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吃过饭后,谢明珠就带着五个孩子到新家收拾。
昨天上了房梁后,就盖了顶。
所以整座吊脚楼也算是彻底完工了,接下来屋子里的一切就得靠他们自己了。
这三天都管大家的午饭,每天晚上月之羡都半夜就起来去海边,为了第二天中午的午饭准备食材。
所以也是几日没有睡好,亏得他人还年轻,不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谁料她带着一帮孩子到这边的时候,月之羡已经在了。
除此之外,还有他两个兄弟。
十四岁的奎木,小小年纪已是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十分魁梧,已经开始在为自己将来娶不到媳妇而发愁。
十三岁的长殷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想等造一艘大船,最好可以顺着海岸线,直接到州府城里,这样以后村民们出村子就不用走鱼尾峡冒险了。
他个头矮小,人也十分瘦弱,但是这梦想崇高又伟大。
大家听了总是付之一笑,不当一回事,可是谢明珠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目标,说不定以后才是银月滩以后最出息的孩子了。
他们俩已经拿着珊瑚石开始打磨竹墙,见到谢明珠来,晒得黝黑的两人露出大白牙,一脸害羞,“嫂嫂好。”随后开始同宴哥儿几个说话。
竹条排列的墙壁,虽此前也打磨过,但住进来后,未免以防上面的毛刺扎人,还需得用珊瑚石在打磨,直至光滑为止。
宴哥儿他们学着奎木和长殷打磨竹墙,谢明珠听得厨房那边叮叮当当的,穿过廊桥走过去,只见屋子里已经乱七八糟堆了不少陶盆瓦罐,还有一口大缸。
月之羡盘腿坐在的地上,一旁的椰子壳里装着和匀的稀泥,一旁堆着些石头,他这是打算砌灶。
“哪里里来这许多东西?”她看着这些锅瓢碗盏,心里有些激动,这样的话就可以直接在这头开火,不用去沙家那头麻烦人家了。
月之羡回过头来,一脸得意,“当然是我的呀。”这其实是小木屋里,唯一可以移动的家当了。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他即便是个闲汉,也需要烧饭煮菜,的确是该有些家当。
果然,就是要饭的也一个破碗。
又见他这灶砌得有模有样的,少不得是夸赞几句,“没想到你还会泥瓦活。”
谁料想竟然听月之羡说:“以后咱家缺什么,我都能弄,打铁木艺烧窑我都会,你缺什么只管与我说。”
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村子里海神庙外面的广场旁边,就是村子里的工具棚,烧窑的炉和木工所需要的工具等,那里都有。
平日他没事时,就喜欢蹲在那里看大家干活。
看得多了,自然也能逐渐上手。
不说是什么巧夺天工,但自家日常是可以的。
这下是真的令谢明珠对他刮目相待,“要真是如此,那倒是省得去麻烦人,我原本今天还想跟你商量,找村里的木匠大叔帮忙做几架床铺的,还有桌椅也要几张。”
就算是再怎么简朴,但是家里该有的设施还是需得完善。
但现在技能点满满的天选打工人跟自己一个屋檐下,不用白不用,他既然什么都会,那回头叫他做个摇摇椅应该可以吧?
最好那边的榕树下,再挂个大秋千。
他们的房屋很大,毕竟谢明珠的孩子多,除了他们夫妻一间之外,宴哥儿一个男娃儿就一间,然后四个女孩子,自然也不能委屈地挤在一个房间里。
何况村子里的女娃就少,哪怕她们年纪还很小,但在村里人眼里那也是香饽饽,可不能委屈了。
所以修建的时候,特意主动提议给他们多建一间。
现在也就是六间房。
银月滩没有冬天,大家便是相互串门,也不会到房间里,几乎都是在凉台上坐着聊天。
如果有什么的事情商议,便去海神庙外的广场上。
要是遇着雨天,就去鼓楼。
因此自也就没有客厅一说。
而此刻月之羡听到她的诉求,立即就答应了,“这都不算是什么事儿。”
不但如此,还十分细心,观察到了谢明珠不愿意麻烦沙老头家,“我有几张吊床,你们要是不介意睡吊床,今天就搬过来。”
反正灶打好了,过几天就能用。
现在煮饭的话,就在院子里烧个临时火塘也行。
听到今天就能搬过来,谢明珠哪里有不愿意的,“那回头我们去同沙婶他们说一声,也好好谢谢他们。”
不过她还有许多问题。
虽说村里的果树没有归属,香料也是野生的,可稻田总是各家的吧。
所以问起月之羡,“那我们要种田,是自己开垦么?此事可需要上报县衙?”
