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意迷茫睁眼,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枕边手机,等扑了个空才想起他昨晚睡前将手机放在了书桌上。
他打着哈欠揉了揉凌乱到东支西起的头发,微长的、质地偏软的漆黑发丝便乖顺地垂在眼前遮住漆黑舒展的长眉,闻知意不耐烦于这挡住视线的头发,于是顺手将其捋至头顶,因刚起床表情冷淡而显出的低欲倦怠感由此淡了几分。
他懒得刚起床就看手机,索性直接洗漱,冷水一接触脸颊就带来一阵清凉舒适,闻知意从心底真情实感地喟叹了一声,挑眉看了看镜子里面颊上仍挂着水珠的青年。
闻知意自认为从面容到气质都透着一种实打实的beta感,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看上去有一种极其明显的低欲望感,因气质克制而显得冷淡,似乎对任何一种亲密关系及性关系都毫无兴趣。
但偏偏因低欲而更显性感,是的,他连性感都透着克制与无欲,眉眼间积压着的倦怠也透露出一种无辜又疲惫的人夫感。
闻知意总觉得镜子里面无表情的青年看上去少了一点什么,他蹙眉沉思后仍旧没得出答案。
他当然想不到答案——
他缺少的是一种喷薄欲发的欲望感,整个人往街上一丢不用看后颈都知道是beta。
漆黑浓密的长眉上仍旧挂着串水珠,长久没修而略微凌乱的眉峰反倒给闻知意添了点鲜活生动的意韵,简直洗把脸就可以装高中生。
不过只能装装被学习压垮的高中生,装不了爱情电影里荷尔蒙喷发的懵懂高中生。
洗漱完的闻知意走回房间开始查看手机,时间还早,刚刚抵达七点,这是一个起床太早而回到梦境又太晚的时点。
他开始回复社交软件上的消息。
part1:导师
志存高远:整体挺不错的,除了最后一部分解决路径可以再清晰一点,其他问题再去问问你们师哥师姐的意见。
闻弦歌而知雅意:好的,谢谢老师。[玫瑰][玫瑰]
闻知意的导师十分佛系地对学生实行放养政策,当初小闻选择他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一学期开组会的次数五个指头都数得出来。
闻家父母倒是有心替他联系其他导师,结果全都被闻知意一票否决,关于他和闻父的关系,闻知意希望学院里最好无人知晓,所以当初开学时家庭情况那栏也是含糊其辞地填写过去。
他无意彻底和家庭决裂,但总归想要凭自己走到一个和闻父闻母都没多大关系的地方。
即便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闻知意仍旧有着自己的骄傲。
part2:闲杂人员
他随性回复了几个朋友、拒绝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邀请、在小群里日常水了几句话,最后看到几个谈不上多熟悉但为人都挺不错的朋友在讨论这个学期去爬雪山,心神一动的小闻多问了一句他们打算去哪里。
“雪山!是alpha就直接冲8km,少1m都不算真a,乔戈里、洛子峰、布洛阿特……低于这个水准的就不要拿出来讨论了。”
闻知意咋舌,嗯,他区区beta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深信群里这些体能怪物alpha和自己就不是一个物种。
“……知意打算参加吗?”
群里一个性格热情活泼的女性beta问了一嘴。
在她这句话之后,十几个人的群聊沉默了片刻,很快就有其他人接过这个话题,探究似的询问闻知意的意图。
“我们估计九月初出发,算上来回路程这么多人也就能凑出三四天都有空的时间,这个时长能选择的地点不多,像奥太娜、萨武神山、哈巴雪山等都很适合入门。”
男神难得流露出可以亲近的信号,林唱思绪微动,慢慢敲下几行字。
“如果知意感兴趣的话,可以相信我们的,大家的经验都很丰富,准备工作交给我们就行,路线团队也不用你担心。唯一要做的就是提前进行一点负重爬升训练,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
他言辞恳切地抛下诱饵,然后安静等待闻知意的回复。
小闻看着群里七嘴八舌的邀请,唯独对那个孜孜不倦试图劝说自己的beta有点印象。
好像是闻知节的朋友。
大闻的朋友他基本都有点印象,林唱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除此之外,闻知意想不起任何和这个人有关的事情,他甚至找不到可以贴在这个beta身上的标签,唯一称得上印象点的特质大概就是——安静?
