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一更

    那人下了车,抬头看了看上面,大概是在找柳星砚住的那一层。


    柳星砚不想见他——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


    但躲是躲不掉了,柳星砚无奈,主动打了个招呼:“找我吗?”


    男人闻声回头。


    他大概是刚出席过什么正式的场合,一身衣裤十分得体,身上的白衬衫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也折射出了浅浅的光泽。


    他打量了一番柳星砚,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神很平静,却实在无法掩饰那股高高在上的挑剔感。


    他没有立刻回答柳星砚的话,而是对身后安静等待的司机说:“你把车开出去吧,别堵着路。一会儿等我电话。”


    “是,先生。”司机恭敬地说。


    “先生”,柳星砚在心里淡淡吐槽。


    上一次见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着?九年前,还是八年前?总之是柳月阑搬家的那段时间。


    自己大病初愈后还是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身体。那时候柳月阑刚上大学,已经住校了,在家里待不了几天,他们又……实在相处不来,索性趁着这个由头分了家。


    柳月阑搬家搬得拖拖拉拉,蚂蚁搬家一样搬了小半年仍没有进展。


    后来趁着某天柳星砚去复查眼睛,他带着一个朋友哐哐哐把自己的东西搬空了。


    这位“朋友”,便是面前这个男人——柳星砚那天回来得很早,远远地在楼下看了他们很久。


    面前这人,柳星砚记得应该是叫做顾曜的。


    这些年,顾曜没少在财经新闻里露过脸。


    搬家那天和现在一样,也是个炎热的夏天。柳月阑跑上跑下,额头上很快就出了一层汗。


    他看着清清爽爽站在一边丝毫不知道主动伸手帮忙的顾曜很是不爽,开口骂道:“我说少爷,你要是不会干活,就滚回你的美国去,别在这碍我的事。”


    顾曜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一下,把衬衫袖子卷了上去,打算过来帮忙。


    柳月阑看他那个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讽刺他:“少爷,您要不把衣服脱光了裸奔吧,这样才不会弄脏。”


    顾曜没说话,只弯腰搬起柳月阑脚下的纸箱子,无奈笑道:“我说少爷,我大老远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你能不能对我客气点?也就只有你敢把我当狗一样使唤。”


    *


    柳星砚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个顾曜,只觉得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但,更让柳星砚意外的是……


    在那段记忆里,柳月阑也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甚至有些恍惚,他的弟弟,竟也有过这样鲜活生动的模样。


    见柳星砚久久没有说话,顾曜先开了口。


    “走吧,”身处上位惯了,顾曜说话的语气永远带着命令,“上楼,跟你聊聊。”


    柳星砚一个人住,家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单人份,就连椅子都只有一张。


    他想了想,还是把这张椅子让给顾曜——出于礼貌而已。


    但顾曜也并不领情。他低头看看这张椅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他用手推开那张椅子,转而向后轻轻靠着餐桌,半秒钟之后索性又重新站好,连一片衣角都不想和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碰到。


    他环顾着这间房子,片刻后说:“很多年前我来过这,但没上楼——阑阑不敢让我上来。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的是什么,实在太好猜了。想不到这么简陋,想不到这么寒酸,想不到这么破败。


    柳月阑也时常说他寒酸——两人上一次见面时柳月阑还说,“你越努力,越显得寒酸”。


    但柳月阑的“嫌弃”和顾曜的嫌弃是不一样的。


    柳星砚静静地看着顾曜,面上不显,心里的火已经快把整间房子都点着了。


    僵持了一会儿后,柳星砚把椅子拖到自己面前一屁股坐下。他冲顾曜耸耸肩,无辜地说:“不坐就算了,我自己坐,反正只有一把椅子。”


    顾曜居然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他又一次打量起柳星砚,片刻后开口道:“阑阑老和我说你们俩不像,但这么一看,还是有点像的。”


    硬要说的话,柳星砚和柳月阑的相貌有那么七八分相似,但气质天差地别——柳星砚温和得多,是一出门能被十个人问路的无害长相;柳月阑则锐利得多。


    但柳星砚无心和顾曜扯东扯西:“先生,你大晚上跑到我家楼下堵我,有什么事吗?”


    顾曜念了几个数字,说:“这张卡,你知道的。”


    就是柳月阑的那张卡,前几天才“还”过一笔钱的那张卡。


    顾曜继续说:“十年前你治病的那笔钱,应该是已经还清了。但前两天又收到了一笔钱,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柳星砚说:“顾先生日理万机,为了五万块登门拜访?”