“不用,这事儿不着急,过几天有空了,我带你去挑一个好地方,那地方的地才肥呢!种出来的穗子肯定比别家的都要饱满。”对于这村子里内外,每一个角落里,哪里有什么,哪里最肥沃,月之羡自以为,就算是沙老头都不如自己清楚。
他对这村子里的了解,精确到了知道哪棵木瓜酸甜。
谢明珠是不急,尤其是看到月之羡好像也没那不靠谱,不但各种手艺都点了熟练度,切对未来好像也不算是没有规划。
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担忧了。
这时候听月之羡又说:“我今天给村里人兑了些糯米来,你们若是想吃些米饭,晚点我来焖饭。”
“你拿什么兑的?”他一穷二白的。
“我半夜起来去捡了些海货,已经连续十天没有出海了,村里人口多的人家,自然需要,而且我知道几个特别出花蛤的浅滩,回头我带你们去,可不要告诉别人。”
他一脸的沾沾自喜,只是那隐含期待的眼神,分明就是等着谢明珠夸自己。
可是谢明珠抓住的重点是,“你昨晚又没好好休息?你这是不要命了?怎么能仗着自己年轻就如此胡作胡为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呢?”
这货要是活活给累死了。
那自己又成了寡妇。
虽然看着村里这个状况,应该会有人继续接手,自己不用带着孩子们去晒盐场。
可是已经有了个年轻俊美的郎君,余下的黑黢黢的。
她真有点瞧不上。
而她这略带着责备的话语,入了月之羡的耳朵里,只觉得是天籁之音,她竟然这样关心自己。
看来自己也不是没机会留住她。
于是笑得倒是更开怀,“多大点事。对了,我听祭婆婆说,你们脸上这东西,可以敷些草药,过几天就能好,我已经问了她是什么药,等我把灶砌好了,我去给你们找。”
脸上这东西会自然好的,反正丑媳妇也被喊了,无所谓了。
她摆摆手,“这倒不要紧,何况要不了几天,也应该痊愈了。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休息才是。”
月之羡全然沉浸在被关心的幸福中,哪里还有半点疲劳,跟打了鸡血一般,一个早上不但是将灶砌好了,还连带着烧烤灶也建好了。
接下来就等着自然风干。
不过窗户还没弄,天气又这么炎热,也就是两天的时间便能用了。
中午谢明珠他们去了沙家那头,与沙老头夫妻俩说了搬到新家一事。
沙婆子还想留,毕竟孩子们在,热闹一些,可沙老头点头允了,“也好,成家立业了,是该自立门户。”
然后喊了沙婆子,去给拿了些铺盖和稻米给两人。
谢明珠想拒绝,毕竟已经麻烦了人家好几天,即便已经知道,沙婆子与月之羡的母亲是手帕交。
但也不能一直逮着人家薅。
可月之羡一把将铺盖抱起,一手接过袋子里的稻米往肩上一扛,“算你老头子还有几分良心。”
沙老头瞪了他一眼,摆着手驱赶,“行了行了,赶紧滚吧,别在我眼前晃。”
不过旋即望朝谢明珠母子几个,眼神又变得慈祥起来,“要是那头住着不习惯,就搬回来,反正我这屋子也空着。还有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只管与我老头子说。”
沙婆子也拉着谢明珠,一脸的不舍,万般交代。
月之羡都已经下楼梯了,回头见谢明珠他们没跟上,“就一个村子里,弄得跟阿坎哥他们进城了一样。”
本来他还想说生离死别,但是后天极有可能出海,沙老头也要去,他可不敢将这样晦气的话。
如此,谢明珠们就这样搬进了新家里。
月之羡将东西一送上楼,就准备去海神庙的广场边上,“奎木和长殷在那边等着我,你们要是觉得无趣,就村子里转转,不想转就去睡觉。”
扔下话,他就匆匆走了。
谢明珠倒是想收拾家里,可是无从下手,只能是将稻米放好。
几个孩子也面面相觑,现在家徒四壁,除了屋子里挂着的吊床,啥啥也没有。
“娘,我不想睡。”小时看了看屋子里的吊床,又看了看院子外,依稀还能听到海浪声,“娘我想出去,我们可以去海边么?”
谢明珠也想去海边,她上一世是个内陆人,海边倒是去过一次,可是景区嘛,哪里有生活气息?更别说是赶海了。
“娘也不想睡,我们去阿奶家。”她听得沙婆子好像提过,今天下午退潮会早些,所以和几个婶婶约好了,想去海边赶赶海。
几个孩子一听,自然高兴。
对于他们来说,沙老头家可有趣了,院子里有好多漂亮精美的贝壳和海螺玩。
然才出篱笆院子,远远就看到了苏雨柔和卢婉婉结伴而来,而且两人腰间竟然都挂着小箩筐,手里拿着沙铲。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谢明珠瞧了瞧那铲子,心想莫不是要去赶海?箩筐里还有竹夹。
毕竟她以前在视频里看,好多赶海的博主都是用这样的铲子挖海葵皮皮虾。
果然,只听苏雨柔说道:“今天会退早潮,我婆婆让我跟着去学赶海,我们先去了沙婶家找你,说你们搬过来了,便过来叫你。”
不过看着谢明珠什么家什伙都没有,“我家也没多余的了,要不去沙婶家那边借个沙铲?”
