾多难,命比昙花。”

    她被带离宿舍,双脚踏出门槛前,留下这么一段话。

    恨他在她们还处在含苞待放之时粗暴摘下,碾碎成泥。

    恨他掐灭她们未来的灯烛,灌进水泥,埋入暗不见天的黑暗。

    恨他抹去她们所有希望与期待,就此停滞在这间宿舍。

    斑驳碎裂的墙以血肉作颜色。

    深深浅浅,层层叠叠。

    少女的骷髅镶在水泥里,犹如残忍的世界名画,血腥地刻入每一个看到她们的人瞳孔里。深绿校服失去时机,像风干的树叶,随意触碰都会变成一地碎片。

    凉风静静吹过,困在窗洞的男人嘶吼成了无力哀嚎。

    白芨经过他背后,只能看到肥胖的屁股在不断晃动。

    她想起那时看到的画面,怒从心起,在众多大人没有过多关注的情况下,对着他重点部位狠狠踹去。

    “朱民安!你不得好死!”

    伴随尖利喊声,白芨后衣领被提起,胳膊直接让两边架起来。

    男人惨叫出声,腹部鲜血流得愈发欢快。

    她脚不着地,悬在半空,迅速被带离现场。

    人群中手机高高拿起,摄像头眨着眼睛拍下一张张照片。

    女警忙遮住白芨的脸,送进警车驶离现场。

    在她们走后没多久。

    肥胖的男人总算从洞口里被拉出。

    他已是奄奄一息,腹部开了个大口子,连同底下被白芨踹中的部位,都是斑斑血痕。

    衬衣西裤被血染红,他下意识去摸,只摸到一片皮。

    男人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在所有人目光中挣扎着脱下自己裤子。

    警察忙按住他,却发现这人力气大得根本摁不住。

    他站起来,俯身以滑稽的姿势看下面,慢慢笑出声。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警察同志,我怎么被玻璃阉了?您帮我找找,等会去医院帮我接回去。男人可不能没有这个,你说是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说话声。

    “今天路上出车祸要一个小时绕路赶过来?你们能不能派个人过来急救啊?这可是要人命的事。什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都堵了,疏通不了?就不能带几个医生坐自行车……诶,诶,等会,我看到一个白大褂了。”

    人群里,校医探出头,本来是在看热闹,冷不丁就被抓壮丁。

    宿舍门大开,有个警察从里面出来,低头在墙边找着什么。

    校医被推搡着往前走,不小心踩到厚厚墙灰下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什么玩意?”校医低头去看。

    鲜血染透墙粉,沾上鞋尖。

    他吓了一跳,忙挪开脚。

    只见那坨墙粉里裹着一小坨黑紫色的肉,像块变质的猪肉。

    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眼前白花花红晃晃的肥肉朝他砸来。

    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粉尘入眼,火辣辣的疼。

    “谁啊!”校医睁不开眼,无意中再次踩了那坨肉一脚。

    只听杀猪似的哀嚎声响起,脚下飘起墙灰。

    浑身是血的教导主任和校医扭打在一块。

    一胖一瘦,众人拉扯下也分不开。

    尘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

    落在深蓝制服上,众人都被这股尘土迷了眼睛。

    鼻息口腔俱是粉末。

    又呛又辣,闭气也无法缓解。

    他们在雾里厮打,身影逐渐被尘雾吞噬。

    砖墙松动,白灰沾满鞋底,开始不断打滑。

    下一秒。

    墙栏砸下石块,楼下聚集人群连忙惊恐疏散。

    终于……

    在又一次教导主任把校医砸向墙面时,年久失修的护栏破开了个大洞。

    尘土飞扬中两道身影跃出,垂直往下落去。

    “咚”的一声闷响。

    两个脑袋像西瓜开瓢,汁水四溅。

    他们堆叠着,抽搐着,翻着白眼。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度秒如年的痛持续袭来。

    骨骼碎裂,穿破内脏筋骨,扎穿皮肉抵达体外。

    血液塞满喉管耳道,每抽搐一次就涌出巨量鲜血。

    他们想呼救,疼痛与鲜血却灌足每条腔道。

    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三双白布鞋朝他们走来,老式校服从墙上走下来那般停在面前。

    衣角落下。

    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响起。

    “你们终于能陪我们玩捉迷藏啦~”

    【捉迷藏·完】

    第102章 祈福牌与药方 “快过年了吧,你们有什……

    “快过年了吧,你们有什么安排?”银清将新送来的报纸放在一边接待客人,又顺手拿起一只笔把头发簪起来,免得影响干活。

    他最近迷上了染发,这两天又换成蓝黑发色,那头黑长直任由他怎么折腾都丝毫看不出毛躁痕迹。

    药堂窗户旁,两人拿着他的围棋盘玩五子棋,硝烟无形,正打得不可开交,自然而然没有听到他的话。

    银清也不恼,替病人开完药方,慢慢悠悠拿着泡了甘草人参的药茶走过去,挨在岑让川身边看她们在玩什么。

    “小岑大夫,先走了啊。”婶子提高嗓音告别。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伸手朝她挥别,还说着诸如慢走,注意身体的话。目送婶子出门,她们才又把目光集中在棋盘上。

    银清大概看了下她们玩的方式,不由“啧”一声。

    幼稚。

    他内心嫌弃,语气也不由骄矜起来:“玩半小时,还没分出胜负呢?”

    “观棋不语真君子,别说话。”岑让川正研究下一步该下哪能凑齐五个子。

    白芨太难对付,棋盘都快摆满了,眼看是要平局。

    对面白芨也是一脸凝重,跟在下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右手不断在棋篓里拿起又放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窗外风吹过时,已经光秃的柳枝摇曳摆动,像纺织厂悬挂起的丝线。

    自行车碾过石子路,行人路过,老人蹒跚脚步声谱写成宁静的曲子。运气再好些,拉二胡和吹萨克斯的奶奶们会组局在河边演奏,民乐与西洋乐碰撞下又是一场听觉盛宴。

    银清杯子里的药香甜苦交织,在她们这处小空间弥漫。

    热乎乎的,又带着水气,缓解不少初冬的干燥。

    入学半年不到,白芨再次迎来一次小长假。

    自从云来高中分尸案上报后,不少家长闹着去教育局讨要说法。

    放着师德败坏的教导主任和尸位素餐的校医在学校这么多年,居然还要依靠死者托梦给学生才让这桩案件曝光。

    如果不是学生信了梦里内容,拿着铁锤砸墙曝光,她们家的孩子还要和尸体住多久?这种事不能细想,越是细想越觉得恐怖。

    想想照镜子时,镜子后边就有颗头对着你。

    睡觉时,靠墙的床偶尔触碰到,都是跟死者的一次亲密会晤。

    怎么能不膈应。

    数十年前三名女孩失踪案宣告破案那天,官方发出的公告字数不多,现场照片却传得哪都是。

    贴吧、微薄、微信聊天,能够传播图片视频的社交软件都在疯传。打地鼠似的,这个刚封完,那个又冒出来。

    官方管不过来,只能抓紧查案。

    出事那天白芨踹了男人一脚那件事由于是未成年,又跟她没多大关系,关进去不到半天又放出来了。

    现场被封锁,白芨等人的行李是靠学校寄回来的。

    她这段时间作为重点监护对象,只能在药堂上网课。

    听说学校准备把实验楼空出来给学生作为临时宿舍用,原来那个是万万不敢住了,彻底成了学校茶余饭后必讲的惊悚小故事。

    而原本的学校领导团队经历过这件事后同样迎来改变。

    旧时代依靠关系遗留下的人被清除一波,从上到下都整顿了个遍。

    至于白芨还要不要在那学校里读书……

    班主任自从知道分尸案里有自己以前教过的学生,受不了打击,本就是退休返聘,现在是彻底退休。

    她已经离开学校,白芨没理由再继续留。

    严森坚决要求跟白芨转学,手续已经办完,就等下个月入学。

    他要是能走更远。

    他就给白芨办了。

    银清冷哼,看二人对峙已经进入尾声。

    岑让川在白芨下完后露出得意的笑,“啪”一声把手里的黑棋塞进边缘线里四颗黑棋中,眉飞色舞道:“我赢了!”

    “啊啊啊,不行,再来一局。”白芨不服气。

    胜负欲在此刻燃烧到顶峰。

    银清看得也想玩,从桌底下掏出一盒青色棋子,非要加入战局。

    白芨没意见,能打败自己师父也能成为光辉战绩。

    岑让川没办法,腾出位置给他。

    药堂里两大顶梁柱玩五子棋,就她一个闲人……

    岑让川无奈,本想就这么看着她俩玩,结果门外恰好有卖豆腐花的路过,她抓上手机就冲了出去。

    今天恰好是周六。

    和白芨相同年纪的孩子都在外头玩。

    公鸡尾巴做的五彩毽子啪嗒啪嗒踢着,从一个人扩大成八人圈,男女老少都围在药堂外玩。隔壁玩跳皮筋的两个女孩加入后,这包围圈愈发大,几乎要挡住整条路。

    岑让川刚买完三份豆腐花,眼角余光就看到纸皮箱老爷子把自行车停在河边树下,二话不说冲进去加入踢毽子团。

    身形矫健,衬托的旁边大叔更像个动作笨拙的老年人。

    “让川!来玩啊!”有婶子招呼。

    她们一边踢毽子一边转圈挪位。

    岑让川有心无力:“不了婶子,我不会。”

    “有啥不会的,来学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要说动岑让川。

    这时旁边公交站摸索来一个生面孔。

    穿着浅粉色外套,白色帆布鞋,扎着低马尾,看着像初中小孩。

    她还提着一箱牛奶和一袋子水果,怯生生的模样宛如水蜜桃味夹心水果糖。

    “姐姐,你好。”乐薇礼貌地喊了声,声音又乖又甜。

    岑让川不自觉夹起嗓音,露出点笑问她:“小妹妹,你来找谁呀?”

    乐薇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找我朋友,她叫张白芨,在张氏药堂。导航不太准,姐姐知道在哪吗?”

    “你是白芨朋友?”岑让川忙拦住卖豆腐花的,“再来一份。”

    乐薇点点头。

    “那就是,白芨在玩五子棋呢,你去找她吧。”岑让川指向斜对面修缮一番后依然破旧的小药堂。

    乐薇礼貌道谢,提着两袋东西绕过踢毽子团。

    她抵达药堂门口朝里望时,瞬间就看到窗边的二人。

    外头阳光正好。

    棋盘上颗颗棋子凸起处都在反射着剔透的光。

    白芨坐在高椅上,神情严肃又认真。

    在她对面,坐着位姿态懒散的男人,蓝黑色卷发在阳光下绸缎似的流淌薄光,明明长得挺普通,却在某个瞬间觉着这人长得清清冷冷好看得跟画一样,可再细细回想,却发现自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自己这时候进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乐薇正犹豫,刚刚问路的姐姐提着四碗豆腐花走近。

    岑让川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乐薇耳朵有点发烫。

    “不好意思是吧。”岑让川一看她就知道性格内向,直接喊道,“白芨,你朋友找。银清,出来帮忙提东西。”

    乐薇:“啊?”

    话音落下。

    正在玩五子棋的两人都看了过来。

    白芨没想到乐薇会来,明显愣了下。

    她走过来,话还没说出口,手里就被塞了两盒豆腐花。

    岑让川笑着说:“带朋友去玩吧,累了就去甜品店里坐坐。微信转你零花钱了。”

    白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腐花,嗫嚅着说:“谢谢……”

    旁边银清接过乐薇递来的上门礼,浅琥珀色眼眸扫了眼乐薇背着的双肩包,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走进药堂。

    两个大人进去后,乐薇松口气。

    面对白芨疑惑的目光,她涨红了脸:“那个,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问了班主任才知道你转学。然后,要了地址来找你……”

    “噢,好吧……”白芨有点尴尬,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那,先,先坐吧。你要坐里面还是外面?”

    药堂外有专门供人等待休憩的长椅,十几年前社会保障还没那么好时经常会有流浪汉夜里过来睡觉。

    两个小孩就这么坐在窗沿下的椅子上坐下。

    银清把去了后院削水果拿来招待客人。

    岑让川无所事事,站在柜台望着外边踢毽子的人发呆。

    正出神,手机震动。

    千牛工作台发来消息,有人拍下最后一块雷击木。

    她点开信息一看,对面没有发任何信息,五钻千分,好评率高达百分百,看来是个只会默默下单事少的客户。

    再去看收货地址。

    云来镇云来街xxx号……

    诶?

    凌妍?

    岑让川立刻发了条信息过去:[小妍?]

    对面还在线,过了三四秒才回:[?]

    [岑让川:我呀!让川!]

    [凌妍:???]

    [凌妍:我去?这么巧?]

    打死小妍也想不到到处搜雷击木,只看到这家一款一木觉得应该是正品靠谱些于是下单,结果店主居然是岑让川。

    是岑让川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货是说明百分之百真实。

    [凌妍:别走我知道你在哪,留在原地。卖我!]

    三句话,岑让川顿时有种霸道凌总强制爱的错觉。

    她得赶紧回去翻翻库存。

    “银清,我回宅子一趟。”岑让川急匆匆要走。

    银清端着果盘拂开布帘,奇怪看她:“你回去做什么?”

    自从来药堂,没个休息日不说,每天还要跟她分开一个白天,他早就不满。岑让川还到处溜达,就是不来药堂,让银清愈发有怨气。

    好不容易今天逮到她,银清黏上来,皱眉小声说:“你再陪陪我啊。”

    “小妍要买雷击木,我先回宅子拿个库存,在这交易。放心,我等会就回来。”岑让川随口哄他。

    银清看她半晌,又问:“我以后要是不在,你现在还陪不陪我?”

    “我就回去拿雷击木,很快回来的。”岑让川左右看看没人,把他拉下柜台,主动亲他。

    太久没亲。

    银清倒也不拒绝,搂着她压上来纠缠。

    柜台下,小小空间内能清晰听到唇舌相绞的细细水声。

    岑让川护在他的背上,隔着单薄外衣,能摸到结痂后的凹凸不平。

    从肩胛骨到腰,长长一道。

    他说是被阴气伤到,卖惨又卖乖,看到她就开始哼哼唧唧说不舒服,要她帮忙上药。

    银清伤口已经快长好,被触碰下仍是有点敏感。

    他不舒服地想拉下她的手,岑让川已经停在他的腰上不动。

    沙漏漏完一斗。

    银清才放开她,眼里染满欲色,在她耳边暗示:“今天陪我喝点酒?最近好冷,还想跟你一起。”

    一起做什么。

    想想就知道。

    岑让川憋不住笑:“忍不住了?”

