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那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


    柳月阑一边哭一边打120,语无伦次地报了地址。


    野哥疯了一样在家里跑酷,把柳星砚的衣服鞋子毛巾全都打包好,差点连洗脸盆都叼走。


    几分钟后,附近的医院派了救护车过来,医护人员把他抬上了担架。救护车载着他们两人一狗,咆哮着驶入了最近的医院。


    而柳星砚自己……还飘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根本记不清究竟为什么会晕倒了,只记得自己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喉咙顶上来一股醒甜的液体。他快要摔倒了,却没有一点点力气能够支撑自己的身体。


    送进医院后,柳月阑和野哥忽然有了默契。


    一人一狗分工合作,野哥叼着小钱包去缴费办住院,柳月阑和护工阿姨推着柳星砚去排各项检查。


    就算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灵魂,柳星砚也依然讳疾忌医。


    好在他这个灵魂耳朵不太好,眼睛也不太好,听声音是断断续续的,看东西是蒙着雾模模糊糊的。


    他一会儿飘去看看野哥,一会儿飘去看看柳月阑,比他们两个都轻松。


    其实,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病痛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他胸口痛了很久,每天认真吃饭,体重也还是一直下降。


    他有偷偷去书店找过资料,因为怕野哥发现,只敢快速地摸一摸那上面的盲文。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什么病。


    可是,当急诊科的医生打电话通知呼吸重症、肿瘤科和icu联合会诊的时候,柳星砚还是抿了抿嘴。


    他晃荡着坐在自己身体躺着的病床上,两条腿一晃一晃。


    真的确诊了,好像反而更轻松了。


    他想,自己这短暂的18年里,拥有过的东西太少了。


    他有过父母,却也像没有一样。他有亲人,却总是拖累他。他想自己照顾自己,却老是给周围的人惹麻烦。


    他忽然能够理解柳月阑说的话了,死了也不错,死了大家都解脱了。


    只是……


    柳星砚四下看看,试图在眼前那一摊迷雾里找到他的狗。


    野哥刚刚去送病理标本了。担心自己污染了标本,还特别小心地用爪子收好,放进背上的小包包里。


    抢救室气氛紧张,聪明的野哥反而缓解了一点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有个护士小姐姐说,这狗真聪明。


    柳星砚想出去找它,这个灵魂偏又没办法离开太远。他想跟野哥说,你别忙活啦,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不如多陪陪我。


    他身旁,柳月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医生,你搞错了吧……你、你……”


    那位急诊科的医生还很年轻,对病人家属还有些没有完全麻木的温情,可说出的话也还是带着明显的责备:“从增强ct的结果来看,他的肺部有一个很大的占位性病变。要确定性质,肯定还是要看活检结果,但……从这个形状来看,多半是恶性的,而且时间很久了。你们从来没发现吗?他不可能没有症状。”


    医生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他看看柳月阑灰白的脸色,实在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只说:“你们家大人呢?在外面打工?赶紧叫回来吧,情况很紧急了。”


    柳月阑机械地摇了摇头:“没有……大人。”


    他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尖叫着说:“医生,医生,医生!你救救他,你救救他!他才18岁,他才18岁!他、他……”


    柳月阑的哭声逐渐减弱,到最后,只剩下极微弱的啜泣。


    他弓着背,脸埋进手心,泪水从指缝汇成一条小溪。


    “他才过完生日,他才……才过完生日啊。”


    心软的医护人员看不得这样的场景。有个护士姐姐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低声安慰了几句后,建议他赶紧去办住院。


    “你们家的狗狗已经去办手续了——唉真聪明呀——但你最好还是赶快去住院部,抓紧去占个好位置,起码舒服点,好吗?”


    柳月阑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沉默着擦干眼泪,又呆呆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离开急诊室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抢救室的柳星砚。


    随后,柳星砚便被送进了住院部。


    公立医院的环境不算太好,他们家经济又紧张,柳月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搜刮来了,也只勉强够支付两周的住院费用。


    没有办法,只有住人最多的八人间。


    柳月阑把东西收拾好,又下楼去租折叠床。


    他像游魂一样踉跄着走出病房,脸色和神情比身后真的变成灵魂的柳星砚还要可怕。


    柳星砚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仗着他听不到自己说话,放肆地数落他:“你说你,我都生病了你还这副表情,你摆脸色给谁看呀?”