    顾曜依然保持着很得体的微笑,只是笑意一点都不真切:“你这个带刺的样子,真的和阑阑挺像的。”


    他自顾自地说:“我跟我姐就完全不像,任何方面都不像。”


    之后,他把这张卡扔回给柳星砚,又说:“我大概懂你在想什么,这算利息,是吗?那大可不必了,这卡里的钱,阑阑一分都没动过。拿回去吧。”


    柳星砚没接,只重新又放回顾曜身后的餐桌上:“那你让他自己拿回去。”


    “他没空。”顾曜飞快地说,“而且——”


    顾曜像是故意卖关子:“他最近应该不敢来找你。”


    柳星砚露出个十分意外的表情:“他还有不敢做的事?”


    “怎么没有?”顾曜好笑道,“过段时间我准备带他出去,应该不回来了。哦,我的意思是,他应该不回来了。”


    顾曜说着又比了个手势:“我准备把他移民到澳洲去,省得他一天天矫情这个矫情那个。”


    柳月阑很少回家——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不算坏事,因为一般情况下,柳月阑每次回家都是因为跟顾曜吵架,每次吵过架都像吃了炸药一样。


    但很少回家,也不意味着他们兄弟俩真的完全没有联系,更何况,移民这么大的事,柳月阑真不会瞒着他自己做决定。


    柳星砚眉毛皱得更紧了:“柳月阑又不是没长嘴不会说话,你让他回我这,自己跟我说。”


    顾曜还是笑:“跟你说了,他不敢。”


    柳星砚都气笑了。他伸手指指身后那个大窗户,说:“他都敢把我从这推下去,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说。”


    “固执。”顾曜轻轻摇摇头,“你跟他的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


    除了顾曜之外,还真没第二个人说过这种话。柳星砚脾气很好,只是看顾曜实在碍眼,一句话都不想好好说。


    “还有别的要说的吗?”他冷淡地说,“没别的事,就请回吧——记得把卡带上。”


    顾曜还有话要说,只是刚动动嘴,电话响了。


    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陡然锋利起来,他沉下脸,瞥了一眼柳星砚。


    和先前的打量完全不同。


    这一个简单的眼神,压得柳星砚有点喘不了气。他闭了闭眼睛,无语地说:“月阑的电话?怀疑是我通风报信?你倒是想想,我有没有机会给他通风报信。”


    顾曜冰冷的眼神又把柳星砚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这才转过身去接起电话。


    手机听筒声音不大,只是柳星砚这里实在太狭小了,电话一接起,柳月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顾曜,”他在电话那边说了个地址,“滚回来,我在这。”


    “……”顾曜叹了口气,“来了。”


    挂断电话后,他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后,方才冰冷的神色消失了一大半。


    “柳星砚,”再开口时,顾曜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你真是他最大的累赘。”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顾曜摇摇头,更正道:“你是他唯一的累赘。”


    柳星砚确实无法反驳,但也不愿顾曜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顾先生,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顾曜嗤笑一声:“啊是吗。”


    他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临走时他垂眼看着那张银行卡,没有带走的意思。他用手指点点,又对柳星砚说:“你不信,那就让他来拿,你看他会不会收。”


    之后,顾曜就离开了。


    门锁咔哒一声关上的时候,柳星砚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手心生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被顾曜气得拳头都捏紧了。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从一开始,他就是柳月阑的累赘。


    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这么扭曲。


    他珍惜柳月阑,也深觉愧疚。他省吃俭用,省下的一点点钱也都给柳月阑,希望能够弥补一点从前给弟弟添的麻烦。


    但他又实在无法完全原谅柳月阑——他竟然真的希望他们一起去死。


    柳月阑呢?


    柳星砚有时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懂弟弟的人。


    他想活着的时候,弟弟想让他死。可他真的快死了,弟弟又愿意放弃一切救他。


    高考可以不考,前途可以不要,单纯的爱情可以变成交易……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柳星砚的命还重要。


    柳星砚颓然地倒在床上,头痛欲裂。


    他从床头一把捞过那颗胖星星搂在怀里。他闭着眼睛,连床头开着的小夜灯都觉得刺眼。


    他蜷着身体,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柳星砚头昏脑胀地下床去关窗。他刚推开纱窗,门响了。


    他回头一看——


    柳月阑竟然过来了。


    外面雨下得很大,他的衣裤都打湿了。


    柳星砚窗子都顾不上关,立刻去拿干毛巾:“雨这么大?!你没开车吗?”


    柳月阑没好气地说:“开车过来停哪儿?车子堵门口让人骂吗?”


    他接过毛巾,也没顾着擦脸擦头发,先过去把没关上的窗子关了。


    外面雨实在大,他刚走过去,又被扑了满脸的雨水。


    他眯着眼睛,咣地一声关严了窗户,这才慢吞吞地用毛巾擦了擦手臂。


    他背对着柳星砚,低声慢慢说道:“顾曜刚才来了?我问他也不说,问司机也不说。我猜是过来找你了,是吗?”


    说着他又有点着急:“顾曜是个疯狗,你别理他。他跟你说什么?”


    柳星砚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月阑,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个疯狗那个疯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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