    银清面子挂不住,又实在憋得难受,委屈看她:“你,你不想我吗?”

    他每天都在想她,想到连宅子后院的莲塘边石柱都快给他擦成光面了。

    “想想想。”她又亲他一口,“你伤还没好,不准喝酒。”

    听到她拒绝,银清急了:“那,那那个呢?”

    “换个姿势,你别太浪就行。”岑让川作为老司机也不由脸红。

    他每次都太主动,这次禁欲这么久,指不定会怎么激烈。

    银清想到之前,呼吸不由粗重几分。他慢慢扯下自己衣领,含水的双眸望着她问:“你不喜欢?”

    她避开目光,耳朵可疑地红了:“咳,我要赶紧回去拿东西。”

    银清看到她躲闪的模样,笑得愈发蛊惑。

    长得清冷,谁知道私底下会是这样。

    岑让川想,这人怎么跟狐狸精似的。

    以前只走肾时,两人都没脸没皮地厮混,白日宣淫都是常事。

    现在走心,反倒没以前自在,羞耻心跟打了生长剂似的,一下子就长出来了。

    “那……”银清凑上前,高挺鼻尖挑开她面前的发丝,“好吧。”

    两个字刚出,岑让川就跟猫一样滚出柜台,耳朵发烫地快速爬走。

    她跑得太快,没发现药堂外两个女孩的异常。

    她们也没注意到她。

    只有踢毽子的婶子们传来几声嬉笑调侃,被岑让川糊弄过去。

    布袋子打开。

    阳光照进里面,暗红色在里面哗啦啦响。

    乐薇把袋子交给白芨:“那天我回宿舍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有个穿着绿色校服的女孩子让我交给你。我不认识她,问她什么名字,她也不回答。我想,她是你朋友吧。”

    白芨没注意到她最后一句有点酸,接过来往袋子里一看……

    等等,这怎么这么像……

    不等白芨喊出银清的名字,果盘已经在窗台放下。

    “你们慢慢吃。”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往前的。

    白芨转头看去,凌妍已经停下自行车,长腿从车上迈下,朝她们打招呼:“小岑大夫,白芨,你朋友?”她边说边走,“岑让川呢?”

    银清紧紧盯着她,慢声说:“回宅子拿你要的雷击木。”

    “行吧。那正好,先帮我抓副药。”她说完,风风火火进了药堂。

    “师……”白芨捧着袋子,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银清已经离开。

    堂内涌进大量清风。

    阳光中漂浮的尘粒被快速带动,如同发亮的繁星迁徙流浪。

    凝滞时光随着这些微不可见的尘埃往前推进。

    一张泛黄的纸放在黑檀木柜台。

    莹白匀称长指拿起,视线钉在上面。

    洋金花、蟾蜍、细辛、鬼参……

    银清放下药方,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谁给你开的药方?”

    “不知道啊,科里让我拿的。估计是动物保护部门同事谁开的吧。之前也开过,只是这次没写剂量,你就随便抓点吧。”凌妍看了看手表,“让川什么时候回来?我下午还有其他事。”

    “你确定要这么做?”银清继续盯着她问。

    小妍愣了愣,笑着说:“做啥?你指下午那件事?没办法啊,领导安排的。”

    她心里已经有点慌,指甲掐进手心,望向窗外像在等着岑让川出现。

    银清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偏偏这时白芨毫无眼力见走进来,把袋子里一块祈福牌放在柜台上。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奶奶死前好像也出现过。”

    一来一回。

    自行车轱辘蹬得冒烟。

    岑让川气喘吁吁抱着盒子出现,从窗外看发现药堂诡异的安静。

    那里面三人跟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她鬼鬼祟祟靠近乐薇,小声问:“她们干什么呢?”

    “啊!”乐薇被吓得惨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第103章 如果 “开好,五包。六百七。”银清冷……

    “开好,五包。六百七。”银清冷着脸,捆好药包,在她付完钱那刻,说了句,“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

    凌妍按下最后一位数密码,动作顿了下,但也只是那么一秒钟,若无其事收回手机。

    药堂外。

    岑让川扫了眼小妍自行车车篮。

    里边又是一堆药。

    花花绿绿的瓶子堆成小山,雷打不变的是里边似乎仍有一个小白瓶。

    上次岑让川在医院查体就看到过,没标签、没名字,那玩意究竟是什么药?

    她虽然好奇,但不会扒人隐私,便拿着盒子进门。

    有岑让川这个万金油加入。

    原本略微僵硬的场面略微平缓。

    她刚走近就看到白芨手边袋子里的祈福牌,惊喜道:“诶,又有牌子。离你走出镇门又进一步,哪来的?白芨弄来的?”

    “让川姐,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白芨看银清那问不出话,干脆转移目标,“奶奶死前出现过,师父也来拿过。这次为什么会有‘前校友’托乐薇拿过来?”

    白芨故意把前校友三个字咬得很重。

    岑让川哪能不知道是谁。

    分尸案另外三名主角呗。

    飞快扫一眼银清,岑让川见他没有阻止,弯腰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承诺,这个牌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虽然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样。但,它跟死者是有那么一丁点关系,相当于旧时托孤?呸,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岑让川干脆说:“你就把它当死者完成心愿后的记录吧,宅子里银杏树挂了一堆,跟勋章似的,有空你可以去看看。不过,现在你该陪乐薇,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又要转学,她呢?问问呀。我看你朋友不多,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工作,不用把自己逼的太紧,试试交朋友吧。”

    白芨认真听岑让川说完一大段话,默默凝视她黑亮的双眼。

    总是满口谈钱大大咧咧的姐姐,实际心思比谁都要细腻柔软。

    没有太多心眼,也没有太多智商。

    她有许许多多缺点,却知世故而不世故,圆滑地解决问题。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帮扶,甚至成为托举自己的一员。心情不好时找她聊聊天,总能解决办法。

    白芨在她身上汲取了敢闷头莽的勇气,更学会如何待人处事,不至于像个小人机。

    “那等我回来……”白芨别扭地撇开目光,“你要跟我说实话。但凡让我抓到逻辑错误……”

    “就判死刑。”岑让川好笑,又加了句,“死刑,立即执行!”

    白芨没忍住笑:“倒不至于……那我下午五点左右回来,你答应我,都要跟我说清楚牌子来历。”

    “行行行,我押着你师父给你亲自解释。”

    “不要他……他心眼子多……”

    “……”

    等白芨带着乐薇离开,岑让川才反应过来,白芨刚刚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自己比较容易套话?

    这师徒俩……

    她颇有些牙痒。

    搞定了未成年,岑让川起身,把怀里的雷击木塞给小妍:“去网上取消订单,我已经下架了。”

    凌妍重新把中药包放下,去网上取消订单。

    她顺手点开商品栏一看,果然显示[该商品已下架]。

    “你收款码打开,我把钱给你。”

    “给什么给,就这破玩意。上次上山时刚好碰到捡了几块,我拿回来就用砂纸磨了下又雕了点东西,压根不费力。咱已经是朋友了吧,是就别谈钱,也别在我店里下东西啊,邮费还得花不少。”

    凌妍望着岑让川,这人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她。

    忽然就发现,岑让川眼睛好亮好亮。

    她平日里吊儿郎当居多,遇到帅哥这撩一下那逗一下,看似不靠谱,实际上在密室里勇敢又贴心。现在,凌妍还发现了一点,特别讲义气,对朋友很大方。

    “好吧……”凌妍收下了,却又飞快往柜台付款码上扫了下,“我就意思意思。”不等岑让川阻止,她飞快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我给白芨,你不能拦着我给药钱吧?”

    银清捧着一盘圆溜溜的药丸路过,语气凉飕飕的,跟风一样:“药钱已经付过。你能不能赶紧走开,别打扰我干活。”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客气地赶客。

    要是平时凌妍说不准就要留下来跟人争辩,这次她却边往外走边说:“那我走了啊……”

    “诶,两份药钱……”

    这不就是通过药堂给自己付款吗!

    岑让川想追上去,袖子被银清拉住。

    “这是她该给你。”银清目送凌妍离开后,眼神锋利地像小刀,扎在岑让川身上,“如果我哪天没了枷锁束缚,选择离开你,你会不会挽留我?”

    “你这不废话吗!”岑让川几乎不过脑。

    银清以为答案是自己想听的,嘴角正要勾起,却听到她下一句就是,“不挽留,你被困了这么久,不得去外边走走?”

    “你不挽留?”他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

    岑让川去勾他垂在胸前的长发,放在指间摸索,认真说:“嗯,不挽留。我希望你像鸟一样自由,希望你想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自认为这番话没错,银清却恼怒地抽回头发,看也不看她一眼,端着药丸就走。

    不是,他又生什么气?

    趁还能抓到人,岑让川赶紧追上去。

    刚跨过门槛就差点踩到药筐。

    黑溜溜的药丸还在筐里晃动,银清人却不见了。

    院里树木立在原地,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黑猫从瓦片上走过,背上扎着绷带蝴蝶结,脖子还圈着伊丽莎白圈,格外醒目。

    “喂!银清!”岑让川知道那是他的分身,喊道,“银清!银清!”

    黑猫瞅她一眼,敷衍都不愿意敷衍,径自消失在另一边。

    岑让川:“……”

    她下次一定违心回答行了吧!

    相处这么久,她大概知道自己错哪。

    对银清,要挽留,要苦苦挽留,跑着挽留,追着挽留,强行挽留,怎么狗血霸道怎么来。

    他就爱这种调调。

    鲛人天天宅家里看苦情剧,分身都这么玩了,主体能差到哪去。

    她偶尔翻看自己视频账号播放记录,强制爱、火葬场、小黑屋,银清最喜欢的三要素。要再创新下,他能爽飞。

    岑让川头疼地想晚上要怎么哄人,这时店里恰好来了个眼生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灰扑扑的打扮,左看右看,打量这间药堂。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中年男人才慢慢走进来,依旧是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好,有什么需要吗?”岑让川走出后院门,奇怪地看着他,“要看病的话可能得过会。”

    “不看不看。”男人忙挥手。

    岑让川注意到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和皲裂的皮肤,视线往上,是他常年在阳光下暴晒显得棕黑色的脸,眼睛凹陷,牙齿不规则的黄。

    她一下子想到他是谁:“你是乐薇爸爸吗?她跟白芨出去了。”

    男人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显得有些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和乐薇有点像:“不找她,我就是,就是……来看看。”

    岑让川觉得好笑,招呼道:“那先去窗户那边坐着等吧,白芨跟我说五点之前回来。”

    现在才下午两点半。

    估计白芨住的地方是云来镇地处偏僻,又是搅进分尸案中,人家家长不放心,偷偷跟来,顺带看下小孩朋友家庭怎么样,能不能交往。

    果然,岑让川没想错。

    一杯黄芪药茶放在桌面。

    升腾起的雾气在水面环绕,热气腾腾的。

    男人还在打量店里。

    岑让川也不管,把银清随手丢下的药丸用玻璃瓶分装好。

    她现在大概能分清一些基础药材,知道银清为了药堂销量加上鲛人嘴馋搞出来了个补气安神糖药丸,卖一半,拿一半。

    等她装完几瓶,男人终于确认这家是正经药堂后才说:“乐薇朋友听说在这帮人看诊,才十几岁的人吧,年纪小小的可真厉害。”

    “是啊,别看人小,有十年工作经验呢。”岑让川知道他想听什么,也不藏着掖着,“云来镇原先有个老中医,收养白芨后就带在身边教这些。”

    她说着,在柜台药材上凌空画了个圈:“白芨也聪明,学了大半。后来老中医去世,现在认了个同样厉害的师父还在学,学海无涯嘛。现在去了高中忙不过来才让她师父管。”

    “原来是这样……”男人点点头,喝上一口热茶,继续问,“那她这么厉害,学习成绩也不错吧?”

    “那是相当不错。明年她想直接参加高考,申请书都递上去了,就等评估考试。反正第一回要是不理想,还有下一年高考。我们这些做姐姐哥哥的,自然是支持她的。”

    没想到自家女儿会认识到这么个厉害的朋友,男人明显有点紧张:“那她应该没多少时间交朋友,太耽误时间。”

    “不会。”岑让川想到白芨看到乐薇来时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惊喜,笑着说,“飞得再高,也要有个贴心的小姐妹吧。不然心里话跟谁说呢,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还有些顾虑,跟朋友就好说多了。”

    她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家常。

    墙上老木钟悄悄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多。

    银清似是预料到下午没客人,一直不出现。

    忙完手头上的药丸,岑让川闲下来后坐在乐薇父亲对面,又聊起其他。

    直到快四点,门外出现另外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跟着银清进门,笑呵呵地问:“白芨在吗?”

    药堂内两人站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班主任?您怎么来了?”

    “我已经叫白芨和她朋友回来。”银清凑到她身边,“我们走吧,已经交代好,就看白芨愿不愿意。”

    “等等,客人还没走呢。”岑让川用眼神示意,又小声问,“班主任来做什么?”

    银清还生她的气,不愿意跟她说话:“严森她们等会过来,会招待的。”

    “别生气了。”岑让川食指扫过他脸颊上不知在哪沾到的水珠,“哭了?”

    “我没那么脆弱。”银清瞪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只蠢猫天天喝你杯子里的水,刚刚抓它抓不住,还把水往我脸上扬。我明明提醒过你,隔夜水要及时倒掉!”

    从书桌到窗口,往银杏树方向抛洒不过几秒钟时间。

    怎么就做不到呢?

