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民扬,对不起。”
盛名扬等了夏离半天,见她开口就这么一句话,一时心急败坏,猛得抓住她的肩膀,皱着眉头摇晃质问道:“为什么?夏离你是被逼的对吗?你是被逼的!你告诉我你是被逼的!只要你和我说,我可以帮你,我一定帮你!”
夏离咬着下唇,在一连串的追问下,眼神闪躲,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该局促的人神色淡然,本该置身事外的人心中慌乱,盛名扬的心,被线头缠绕着,郁闷着说不出话。
“夏离,是不是你母亲威胁你?”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盛民扬从她的十九岁,说到她的二十五岁。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十七岁的眼里汪着整个春天,春天也有雨季,从来没有掉过泪珠的眼眸哐着泪水,朝她哽咽着说道:
“夏离,我可以帮你。”
她的整个十七岁,也是他的十七岁。
他承诺的保护,他将有的行动,从她的十七岁乃至往后。
夏离不懂喜欢。
大概是因为夏轻情感情不顺,夏轻情总是告诉她,“合适”是“喜欢”,以后要找合适的人。
她知道“夏欢”这个词,明白“喜欢”的字面意思,但她不清楚喜欢究竟是什么,喜欢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她和盛民扬不合适,所以她不喜欢盛民扬,她不知道盛民扬口中的“我可以帮你”,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她同样不知道,九年因校园拍摄意外相识的纪凌,在一年后含泪说出的话,也是喜欢的意思。
不仅仅是帮她,更是帮他自己,去救回他自己那具已经溺入冰冷深海里的尸身,去救回那颗已经用尽最后一丝脉搏,依旧无法跳动的心脏。
她当时用一句“再也不想见到你”,将他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的生命,活生生溺死在海底。
而她一语成谶,终是八年不见。
盛民扬转头拆了盒烟,叼在嘴里准备点火,看夏离还在身边,又默默收了回去,同样收回去的还有他复杂情绪。
“什么时候结婚?”他声音沙哑。
“下个月。”
“具体日期?”
要从夏离嘴里套话很简单,她没有心眼,别人问什么,她老实答什么。
但此刻她垂头沉默。
“还没定。”
夏离撒谎很没技术,盛民扬一眼看穿,见她是真的不想透露任何,停止了追问,克制着情绪问道:“邀请我吗?”
夏离僵硬许久后,吃力摇了摇头。
盛民扬吐出一口气,干巴巴抹着唇,笑了笑:“好,我等你。”
话音刚落,楼下的鸟群也落在老树的枝丫上,扑棱着膀子,折腾老树又掉了不少树叶,像她的一生,有些话腐烂于土里,也从未化作春泥。
人的一生有多漫长?夏离躺在床上,思索起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问题。
二十五的她微微撇头,用余光注视一旁的搁置的婚纱,一套又一套层层堆叠在一起。
她随手挑了最上面的一件,站在镜子前比划在自己身上,精心制作的版型和面料极其贴合她的身型,光是拿在手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属于她的量身定制。
合适吗?
喜欢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结婚,更没有想过,会嫁给纪凌。
和纪凌更像是年少时的一场梦,没了少年气息的她,梦也碎在的十八岁那年的夏天,碎在摄影社团,碎在本该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摄影奖上。
回忆一遍遍拼凑,她没有血色苍白的嘴唇,渐渐被牙齿咬出一片殷红。
手机突然响起,纪凌的消息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纪凌:今天下午两点,登记结婚。
纪凌:我等你。
为了不像上次赴约那样被数落,夏离提前半个小时赶到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却久久未见到纪凌的身影。
此时距离两点已经过去十分钟,凭借着自己曾经对纪凌的了解,以他的脾性,迟到是绝对不可能的,爽约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后悔了吗?