    他回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小声说:“我又看不到……”


    柳月阑对这些无知无觉,只缓慢地走到楼梯间,左手颤巍巍扶着把手,慢慢下了楼。


    柳星砚走不了太远,刚出病房就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拉着自己往回扯。他不再跟着弟弟,只在他身后喊道:“喂喂,我明早要吃粉丝馅的包子!我都生病了,我不吃难吃的肉包子了!”


    他话还没说完,柳月阑脚下一个失足,从三楼滚了下去。


    口袋里,他们那个破旧房子的钥匙也抖了出来,从楼梯的缝隙里哗啦滑落,不知掉去了哪里。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惊呼,七手八脚地过来扶他。


    殷红的鲜血重新覆盖着早已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柳星砚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终于对这场铺天盖地的灾难有了实感。


    他眼眶发热,只剩一点灵魂的状态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他喃喃地叫着柳月阑的名字,心下一片哀戚。


    *


    不知是不是因为灵魂都跑了出来,住进医院之后,柳星砚始终昏迷着。


    刚开始那一天,柳月阑在楼上住着——摔得很严重,皮肉伤之外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他不愿意住院,偷跑出来看柳星砚,被查房的护士赶了回去。


    好在,还有野哥。


    野哥白天的时候自己回去家门口的那个私人小超市,继续帮老板卖废品赚点钱。那老板人很好,听说柳星砚住进了医院,便多给了野哥一点零钱和两个鸡蛋,让它带给柳星砚。


    它又趁着晚上回了一趟家,把家里的小煮锅也叼来了——反正现在柳月阑不在,柳星砚是绝对不会嫌弃的。


    病房里的其他患者家属都在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狗狗。


    野哥对这些夸奖毫不在意,只专心地给小主人煮着今天的蛋。


    柳星砚依然坐在病床上,两手托腮看着野哥忙来忙去。


    那些对野哥的夸奖,让柳星砚非常受用。


    他笑眯眯地说:“真厉害呀小菜包。”“好聪明啊小肉包。”“你可真棒,小二狗。”


    仗着野哥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又开始胡乱给它起名字叫。


    野哥煮好了鸡蛋,用两只前腿趴在床头柜上,一把扯下了电源。然后又去翻自己的星星包,从里面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钞,捋好了放到床头的抽屉里。


    隔壁床的老大姐说:“今天也来补贴家用啦?阿姨帮你看着,绝对不会丢!”


    野哥面无表情地“汪”了一声,就当是感谢。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柳星砚的身体依然昏迷着。


    野哥叼着被子,盖到柳星砚的肩膀,又小心收起爪子,把没有扎留置针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


    做完这些后,它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柳星砚。


    ……后来,它又直起身子,用脑袋蹭着柳星砚的被子。


    也不知道他哪里会痛,根本不敢碰,只敢稍微蹭一蹭被子。


    柳星砚飘在一边,心里酸酸的。


    他绕到野哥旁边,想用手摸摸它的头——摸不到,手掌会穿过它的头。


    柳星砚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野哥野哥,我死了之后,你可怎么办呀。”


    野哥听不到小主人那些唉声叹气。它在柳星砚的病床上靠了一会儿,起身拿了一个拖把扫干净地面,把星星包放在地上,枕着它睡了。


    它守着它的小主人,耳朵时不时抖一下。


    第二天一早,柳月阑下来了——伤养得差不多了,怎么也不肯继续在楼上住院了。


    他租了一个折叠床,就坐在那里看着柳星砚。不吃饭,也不说话,也不去学校。


    柳星砚急得团团转:“喂,你要考试啊,两天之后就是高考了!”


    他真想把柳月阑拎起来揍一顿:“你搞清楚好不好,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考试才是最重要的呀!”


    但柳月阑听不到。


    好在,那天下午,柳月阑还是拿到了准考证——有个同学听说这事,过来了。


    “哎,小月阑,真是这儿啊!”


    柳星砚和柳月阑同时抬头一看——


    病房门口,一个头发染成棕色的少年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看到角落的柳月阑后眼睛一亮。


    “我看这门口贴着的名字有一个姓柳的,我就猜是你哥。还真是啊!”


    “临风,你怎么来了?”柳月阑慢慢地起身,还有点头晕。


    被唤做临风的少年快步朝他走来。他挥了挥手里的透明文件袋,说:“准考证!哎呦,祖宗啊,阿曜找你找得快疯了。今天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五点啊!!!我还做着梦呢就给我叫起来,非要让我今天!必须!亲自!把准考证交到你手上!”


    临风抱怨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招谁惹谁了!”