    岑让川不知道他怎么最近脾气比起从前坏上不少,以为是新仇旧恨一块算,哄道:“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哼。”银清阴阳怪气,“哪天我不在,我看谁成天在你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今天说出三次这个假设,都是不经意间说起。

    可岑让川觉得,他在试探。

    银清不对劲。

    她正要问,药堂外涌进来一堆人。

    曾在白芨入学仪式上见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到了这,显得药堂格外热闹。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声音太嘈杂,听不清楚。

    直到严森和白芨她们出现,岑让川才听清。

    原来是班主任听说白芨要跳级后想让白芨去她家里住,相当于一对一名师辅导。

    “这得多少钱!”岑让川下意识问。

    “不用钱。”银清双手环胸,看热闹般把自己摘除在外,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看她们安排。

    左右药堂有他守着,白芨现在可以全身心投入学习,选择对她有利的道路,不至于被拖累。

    “为什么?”总不能是退休后闲着没事干吧。

    “她是张瑜生前朋友。福气深厚的人死前都会有预感,遗书一式多份,分发给不同的人。我不出现,白芨以后的路也不会差到哪去。”银清终于舍得给她一个眼神,“你到底带不带我走,不走等着被问东问西。看她们这样至少要到晚上才离开。”

    “走吧走吧。”岑让川也不耐烦面对这种场合。

    两人拉着手从角落悄无声息溜出。

    正巧被刚赶来的严森看到。

    望着她们拉在一起的手,严森直接怔愣在原地。

    第104章 猝不及防 二人离开药堂,难得清闲片刻……

    二人离开药堂,难得清闲片刻,银清不想回宅子,拉着她想去镇子外走走散散心。

    冬月吹过的风寒冷干燥,他可以和她戴同一条围巾。

    枯黄芦苇荡漾,她们坐在河边堤坝上看芦花漫天。

    甚至可以望见远山夕阳西下,沉入地平线。

    诸多浪漫猜想,岑让川全然不知。

    她只狐疑来一句:“你是不是想体验野战?”

    银清火冒三丈。

    不是欲火,是怒火。

    岑让川:“……”

    她哪知道他的想法。

    一会禁欲,一会浪荡。

    说要今晚喝点酒干点少儿不宜的事,转头跳跃到跟她玩纯爱,她哪接得住。

    于是,路上两人相处的稍微有点不愉快。

    主要是银清这方开启冷战状态,岑让川边开车边尝试攻打心房几次,均以战败告终。

    算了。

    她也选择闭嘴。

    谁知道她这边安静不久,银清反倒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他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作过头?两人还没确定关系,她只说给自己机会,现在他这种表现会不会被扣分?

    可是……

    小地瓜上是教这么谈的呀?

    他平日里不玩短视频刷段子,只偶尔想不出办法时在小地瓜上发布过几个问题。

    比如——

    前妻总跟狐狸精厮混,不理我怎么办?

    她跟别人亲嘴说是为了探口风,我该信吗?

    怎么样才能让她跟我求婚?嫁妆已经准备好了。

    被评论区冠以娇夫名号。

    最新的一期笔记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前妻对我终生不忘?

    她们关系始终不明。

    退后一步便是回到陌生人或是只有情欲关系的炮友。

    想要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岑让川不喜欢他监视,但有些事,不是他能控制的。

    人生奇妙在此,时间地点人物,但凡偏离中线毫厘,都会造就不同结果。他一日不算,都无法掌握后来发生的事。

    银清终于肯将事情摊开讲,她的态度依旧。

    “不许再监视我。”她把车停在路过的博物馆前。

    银清冷哼一声,当作回应。

    那是一间小破屋子,由村民自建房改建,外观上看像个日常散步的荒凉院落。门口也没设立个招牌,更别提弄个门票贩卖处。

    落灰的藤椅藤条都已经松散炸开,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木头。像具已经腐朽的尸体,风化酥脆的皮肉剥离,内里白骨也即将成灰。

    银清瞥她,“你怎么突然来这,还是快日落的时候?”

    “你不是想来镇子外走走?反正没目标,来都来了,看看呗。”她也是开车途中忽然想起之前几次提到的博物馆,干脆停这,准备和银清进去看看。

    银清裹着围巾,衣着单薄地坐在副驾,慢慢侧过脸看她:“你真会找地方。”

    “什么意思?”岑让川拧眉。

    “没什么意思。”他调整座椅,侧躺着,“这个镇子,我唯一不能进去的地方就是那。听说藏着千年前你的遗物,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你的历史。很多人就当是个故事,没多少人来看。”

    他被关了上千年。

    这个地方却不能进去?

    岑让川起了好奇心,又想要犯贱:“你前妻不给你进去你不硬闯?”

    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银清听到这话果然被她挑起点火气:“岑让川,别说的我像个二手货。我从头到尾就跟过你一个人,转世就不认账?还硬闯,你知道我靠近那会发生什么吗?”

    他说完,拽下一根头发。

    车窗降下,再看他手中,那缕发丝已经变成银杏叶。

    寒风灌入,靠近河边的空气中漂浮着芦花。

    绸缎滑落,蓝水翡翠手链箍在他腕上,随着他的动作闪烁浅蓝色微光。

    岑让川盯着他的动作,那截莹白如玉的手腕有力转动,然后像掷飞镖一样,将夹在食指与中指的叶片飞去。

    明黄如箭,破风刺出。

    她甚至能听到“嗖”的细响。

    下一秒,便看到叶柄被钉在半空。

    暗红侵染,爬上银杏叶。

    一缕烟雾冒出,将它包裹卷曲,燃烧成灰烬。

    岑让川不信邪地下车,冬日风大,差点把人都刮走。

    她站在刚刚银杏叶消失的地方,试探性伸出手去触碰。

    指尖轻而易举穿过,恍若无物。

    银清趴在车窗上,姿态懒散:“你只会防着我,不会防着你自己。”

    那语气,要多阴阳,有多阴阳。

    岑让川没理他,站了会,决定走进去看看。

    “你在外面等我,太冷就把车窗关……”

    话没说完,银清已经缩回车里,甚至拿起保温杯给自己泡茶。

    他这样闲适,那就证明没什么危险。

    岑让川想着,放下大半颗心,快步走入博物馆。

    冷风刺骨,吹得她头发都在风中如芦苇荡般摇荡。

    他透过车窗,看着她走进去,前世今生背影重叠。

    穿着黑金龙袍的女子似没有变过。

    千年以前,她也是在冬日背对着自己,走入殿门。

    车内暖气输送,自制药茶碾碎丢进白瓷杯,泡出一杯清亮茶水。

    茶香蔓延,回忆也随着香气慢慢展开。

    银清敛下眸。

    一朵芦花顺着窗缝漂入,恰好落进茶里融化。

    恍若千年前冬季,芦花犹似皑皑大雪,目光所及,皆是它们的痕迹。

    如果没有记错,今日今时,也是她成就铁血手腕之名的时候。

    那时还只是一城之主的她,名不正言不顺,朝堂无人服她。

    前夜,她曾下达一份旨意,让大臣今日下午皆来议事封赏。

    等到那些人抵达,茶杯水雾爬上车窗,朱红殿门与厚重木门一同关上。

    她的身形隐没于暗处,似即将出鞘的杀人利剑。

    银清慢慢抹去窗户上的雾气,想起那场鸿门宴。

    她不让他出席,他仗着她的宠爱,坐于屏风后。

    只看着她,只望着她。

    哪怕到了后半夜,屏风半透明云缎上溅满鲜血,他也没有挪动半分。

    杀孽深重,不得善终。

    她已然不管不顾,杀得满朝文武几乎只剩中立党。

    等她年老死去,到岑让川出现,他中间等待的上千年,她都在偿还血债。

    上千年时间呐。

    无法搜寻到她的时间里,他学会自说自话,崩溃疯癫地困在镇子里,有时坐在这家博物馆旁,一坐就是数十年。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里面都藏着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吗?

    岑让川出来后,会告诉自己吗?

    银清思绪跳跃,不知不觉间缓缓阖上眼,像两把折扇,慢慢融为一体。

    博物馆内。

    灰尘扑簌簌往下掉,跟掉面粉似的。

    临近傍晚,里面光线昏暗。

    打开电灯开关的刹那,不大不小的前院被照亮。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地上除去她的脚印,再无第二个人。

    岑让川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进老宅时的情景,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人。

    没有声。

    她低头去看墙上和中间两个立台上的东西,没有太多新介绍,都是她曾在宅子书上看过的内容。

    岑让川拍了几张,给银清发送过去。

    [前面逛了一圈,都是读过的,没点新东西……]

    他没有回,不知道在她车里干什么。

    她也不在意,走马观花扫了一圈后往后面走去。

    走廊两边种植的花已经凋谢。

    观赏树也看着半死不活的模样。

    跨过一座小桥,底下的水都干涸了。各种腐物与污泥沉积,黑乎乎的一条小河,堆满枯枝杂石。

    这块地像是已经死去,寻不到半点生机,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外边那么大风都吹不进院落,芦花飞舞地像是漫天大雪,被狂风卷着吹向别处。

    岑让川来到后院,这里上了锁,还是老式几十年前的锁链。原以为进不去,谁知道她轻轻一推,锁链应声断裂。

    木门吱哟哟叫着开了一条缝。

    从外往内看进去,只看到点反光桌椅。

    她定了定心神,悄声问:“有人吗?”

    屋里静悄悄。

    岑让川刚把手贴在门上,就听到有人说话。

    “你终于来了。”

    她吓得缩回手。

    见鬼了,怎么会有人?!

    听声音,怎么跟自己这么像?!

    岑让川鬼鬼祟祟往里望去,灰扑扑的房间在一道黑影经过时,亮起烛台。若有似无古朴熏香传出,屋内人影晃灭手中火寸,朝外望来。

    一瞬间,屋内在灯光亮起时,尽数染上昏黄色彩。

    断裂珠帘上的琉璃珠重新续上,安静垂落,屋内所有景象缩小,汇聚在剔透圆珠内,如同包裹住一个世界。

    她们隔着珠帘对视,似隔着千山万海的距离。

    上千年时光如洪流般将岑让川推进门内,她凝视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你是谁?”岑让川听到自己声音都变了。

    她心里已经猜到她是谁,依旧想要肯定的回答。

    穿着黑金袍的女人注视她,似在看自己千年后的样子。

    上下打量一番后,她才回答:“我是你。”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无人问津的博物馆。

    云来镇镇西边小小的民居。

    她只是在偶然的下午,恰好路过进来看看,就遇到了她。

    那个瞬间,岑让川想了许多。

    第一反应是让银清过来见一面。

    可他进不来。

    她也说,等到自己说完几句话后她也要离开。

    “去哪?”

    “回归虚无。”她微微笑了笑,冷冰冰的面容多了几分柔软,“我说过,我是你。你不用过于介意。”

    岑让川默了默:“要见他吗?”

    “不必。”她身上有股从军的肃杀气,捧着熏香坐下。

    这是生者与魂灵的对话媒介。

    一旦熄灭,自此两不想见。

    而她存在的目的也不过是将真正的信息告诉岑让川。

    “我不喜他,你该听他说过,但我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是他。长话短说,这熏香过了千年,受潮撑不了太久。我想告诉你,银清真正的死因。还有,为何会给他设下枷锁。若是你以后遇到困境,他的墓室……”她望向自己的今世,“藏着转机。”

    岑让川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门口与自己前世对话。

    冬天黑夜来得特别快。

    太阳刚落下,黑夜与寒冷便侵袭而来。

    银清坐在车里,望着博物馆旁最后一线金灿落下。

    浅琥珀色眼中浮现出几分安宁。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哪怕她不在身边。

    但她的气息就在周围,空气似的裹着他。

    还有她的围巾,她亲手给自己准备的茶,给自己点开的暖气。

    从未得到过偏爱的野木,只需给予几滴露水,它也能自己长好。

    他喝下晾凉热茶,正想给岑让川发条短信,问她怎么还不出来,眼角余光望见褪色大门似是开了条缝。

    她从门内踏出,冷风裹挟芦花拂过她的发,面容模糊不清。

    银清无法抑制再次想起从前。

    多少次,他望着她向自己这么走来,每次都只是路过。

    可这次,她抬起头,理了理头发也朝他看来。

    本来银清不想下车,太冷。

    可是忍不住,鬼使神差的就这么下来了。

    “冷不冷?”他站在原地问。

    “冷啊。”岑让川笑笑,缓步走过来。

    银清冷哼,朝她伸手。

    这人两三步上来,一只手握住他,拥上来后另一只却往他脖子上贴。

    “冷!”银清不满,嘴上嫌弃,却想着把围巾摘下来给她。

    刚动作,他倏然闻到一股浅淡的熏香。

    引魂香?

    这地方怎么会有引魂香?

    岑让川也鲜少这么主动,她遇到什么了?

    银清不动声色:“你身上怎么有别的味道?”

    “里边有熏香,我闲着没事点了闻闻。”她避重就轻,埋在他肩膀上猛吸一口,“银清,你好香,暖和和的。”

    “……抱一次五百块。”臭流氓,银清心中骂道,回抱住她,“走吧,上车回去。你进去太久,落日我都一个人看完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抱怨,岑让川亲他耳垂,边亲边说:“没事,明天后天再陪你来。”

    “我现在可不是闲散人员,我有工作,要上班,哪有时间陪你风花雪月。”他语气颇为骄矜,“你要见我,得预约。”

    “现在跟你预约。”

    “挂号费五十。”

    “你要这样,我得跟你算算腰肌劳损的价格了。”

    两人打着嘴仗上车。

    迎着天边指引繁星回宅。

    车轮碾过水泥路。

    尘土扬起。

    博物馆瓦片坠落,一缕黑烟升起,越燃越旺。

    等到被人发现时,它已烧得只剩下框架。

    重归尘土。

    第105章 直球 [严森:你去哪了?白芨这边结束……

    [严森:你去哪了?白芨这边结束了,她决定去李老师,噢,就是班主任那住到高中毕业,一个月回来一次。那个……还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空吗?]

    银清一字一句念出导航上空跳出通知栏信息,生怕她听不到,着重念了两遍最后一段:“还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空吗?岑让川,都快到了,不赶紧回个信息?”

