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柳星砚18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很大的病。在那之前,在过去那十几年眼盲的时间里,他和医院打交道的次数也多得数不过来。


    他眼睛看不到,身体也不好,去过很多医院。去看眼睛,去看身体,去输液,去打针。


    最早柳月阑会陪着他一起,后来柳月阑去了很远的地方上高中,他不愿意再让弟弟花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便让他专心学习。


    再加上……他有野哥了。


    因为这件事情,柳月阑还跟他吵过一架。


    当时自己说什么来着?柳星砚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大约就是一些,月阑你好好学习,你总不能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什么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之类的话。


    柳月阑一向是不喜欢听这些的,好在他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柳星砚也很少说这些。


    但那时不同往日——那时候,柳月阑都17岁了。


    快高考了,柳星砚也跟着紧张起来,老是忍不住,多念叨过几次。


    柳月阑本人倒没有哥哥紧张:“管好你自己吧,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明天我已经请过假了,我带你去。”


    “不用啦,月阑,你还是好好上课,去学校要1个小时呢,别折腾了。”柳星砚温声道,“野哥陪我去就好了。”


    他听见柳月阑冷哼一声,又赶紧说:“以后等你上了大学,总要住校的呀,我总得自己照顾自己。”


    说着他安抚地拍拍柳月阑的手背:“我知道你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柳月阑就拍开他的手:“谁不放心你?”


    柳星砚连忙岔开话题:“反正,有野哥照顾我呢,你就放心吧。以后等你去读了大学,也能安心一点了。”


    柳月阑老半天没说话。


    柳星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这尴尬的沉默里猜测柳月阑又生气了。


    他搓了搓手指,嘴唇抿着,见柳月阑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便又说:“总之……有野哥照顾我,总是好一些吧。”


    又过了几秒钟,他听到柳月阑拖动椅子的声音——起身去喝水了。那人安静地喝完一杯水,把水杯放在桌上,这才“嗯”了一声:“行,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星砚竟然觉得这简单的几个字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二天去复查眼睛的时候,还真的出了一点小问题。


    大概是天气实在炎热,柳星砚牵着野哥下公交车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当时以为是中暑,野哥给他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又去给他买了一瓶矿泉水。


    喝过之后倒是不头晕了,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咳——没事,没事。”柳星砚摸摸野哥的头,说,“天气太热,水有点凉,呛着了——咳咳咳!”


    野哥咬着他的裤腿往医院的方向扯,意思挺明确的,让他复查过眼睛后再去看看内科。


    柳星砚也想过——他最近老是咳嗽,还总是觉得喘不上来气,他们家住三楼,他爬上三楼,居然也觉得有点吃力了。


    而且……前两天早上他咳得厉害,好像……柳星砚自己也看不到,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手心里热乎乎、黏糊糊的。


    他没告诉任何人——野哥在数钱,过两天就要去医院,总要带着钱;柳月阑在写作业,功课太多了,晚上写不完,他经常早起继续写。


    野哥听他咳得厉害,很担忧地出了个声儿,啪嗒啪嗒走过来看他。


    柳星砚用腿碰碰他:“没事,没事,牙膏太辣了,呛到了。”


    “汪!”真的没事?


    柳星砚笑眯眯地说:“真的没事。”


    柳月阑也写完了最后一点作业,走过来拿起牙膏看了看,说:“晚上我从学校买个新的回来。”


    柳星砚连忙制止:“你学校东西太贵了!不要!”


    柳月阑把牙膏一扔:“那你别呛着啊。”


    柳星砚嘿嘿一笑,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摸到柳月阑的肩膀后推着他朝门的方向走去。


    “快快快,上学要迟到了。”


    柳星砚想起这件事,心里又有些嘀咕。他摸着野哥的背,从它背上取下那个胖星星模样的小包包,在里面摸了一会儿,又把包包放回野哥背上。


    “公交车空调太凉,外面又太热,一冷一热有点不舒服,没事啦。”柳星砚慢慢坐起来,重新牵好野哥,继续朝医院走去。


    复查结束后,那位眼科医生好心提醒道:“柳星砚,我建议你去看看呼吸内科或者胸外科,你这个咳嗽的声音不太对。平时做过体检吗?”


    柳星砚睁着眼睛说瞎话:“嗯嗯,每年都做的。”


    “汪!汪汪!”做个屁!你就没做过体检!


    柳星砚把野哥扒拉过来,用两只腿夹紧,威胁地在它头顶捶了一拳。


    体检要800多块钱一次,哪里有那么多钱去做体检?


    别说体检,就连常规的复查他都不想做。


    他这个眼睛……反正也就这样了,复查不复查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家的路上野哥还给他摆脸色了。跟它说话也不理,还用尾巴打他。


    柳星砚逗它:“哪里来的坏狗?小菜包?小肉包?小二狗?”


    野哥生无可恋地“汪”。


    别乱给我起名字!