夏离将四周望了个遍。
也许真的后悔了。
她有些失落垂着眸,这个男人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招惹她,招惹完又一句话都不说,就连爽约前,都不愿意发送一条消息。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双目失神,无法在屏幕前聚焦。
忽然,和纪凌的聊天页面蹦出消息——
抬头。
夏离有些诧异,惊讶于他竟然还在。她听了纪凌的话,回了表情后随意找个方向望去。
天光相当,炽阳斜照。
一刹那,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人不再是记忆里那张青涩张扬的面庞,而是带着成熟与稳重,露出整双如春天般温柔的双眼。
她又陷进春天里。
“走啊,还傻愣着。”
纪凌已经走到她面前,抬着下巴示意她上前。
夏离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盯着前前后后交替的步子出神。
前方是九十九步方砖,再上九个台阶,寓意长长久久,可惜在他们身上并不适用,眼神聚焦又扩散,扩散又聚焦,纪凌走一步,她也走一步。
直到纪凌停下,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单独上了好几个台阶。
本来就九个,少得可怜,她又走了将近一半,差点独自去领结婚证。
台阶就像她和纪凌的关系一样,三连两语,谈话少的可怜,也许此刻落单的她,是嫁给纪凌后生活的缩影。
她不由在风中瑟瑟。
虽然至今都不明白纪凌和她结婚的原因,也不清楚纪凌的想法,但她知道,此刻她所要做的,是将自己人生少有的第一次体验,交付给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她见纪凌迟迟没有动作,甚至还停留在方砖上,于是用同样相似的话语半转身朝他招呼道:“走啊。”
“我抽根烟。”纪凌难得老实,没有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朝她回应。
“你还抽烟?”夏离惊讶,她不喜欢烟味,但如果是纪凌,她脑海里浮现出纪凌抽烟的模样。
也许他修长的指节会将烟稳稳夹住,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微垂的双眼,烟雾从唇角漫出,模糊他紧抿的下颌,他的指腹会无意摩挲着烟身,风卷过的时候,烟蒂上的火星猛然跳了跳……
纪凌已经不再是曾经少年,从无话不谈,到如今有许多她不知晓的事情。
她还在深思着,纪凌的话又传来:“不抽,第一次抽。”
夏离被他正经的模样逗笑,之间的氛围也不再僵硬,多了份诙谐。
“我教你?”她鼓起勇气,借着风势,站在比他高一点的台阶上,嗓音温润,朝他小声说道。风把她不敢说的话,传到他的耳边,躲在身旁,呼呼吹着,小声完成她的秘言。
“你抽烟?”纪凌神色不好,表面看着冷静,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则鼻腔里发出的一声气音,将他出卖。
夏离身上有了他不知道的事,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分享无数的秘密。
现在的他,只能靠着简单的寒暄和笨拙的手段,去试探她,去了解她。
“我不抽,也是第一次抽。”夏离怕他乱想,回应着。
“那还说什么?”害他白慌张一场。
“真有想说的。”夏离笑了笑,带着忧伤,她格外破碎,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她说道:“纪凌,你想做的,我也想做。你犹豫的,也是我犹豫的。”
她神色淡淡,已经完全转过身,直面正对着他。风吹起鬓发,遮住她那双凄冷的眸子,像是欺骗一般,但同时,又把比眸子里更要心寒的东西,带到纪凌那里。
这不是欺骗,明明毫无威力话,却尖锐如一把利刀,狠狠刺向纪凌心脏正中心。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纪凌。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够合适,总是阴差阳错,差那么一点点。”
对于她,差一点的误会,各奔东西;差一点的解释,埋藏于心;差一点的当下,迟疑不决。
差一点交付往后。
对于他,差一点的心事,欲言又止;差一点的告白,呼之欲出;差一点的以后,心生踟蹰。
差一点护她余生。
但差一点的接近,差一点的距离,是那么漫长,那么遥远,纪凌花了八年时间,和她走到这里,即使是带着爱恨纠缠,即使趑趄不前。
纪凌从来不抽烟,尼古丁有成瘾性,但同样也能调节情绪,他想尝试用烟草来提醒自己,麻痹自己,可一听到夏离亲口说出他的所思所想,还是不由生出不满,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对自己!
于是他逐步走到夏离的跟前,用只有夏离能听见的声音,用只有彼此之间能传递的气流,贴在她的耳边,朝她问道:
“那你后悔吗?”
“我……”夏离支吾一声,又轻轻摇了摇头,最后回答:“我不后悔。”
“我也一样。”
“我不后悔。”
“你嫁给我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的婚约铁定如山。”
他不满于她,不满于她当年轻轻一声的了结,又爱她倾心的温柔,爱她的破碎,爱她千遍万遍都独她最好。
说完后拉开距离,夏离才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庞,像是冰冷许久的人,终于碰到属于他的暖流,不愿再松开,不愿再放手。
随后颤抖的拇指附来,任谁都无法忽视突如其来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夏离想要躲开,却被纪凌的另一只大手捉住。
拇指轻轻贴上薄凉的唇,冰冷的触感比嘴唇的温度还要寒上几分,指节摩挲着干涩的唇,差一点就探入口中。
“你的唇色很淡。”
夏离羞赧侧开头,垂下头没敢回应他的视线,沉默许久,纪凌说道:“回家吧。”
“嗯。”她下意识咬唇点头的同时,舌尖不经意间碰到纪凌刚刚触碰的一角。
真的很淡吗?
夏离也没多想,准备拿起手机打车,谁知纪凌忽然伸手挡住她的视线。
“不是看合同了吗?”纪凌问道。
“嗯,都看了。”夏离应声。
“那合同上写的,应该不用我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