    彼时她们已经从镇子外那家博物馆回来,严森发来这条信息时,正正好好路过云来镇牌坊下。眼看再开个十分钟就要到药堂。

    如果严森没离开的话,说不准还能碰个面。

    银清语气实在不好。

    加上岑让川刚从博物馆回来,对他正愧疚,一咬牙,说道:“帮我拒绝。”

    银清怔住,随即语气放缓:“这可是你说的。”

    他把自己手机从支架上拿走,点开微信。

    岑让川疑惑他想干什么,银清已经拿起手机,点开语音,冷静说出那万能的三个字。

    “她睡了。”

    夜晚,近身,能拿到手机。

    暧昧程度拉满。

    银清深受段子荼毒,以为这样就能击退严森。

    谁知道对面直接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不要脸。”他嘟囔道,挂断电话正准备发点什么,手机被岑让川抽了回去。银清不满,“做什么,又反悔……”

    眼角余光扫到车窗外,他默默闭嘴。

    严森拿着手机,站在路边无语望向她们。

    已入冬月,寒风萧瑟。

    光秃秃的柳枝丝线般在他身后摇摆,将夜宵店里的热闹都遮笼上几分朦胧。后厨炒菜的热雾从狭小窗户里股股冒出,火光闪动,为他平添几分烟火气。

    岑让川正想装看不见直接开过去,免得银清闹腾,就见到白芨从严森背后走出,她眯眼看了看车牌号,伸手招呼。

    “让川姐!让川姐!”嗓音大到穿透车窗,不少路人都望过来。

    岑让川:“……”

    小孩视力太好也不是啥好事啊。

    她迅速扫了眼银清,咽了咽口水,提议问:“要不,吃点夜宵?”

    “你见我吃过?”银清瞪她。

    不仅没见过,其他正常三餐都没见他吃过。

    真正的植物系,只靠阳光和各种水就能活。

    银清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总归车是停下了。

    买夜宵二人组坐在后座,你一言我一语。

    大致讲的内容都是高中知识和跳级后课程要怎么做才能跟上。

    岑让川以为能和平到药堂,谁料严森话锋一转,率先发起第一波攻势。

    “银清,我听说你没上过学,真的吗?”严森问这话时一点恶意都不带,圆溜溜的黑色杏眼透着股单纯天真的味道。

    车内温度登时下降不少。

    岑让川假装在认真开车,没有听到。

    白芨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但说不出哪不对,情商亟需补充的脑袋瓜正飞速运转找出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银清咬牙,面容紧绷一瞬后缓和下来。

    以前他面对她后宫几十人不也挺过来了吗?

    论宫斗经验,一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而已,以前他随便吹两句枕头风就解决的货色。

    “是啊,家里穷得厉害,没办法上学。”银清叹口气,楚楚可怜道,“你都不知道,小时候我们家里有多穷。节衣缩食,上山砍柴,下河挑水才供得起我们家让川的大学学费。我十四就出门打工,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等她继承姑妈财产,这才安安稳稳吃上软饭。”

    “……”

    “……”

    “……”

    白芨严森瞪大眼睛看他,从他修长莹白的指到如白玉般的脸,真是半点看不出吃过苦的痕迹。再去看岑让川脸色,她听得一脸便秘,却是一声不吭。

    严森表情僵了僵,没想到银清会来这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啊……这么苦啊……真是看不出来呢。不过现在这个社会,没个学历不太好工作啊。以后结婚,怎么养家糊口?总不能还跟现在一样吧?女方压力会很大的。”

    白芨也思索起来:“对啊,师父,药堂进账只养得活我和你,再多一个人就要吃糠咽菜。要不这样,你先报中专,再读大专,然后专升本,本升硕。师父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我们要自立自强,不能光靠吃软饭度日。”

    “……咳,到了。”岑让川及时开口。

    当今社会结婚看学历,看人品,看财富。

    旧时虽也差不多,但银清所拥有的一切毕竟留在从前。

    他会的六艺八雅在这当今时代还派得上用场,甚至有些是非遗项目,但毕竟赚不了大钱。除非银清去搞擦边直播,不然现在社会,太难了。

    后座两人以为将银清说的哑口无言,甚至能劝说他不要再啃“姐”。

    谁知车刚停稳。

    车灯都还未暗下。

    银清轻飘飘地问了句:“岑让川,你愿不愿意养我?在我学会现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规矩之前。”

    三人顿住。

    岑让川侧过脸看他。

    银清也在看她,浅琥珀色眼瞳在夜里熠熠生辉:“不会等太久。我会成为让你拿得出手的情人。”

    “情人?!”严森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你们……不是表姐弟吗?”

    “又不是亲的,你管我们。”银清瞪他,回过头立刻换了副面孔,“让川~愿不愿意嘛~”

    “等等。”严森虽然很多次怀疑过她俩关系,但这两人之间氛围明显不对,“你们确定关系了吗?”

    一句话,把银清要说出口的话彻底堵住。

    她们没有确定关系,甚至岑让川还会刻意在外人面前跟他保持距离。

    白芨恨不得把一次性塑料盒打开,就在车里边吃宵夜边围观这三人的爱恨情仇。

    压力转移。

    岑让川目光躲闪,把前照灯摁灭。

    呼吸声清晰地在车内响起。

    甚至连同窗外的说话声。

    “我……”岑让川清楚自己今晚跑不掉,想了又想。

    她没有说话,却伸手抚上银清因为紧张在车中间置物盒上攥紧的拳。

    哪怕车内昏暗,却仍有光源。

    严森望着她的动作,胸口像是翻转的沙漏,慢慢空下去。

    他没有谈过,不明白这种渐渐袭上心头的疼痛究竟是什么。

    是身体出问题?

    还是……被拒绝的难过?

    “那个,其实他不是我表弟。”岑让川先澄清二人关系,“抱歉,瞒你们那么久。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的关系。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熟,所以找了个借口。现在……我们……”

    “是什么?”白芨双眸晶亮,满脸兴奋。

    与一旁的严森形成鲜明对比。

    “咳。”岑让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略略紧张地看着银清问,“那什么,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从来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安排好的道路。

    已经定格的人生。

    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身份。

    哪怕他问过千次百次,倒贴得没脸没皮,都成了笑话。

    她还是在这刻问他。

    你愿意吗?

    银清玉色容颜因为她这句话,多日来未曾被滋养而显得略微憔悴的脸色立时跟打了珍珠粉似的,泛出温润薄光。

    连同那双琥珀珠般的双眸,水光潋滟,如夏日池塘,波光粼粼。

    不等他说出那句我愿意,严森像是突然从噩梦中醒转,摸向车把门,语无伦次地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不是……夜宵要凉了,我们下车吧,凉了不好吃。”

    “诶,严森哥,等等我。”

    未成年留这也忒不合适。

    电灯泡可以有两个,但不能只留她一个。

    白芨也迅速打开车门,跳下车跟上严森步伐。

    “你和他说清楚。”银清蹭过来,搂住她的肩。

    香气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变得愈发浓烈,在她望不见的地方,眷恋与绝望拉扯,他眼中忍不住泛出水色,却控制地死死的,没有落下来。

    “我只给你一小段时间,你和他说清楚。不许他再缠着你,不然……”

    “我知道,不然醋缸子要翻了。”岑让川揉揉他柔顺的发,不小心把他簪子弄掉了。她不会簪发,琢磨半天只簪出来个丑兮兮的形状。

    “知道就好。”银清往她肩膀上轻咬一口,“赶紧办完事回家,我先回去等你。”

    “不是,你不盯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

    “白芨出事那天晚上,你和严森去学校途中遇到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我把他杀了,尸体还新鲜呢,我得处理干净。”他说完,跃下车。

    被她随意簪起的长发散落,莫名有几分凌乱的暧昧感。

    岑让川却被他的话惊得背后一凉:“等会,你杀的是分身吧?!”

    “不然呢?”他没管自己头发,回头奇怪瞥她一眼,“你不是告诉过我,现在法制社会不能随便杀人吗?放心,我已经研读律法,不会被判刑的。”

    我真谢谢你。

    岑让川无语,心想现在宅子里究竟有多少具尸骨?

    现在光她知道的就有两具,银清没告诉自己的还有多少?

    他现在身体感官一天比一天好,活蹦乱跳的,但总有心事萦绕在他眉眼间。

    岑让川知道他在忧心的事,可他嘴上不说,心防却比谁都重。

    他只跟自己说金库的事,却从来不提埋葬他的地库和棺椁,只有在他想杀她时才提起过。

    自己现在跟他提,银清估计不会同意,大概率会拿其他话搪塞过去。

    她下车,双手插在风衣袋子,静静目送他离开。

    目光是能被感受到的。

    银清隔了老远,几乎快到桥头才转身,用唇语对她说。

    快点回家。

    曾对他来说是牢笼的老宅,因为有她存在,成了家。

    她们的家。

    岑让川胸口酸涩蔓延,像舔了没成熟的酸橘子,皱巴成团。

    她点点头,朝药堂方向走去。

    严森站在透着暖融融光线的门口等她。

    白芨收拾好柜台,和岑让川交代几句自己入学后要去班主任家住,一个月回来一次,让她不用太担心后拿着她那份夜宵离开。

    小孩太过懂事容易招人心疼。

    岑让川揉揉她脑袋,说:“那你回家吧,开学那天我再带你去学校。”

    “不用了。”白芨用食指挠挠脸,“严森哥会带我去的。”

    岑让川惊讶看他:“你认真的?”

    严森心虚地移开目光:“我、我现在车技进步很多……”

    “……乖,还是姐带你去。”

    司机中途换人。

    白芨也不敢多问为什么,只知道严森看起来格外不靠谱。

    夜风吹过三人头发,等白芨消失在巷子转角,两人才往反方向走。

    严森打开夜宵,是萝卜牛杂。

    一个碗,两根签子。

    他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扎块萝卜后把纸碗递给她。

    岑让川没有觉察,扎条豆腐卷,慢慢咀嚼。

    牛杂香气在口中蔓延,鲜甜汤汁肆流。

    河边路灯撒在她们身上,不过几秒又黯淡走入暗处。

    鹅卵石在软底鞋下映出些许形状,凸面被磨得亮晶晶的,像停留了流萤。

    岑让川咬着签子望向左侧河边芦苇荡下,五颜六色的发光鱼漂在河面起起伏伏,钓鱼佬在冬日也岿然不动,守在河边等待野鱼上钩。

    远处狗铃铛声传来,傻乎乎的田园犬结伴搭伙路过。

    岑让川率先打破沉默已久的局面:“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牛杂梗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严森猛捶胸口,一张脸涨得通红。

    第106章 树下金库 这是他好不容易盼来与她独处……

    这是他好不容易盼来与她独处的时间,差点被牛杂搞砸。

    努力把喉咙里的肉块咽下,他扶在桥栏石柱上大口喘气。

    岑让川绕后,甚至拳头已经抵住他腹部,正想着海姆立克里下一步骤,就听到被她环保住的人发出声音。

    “好!好了……”严森忙提醒,“咳咳咳……”

    “你真行,要真被牛杂噎死,明天报纸就得刊登。”岑让川放下心来,忙给他背后顺气。

    严森缓了缓,等到呼吸平复,已是咳得满脸通红。

    两人又静默了会。

    眼睛同时望向桥下芦苇荡里飘出的一只萤火虫。

    镇子上原生态保持得很好,在大城市不常见的东西反倒在这变得稀疏平常。是以两人都没把萤火虫当回事,各怀心思想着怎么开口。

    严森今天穿着单薄,为了帅气,他每天都在尽力捯饬自己,想要在各个与岑让川偶遇的时间里保持形象。

    本就不差的底子经过一段时间敷面膜擦精华又学了点搭配,现在终于把自己打扮地像下一秒就会爆开拉链让看腹肌的男菩萨。

    岑让川瞥眼冻得微微颤抖的他,默默叹口气。

    自己真是作孽,明明什么都没做,姿色也没达到一见钟情的标准,偏偏就无意中伤害一颗少男心。

    “坏女人……”

    她耳边响起银清曾经的嘀咕。

    坏就坏吧。

    岑让川自恋地想着,自己就是这么魅力无限。

    但实在担心他感冒,她拧开风衣纽扣。

    解到第三颗扣子时,她听到严森的声音被风吹得带着些许温柔。

    “密室的时候。”

    那次密逃,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心动的时候。

    只是太过年轻,严森并没有意识到,原来她的身影在那时就刻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喜欢她的勇敢,从密室消失又出现,即使能感觉到她的害怕情绪,她却在那种情况下依然保持冷静。

    喜欢她的不屈,面对小鬼指路所有人都吓一跳不敢走的情况下,她主动带着他们找到简寻。

    还喜欢她对朋友若有似无的江湖义气。

    岑让川拧纽扣的动作顿住一瞬,随即解开,脱下外套。

    洗衣粉的味道中混着几分植物中药香气袭来。

    在下一阵寒风来临之前,未褪去的温暖已经披在身上。

    她身上携带的气息涌入呼吸,烫得严森耳朵尖都红了。

    热流上涌,蒸地他将头埋得愈发低。

    严森嘴硬道:“我、我不冷。”

    “真不冷?”她挑眉,迅速用自己手背碰了下他的。

    凉的像碰了块石头。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惊慌羞涩地缩回手。

    “回家吧。冬天晚上冷,小心感冒。”岑让川没再逗他,“衣服明天再还我。避着点银清,他心眼小。”

    寒风吹过,严森脸上热度也随着她的话慢慢冷下去。

    初时炽热的心悸,泯灭于此刻无声拒绝。

    她保留了成年人所该有的体面,只问了他一句,便没有再问下去。

    不给对方难堪,三下两下化解所有暧昧与尴尬,给予他寒冬最后一丝体贴和温暖。

    对的人。

    错误的时间。

    错误的地点。

    严森拉紧身上风衣,望着前面脱去风衣后还穿着粒绒卫衣的身影,抿了抿唇。

    他跟着她,看着地上拉长又缩短的影子随着经过路灯有规律地变幻,音律似的跳动。

    酸涩涌上鼻腔。

    不知是夜风吹得头脑不清醒,还是太过难过。

    他总觉得错过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

    以至于让他冲动地说出那句他这辈子绝不会说的话。

    “让川,再踏我这条船吧。”

    话音落下。

    岑让川瞪大眼睛回头望他,眼中俱是不可思议。

    她音调都变得像忽而拉高的小提琴:“你在说什么?”

    是啊……

    他在说什么……

    他在恬不知耻地……

    请求做小三?