    晚上柳月阑回家问起复查结果,他还有些心虚:“挺、挺好的。”


    “哦,是吗。下次复查我也去。”


    柳星砚:“……”


    看来是没糊弄过去。


    也是不巧,没过几天,柳星砚就生病了。


    也不严重,就是发烧,但是温度一直降不下去。


    野哥大半夜出去给他买退烧药,柳月阑也爬起来用温水给他擦身体,还请了第二天的假——后来柳星砚才知道,弟弟请假的这一天,是市里组织的模拟考试,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再之后,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脱轨了。


    他一直发烧,白天退烧,夜里又发起高烧。吃了药温度能退一点,药效过了又立刻烧起来。


    柳月阑反反复复请假,高考前这几天过得一塌糊涂。


    柳星砚心里郁闷得很,催他赶紧去复习,柳月阑又不愿意,一说起来就吵。


    “我真的没事。”柳星砚坐在餐桌前,自己端着一碗粥慢慢地喝着,“真的没事。就这么几天了,你还是好好复习。就这一次机会呀。”


    柳月阑啪地把筷子摔在桌上:“天天都是这一套,你烦不烦?我这两天给你好脸色了是不是?”


    柳星砚也来了火:“我读不了书,但你可以。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你可以。月阑,你想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你想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地方吗?”


    柳月阑嗤笑一声:“那你说这是因为谁?”


    “……”柳星砚又想咳了,“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所以我才不想这样啊!”


    柳月阑啧了一声:“你管好你自己,少给我这里受伤那里生病,比什么都强。”


    他语气放缓了一些,想来也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几秒钟之后,他伸手过来摸柳星砚的额头,说:“别管我。今晚要是退烧了,我明天就回学校。”


    他又嘱咐了一句:“学习上的事你少管我,你管好你自己,我就能专心考试。”


    柳星砚连忙说:“好,好,你不想听,那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好好考试,我会好的。”


    方才捧着的那碗粥已经被柳星砚放在桌边了。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么凑巧,这碗粥放在了一摊水渍上。


    那两人话赶话吵了几句,谁也没注意这碗一点一点滑落到了餐桌边缘。


    再之后,碗碟摔碎的哗啦声夹杂着柳星砚的痛呼一并传来——


    碗摔碎了,柳星砚的腿也被烫伤了,桌上的饭菜打翻了,连带着绷在柳月阑心里的最后一根弦也断掉了。


    他一言不发地给柳星砚处理好了伤口,沉默得让人心慌。


    他蹲在地上,忽然就哭了。


    “柳星砚,我有时真的很希望你去死。”柳月阑冷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他嘴里说着无比愤恨的话语,语气里又带着天大的委屈,“好希望你能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样我就解脱了。”


    野哥听到这话后气得快要发疯,两步冲过来一巴掌扇在他的腿上。


    柳月阑没有理会,只继续说:“我也恨不得去死,死了多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说着,他从地上站起,两只手按住柳星砚的肩膀——


    “哥哥,”柳月阑罕见地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语气冷静得让人害怕,“哥哥,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吧。”


    他的手上忽然用了力,一把抓起柳星砚!


    “我们一块儿去死吧!”


    柳月阑一只手拦腰搂住柳星砚,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拖起他就往窗边走!


    柳月阑像是真的发了疯,说话的声音都拔高了:“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活着?!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甚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柳星砚的脸,说话的语气又顿时温柔下来:“你放心哥哥,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的,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他用像是哄小孩的语气柔声说着可怖的话语:“我陪你一块儿去死,你不会孤单的。”


    野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也愣住了。几秒钟后,在柳星砚被拖到窗边时,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飞奔着冲到柳月阑身侧,照着他的腿张嘴就是一口!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满了这间狭小破旧的房子。


    柳月阑吃痛地吸了一口气,又恍然大悟:“哦——对了,你肯定也舍不得你的狗,那我也带上它,我也带上它好不好?”


    柳星砚被他捏得很痛,脑袋一片空白,喉咙里泛着一股一股的铁锈味道。他不知道柳月阑为什么忽然间就爆发了,只直觉觉得柳月阑真的伤心到了极点,已经全然不管不顾了。


    他伸出手胡乱地抓着,好几次抓住了柳月阑的手臂,又被躲避开。指甲划过皮肤的时候,好像都能听到那刺耳到让人牙酸的咔吱声。


    他不停往后退着,慌乱间甚至扯破了柳月阑的领口。从前发生过的那么多次争吵,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一样让他害怕。


    ……柳月阑好像是真的不想活了。


    “月阑,月阑!”柳星砚着急地叫他的名字,手上用了身体所有的力气挣扎,“月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好不好!”


    柳星砚急得一直咳嗽,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他终于抓住了柳月阑的肩膀,再开口时舌头却打了结。


    “月阑,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


    柳星砚耳边嗡嗡作响,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听不清楚,那些语句流进耳朵里好像都变成了完全听不懂的陌生语言。


    他感觉到抓住自己的力气越来越重,可自己的身体却在不断下坠。他害怕柳月阑真的拖他一起跳楼,拼了命地往后退。


    却不想自己真的拽倒了柳月阑——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带着柳月阑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再之后,他身体一轻,像是灵魂出窍一样轻飘飘地飘了起来。


    记忆中始终一片黑暗的双眼忽然见了光亮,周围所有的物体都像蒙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模糊迷离。


    柳星砚看看自己的手,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半透明的。


    他茫然地想,难道我死了吗?


    短暂的寂静过后,他听到了野哥的叫声,凄厉,哀伤。


    他低头“看”着,只见柳月阑已经从地上坐起,正呆呆地看着双手。


    ……手掌、胸口。脸颊,皆是一片血色。


    柳星砚呆愣住。他又低头看看,那些大片大片的血迹,原来都来自于他自己。


    ……他的嘴里涌出一大股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脸边滑落,汇在地上,聚成了一小片血迹。


    几秒钟后,柳月阑的哭喊声在他耳边炸开。


    “哥、哥——柳星砚!柳星砚!柳星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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