    柳月阑接过准考证,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抽屉了。


    “谢了。”他没滋没味地道了句谢,“我应该不去了,让你白跑一趟。”


    临风也是他们那所私立高中的学生。他们这些大小姐公子哥儿,不参加国内的高考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临风大概是早就猜到,又或是完全不觉得惊讶,总之没有多说,只说:“随便你,我也管不了你。阿曜今晚就回来,让他收拾你吧。”


    他嘟嘟囔囔地把手里的精美餐盒放到床头柜:“我真不知道你们俩天天干的什么仗。”


    一旁安静聆听的柳星砚忽然眼角一跳。


    临风嘴里这个阿曜,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好啊,柳月阑这个小混蛋,不好好学习,跑去谈恋爱了!


    柳星砚气得咬牙切齿。


    你哥都还没谈过恋爱!


    还不去考试!


    柳星砚真的快气疯了。


    他回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真想立刻跳起来给柳月阑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柳月阑的表情也终于松动了一点:“他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临风捶胸顿足:“我求求你了少爷,我求求你了!你这儿出了这么大事,他在美国待得住吗?恨不得扛着火箭嗖嗖飞回来!”


    柳月阑又不说话了。


    临风没有待太久,临走时还给柳月阑放了一张卡。


    他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本正经地低声说:“十万,你先用着。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再多的,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


    他左右看看,把声音压得更低:“月阑,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但是……有些事,对你来说是天塌了一样严重的事,对我来说也是实在很难处理的棘手问题,但对阿曜来说,可能只是动动手指动动嘴的事——我不是要让你服软或者是怎么样,阿曜这个人……唉,不管怎么说,你们在谈恋爱不是吗?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是不能跟自己的男朋友说的呢?”


    临风叹了口气,轻声说:“对吗,月阑。”


    临风离开之后,柳月阑坐在折叠床上一直发呆。


    柳星砚急死了,他在柳月阑耳边大声叫着:“不许不许不许!那个阿曜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你也不许不考试!不许不许不许!”


    柳月阑呆坐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趴在柳星砚的病床上。


    他把头放在柳星砚手边,食指戳着他的小指。


    柳星砚看了又觉得心里发酸。他坐在旁边,戳着柳月阑的脑袋。


    “我真是……”趁着柳月阑听不见,什么话都敢说了,“真想揍你啊。”


    大约半小时后,野哥完成了今天的工作,背着星星小包回来了。


    柳月阑默默起身,带着临风留下的那张卡,出去了。


    “我去交这两天的费用,你看着。”


    柳星砚:……好好好,你们这会儿不打架了是吧,还挺有默契了。


    他跳下床,蹲到野哥身边,两只手捧着脸,胳膊肘杵在膝盖上,愁眉苦脸地说:“了不得了野哥,柳月阑这个小混蛋,他居然早恋。天呐,我真觉得天塌了。他还想不去高考,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啊?”


    野哥甩了甩尾巴,要不是柳星砚现在是一个灵魂的状态,又要被它打得嗷嗷叫了。


    柳星砚恶作剧一样地去抓它的尾巴,很凶狠地说:“你这个坏尾巴!”


    几分钟后,柳月阑回来了。


    他刚坐下,又不知是怎么了,抬头朝病房外看了一眼。


    外面走过了一个人,很高,腿也长。


    他正在打电话,已经走过了他们在的这间病房几步,又折了回来。


    他远远地看到了柳月阑,迅速地讲完了电话:“一个小时,不能再等了——一个小时都准备不好东西,你们医疗团队干脆解散算了。”


    他收好手机,快步走进病房。


    柳星砚眨眨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


    男人看上去与他们兄弟俩差不多大,却有着远超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他两步走到柳月阑面前,低头看着柳月阑额头的伤口,脸上带着难言的心痛。


    “我才走五天……”他一伸手,把柳月阑揽入怀里,“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柳月阑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慢慢伸手,攥住了那人的衣角。


    浅色的衬衫前襟很快湿了,柳月阑压抑的哭声传来。


    “阿曜,他快死了……我、我……”柳月阑的声音颤抖着,“怎么办啊……”


    那人微微弯下腰,低头吻着柳月阑的头顶,安慰道:“阑阑,别怕,我来了。”


    他言简意赅地说:“收拾东西,转院。一个小时后有车过来接我们。”


    原本安静趴在地上的野哥呲溜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身体后开始整理东西。


    柳星砚又重新坐回床上。


    他回头看看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自己,默默地说:“别折腾啦……都别折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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