    在岑让川刚和银清确定关系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

    昏了头地打破原则,想要和银清在同一起点上竞争。

    两人走到老宅附近才分开。

    回去的路上,严森听到河边有人说话。

    “怪了,刚刚鱼钩上没挂饵料怎么就有鱼咬钩?”

    “去死,少在这装。”

    两个钓鱼佬一个拉,一个网,终于把河里那条肥鱼捞上岸。

    银灰色的鱼在草地上蹦跶,缺水地张鳃,鱼嘴也在大张着。

    严森望着那条被按住的鱼,慢慢走回药堂骑上自行车。

    脸上凉凉的,还在不断往下淌,但因为是晚上,所以没关系。

    一切都会变得没关系。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心里这么想着,两人认识时间也不算长,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

    米色复古休闲鞋也慢慢吞吞走过桥拱。

    今夜月色皎洁,撒下的月光经过河面反射到桥底面,从远处看好似一轮弯月。被风拂碎的河流波光粼粼,如繁星点点。

    以前围巾不在都闹腾了两天。

    现在外套不在,该怎么解释?

    岑让川去拽芦苇,使劲摇晃几下,大量芦花立时从秆上掉下,无数芦花舞进风里,她这时才感到有点冷。

    光顾着怎么把场面圆得好看,又不伤和气,忘了家里还有只凶巴巴的小黑猫。

    算了,就说走着走着觉得热,脱下来后不知道丢哪了。

    她心虚地走到宅子门口,半天没敢进门。

    自己刚刚找的借口……应该说得过去吧?

    岑让川犹豫再三,推门进去。

    绕过壁照,前院静悄悄的。

    银清没在,好兆头。

    他如果真介意,一般就在门口……

    “唔!”

    岑让川还没在心里庆幸完,刚踏进月洞门就被一股力道压在墙上。

    熟悉的植物香气扑面而来。

    他微微敛眸,快准狠地吻上她的唇。

    长睫微颤,扫在脸颊上像羽毛般柔软。

    他用着她教的接吻方式掠夺空气,直到她们之间只剩下被他的味道。

    强势、占有、病态……

    他不顾一切索吻,醋到极致就开始咬人。

    “等,唔唔……喂!”岑让川想退出也不行。

    他在追着她咬。

    她急了,放在他腰上的手沿着曲线,从衣领钻出,不轻不重地在他喉结上摁下。

    银清被按疼,不情不愿松开,盯着她问:“外套呢?”

    光线昏暗。

    她只看到他水色盈亮的唇。

    不厚不薄,刚刚好好。

    唇珠饱满,圆润柔软。

    岑让川纠结三秒,还是选择说实话:“我看他穿得太薄,借他披着。”

    银清那双浅琥珀色眼中腾一下就燃气小火苗。

    她赶忙亲他,边亲边说:“明天就还,明天就还!今天借他穿回去,免得感冒,他生病不还得麻烦你小徒弟,是不是?我家小岑大夫。”

    最后六个字,哄得银清缓和下脸色。

    “我是你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故意这么说,“你可要想好,在前世,冠妻姓后是会一辈子捆绑在一起的。”

    “那会顺带捆住下辈子吗?”她捧着他的脸,动作温柔地用大拇指去抚他的长睫。

    他略微敛眸任她摸自己,轻轻应道:“嗯。”

    这是他第一次违心回答她的话。

    岑让川还要再说些什么,银清打断说:“今晚去一个地方?我们在那试试?我背上伤还没好,你温柔点。”

    她注意力被转移,好奇问:“去哪?”

    银清不回答,绵密的吻带着些酒意落下。

    岑让川疑惑是不是闻错,下一秒脑子便晕晕乎乎起来。

    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喝了点,度数还不低,只是自己现在才发现。

    滚烫温度熨烘馥郁气息,包裹着所有感官。

    面前的人又暖又香,背后垂落的头发丝都那样好摸,顺滑不打结,蚕丝般垂落。

    薄衣下血痂已经掉落不少,凹凸不平的手感,她生怕给他摸疼,一只手按在后颈处不动,另一只手熟练地单手解开他上衣盘扣。

    银清缓慢往后退,却不愿意和她分开。

    “去哪?”她暗示性地拍拍他的腰。

    得到信号,银清这才肯分开些许,却依旧双手搂着她:“去银杏树那,我上来了?你抱得住吗?”

    “你不是挺轻的吗?”岑让川想着他这话是不是有点多余问。

    都抱过多少次了?

    下一秒,银清试探性地把大半体重压在她身上,看她表情浮现出诧异,绽放出浅笑:“我五感慢慢回来,会变得越来越像个‘人’。所以……重吗?”

    她们太久没这么亲密,他私底下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自然而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变化。

    岑让川掂量了下自己能耐,说道:“上来吧。我应该抱得动。”

    “好。”他笑意盈盈回应。

    原地蹦起,绷紧核心。

    银清轻而易举挂上来,见她能抱得动,不由埋在她肩膀上闷笑。

    岑让川托住他,十指陷入棉麻布料包裹中紧实有力的肌肉,职业病发作,这手就忍不住顺着他的腿摸了又摸。

    “痒。”他咬她耳垂,“快抱着我去树下,有惊喜。”

    “是什么?”

    银清不回答,摘下袖子上的纱布饰物遮住她眼睛,嗓音懒懒的又带着几分暧昧:“到了就知道。现在,先不告诉你。”

    被剥夺视觉,岑让川本有些不安,银清却吻上来,边吻边说:“走呀,我给你指路。不会让你失望的。”

    其余感官在黑暗中提升,他身上味道实在太好闻,岑让川忍不住沉溺于他的小花招,慢慢抱着他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他吻得就愈发凶。

    禁欲时间内筑起纸做的河堤不等白蚁蛀得千疮百孔,自己就已被水浸湿,濡湿薄纸,直至被河水冲垮。

    脚下从陆陆续续踩到枯叶变得满地枯叶,平日里才用两三分钟的路程走了快十分钟。

    银清边喘着气,边拉着她的手蹭过腹肌,抵达他想要被她触碰的地方。

    手指刮过未长熟的白果粒,枝叶微微颤动。

    “往左三步……嗯,重点。”

    三步。

    白果粒陷入玉色,染上绯红。

    “……我想要了。你再转个身,往后最后一步。”

    就知道他快忍不住,布料都被清露打湿。

    她听他指挥,向后踏出一步。

    踏空。

    竟是踩空了!

    岑让川下意识抱紧银清,往后倒去。

    以为会摔倒,却发现自己正不断坠落。

    她完全悬空,四周风声呼啸,刮得后脑勺头发都在飞舞。

    衣摆猎猎作响,双脚无依无靠。

    “你……”

    刚吐出一个字,猛地砸进巨大柔软中。

    银清压得她差点断气。

    没等她呼吸喘上来,底下柔软又往上弹起。

    两人在暗处柔软中滚了又滚,弹了又弹,终于停在一处实地。

    岑让川惊魂未定,摘下眼睛上的纱,紧张去看银清。

    黑暗中,他的眼睛正泛起流金似的光,猫儿般盯着她。

    “你没事吧?摔着哪没有?”

    他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不想知道这是宅子里的哪?”

    “等会再说,你哪里疼吗?”

    话音落下。

    他打了个响指。

    瞬间,灯烛尽数亮起,照亮这片天地。

    她闻到了冰冷的金属味,还有一股沉香木的气息。

    正当岑让川要抬头去看,银清搂着她,腰腹用力。

    二人位置颠倒。

    他趴在她身上,毫无瑕疵的容貌盈满她的视线。

    “你先选择了我,下意识护住了我,先担心的也是我。岑让川,我很满意。”银清慢慢剥下自己上衣。

    同时,周围景象尽数映入她眼帘。

    岑让川目瞪口呆歪过脑袋去看。

    金灿灿的光层层叠叠,满满当当,不要钱似的散落。

    她们刚刚掉落的地方有堆笼着云雾光泽的布山,垂落在金光中的一角隐隐有山水暗纹浮动,底下就是银清平日里用来做衣服的布料。

    岑让川再不识货现在也该知道那些布有多贵,尤其是最上边一层跟加了特效一样的纱。

    金山银山形容这都掉价。

    这简直是金窟!

    岑让川只看到金山一角就已经快心跳都停了。

    穷人乍富,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否真实,脑袋被强行拧过来。

    “看我。”银清不满,把她的脸摆正,“我都脱干净了,你怎么还不动?”

    哪能动啊……

    美人跟金山相比,到底是有点逊色……

    贪财好色,贪财好色。

    岑让川现在才明白贪财两个字为什么在前。

    敢情以前选银清都是因为钱没砸到位。

    他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恨恨在她肩膀上咬一口后学着那些破电视剧台词,低声说:“今晚要是让我满意,我就把这层金库先还你。”

    反正亏完这层还有其他地方,银清可不敢把全部家产都还了。到时候真成穷光蛋,他难道真要学着擦边男赚钱才够她花销?

    岑让川不知道他还留了一手,赶紧回过神来。

    堆积的金黄光芒反射烛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

    岑让川想,这下他可真成“金主”了。

    可是……

    他今天为什么突然带自己来这?

    没等她问出口,银清仰头饮下金瓶中的烈酒,朝她口中渡来。

    第107章 对话 岑让川曾听说过有种财库命格。 ……

    岑让川曾听说过有种财库命格。

    说的是这人命里带财却常年穷困潦倒,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另一个带钥匙的人。只有遇到有钥匙的,才能打开库里的钱财。

    她想着自己和银清算不算这种关系,眼睛不由自主盯着他背后那成堆的金元宝,琢磨要不要带一个到镇上金店检测检测。

    银清觉察到她又在分心,刚刚积蓄起的欢愉稍稍往下回落。

    明知道不该带她来这,可再不告诉她金库所在地点,以后他不在了怎么办?她穷困潦倒流落街头怎么办?拿婚姻当应急退路怎么办?

    一想到她跟别人结婚还要看他人脸色度日,银清那颗心就跟被切成片丢进油锅里煎炸。趁他还在,那便要告诉她,她上辈子可以不靠任何人生存,这辈子她照样可以。

    两人各怀心思,做地不温不火。

    钓得银清卡在中间,难受得厉害。

    “我人都是你的,你还怕这些金子长腿跑了?”银清终于忍不住催促,“动啊,快点。”

    “是纯金的?!”岑让川抱着他脱口而出。

    银清脸色一黑,他就知道这混账光想着这堆金子,当即不太乐意道:“你再不认真点我就全都搬走,一颗都不给你留。”

    “别!我专心还不行吗……”岑让川忍了几秒,眼睛却从他胸口毫无留恋地飘过,移到那堆金子上。

    银清累得出汗,仍是不得要领。

    明明是他好不容易要来的“在上面”,可这个姿势太费劲……

    眼看要被银清发现再次走神,岑让川再次撕扯回目光,艰难说:“你把光调到最暗,这样我就能专心了。”

    第一次到金库,她实在难以做到两眼空空。

    这堆金灿比银清还勾人。

    话刚说完,四周灯火瞬时暗下。

    银清俯身过来抱着她,边吻边蹭动。

    岑让川扶着他的腰,背靠在罩满布料的金砖上,慢慢回吻,不时用裁剪的边角料替他拭去薄汗。

    她这么体贴的举动换来的却是银清的抱怨。

    他喜欢激烈如狂风暴雨般,而不是现在温温吞吞。虽说现在体验是不错,可他难免在这种事上心急。

    “我累了,你能不能快点,太慢了。”银清边说边自己动几下,动作太大,牵扯到背上被阴气伤到的伤口,又疼得不行。

    额角汗水滴落在她的手臂,长睫上都挂着点疼出的泪。

    他老实了,分腿跪坐在地忍着这阵疼过去。

    “疼了吧。”岑让川懒得跟他说那么多。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教就会。

    她按着他后脖颈,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缓缓。

    知道他这时难受,一下又一下抚摸他墨发以作安抚,小幅度慢慢动。

    “往前倾些,等你好了再按你喜欢的做。”她说着,亲了亲他耳垂。

    既然不能直接,那就只能靠其他地方刺激。

    好在做了很多次,她对他敏感处了如指掌。

    银清缓过疼,渐渐也食髓知味。

    他感到被前所未有的温柔包裹,恍若走在又闷又暖的春雨中,绵密雨点落下,无声沾湿他的发。

    这场雨没有风,也没有油纸伞遮雨。

    他微微抬头仰望天色时,只望见乌云密布,稍稍呈青灰的朦胧色彩,像是未烧制的瓷土,万千丝线断断续续落下,如云似雾将这块瓷片模糊。

    他在这种的雨季中,行走在空荡荡的青石路上,等到要返家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淋透,昂贵布料贴在身上并不好受,他微微有点透不过气。

    “让川,不要……”他拒绝她在他耳边提出换姿势的提议,太羞耻了,“就,就这个,我可以……有感觉,不要背对,吻不到……”

    今晚腰肌劳损跑不掉了。

    不论他在上边还是下边,都跑不掉。

    岑让川心中哀嚎,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都说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昏暗烛光吝啬分出过多光亮给她们,加上后方布料遮挡,视线内朦胧成片。连银清都快融入这片不清晰的朦胧。

    平日里清冷深邃的容貌多出几分平日里鲜少看到的柔和与靡色。

    琥珀眼珠映出的色彩水雾都糊作暧昧不清的一团,失去原该有的焦距。

    “往前倾些。”她哄他,顺手又扯下几片布垫在他膝盖上,“再起来些,腰绷紧些就好,背上不要用力。真乖,银清,慢慢来,不着急,还有整晚时间,不需要逼着自己这么快。”

    她意有所指,已经快被春雨湮没的银清没有觉察。

    他呼吸声在她耳边逐渐粗重,拉扯她后衣领也愈发用力。

    银清就这点不好,不知道从哪学的毛病,为了把人留下,就恨不得用衣领子勒死对方。

    岑让川无奈拽下他的手,吻在他无名指上。

    “我,我好像……快了。”失去拉扯的支撑,他明显不安居多。急切地想寻找下一个能令他安心进入尾声的点。

    岑让川挤入他攥成拳的手掌中,和他十指相扣,温声说:“好,张嘴,我在这,不许咬人。”

    她连忙加上最后一句,免得他激动起来没轻没重。

    银清迷迷糊糊答应着,任由她顶开牙关纠缠。

    靡靡水声回响,汁液淌出,浸湿布料,滴滴嗒嗒晕出落雨痕迹。

    雨势在经过一段时间酝酿后变大。

    从绵绵密密到淅淅沥沥,薄汗如雨,仿佛为他瓷白的身体上镀了一层釉色。他几乎要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和她融为一体。

    急雨如箭,打得枝条乱颤。

    金黄银杏叶尖流下一滴雨,被人掐住叶柄,兜满雨水的黄叶翻转,淋湿手心。

    银清重重发出一声闷哼,眼角泌出晶莹,落在她肩头,极致愉悦过后便是铺面盖地的餍足。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被人悉心呵护,从身到心都像泡在无尽温水中。

    原来,这种事就算温吞又慢慢悠悠也可以这样舒畅吗?