闻知节的朋友基本都和他一样话痨,难得有个性格安静缜密的。
闻知意承认自己有点心动,如果有经验丰富的人作为同伴,那么第一次爬雪山应该可以避开不少误区。
此刻的小闻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一瞬间的意动直接导致了半个多月后倒在雪地里全身无力、欲哭无泪的自己,嗯,全队轮流拿着牵引绳把他一点点拖到终点什么的也算不上多丢脸。
解决完这桩重大事件后,闻知意长舒一口气开始回复其他消息。
他看着消息界面的99+,蹙眉点进卫行疆的聊天框。
臭屁alpha的头像竟然意外的十分正常,是一只线条流畅又棱角四溢的炫酷头盔,极具层次感的复杂结构让闻知意认出这应该是一只机车头盔。
它整体呈现出深沉的哑光磨砂质感,唯独在目镜的位置采取轻佻炫彩的猫眼造型,又从目镜眼尾拉出色泽饱满艳丽的恶趣味涂鸦,亮光烤漆的轻佻肆意与哑光磨砂的深沉内敛形成无比矛盾又意外和谐的反差。
闻知意看了几秒钟也没认全这些笔触潦草的糖果色涂鸦写的是什么。
他只认出其中一个字母w。
卫行疆是从凌晨一点开始给他发消息的,鬼知道这个高中生为什么精力如此旺盛。
“明天晚上,不对,应该是今天晚上来我家,我爸要见你,不用紧张,他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他问起你关于我的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们也算是合作关系了吧?”
“你们这个年纪的beta都睡这么早?现在才一点出头,你一点夜生活都没有?”
“啧,单身beta是这样的,是我高估你了。”
“……别告诉我你不是单身,如果有伴侣的话你应该自觉点和alpha保持距离,而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凑过来!”
……
卫行疆的消息在两点左右中断,又在五六点重新开始。
“个子不高倒是挺能睡的,我很好奇充足的睡眠对你的作用是——?”
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死了是吧”
一句带着怨气的死了是吧充分暴露18岁alpha无法隐藏的挂念和别扭,卫行疆本人当然看不出这句话里别扭的期待与埋怨,而闻知意就更不可能有所察觉。
他轻描淡写地退出了和卫行疆的聊天框,理所当然地选择晒着对方。
至于晒到什么时候?
那当然是看他心情。
眉眼冷淡的青年完全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他向方特助确认后得到确有此事的答复,卫先生邀请他今天晚上去卫家做客,打着好好了解儿子家教的想法。
他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想要做好这份工作,再加上今天确实没有其他安排,于是轻快地答应了卫先生的邀请。
卫家的座驾依旧准时前来接应,第二次坐上这辆车的闻知意已经没有了初次的警惕与好奇,他惊讶地发现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位熟人。
坐在副驾驶的方特助回头对闻知意露出礼貌沉稳的可靠笑容:“今天卫先生和夫人会和您一起用餐,至于小卫少,他恐怕无法参加了,毕竟高中生就应该待在学校好好上课。”
他说完对闻知意眨了眨眼。
方特助同样是一名beta,日常形象从来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表现出来的气质也沉稳可靠、内敛温和,从头到脚都属于助理中的典型范本,偶尔流露出一点极其个人化的气息便显得可亲了不少。
“他真的会乖乖去上学?”闻知意扬起眉毛。
“当然——不乖,但总归会去。”方特助已经回过身去,他低头在手机上敲字,轻描淡写地向闻知意透露卫行疆的日常状态,“就算是装样子一周也得去几天,小卫少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这一点相信您能够感觉到。”
聪明?
闻知意对方特助选择的这个词持保留态度。
似乎是从闻知意短暂的沉默中感受到他不置可否的态度,方特助轻笑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收起手机,专心致志地和小闻聊起天:“在您之前,小卫少已经换过好几任家庭教师,他们负责高中及部分大学课程的教导,除此之外,小卫少还拥有包括冯女士在内的几名导师,所以他的学习任务其实并不算轻松。”
“他在您面前是不是表现得很不认真?您下次来卫家的时候可以试着考察上次讲授的内容,结果应该不会让您失望。”
在方特助说完这句话后,闻知意开口了,但他的第一句话却并非接过话头,而是要求道:“——不用称‘您’,从资历来说反倒是我应该叫你一声‘哥哥’?我能感觉到,卫行疆有时的‘走神’更像一种无法控制的注意力分散,说真的,你们没带他去医院看过?”
