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急,匆匆而去,连小陈见了都拧紧眉头,跟明香说了句抱歉,说应该是很紧急的任务,不能送她回家。
明香也无所谓,她难得有假,实在不想这么快回去,干脆就一个人走回宿舍。
路上她看到了电影院,因为好奇,就进去看了场电影。
这一年《艳阳天》上映,明香看得有些感动,但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年头电影院的陈设上。
影院有个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名字,叫“建设影院”,与其说是影院,不如说更像个大礼堂。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到处都显得有些老旧,然而坐在里面,却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稳定了下来,仿佛一家人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闲聊,有一种映在骨子里的家的感觉。
明香在那里待得很舒服,忽然觉得相亲也挺好的,有帅哥看,还能在这样的时空里找到和家一样感觉的地方。
不管是这家电影院,还是“胜利饭店”烤鸭的味道。
看完电影,明香就回到了宿舍。
果然寝室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都狗狗祟祟的,有的侧过身去捂嘴笑她。
明香无语。
这年娱乐太少,每个人都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相个亲可把她们激动坏了,那么好奇,自己去相去不就好了。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明香全作不知,淡淡地应付了一下她们,进了门。
一进去,就看到苏玉晓坐在桌边,其他人也都在那里,看着她。
明香挑眉,这是有事啊?
果然,苏玉晓起身朝她看了过来,手还撑在桌上,显得纤腰袅袅。
“明香,我今天看到你了,你一个人去看电影了是不?”
她得脸上露出脆弱的疼惜:“曾团长就是这样的人,冷冰冰的,他看不上你,连吃个饭都急匆匆的,害得你一个人看电影,那是他不对,你别太难过。”
明香:“……”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相了次亲,整个文工团就传出来了闲话。
说的是明香被曾团长嫌弃,人饭都没让她吃完,就走了。
这明香还虚荣,一个人去电影院,回来就要跟她们说人曾团长请她看电影了!
明香不语,只在苏玉晓的对象郑清禾来找她的时候,不再像原主那样躲避而已。
这个人最近来得特别勤,气得苏玉晓丝毫不顾女神形象,当着大家的面大声问他来得这么勤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一会儿说是太想苏玉晓了,一会儿又说是报社没什么事,他过来照顾一下对象。
说是这么说,那视线却粘在明香身上不离。
明香干脆嫣然一笑,他马上整个人都荡漾起来。
气得苏玉晓温柔娴静更是维持不住,一边把郑清禾往外推,一边拿眼睛横明香。
明香得意极了,不过逗了几次就不逗了,专心地研究她的牛奶味、清茶味、橘子罐头味的香瓜子。
其实很简单,她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支起一堆小小火焰,拿装牛肉罐头的旧锡罐子,用点猪油熬冰糖,再把牛奶啦、茶叶啦、橘子罐头啦之类的倒进去煮一煮,然后倒上天然无味的瓜子,就完成了。
不过说起来简单,其中技巧也是非常微妙的。
不管是瓜子品质的选择到各种材料的用量,甚至用的火候和每个步骤所用的时间,都是“明香牌”的。
也只有明香这个后世上过国宴的甜品师,才能把最朴素的材料用到极致,炒出来的瓜子香甜口可不说,还脆而不焦,让人连瓜子壳都要嚼巴嚼巴回味许久。
她不逗了,郑清禾嘎巴一下死那儿了。
苏玉晓更是气得要命,她没什么招,只能更加卖力地宣传明香一个人看电影的事。
现在刘红梅吃了处分,郁郁寡欢,人天天歪床上,不定那天就被踢出局,根本没心思受她鼓动。
她的人品在上次的事件中大家也有了新的了解,于是她再也没能培养出一个新的刘红梅,只能亲自下场,露出自己那虚伪的假面。
别说团花就是团花,虽然疑似塌房,却还是有影响力在的,小嘴一张,便有其他人对明香冷嘲热讽起来。
“哟,明香,你还舍得一个人去看电影呢!”
“真好笑,曾团长相亲次数不下百次,你见他什么时候请过对方看电影?撒谎也不找个人家会信的。”
只不过,明香的瓜子也不是白送的。
马上有人反驳。
“你们这些人,吃不到明香瓜子奶糖就那么难受吗?两面三刀真恶心人!”
“就是,团里的风气都被你们带坏了!”
那些人面上挂不住,更生气了。
“那怎么了!还不让人说了!”
“曾团长就是有那……那个隐疾,也不会看上她!她想什么好事呢!”
然后第二天,姑娘们正在排练,一辆大车开进了文工团。
曾易青在众人的目光里下了车,精准地找到明香,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明香同志,早。”
“可以再请你一起看场电影吗?”
众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老大,那些对明香冷嘲热讽过的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的。
明香都没还没说话,苏玉晓扭捏着走近,抬头看向曾易青:“曾团长,您昨天不是没和她一起看电影吗?”