    明明没有多激烈,对比以往甚至像在泡茶弹琴。可他依旧脱力地倒在她怀里,再不想动弹。

    岑让川抱着他安抚地缓了缓,拿起一旁边角料碎布替他擦干净汗:“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嗯。”他懒懒地应了声,却一动不动。

    衣服不知道被脱哪了。

    岑让川随意扯了块布给他披上,手中温凉,她不由问:“你没有冬天的布料吗?这些怎么都这么薄?”

    “好看……”银清调整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腰好酸,你给我揉揉。”

    “我给你买件大衣。”

    成堆的金山就在这,买啥买不起。

    现在就算有件一百万的大衣她都能眨也不眨给他拿下。

    “不要,我穿不好看。”银清本能抗拒,“又重又硬,还有静电。脱下来头发都打结。”

    “……给你买轻薄羊绒的。穿厚点,别感冒。”

    银清转过脑袋,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有钱终于舍得给我花了。”

    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

    “这你可冤枉我了。”岑让川想去掏手机给他看看自己的购买界面,摸了半天才发现手机丢了。她叹口气,“给你买了件浅米色大衣,后天到。你在药堂就能收到。”

    “你怎么回事?”银清终于起了疑心,“怎么从河边博物馆回来后突然对我这么好?”

    心虚呗。

    能为什么。

    尤其是前世记忆想起点后,她呆在博物馆里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魂魄消融进身体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她吞没。

    岑让川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有心事是关于你的,你希望我怎么做?”

    银清缓过脑子混沌那阵后清醒过来,直起上身看她,目光里混着探究、戒备、疑惑,等等情绪。哪怕她们刚才曾以亲密无间的姿势相拥,却并未真正走进对方心里。

    “你……见到她了?”想起那天她身上的引魂香味道,银清不安地凑近,又是扒她眼皮又是把脉。

    一套望闻问切做完,他笃定道:“你见过残魂。你给自己留了什么话?还是什么东西?你要……离开我吗?”

    他眼中忐忑浓烈地化不开,说完最后一句,他想起什么,自嘲道:“你走不走我都无权干涉。如果你要是要走,就走吧。”

    “我走去哪?”她反问,“倒是你,祈福牌换了不少新的,你却越来越心事重重,有事瞒着?你前几次总是问我,要是哪天你不在,我会怎么做。今天又带我来金库,想对我说什么?”

    银清敛眸不语,他裹着布料想要起身,却被岑让川按住腰。

    眼见跑不掉,他又说跪久膝盖疼。

    “膝盖疼是吧。”岑让川看准旁边堆满面料的软垫,直接把人掀到垫子上。

    银清下意识抓住她衣领,她有意护住他背上的伤,没敢太用力。

    两人位置颠倒,随手拿的金柱从他身体内掉出,砸在地上也没发出太大响动。

    “你别逼我再拿出上次逼供手段。有话就说,不许藏着掖着。有事我们一起解决。”

    银清想转移话题:“你晚上和严森说什么了?他是不是想让你脚踏两条船。”

    岑让川就知道这货不老实,装着贤淑,万事听她的,私底下视监和监听绝不会落下。

    但她可不会让他成功。

    剥春笋似的把人重新剥光,膝盖用力挤开他紧并的双腿。

    岑让川盯着他,顺手把腰上的金藤取下来绑住他的手。

    “等等,又来?!”上次被钓得不上不下,最后爽是爽了,但根本没尽兴不说,她连着好几天不论他怎么勾引都说不行。

    银清看到金藤,气势顿时下去一半,心里直打鼓。

    “你说不说?”她大概知道祈福牌全部挂上新的后会发生什么,但还是想听他说出来,确认自己得到的信息没错。

    “你先告诉我,你前世留了什么给自己。”银清比她更执着,“有关于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问我想怎么做。”

    “你先说。”

    “你先说。”

    岑让川不肯落下风,干脆又给他捆了。为避免压到他伤口,两人一个挣扎一个压制,好不容易才把银清翻过来,双手反剪在背后扎了个死结。

    “你说不说?”她流氓绕过腰侧往脐下摸去,在仍然湿漉的粗枝头上打转,“我听说有种金簪刺眼的玩法,诶,正好,你今天的簪子很合适啊!”

    岑让川不顾银清脸色青黑,取下他脑后的簪子,又摘下他腕上的蓝水翡翠珠,笑着说:“前面刺,后面入,要试试吗?”

    “别往我身体里放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跟上刑有什么区别?他骨子里偏保守,凡是开发个新玩法都要循序渐进适应一阵,上来就玩这么大,银清坚决不同意。

    “那你说不说,不说我开始了。”

    “等等!”真怕她实施,银清不情不愿道,“我说不就是了……”

    “祈福牌全部换过后,我,我有可能消失……虽然我不记得死后那段记忆,但我没猜错的话……”

    他说到这,不肯再说。

    岑让川帮他把话说下去:“你怀疑过前世我杀你后,那些埋葬你的人,把我前世大半杀孽转移到你身上封存起来,以保天下安定。等到罪孽与你尸骨一齐消解,让你成为躲避天道的替罪羊。”

    银清微微睁大眼睛:“前世到底给你留了什么话?!”

    “你不肯说的原因是因为连你也无法把握接下来的事?还是其他?你明明放不下我,老想着为我以后铺路,生怕哪天你不在我真和你说的那样穷困潦倒。”

    “是……”他终于妥协开口,“我无法把握。我先前这么恨你又舍不得下手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前世对死后的我做了什么,我怎么莫名其妙就附身在树上重生,那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我更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有预感,我可能会消失。”

    他眼泪夺眶而出。

    对未来自由或是彻底消亡的迷茫与恐惧被扔进石臼中全部被舂烂,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消亡后的世界没有她怎么办?

    如果他没有意识,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

    如果有,他又要等她多久?还是永远等不到……

    “你想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死亡原因?”岑让川不知道他在哭,视线里只看到他被遮住的眉眼,还有下半张轮廓清晰的脸。

    银清不回答。

    她正要开口,不远处却传来哼歌声。

    岑让川疑惑这个地方会有谁来,抬头越过金砖看去。

    先出现的是一盏现代工艺蝴蝶镂空灯。

    鲛人嘴里不知道在哼唱什么,跳跳鼠一样用鱼尾弹簧般蹦出。

    四目相对。

    岑让川看到他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正当她以为他是害羞,就听到水壶烧开的尖叫。

    鲛人崩溃呐喊:“你们对我织的布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混账!偌大宅子你非得逮着我的布霍霍吗!哪里做不能做!为什么要选这里!王八蛋!我的剪刀呢?我的丝线呢?我要弄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岑让川:“……”

    她算是知道银清每天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哪来的了。

    第108章 是平常 又过了一个多月。 镇子上开……

    又过了一个多月。

    镇子上开始下起雪来。

    飘飘忽忽的鹅毛落在银清鼻尖,消融在他脸上。

    等岑让川寄完快递回来,就看到他眉睫上都挂满霜色。连他长发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雪。

    “怎么不进屋?”她冻得不行,连忙把羽绒服帽子拉起来挡风。

    这人是真不怕冷啊,大雪天还穿着单薄。

    那米色羊绒大衣里只着衬衣长裤,垂感极好,露出的一小截脚踝连袜子都没穿,赤足坐在石桌旁。

    岑让川发誓自己不是足控。

    视线却不由自主往雪地上那双腿上看。

    欺霜赛雪的白,融化的雪水像倒在上面的点缀,画纸上的一滴水珠。

    足骨如山峦起伏,青筋似河流蜿蜒。

    银清觉察到她的目光,困惑地往雪地上看。

    左看右看,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这个地我前天刷过,干净的。”

    岑让川从他的脚踝望向他的脸,可疑地脸热:“咳,你不冷啊?”

    “冷,但没有下雪前冷。”银清兴致缺缺地丢开手上的语文书,“去给我报名,我要考试,能不能直接成人高考?”

    “……你学这么快?”岑让川狐疑,“给你的书都看完了?”

    “早就看完了,卷子都做完五套。你们现在学的东西也太简单了吧?想当年,天下还未大乱,我们科举可比这难多了。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不仅要学文,还要习武。”

    记忆太过久远,连画面都记不太清。

    那年论策是什么题目来着?有关河运还是沙河治理?

    银清想了会,想不起来,干脆放弃。

    “我先花钱给你买个学历铺垫,不然没法去。你要真想体验成人高考,得到明年十月份左右。正好,白芨六月份高考完还能给你补习。你进不进去?”岑让川鼻涕泡都冻出来了,“这大衣是救过你命吗?这么冷的天你装什么,宅子就我俩,成天冻着你也不怕丁寒。”

    “屋子里太热,装了地暖烫脚。”

    里面温度对于那只黑猫倒是刚好,天天躺地上,熟了还会自己翻面。

    “……我调低点,进来。别冻感冒了。”

    “你抱我进去。”

    岑让川转身就走。

    银清忙提高嗓音:“我冻僵了,腿都冻硬……”

    话还没说完,岑让川黑着脸转身。

    她走过来,张开双臂:“上来。”

    “我怕我现在你抱不动。”他笑着说这话时眼睛里有略苦的笑意。

    岑让川下意识去看树下,猜想他又在自己不知道时干掉过几个分身。

    他五感恢复得怎么样她不知道,问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死去的分身如养料般被他吸收,一点一滴重归他的身体。

    硬要说的话,他在床上比以前敏感多了算不算?

    岑让川赶忙甩去脑子里黄色想法,伸手去搂他的肩,另一只手伸到他腘窝下,气沉丹田,结果……

    没抱起来……

    怎会如此……

    以前那轻盈似叶的银清呢?!

    她不信邪,再次用力。

    这次银清配合地把上半身重量压她肩膀上,总算让她抱得起自己。

    “重不重?”他故意问。

    他的身体就像空瓶子,逐渐往里充盈灵魂后体重也将趋于常人水平。

    “有、有点。”岑让川咬牙。

    再重点怕是抱不动了。

    “真的只是有点?”银清坏心眼地晃晃腿。

    果然,她的脚步有些不稳起来。

    岑让川撑着一口气忙把人丢进主屋小楼里。

    角落书桌下,黑猫四仰八叉躺着,舒服地爪爪开花。

    窗外雪仍在下,落雪声细密,打在银杏树叶上的细响被风声掩盖。

    屋内新装的地暖调到最为舒适的温度,烘得人昏昏欲睡。

    银清还没说话,岑让川已经把泡好的热可可塞进他手里。

    甜香弥漫,随意抿了口,都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躺椅轻轻摇晃,银清躺着往楼上看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在书桌旁办公。

    “你过年去哪?”银清抱着边桌上为他准备好的车厘子,边说边慢慢吞吞咀嚼,“我买了个铜炉,准备和白芨准备在宅子里打火锅,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这是她们的第一年。

    银清心中希望她留下陪自己,可岑让川嘴上虽然不说,他心里知道她大概率要回家。

    哪怕她六亲缘浅,过年这种场合是必须要出现。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

    她能把他带回去。

    见见父母什么的当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她家和宅子之间的距离,能到达吗?

    银清第一次嫌牌子不够,他这个主体到不了她身边,分身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岑让川听到他问话,说了句稍等。

    电脑上绿泡泡图标正在闪烁。

    [严森:你回家吗?]

    [岑让川:你不回?]

    [严森:你家在哪?抢到票了吗?还是自己开车回去?]

    岑让川随意回了个大概地址,对面没再说话后她移动鼠标把日历调出来查看行程安排。

    “我除夕前一天开车回,家里要祭祖。呆三天左右回来。”岑让川支着下巴往楼下看,调侃地加了句,“可以吗?小岑大夫兼管家?”

    “就只是小岑大夫兼管家吗?”银清抱着盛满车厘子的藤编水果篮,直勾勾盯着她,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岑让川目不转睛从楼上俯视他,食指点在电脑本上发出轻响。

    主屋小楼是个类似公寓的建筑格局,宅子内红木家具经过他一番布置,已经从当初的简陋变得繁丽温馨。

    桌上绣花的桌旗,墙上挂饰,小摆件与屏风地毯各种加持下,中式极繁感拿捏得极好。

    他就坐在这群繁华中,清冷矜贵,哪怕穿着素净,也如开出的玉兰,力压下所有富丽堂皇。

    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给他拍了张照。

    楼下银清不明所以,直到她说让他看看。

    找了会手机在哪,银清点开一看,忍不住想笑。

    “诶,小岑大夫。”岑让川知道他想要什么,直接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自由以后,我带你回去吧。”

    自由以后……

    带他回去……

    她有这个心思已经很好。

    这辈子自己也算混上了名分。

    银清压不住笑意,将手机平放在胸口,晃着躺椅问:“你不怕我自由后卷着那些金子跑了?”