“哥哥”,方特助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从闻知意嘴里吐出的微凉字眼,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表面上仍旧正襟危坐地说:“一点情绪问题而已,不算严重。当初把杰克抱回家,也是医生提议的宠物疗法,小卫少把那只猫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亲为,甚至忤逆了卫先生几次,所以后来的走向你也知道。”
单纯就卫行疆心理问题这件事上,卫先生把壮壮丢掉的行为无异于家里最没用的东西把唯一有用的东西丢了。
闻知意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当座驾驶入卫家花园,时间正好来到六点。
大片如火焰般瑰丽绮靡的云霞从远到近鳞次铺陈在天空中,顶着满天晚霞踏入卫家的闻知意感慨了一番万恶的资本家,他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花园里不正常的低温,在炎热到几乎将人烤熟的高温中,这里无疑放置了数个开放式冷气源。
他的两位雇主,卫先生与王菡女士,和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英俊深沉与美丽高贵,而卫行疆一看就是挑着两人优点长的,这一点倒是卫先生难得对他满意的地方。
卫先生在外的情人没有一个成功替他生下过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卫行疆是一个足够像他且拿得出手的s级alpha。
所以他不需要更多的孩子。
否则以卫先生偏爱女性omega的审美取向,卫行疆能多出数不清的兄弟姐妹。
令闻知意感到些许诧异的是,前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冯云同样在场。
穿着职业套裙的漂亮omega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梳得光洁整齐的发髻在脑后盘起,头型圆润饱满、姿态优雅得体,沉默无言地站在卫家夫妻身后。
闻知意已经从奇特的氛围中察觉到冯云的身份,这个omega似乎并不只是卫行疆的导师那么简单。
诧异的情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对此并不在意亦不关心,而随着几人落座餐桌,铺着刺绣桌布的实木晚宴桌旁多了零星的三个人,方特助和冯云并没有随他们一起用餐,而是坐在餐厅外的花厅里低声聊天。
卫先生坐在餐桌主位,王菡和闻知意则分别坐在两侧。
闻知意记得初遇王菡女士和卫行疆时,前者口中曾提过“礼仪课”,而看上去十分重视礼仪秩序的卫家在招待客人时,却并没有按照该有的餐桌礼仪安排座位。
他对此轻哂。
闻知意无聊地戳破前菜里的松露温泉蛋,过去两年和卫煜之一起吃的饭让他认出了温泉蛋上的白松露,他不是很能接受这种气味,于是悄咪咪将其塞到搭配的酸面包片底下。
坐在他对面的王菡似乎有所察觉,朝这边多投了一眼,感受到她目光的闻知意抬头微微一笑,杏眼平直深刻的眼尾流畅地舒展开,浓密漂亮的眉毛也轻轻一抬。
谁能拒绝顶级建模的甜蜜一笑?
反正王菡不能。
她恍惚了一瞬,下意识对闻知意露出一个蕴藉美丽的笑容。
坐在两人中间的卫先生神色如常,他没怎么动刀叉汤匙,因为要对闻知意说话而十分自然地朝自己左边微微侧头:“小闻先生……应该认识煜之吧?”
花厅里时不时传来的浅淡交谈声猝然停止。
该来的总要来。
被点名的小闻并不为卫先生的问题感到惊讶,在答应成为卫行疆的家庭教师时,他就知道自己所有的经历都必定会被挖得干干净净,姑且算是高薪工作的代价之一。
他只是为卫家的低效率为感叹了一下——直到现在才挖出他和卫煜之曾经结婚的事实。
他当然不知道卫先生在暗中绕过层层包围才查出他的个人信息,而后者之所以成功还是托了一件事情的福——卫煜之即将搬去大小闻现在正住着的小区。
卫先生的下属们顺着这件事顺藤摸瓜,以卫煜之和闻知意同住的小区为敲门砖,在多条信息链汇总验证后终于确定了自己侄子两年前的结婚对象是谁。
不过这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事,很久以前卫先生在卫家的立场就已经倒戈向卫煜之,他之所以难得好奇地非要查个明白,纯粹是出于两年前没能找出卫煜之结婚对象是谁的这个执念而已。
两年前卫煜之名下财产的大幅度变动吓得卫家人以为这位祖宗又要掀起什么风浪,连带着他们所处的整个圈子都开始风声鹤唳,各种真假难辨的商业消息层出不穷,结果事后证明这位只是结了个婚,想逗自己的结婚对象一乐而已。
时隔两年,自家侄子烽火戏诸侯的对象就坐在这张餐桌上,卫先生探究的心理自然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
“可能不仅是认识那么简单。”闻知意坦然回复,“卫先生既然主动提起卫煜之,想必也已经查到我和他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小闻并不清楚卫先生和卫煜之的关系到底怎样,所以出于谨慎起见,他含糊其辞、态度微妙地承认,并未透露更多信息,也只字未提他们即将离婚的事实。
在闻知意这句话结束之后,他清楚地看到卫先生身旁的恶感值悄悄涨了一截,来到百分之十左右的进度。
?
