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谢乱满意的是,他甚至不用洗碗,唯一要洗的不过是易哥用过的一份蘸料碟。
缺点是有点贵,加一起要二十一块钱。
如果每顿都这么奢侈,他恐怕就要交不起大学的学费了——如果能考上的话。
填满肚子,谢乱将几份塑料盒收起,挂在玄关的门把手上,然后回厨房,清洗筷子和瓷碟。
水龙头吐出干净的水流,拍击在瓷碟和手指上,清凉的触感让谢乱的大脑放空,生出一种生活已经走上正轨的错觉。
滋唰——
谢乱扭停水龙头,将瓷碟放好,回到卧室,打开电风扇。
凉风呼呼吹来,谢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时间只有一天,他想,甚至更短。
诡安局上层的专员一定知道特殊委托的全部内容。我要怎么解释剩余的那一个污染物?
如果让他们带走易哥呢?
【污染物,是要被清理的对象。】
覃奶奶的话在脑海浮现,谢乱眉头一皱。
怎么可能让他们带走。
我必须想好说辞……还有事情败露后的措施。
天花板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旧灯泡。
谢乱没有开灯,卧室的窗帘也拉了起来,房间里暗沉沉的,只听得到风扇的“呼呼”声。
光线很暗,风很轻柔。
我得做些什么,他想。
可是眼睛闭上后,就睁不开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疲惫让他动弹不得,大脑神经如同被麻痹,思维像是xp系统里的ie浏览器,句子被分成词语卡顿着拼凑出来,风扇吹了很久,才想出一句话——
我只剩易哥了。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大脑暂停运转,鼻间呼吸平稳。
薄薄的毯子,柔柔的风。
他睡着了。
*
谢乱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诡安局搜查了他的家,并在储藏室找到了被捆住的燕易。为避免污染扩散,几位专员决定就地进行焚烧。他则被两位诡安局人员控制住,扣上手铐,以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梦境的最后,焚烧的大火失去控制,整座居民楼陷入火海,他用力撞倒了两位专员,冲回火海,看着那双弯弯的笑眼,心满意足地被焚为灰烬。
谢乱撑起身体,靠在床背,伸手从床头柜拿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是15:40。
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身上黏糊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
谢乱跳下床,将上衣脱掉,挂在肩上,走过去拉开窗帘,然后摆弄一旁的电风扇,却怎么也转不了,再试着开灯,才发现原来停电了。
洗了个凉水澡,换上干净衣服,谢乱出门,到附近的电子市场用十几块钱跟熟悉的大哥淘了件二手mp3。他试了下,听感还不错。
回到家时正好下午四点,谢乱进入储藏室,将mp3给男人戴上,循环播放内存的歌单,然后在承重柱后的杂物堆中找出一件旧皮箱,将燕易换下的带血衣服收纳进去。剩下的衣物,包括内裤、袜子,黑色军靴,则被谢乱一起带上了阳台。
因为连续三天高考,谢乱这几天都没有时间洗衣服,阳台的脏衣篓里堆满了换下的衣物。谢乱将脏衣篓里自己的内裤和袜子拿出,将剩下的都放在洗衣机里,倒入洗衣粉,设定程序后开始清洗。
两人的内裤和袜子,则是放在一个塑料盆里,谢乱倒上洗衣粉后,用手搓洗。
洗完,晾晒,挂在阳台上,时间是16:20。
洗衣机隆隆作响,设定的时间是半小时。谢乱趁这十分钟去厨房煮了半锅玉米面粥,调成微小火后,正好听到洗衣机停止的“滴”声。
将剩下的衣物挂上晾衣架后,谢乱回到厨房,关掉灶台上的火。
他站在灶台旁,看着锅中淡黄色的玉米面粥,发呆。
昨天是高考,下午考了政治和生物。按照计划,他今天应该高高兴兴地去电子市场买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然后再去商场买一身便宜又好看的冬装,接着吃一顿想了几年的自助烤肉,最后算好时间,在回去的路上绕远路经过黄河路派出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刚下班的易哥。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小赵哥、易哥、诡安局……等等。
谢乱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下去,快步离开厨房,回到了卧室,径直走向床头。
床头柜上,本应放着小赵哥手机的位置空无一物。地上,床头柜与墙面的夹缝,床底,一旁的衣柜底,谢乱都找了一遍,完全没有小赵哥手机的踪迹。
谢乱确定自己昨晚就将那部手机放在了床头柜。
不,打住,现在不是想小赵哥的时候。
谢乱捏了捏眉心,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在诡安局前瞒住易哥的事情。
诡安局上层知道特殊委托的内容,其中的第二条,要求消灭6219收容物的所有污染物。
易哥在特殊委托中的身份是【国家诡安部收容二队副队长燕易】,按照市局、省厅、国家部的等级,他的地位很高。但在黄河路派出所,他只是一名从外地借调来的警员,负责调查十几年前肆呈市的一个案子——妈妈的案子。
因此诡安局同样知道易哥和我有过交际。
签订特殊委托书时,纸面上曾提到过需要特殊委托的原因,是【不可抗力或其他特殊原因】。
易哥随身带了两个黑匣子,其中6219匣子已经上交,另一个0114·3800匣子仍放在储藏室中。类比推测,0114·3800匣子是否也是某种需要上交的收容物?易哥为什么在委托中没有提及?是否因为情况紧急忘记了?如果0114·3800匣子一直不上交,诡安局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我是诡安局的专员,我会怎样判断?