    “我更怕你在这再困上千八百年,关疯了可怎么办。”岑让川眼角余光瞥见通知栏绿泡泡图标又在闪烁,收回目光接着说,“况且,我还有一技之长。你要是得到这笔钱能过好接下来的生活,我只会替你感到高兴。”

    他困在这千年,要是枷锁解开,分身全都重归主体,他从此无拘无束,荣华富贵一生,也是他该得的。

    “噢,对了。”岑让川犹豫一瞬,仍是选择说出口,“其实宅子里的钱不是我给自己留的。而是给你的。”

    银清听到这,微微瞪大眼睛。

    那是给他的安身钱。

    前世,遥远的前世。

    银清死因不是他想的那样,她不信他。

    政事私事混杂,加上那个时代祸乱丛生,巫邪之术盛行。

    他在她身边出谋划策,如利剑出鞘,得罪过不少人。

    宠爱日甚,后宫无主。

    他没名没分,只是谋士,却霸占了她所有目光。

    只要有他在,她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皆会被他光华所掩盖。

    他愈出挑,便越会被盯上。

    朝中大臣拿他生辰八字,行事作风等等找事。

    后宫刀枪剑影,硝烟无形。

    在他死前有段时间,看到他疲惫的身影,她已经动了想把他送出去的念头。无关情爱,只是惜才。

    亲自动手那天,外界他的巫蛊传言已经压不住。

    众口铄金,说他是阴命,能成为各种禁术的药引。

    在这种谣言鼓动下,他迟早会死。

    那就不如死在她手里。

    胸口一剑。

    脖子一剑。

    她望着他死去,吩咐将他还未凉透的尸身拉去乱葬岗。

    可实际上,她已经给他准备好退路。

    一瓶鲛人血。

    海边捕上来的那条鲛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她留给他的退路。

    她早早谋划好全程,让心腹带他去她为他准备好的棺椁里。

    只要棺盖盖上,鲛人血与复生禁术便会同时启动。

    他会长命百岁,富贵荣华过一生。

    兴许哪天,她们还会重逢。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

    如果中途没有出现差错,没有出现那伙盗墓贼,撬开棺椁。

    她们之间,或许是另一番光景。

    主屋小楼呆久了过于闷热,不得不开窗通风。

    外面风雪裹挟银杏叶飞进来,落在她手边。

    背后的人也慢慢拥紧了她,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着涩意的双眼埋进她的肩膀。

    电脑屏幕暗处映出她们的身影。

    岑让川伸手摸了摸他的墨发,随即摸了摸他的耳尖,最后落在他环绕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你尸骨最后虽然是抢回来,但……”

    但终究是帝王无情,只余尸骨。

    岑让川想说出他死后那段时间为什么会捆上枷锁,银清的声音却闷闷传来。

    “别说了。既然你前世信我,现在这样也很好。”他收紧二人之间的空隙,慢慢抬起头,浅色眼瞳弥漫上雾气,“如果没有愧疚。在我自由后,我们也不用相互捆绑……你还会留下吗?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你又在想些什么?”岑让川没有注意到电脑暗处反射出他眼底的情绪,边回复群内消息边说,“我们都在一起了,你还不放心吗?我会留下来,偶尔出去进修手艺。你那时也可以到处走,想去哪去哪。银清,世界上不单单只有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值得去逛逛。我会带着你一起走,好不好?”

    真心瞬息万变。

    两人刚确定下关系,她自然说什么都好。

    银清隐没眼中寒芒,事情过去太久。

    想阻止进程已经来不及。

    就让她们在一起再度过段时间吧。

    等到他能适应,戒断没有她的生活。

    毕竟枷锁解开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会知道。

    当年布下阵法的人早已成为一坯黄土,他……真的能自由吗?

    思绪万千。

    银清想着想着,缓缓闭上眼睛。

    岑让川处理好年前订单,转头发现银清不知道是因为屋内温度刚好还是因为冬日易眠,迷迷糊糊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去床上睡。”

    “我想黏着你。”他不肯,小声问她,“要是我哪天做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岑让川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做错什么了?”

    “我就问问。”

    “你最好只是问问。” 她把人从后肩上扒拉下来,认真看着他,“你瞒着我做什么了?”

    银清面色如常,左半边脸颊压得有点红,他叹口气:“我真的只是问问。”

    “行吧,你去午睡会。”她说完,又返身回电脑前打字。

    联系人交替上下,消息不断蹦出。

    文字组合联成一段话,跳到眼前。

    [严森: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和小妍还是老乡诶。我问了下,她在西边,你在东边,距离还挺近。]

    [岑让川:谢谢提醒,有伴了。]

    [严森……那个,我老家距离你那也挺近,过年我能不能去你那蹭个饭?我爸妈都出国了,家里好冷清。QAQ]

    “咳咳。”银清咳嗽声从身后幽幽传来。

    岑让川求生欲顿时上来,手速飞快。

    [想什么呢你,过年这个特殊时期我身边出现个男的村里会传成什么!不许你来!银清在镇子上和白芨一块过年,你要实在闲的找他俩去。]

    [严森:我怕他往我碗里下毒。]

    [严森:为什么他不跟你回去?他不愿意?他不愿意我跟你去嘛~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蹭个饭,去完你那我去小妍那蹭,别留我一个人嘛。]

    “别留我一个人嘛~”银清视力极好,阴阳怪气念出最后一句。

    死东西,挖他墙角是吧。

    银清从床上下来,午觉也不睡了,挤开岑让川用她的号发起攻势。

    他还不习惯打字,直接点开语音,气势汹汹问:“姓严的你什么意思!我要不是有事脱不开身她就带我回去见父母了!”

    “你见不了……”岑让川小声说。

    银清瞪她,接着说:“你要实在过年寂寞没人陪,来老宅!我做饭给你尝尝!”

    到时候他一定往火锅里下足断肠草!

    第109章 收留 ㈠ “都说了见不了,你还不信。……

    “都说了见不了,你还不信。”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家里人给你安排相亲……你怎么不说啊……”

    “不用太愧疚,我对我父母没什么感情,他们子女多,给我的感情已经不剩多少。长大后已经是有没有都无所谓。”

    视频里边正对着两块墓碑。

    岑让川让银清看了看后把手机放在一边点香祭拜。

    在她之前,已经有人来过。

    普普通通的花束,普普通通的祭品,清理了下墓地杂草后便离开了。

    岑让川脸上没什么表情,跪下后拜了拜便也准备走。

    她拿起手机,面对银清时才有点笑意:“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你和白芨好好学习吧。”

    “你……”银清欲言又止。

    “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想我了还是什么?”

    “早点回来,我等你回家。”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缱绻,“还有……”

    “还有?”她将全副身心放在手机里,看他的眼睛在屏幕里放大,白玉般的清冷面容在镜头下毫无瑕疵,靠地极近。

    “你刚走,我就想你了。”

    冷风吹过,他的脸慢慢染上薄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岑让川忍住笑,点头说:“好,我会尽快回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隔着屏幕对视,谁都没有挂断。

    银清抱着手机看她,背后端菜的白芨路过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嘟囔囔走开。

    岑让川低笑出声,温柔地说了句拜拜后按下红色按键。

    屏幕黑下,倒映出她的脸。

    与此同时,还映出另一张陌生面孔。

    是谁?!

    岑让川吓了一大跳,立刻回头看去。

    乱蓬蓬的头发在她身后墓碑下耸动,长至脚踝,被剪得七零八落,只剩几缕在脚边盘曲。淤青未散的脸上涂满碳灰,手背上有密密麻麻被烟头烫伤的疤。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她面前祭品,流露出贪婪又渴望的光。

    岑让川看了看她,判断这女人精神可能有点问题,她不动声色拿起自己的东西慢慢往后退,直到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停下观察。

    这个女人是谁?

    怎么会出现在村里公墓?

    她抬头去看周围,不期然看到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穿着驼色大衣的身影也看到了她,微微愣住。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却谁也没有大声打招呼。

    她们两个相互打手势,岑让川会意,放轻脚步往凌妍那走去。

    找了个有树木的地方遮掩身形。

    两双眼睛不停往那女人瞥去,以免她发现她们。

    “你还真在这村啊,我以为严森玩我呢。”凌妍上下打量她,“啧,真看不出来。咱们这村祖上跟毛子那基因沾点关系,姑娘都长得骨架大,很少有你这么瘦的。来祭拜谁吗?”

    “我父母。”岑让川简短道,“我爸在我七八岁时车祸死的,我妈在生我弟时候走的。我从小被爷爷奶奶拉扯大,他们前年也走了,就葬一块。你呢?来祭拜谁?”

    凌妍不好意思起来:“抱歉啊,我不知道,难怪没怎么听你提起过。”

    岑让川不在意,轻描淡写道:“没事,我那会还小,记不得了。我爷爷奶奶算是喜丧,没什么痛苦就走了。也不是啥悲惨故事,我平时要是提起来,听的人就是你现在这幅表情,所以我才懒得提。唉,又要安慰你们我没事,我又不会安慰人,而且是真没事,要我怎么说。”

    升起的那点愁云瞬间被吹散。

    凌妍好笑道:“你怎么这么说自己。这经历放小说里也是能写个现实向。算了,换话题吧。我跟我姐姐一起来拜我爸爸他们,没想到会碰到你自己一个,你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你其他家里人呢?”

    “噢,我父母去世后家里姐弟都不怎么来往。前些年我大姐说要集资给我弟买房娶媳妇,我说你要有钱怎么不给小妹买,人家至少读研究生有出息。从那之后吵完架,分家了。”

    “好吧。”凌妍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你啊,别自己一个人乱跑。我们那个村疯了,拐卖的多,你小心点。那个女人……”

    她指了指远处在吃供品的疯女人:“也是拐来的。听说这几天她男人身体不舒服,没人拴着,她才跑出来。以前也是个研究生,可惜了。”

    凌妍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奇怪。

    但哪里奇怪,岑让川说不出来。

    想不到哪不对,岑让川抬头去看公墓外:“那我注意点。你姐她们呢?我怎么看你也一个人?”

    “早走了,我们也走吧。”

    “好。诶,等等,她怎么办?”岑让川不放心地去看那个疯女人。

    “等她男人回来自己找吧。别靠近,我刚回村子里就看到她把其他人打了。”凌妍提醒,“精神分裂,力气大,平时都是用铁链拴着。”

    “那她怎么跑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光听我妈说离她远点。”

    她们说着话,凑在一块往公墓围栏外走去。

    这处村里修建的墓地仍是黄泥路,野草遍地,只有墓碑前意思意思放了一块砖当作路面使用。

    话匣子打开边收不住。

    岑让川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不知道凌妍所在的西边村子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越听越目瞪口呆。

    “你别说我狠心,但实在没法管。”凌妍重重叹气,“报过警,搞不了,还没进村就被那些老光棍围住了。这里宗族观念重,要生男孩,又不想要女孩。那到了我们这辈,适龄的就那么几个,只能靠那些手段。反正我过完今年,明年死也不会来了,那些光棍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菜市场里的肉一样,贼恶心。”

    “……被你说的我现在想跑。反正我回来也没什么事,就跟那些亲戚吃个饭,祭祭祖。再过两三年我可能也不会再回来,跟家里联系断得也差不多了。我现在回来就是看她们吵架,我火上浇油,最后不欢而散,每次都是这套流程。”

    “你几号回去?”凌妍把软糖塞进自己嘴里,脸颊上顿时凸起滚圆,“过年就是这样,越长大越不好玩。我们又不是村里耀祖,你们家祭祖也是女的在门外不给进去祠堂吧?”

    “何止不让进,准备供品,洗碗扫地就有我们份,没意思,真的没意思。”岑让川也撕开包装往嘴里塞糖,“我早的话后天就回,懒得留下来过正月初二了,还不如跟白芨银清她们吃火锅。”

    “这么快?”凌妍微微惊讶,思索片刻后问,“我有个当寡妇的姨,准备把她送云来镇做我们单位保洁。你能不能捎她一程?我回来时她还在跟我抱怨刚死完老公村里媒婆就给她介绍对象,她觉得烦,不想待这。想去我那,清静。”

    “行啊,不过你姨这么早跟我走,你呢?”

    “我?祭祖啊,家里还有碗要我洗呢。诶,你初二几点走?”

    “我走夜路,车能少点。大概就是零点过后。”

    “想玩烟花是吧。”凌妍戳破她的小心思。

    大城市禁止燃放烟花。

    云来镇是边陲小镇,奈何上头管理做得不错,真被抓到得在牢里写保证书发朋友圈,还要面临五百以上罚款。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周围都是山。

    一旦点燃,面临的将会是难以估量的危险。

    她们慢慢往山下走,一路上没看到多少人往公墓方向去。

    这边风俗是天蒙蒙亮就要上山,但随着年轻人越来越注重自身,除去老年人仍然注重传统,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回家早起就为了上山点几炷香祭拜。

    走到中途,山上公墓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卖刀了!卖刀了!刀了!刀了!”

    可也只是喊了四声,一切便重归寂静。

    两旁树林枝叶稀疏,满地枯叶。

    珠颈斑鸠之类的鸟叫隐隐约约响起,还有野鸡青蛙之类动物在树丛中穿行而过的动静。

    岑让川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疯女人没了动静,再次担心问:“把她放公墓真没事?”

    凌妍觑她:“那你去吧,把你打一顿就老实了。”

    “……”岑让川纠结半晌,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手臂被拉住。

    “走吧。你不放心也没用,又不能给她托底。她待公墓里也好,趁她老公不在跑了更好。我告诉你啊,再不走小心那些男的赖你身上把你绑回去,到时候你家银清就完咯。”

    岑让川瞪大眼睛,她怎么……

    凌妍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出声:“行了,还装什么。小岑大夫这么黏人谁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况且你俩长得是真不像,镇子上婶子阿姨们就猜过你俩不是表姐弟,迟早会在一起。”

    “等等……”她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啊?你不知道?”凌妍拿出手机,翻找聊天记录,“什么时候的来着,反正你俩确定在一起那天银清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说你俩在一起了。那天过后,严森上班都是蔫的……嘶,完了,群里消息太多我给清了。”

    “……”

    算了,公开就公开吧。

    岑让川无语地想,这人是一天都等不了。

    前脚刚确定,后脚立刻恨不得在每个人耳边嚷嚷一遍。

    两人站在车旁又聊了三五分钟,就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

    她们在山脚下挥手分别,各自回家吃饭。

    岑让川开车六个多小时,直达公墓祭拜,家里人都还没去见。

    她注意到声称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凌妍双手插兜是步行离开,纳闷她家离公墓这么近么,但到底是人家私事,又不好多问,便自家开车往反方向走。

    山路十八弯,一条小水泥路盘旋在连绵起伏的山上。

    随意转弯都有可能碰到人或车。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到目的地。

    屋子前已经聚集大批人,棚子都搭起来了。

    红彤彤的大圆桌布放着几盘凉菜,却没几个人落席。

    岑让川随意找个平地停车,车刚停稳,安全带还没解开,一个修长身影就像背后有狗追着那样跑来。

    “让川姐!别下车,快快快,走走走。”她那研究生小妹剪了短头,跟小女男孩似的,英俊又帅气。跟几年前文艺青年形象反差太大,岑让川差点没认出这是她亲妹。

    “我靠。”岑让川骂了句,“你怎么回事?鲻鱼头也整出来了?”