然而触及的却是曾易青冷峻的目光。
那目光太冷也太威严,苏玉晓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整个人就像是落进了冰窟中,冰窟底部还插着一根根锋利的冰箭。
苏玉晓闭嘴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明香看着这一切,丝毫不在意苏玉晓,只对曾易青的举动有些讶异。
在她的想法中,曾易青就是一个相亲对象而已,两个人走了过场就该各找各妈了。
而且她笃定曾易青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个团领导,一身冷酷气质,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他话都没几句,又匆匆离开,一看就也是那种为了完成家长任务而不得不来相亲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曾易青还会过来,而且一过来就邀请她看电影,还说得好像他们昨天就已经一起去看过电影了似的。
明香抬头看着男人刀刻般的下颌线,又仔细想了想。
哦,懂了。
可能是文工团的姑娘们碎嘴子,到处跟外面的人说明香一个人看电影的事,传到了这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人虽然冷,但从昨天的行为举止看来,估计本性挺善良的,不想她继续被阴阳,所以过来给她找补来了。
明香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好感来。
这就是咱们国家的军人啊!多么可爱的人!
明香一抬头,却和曾易青的视线对上了。
她也不闪躲,真诚地朝他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
本来没说谢谢的时候还坦坦荡荡,说完想起自己这么说就是答应一起去看电影了,忽然就有些心慌。
不是?自己这是怎么了?看个电影而已啊!
曾易青见她答应,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向前。
明香跟在他后面一点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的不安就又多了些。
她被他轻轻扶着带上了那辆红旗牌的吉普大车,一路来到了昨天那家影院。
放映用的胶片滚轮声响起,幕布上也有了影子。
明香低着头,偷看一眼身边的曾易青。
他还是用那种非常军事化的姿势坐着,上身挺直,双手放在膝头,这会儿拳头是松着的。
谁想人家忽然看过来,又刚好把她的目光截住了。
明香:“……”
明香只好再次朝他一笑:“这部《艳阳天》很不错的,非常有意义。”
曾易青移开视线,正对着前方幕布:“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昨天已经看过了。”
明香非常大度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又不亏。”
反正这次出钱的是你。
曾易青忽然就笑了,大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爪子各式各样的糖果,视线追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在了她膝头放着的布包上,
“待会看累了,吃点糖。”
明香:“……”
明香被他的笑弄得有些心慌。
不是哥们,你怎么和昨天不一样了?!
明香到底还是把那场电影看完了,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欣赏这个年代的艺术了。
挺好的,感情真挚充沛,还有一股子劲儿劲儿的东西,让人看得热泪盈眶的。
不过说实话,其中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总觉得一道视线在她脸上,热热的,但转过头去一看,却只看到曾团长严肃的脸庞。
电影散场,两个人往外走,一直没说话的曾易青忽然问她:“明香同志,你对农业生产怎么看?”
明香一愣:“啊?”
明香那些被糖果收买的好感一下子去了三分。
跟只见第二次面的相亲对象聊这么大的东西,这即使是在后世,也能算是奇葩相亲对象中的一员了。
要不是人那张脸那副身子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明香都不想说话。
不过她也想到,估计这人是看电影看出感想来了,毕竟《艳阳天》就是一部反派破坏农民秋收然后被打击了的事。
明香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民以食为天,不管在哪里,人最大的功课就是怎么从土地中谋得生活,让大自然为自己产出。”
曾易青停住脚步。
明香看到他的军靴在地上留下一个又大又深的痕迹,让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紧。
曾易青:“明香,如果把你放到一个荒岛,你会怎么样?”
明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表现把曾易青都看得愣了一下。
明香笑逐颜开:“那敢情好,我已经跃跃欲试要去海岛上开发种菜了,看看能不能让海岛的土地成为我生活的高光。”
她沉浸在激动的想象中,毕竟对于后世人来说,可能一块无人踏入过的处/女地、一份无人打扰的清净才是向往。
她太过沉浸,所以没有看到曾易青那变化着的目光。
那目光一开始是沉静的、温和的,听她这么说以后,忽然像是火种燃烧,烧得眼白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红色。
随后那红色淡去,重新恢复温和,只是那温和早已不是刚才那种出于礼节的温和,还是带上了一丝缠绵,仿佛在一碗清水中加入了浓浓的蜂蜜。
在影院外面的大槐树下,曾易青摘下一只手套,伸手把明香颈边的红毛线围巾理了理。
他比明香高许多,这会儿脊背是微微弯着的,看着明香。
“明香同志,我的调令下来了,一个月后要去星洲岛。”
明香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抓在自己围巾边。
她其实没听清楚,曾易青给的压迫感太强了,更何况他刚才居然来碰她围巾!
这还是昨天那个人吗!
明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曾易青那只脱了手套的大手上。
那手根本不像是人的手,根本就像是用铜铁雕刻出来的,每一个指节都散发着强悍的力量,却又那样标准,就好像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美院的艺术品。
明香移开视线,心不在焉道:“嗯。”
曾易青发现了她的淡然,眼神就冷了下来。
他又凑近了一点,眼里闪着一股焦躁:“明香同志,请你好好听。”
明香从来就不喜欢被人命令,这会儿也不看人家的大手了,所有的迷糊也都变成了清明,抬起眼皮看他:“我在听呢曾团长。”
曾易青见她生气,忽然就有点后悔,朝她笑了一下掩饰尴尬:“对不起,明香同志,只是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希望在你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说。”
明香心说这人到底想干嘛,她哪里不清醒了?完全忽略自己刚刚被人家的手吸引全部注意力的事。
曾易青目光灼灼地聚在她那张被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明香同志,我去海岛的话,我的妻子,就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要随军。”
明香这才反应过来曾易青这一通别扭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心说不是吧?他不会真以为他们会结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