这很诡异。
看来对方和卫煜之的关系不太好?
闻知意自认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蹙起的眉头也悄悄放松。
哼,害人精卫煜之。
“那还真是遗憾又可惜啊。”随着他手中柔软的亚麻餐巾被捏出褶皱,卫先生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着唇角,“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小闻先生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
“请讲。”
闻知意听到卫先生从容、冷漠、不失风度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响起,对方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组织措辞,所以语速略慢、条理清晰。
他听到那个声音说:
“前段时间——8月10号左右,在老太太的葬礼上,我并没有见到小闻先生,这一点实在令我困惑。毕竟老太太是煜之的祖母,虽然并非我的亲生母亲,但对于卫家所有人来说她都是一位令人敬重的长辈,作为煜之的伴侣,小闻先生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出席呢?”
卫先生看着垂眸凝视自己膝上餐巾的闻知意,漫不经心地、略带困惑地补充道:“当然,如果这个问题令小闻先生为难的话,请当我没有提出过。”
闻知意垂下的长睫微微颤抖了一瞬。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出席呢?
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知道卫煜之的祖母去世了呢?
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知道8月10号结婚纪念日那天,卫煜之去干了什么呢?
无法形容的荒谬与迷茫如同汹涌而来的浪潮将闻知意彻底淹没,关于以上三个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出,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在自己身上。
闻知意平静地、再一次地告诉自己:这些问题的答案,在一个又冷又硬的混蛋身上。
带着这种绝不动摇亦绝不在意的觉悟,闻知意慢慢抬头与自己身边的年长alpha对视,他从那双漆黑冷漠的眼中看到种种诸如玩味、兴致、好奇之类的情绪,当然这些情绪都被礼貌与优雅包裹得衣冠楚楚。
而与此对应的是,他确信对方无法从自己的反应中获得满足。
闻知意以自己擅长的平静、克制与置身事外,冷静地回复对方:“很遗憾我现在才得知这个令人心痛的消息,虽然您的提问确实不算礼貌,但我这个人脾气比较好,所以谈不上为难。”
他给出了一个体面的回答,顺带刺了卫先生几句。
得到答案的卫先生看上去并不在意,他思考了一会,似乎从闻知意的回答中提取到令自己满意的信息,于是极其稀少地露出笑容,连他右边的王菡都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他一会。
而在这个十分荒诞的问题过后,卫先生问了几个关于卫行疆的问题,这些问题十分稀松平常,也让他像一位正常无比的、关心着自己儿子的父亲。
他像每一个青春期alpha的家长那样,带着些无奈地向闻知意诉苦:“也不知道这小子随了谁的脾气,我和他妈妈年轻时都比他像话多了。对了,小闻老师高中时应该也是三好学生?”
三好学生?
闻知意想了一会,觉得自己高中时应该算得上三好学生。
他对自己的评价很客观,因为顾砚声作为所谓的竹马初恋,除了在告白时亲了他一下外,没有再和小闻作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高中时期的小闻亲个嘴都能自我谴责半天,顾砚声再怎么禽.兽也下不了手。
那时的顾砚声就连亲吻也只会在闻知意嘴唇上轻轻啄一下,他认为来日方长所以并不急急于一时,当他虔诚又专心地亲吻着自己的竹马时,丝毫未曾预见日后潦草仓促的分别。
在后来,在得知闻知意结婚的后来,他痛苦到无法遏制地回想曾经那个纯洁又一触即分的吻,他想自己好像真的永远失去亲吻对方的可能性了。
他已经没有来日了。
彼时在顾家树倒猢狲散后成为众矢之的、在海外独自流亡了三年的顾砚声,用匿名账号给闻知意发去了第无数条漂流瓶,他慢慢地敲下一个又一个字,又一个个删去,最终只剩下一句平常的晚上好。
知知,晚上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