    “这是鲻鱼水母头……唉呀,这不是重点!走,赶紧的,晚了来不及了。”

    “光让我走,你倒是告诉我目的地啊!”岑让川手忙脚乱又把熄火的车打起来,慢慢往后倒。

    也不知道压到什么,车身忽而震了下。

    小妹在导航上胡乱划拉,把倒车画面转到地图:“警察局警察局。不过不用到那,咱们这一座山一个村,在半山腰带个路就行。”

    “不是,究竟出啥事了?”

    一回来就这么刺激?岑让川没了导航只能去看后视镜。

    “西村有个新娘子跑我们这,我听她说话是缅那边的。二姐报警了,趁隔壁村还没来人,得赶紧把人送走。”

    刚到目的地,又要重新回去。

    岑让川听到是这种事,二话不说猛踩油门往山下赶去。

    驶出不到十分钟,她们就看到对面远处山上有人影晃动,看方向是朝他们村子里来。

    旁边小妹边说边不断催促快点,岑让川这才知道自己家惹了多大事。

    本来他们村和西村就不对付,可以说是世仇。

    当年两家结亲,她们村女孩嫁到西村后没多久就被打死,女孩子家里人去讨要说法,也被打了一顿,当时女孩父亲还是村长,伤重过世。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冲突不断,小事大事掺杂,势同水火。

    直到今天,两个村还有不许通婚的规定。

    要是家里长辈在,同性之间话也不许说。

    岑让川和凌妍在公墓说话,放几十年前能被村里两家老人念叨死,说不准还要罚跪。

    知道两个村是这种情况,岑让川望见前方岔路口跑下来一堆拿锄头镰刀的人立刻踩足油门,连转弯也不减速。

    车速太快,带起一阵风从他们面前刮过。

    过于异常以至于被看了好几眼,确定车里面只是两个城里打扮的姑娘便继续往山上赶去。

    可在车里,岑让川却听到后备箱“咚”一声异响。

    像是转弯太快,行李箱撞车壁上了。

    她正疑惑,副驾驶座上的小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道:“姐,这路这么窄你开这么快也不怕翻下去,吓死我了。”

    “没看到隔壁村的拿武器过来了?我再不开快点被拦了。”岑让川说完,瞥到后视镜有块黑色影子出现,又迅速缩回去。

    她猛地踩下刹车,回头去看。

    就在这时,警车已经上来。

    两辆车堵在转角。

    岑让川摘下安全带,头也不回下车往后备箱走去。

    小妹一看坏了,连忙跟上:“姐!姐!”

    后备箱猛地打开。

    四目相对。

    面容迥异的女人躺在后备箱,戒备又恐慌地望着她。

    那一瞬间,岑让川想起了在公墓里看到的那个疯女人。

    第110章 收留 ㈡ 回来第一天就挨骂。 都说……

    回来第一天就挨骂。

    都说长姐如母,长了她们十岁的大姐在她们把人送走后拿着鸡毛掸子在她们面前乱挥。

    岑让川左耳进右耳出,想着要不今晚回去算了,又想到已经答应凌妍要把她姨带走,决定还是再忍两天。

    小妹眼泪汪汪,说着自己没做错。

    她会点缅语,跟那女人简单沟通后实在觉得对方太可怜才决定坑岑让川一把。本来她想找别人,谁知道岑让川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好……

    她在旁边辩驳。

    岑让川默默把膝盖底下垫子挪远,果然,那看似是拿来加强气势的鸡毛掸子下一秒就落在小妹屁股上,揍得她嗷嗷喊让川姐。

    家里最没人情味的岑让川怎么可能帮她,又把垫子挪远些跪好,一副血别溅我身上置身事外的模样。

    “让你出头!我让你出头!”大姐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下手也重,“告诉过你多少次,在村里谨言慎行。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改变世界吗!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少做点白日梦,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小妹捂着屁股,痛得鼻涕混着眼泪一块流,“我这不是把人家送出去了!难道要我看到了也什么都不做?那我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岑让川默默听她们一个哭一个揍,伸手去拿面前桌子上的沙糖桔,剥着慢慢吃。

    她并不是不想管,而是在这种环境下,她并不想引火烧身。

    山里,村中,宗族。

    封建环境下,她如同走进男人设下的陷阱,一旦触动他们利益,可能随时会被丢进暗处绞杀。

    她即便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不对,为了明哲保身,只能被迫成为沉默的围观者。

    可是……

    不该这样……

    “别打了,送都送出去了。”岑让川终归忍不住道,“大姐你就当小妹新的一年给自己积福吧。”

    “你真以为送出去了!”大姐恨不得连她一块揍,但这人有车,她不敢下手。岑让川本来从小性格叛逆,这一揍她绝对会立刻拿上车钥匙跑,几年都见不着面。

    打累了,大姐正好能坐下来歇口气,“你俩这活祖宗,真以为只要不说没人知道是吧,等着,你们送出去的人明天就能送回去,到时候缅女把你们供出来,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岑让川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里的车钥匙。

    小妹“嗷”一嗓子贴上来:“让川姐,带我走!破地方怎么这么黑暗,我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这地方是爸妈的根!你们给我好好反省,今天晚上我和其他人商量下,你俩明天给我去人家家里道歉。”大姐也知道这种事不对,但是在村子里,她能怎么办?

    总不能真让这俩小冤家又往血海深仇簿上再添一笔。

    她向来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低头算了。

    “不去。”小妹小声说。

    “你!”大姐怒了,拿起鸡毛掸子又要打。

    结果岑让川也说:“不去。”

    她意识到自己的不作为是长期同化后麻木,忽然就觉得背后一凉。

    难道约定俗成就是对的?

    她可以无视同类在这潭烂泥中挣扎吗?

    怀里小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思想还未被浸染,她才是正常的。

    然而这种正常,放在这种环境下成了尖锐的一把刀,切开虚伪的面具,划破平静的表相,内里尽是封建教条骨架下流出的腐臭脓液。

    “你们真不去给人道歉?!”

    “不去。”她们回答得坚定。

    倔强换来的后果就是不给吃午餐,还没了晚餐。

    村里连小卖部都没有,能吃的都是菜地里的菜,树上结的水果。

    两个人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想着要不要开车路过隔壁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岑让川车里只有几包五毛钱的咪咪,偶尔拿来打牙祭的,实在吃不饱。

    正在二人饿得头晕眼花之际,岑让川手机震动。

    屏幕上跳出的备注名让她不由愣了下。

    “喂……”岑让川接起,声音有气无力。

    银清含着笑意问:“饿的?”

    “嗯。准备带着我妹去找点吃的。”

    “看看副驾里的置物盒,还有后车座底下。”

    岑让川挑眉,照着他的话去找。

    打开副驾车门,拉开置物架,里面堆满各种干粮。再去看第二个地点,居然有自热饭和自热火锅。

    她正惊讶银清什么时候给自己准备的,是不是早算准自己会有这一劫,然后想到这死小子又不经过她同意算命,感到贴心的同时又有些恼火。

    正要说话,背后小妹狐疑问她:“姐,你备注这个小岑大夫是谁?听声音怎么是男的?你交男朋友了?”

    小岑大夫?

    这是她给自己的备注?

    刚洗完碗的银清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白芨路过,看到在冒粉色泡泡的他又没忍住偷偷翻了白眼。

    太腻歪了。

    这两人太腻歪了。

    等岑让川回来,白芨都想把民政局给她们扛过来。

    但……银清有身份证吗?

    白芨百分之百肯定他是想结婚的,却又不提。

    难道他在等岑让川主动?

    银清当然想让那卷作废的婚书重新换成红本本,但岑让川不开口,他自然也不好提。

    怎么提啊……

    他现在,都不知道枷锁解除后会面临什么。

    银清听着手机那端几番拉扯,终于听到岑让川说出那句他想要听到的。

    “对对对,是,我交男朋友了,不许往外说。有空带你去见见。”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另一道雀跃的女声。

    清晰又响亮,风铃般叮当响。

    “姐夫!”

    “姐夫!”

    “姐夫!”

    三句玩闹性质居多的称呼,喊得银清心花怒放。

    “还我手机你大爷,吃你的自热火锅去。”岑让川着急忙慌抢回手机,屈膝给她顶开,威胁道,“再不走不给你吃了。”

    “那不行,姐夫给我们准备的应急粮怎么能不吃,是不是,姐夫!”

    她一口一个姐夫喊着,岑让川烦得不行,一手拿着自热米饭一手抓着手机走远许多。

    小妹总算没跟上来,抱着一堆东西美滋滋地准备找个旮旯地独享。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他语气愈发柔软。

    岑让川如果在的话,银清已经趴在她身上,用那双浅琥珀色眼睛望着她,满眼温柔与依恋。

    “后天十二点后我赶夜路回来。你今天和白芨在一起吃了什么?”

    “我发朋友圈了~你等会看看。”银清犹豫了会,低声问她,“一定要赶夜路回来吗?不可以再早点?”

    “夜路快呀。”岑让川撕咬开包装袋,弄好米饭后把矿泉水倒进底下自热包,然后盖上盖,等待米饭自己蒸好。

    “那,我给你的银杏叶一定要带在身上。不然,我释放感官跟着你?”

    “别,说好的不许再视监我。”岑让川不许他每日每夜盯着自己,不然一点隐私都没有,会让她觉得窒息。

    银清委委屈屈应了声。

    两人聊了会,自热包燃烧的动静小许多。

    她蹲的地方是片果园,不时有路过的村民看她这个陌生面孔。

    岑让川打完电话后忙抱着自热饭去池塘边蹲着吃完。

    溜溜达达一天过去,白昼在冬季格外短暂。

    漫长黑夜来临,直到晚上八九点,大姐才从外面回来。

    狠瞪厅内二人一眼后,她洗完澡一言不发上楼。

    看样子是进展得不顺利。

    “为什么一定要道歉?”

    深夜,两人坐在土楼前石阶上望着夜空。

    小妹盯着远处硕大繁星,不由伸手,将其中一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圈在大拇指和食指中的圆圈中,笑道:“让川姐,像不像星星糖?”

    “你丫是不是又饿了?”岑让川翻了个白眼,“还为什么道歉,还能为啥,你大姐夫村里工作的,孩子还在和隔壁村娃一块在下村读书,你说为什么!明天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俩还是要去道歉。”

    “可是这不是我们的错……谁让他们拐卖……”小妹嘀咕几句,便也再说不下去。

    “我们都没错。他们错,环境错,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连官方都进不去解救的村子,她们只能明哲保身。

    岑让川颓然仰头去望星空。

    星星点点的白色好似紫米饼上的雪渣,未经过污染的天空近得仿佛能摘下星辰。而这片星空下,这片地上,正在滋生罪恶。

    人为什么一定执着于延续生命,以各种卑劣行径留下子嗣?

    她读不懂他们,要是能读懂,估计思想已与兽类无异。

    想再吹会风,然后进屋睡,过完这多事的三天就走。

    岑让川是这么打算的,旁边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却执着要在晚上搞事。

    她以为小妹站起来离开是去上厕所,等了快半小时,人还没回来。

    岑让川疑惑拿起手机给小妹发信息:[你掉坑了?]

    [小妹:姑奶奶我去拯救世界。]

    岑让川盯着最后四个字沉默。

    冬风寒凉,山里的夜风更是冷中带着点潮湿,冰棱般刺入骨髓。

    她被冻硬的脑子缓缓运作,等想到小妹或许会去干什么时,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手机打过去,被挂。

    再打过去,第五次是直接关机。

    岑让川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去敲大姐二姐的门,没等她们震惊完,她已经先拿着老式手电筒急急忙忙上车开去隔壁村找人。

    抵达白日遇到警车的分岔路口,她看到有辆自行车丢在路障旁。

    黑暗树林中,流水声与树叶声细细响动。

    岑让川等不及她们到来,先一步跨过路障进西村找人。

    远处,一枚与她同样的手电筒灯在晃动。

    村里用来看家护院的狗听到陌生动静,开始吠叫不止。

    可偌大一个村,要怎么找?

    她刚想打电话给凌妍,平桥上就出现了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岑让川拿着手电筒望去,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惊喜道:“小妍!我正要打电话给你!”

    凌妍面色有些奇怪,像在掩饰什么东西。可岑让川太过心急,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将前因后果说了遍,凌妍表情愈发古怪起来:“你妹妹?要救村子里的女孩?你……也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

    “怎么可能对,要不是我大姐嫁这个村,我直接带着我妹跑了。别说这些了,你知道她大概会往谁家跑吗?我打她手机关机。”

    “我们村被拐的很多,如果有大致方位我能猜到点,你用我手机打打看吧。”凌妍掌心下意识蹭了蹭牛仔裤侧边,像要抹掉什么东西,但也只是那么一下,便掏出手机跟岑让川。

    正要打过去,东南方向响起激烈犬吠。

    凌妍往那处看去,心里大概有了判断:“跟着狗叫声走吧,我估计你妹去了前几天刚买了个大学生的那家。让你妹别白费心思,这里是大山,开车都要两个小时才能彻底离开,没设备没干粮根本走不出去,不信让她试试。别再……这么天真。”

    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岑让川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岑让川怔愣在原地,像被钉子钉住脚背。

    “还不走?找到你妹之后如果有人追,就往公墓方向跑,那里曾经有座女婴塔,他们夜里不敢靠近。”凌妍说完,让开一条道,抬抬下巴示意她快点过去。

    岑让川也没多想,只在跑出去五六后蓦地回头。

    一道锋利的光沿着凌妍裤管垂直往下。

    暗色污渍在她脚边晕开,像开出黑暗之花。

    岑让川心中对她有太多疑点,可千言万语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这么晚,你也赶紧回家吧。”

    凌妍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却连耳边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她黑色瞳孔倒映出微末亮光,似即将熄灭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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