谢乱踱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枇杷叶,陷入沉思。
高级专员因【不可抗力或其他特殊原因】,请一位认识的普通市民签订了特殊委托,之后便失去联系。这位普通市民将那件重要的收容物成功递交给了当地诡安局,但隐瞒了特殊委托的第二条内容。
被隐瞒的第二条委托内容为【消灭该收容物的所有污染物】,并且剩余污染物数量为1。
该普通市民为什么要隐瞒第二条委托内容?
想到这里,谢乱表情一怔。
是的,真正的诡安局专员一定会怀疑他隐瞒第二条委托内容的动机。之后,或明或暗,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特别是燕易还处于“失踪”的状态。
我中午应该和覃奶奶说清楚的,谢乱盯着窗外一颗深橘色的枇杷果,脸色一暗。
还有补救的机会吗?
有的,谢乱想。
我并没有隐瞒,只是没有主动告知。或者说,我自顾自地忽略了第二条委托内容。
——我只是一个普通市民,没有诡安局专员们的特殊能力,因此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消灭污染物不会真是我的委托内容。第二条委托,只是燕易顺手写上去的,因为他正要离开,处理这件事。
对,谢乱眼睛一亮,这样应该能解释得通。
因为燕易正在清理最后一个污染物,所以另一件收容物0114·3800匣子仍带在身边。
诡安局知道燕易已经变成污染物了吗?又或者说,他们会对此有所怀疑吗?
会的,谢乱想。
从覃奶奶的话来看,她一定亲眼见过很多污染物,其中不乏有她认识的人。由此可以判断,诡安局人员被污染并不是罕见的事件,所以诡安局一定会考虑燕易被污染的可能性。
怎样才能打消他们的怀疑?
我能够做到吗?
我是燕易最后遇见的人,也是受到了他委托的一名普通市民。诡安局人员应该可以看到燕易留下的那只金色天眼,所以我的身份不会被怀疑。
我可以作证吗?
比如——“燕警官将特殊委托交给我后就离开了,我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比如——“燕警官让我一直默念姓名,等我醒来后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从那以后就没见过他。”
比如——“我的记忆很模糊,但燕警官看起来状态挺好,只是有些焦急,所以下了这份特殊委托。”
比如——“我不知道啊,你们诡安局不就是保护我们老百姓的吗,现在盘问我又是怎么个事儿?”
比如……
我可以有很多种说辞,也有着绝对的优势,谢乱想。
因为我是一位普通市民。
可他转而又担忧起来。
如果诡安局有让人说真话的办法呢?又或者,他们能够隐蔽地监视我?
谢乱看的书不多,但在几个朋友的影响下,多少也看过几本大热门的网络小说。小说里,角色们的能力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谢乱本也以为只是小说,直到上午亲眼见到张武威燃牌而现、口中吐火。
他想起覃奶奶给自己的那根檀香。
那根拇指长短的檀香一直放在口袋里,谢乱差点忘了它。
特殊委托的报酬……
谢乱大概猜得到是什么。就像司机大哥的补偿那样,或许也是一张被自己不小心弄丢,又被人送回的,中了大奖的彩票。
钱。money。
檀香会有问题吗?它接触过污染物后,会有变化吗?
谢乱连忙将口袋中的檀香掏出,放在手心中察看,将它和记忆中刚拿过手时的模样进行对比。
似乎有些黑了?
记忆里,这截檀香的棕色要比现在浅一些,闻着有有股淡淡的幽香。
谢乱凑近鼻子闻了闻,檀香的味道也淡了许多。
左右翻看,檀香的两侧截面已经发黑,可以认定它一定出现了变化。
谢乱将檀香的中间掰断,观察横截面,还是棕色。
他不作声,带着两段檀香来到了储藏室,将它们轻轻放在燕易的头发上。
男人感觉到了什么,脑袋一歪,两段檀香掉落在地上。
谢乱蹲下身,将它们捡起,观察横截面。
两段檀香都已经全部变得乌黑,即使再掰开,它的横截面仍旧是黑色。
谢乱咽了一口吐沫,喉结上下滚动。
他心中有了打算。
*
咚咚——
玻璃窗被人轻轻扣响,过了一会儿,刺啦一声,窗户打开,覃奶奶的脸在窗后出现。
“嗯?”看到扣窗人的脸,她有些诧异,“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窗外,名为“谢乱”的青年哭丧着脸,手里捧着一小撮绿豆大小的棕色“泥团”,情绪激动地说:“覃奶奶,我刚才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忘记这根香了,结果就直接放在口袋里用洗衣机一起洗了。等晾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可是那小截香已经被洗烂了……”
他的眼眶有些红,好像伤心极了,明明是带着凶相的脸,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覃奶奶,”青年小心翼翼地问,“这香还能换报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