卢婉婉家倒是有多余的,但是她婆婆是个吝啬鬼,而且斤斤计较,村子里众所皆知的,怎么可能答应借?于是便也不好提。
谢明珠想着本来就是要去找沙婶子带他们去海边的,而苏雨柔和卢婉婉也是新手,怕是大海在哪个反方向都分不了。
所以点了点头,“那一起过去。”
就是看着身旁一脸兴奋的兄妹五个,有点担心,毕竟海边太危险了,自己也是个旱鸭子,“要不,宴哥儿你带妹妹们就在这附近玩吧。”
宴哥儿到底是孩子,哪怕再听话懂事,但是对于大海的向往太过于强烈了。
所以头一次拒绝了谢明珠:“母亲,带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会看好妹妹们的。”
而且小时姐妹几个也忙央求,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娘,让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就远远地看着,不会到有水的地方,都好好听哥哥的话。”
老四萧云暖也连忙表示,“对,我们才舍不得把新鞋子泡坏呢!”
如今五个兄妹的脚上,都穿着新草鞋。
当然,谢明珠也有。
苏雨柔和卢婉婉在一旁看着,也都附和着:“带着去吧,孩子们都懂事呢!何况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
谢明珠想了想,也罢了。
也不是在这里住一天两天,哪里能阻止他们去海边呢?“那行吧,不过都要听话,不然下次就不带你们了。”
兄妹几个连连点头,答应得那叫一个乖巧。
一行人到了沙婆子家这边,但见沙婆子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将腰筐递给她绑上,“我见阿梦媳妇她俩去喊你,估摸着你肯定来,便在这里等你。”
见娃娃们都一脸欲欲跃试的,“一会儿你们几个可不要乱跑,海边危险得很。”现在虽然没了大浪,但还是要小心些。
宴哥儿生怕不带他们,连点头答应,“阿奶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妹妹们的。”
其他人早先去了,沙婆子这会儿带着他们,也朝着海边去。
去海边还要穿过村口前面的那片椰树林,然后便可看到斜乱堆积成山的礁石,这时候已可清楚听到海浪的声音。
别说是几个孩子,就是谢明珠也有些小激动起来,“翻过这礁石,就到了么?”
沙婆子应着,“正是呢,你们可别嫌弃这礁石挡路了,可要是没这礁石,不知多少大风大浪都吹到咱银月滩来了,那就没现在的好日子了。”
这里的礁石山大约就是七十年前才形成的,也不知是何处卷来的礁石,就全都堆积在了这里,成了保护银月滩的天然屏障。
不然的话,蓝月人也不可能在银月滩留下。
而村子里的人为了这礁石上不被破坏,所以要么绕道另外一边的小路去海滩,要么直接爬过这礁石山。
平日的话,年轻人们肯定都直接爬礁石山。
但沙婆子老胳膊老腿,宴哥儿他们有都是孩子,自然就选择走另外一边的小路。
小路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茂盛苎麻。
谢明珠见此,心里已是有了打算,“回来若是早,我割些苎麻回去。”
虽然勉强有两身衣服,但是另外一身是流放时候穿来的囚服,压根就不透气,在这样的环境下穿,少不得要是浑身长痱子。
沙婆子听了,连点头,“行,回头我老婆子教你怎么剥皮,再教你织布,到时候好给孩子们多做两身换洗的衣裳。”她也要割些回去,给准备着修补渔网了。
苏雨柔和卢婉婉不认识这东西,他们家的婆婆也还没来得及教。
所以听得这话,都颇为震惊,“我们身上这衣裳,是这草做的?”
沙婆子见她俩一脸大惊小怪,越发觉得谢明珠好了,瞧这俩,生得是不错,可见着什么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还是和善地回着:“自然是,回头你们也要学起来,以后能做衣裳,城里是有衣裳卖,可是那料子没咱们自己做的透气,穿在身上闷热得很。”
的确,这边的麻布不知道是什么织的,很柔软不说,穿上竟然有一种纱才有的透气凉爽。
而且他们染色也十分漂亮多样。
像是谢明珠身上这件,就是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天青色,这种颜色很难调配出来,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梦幻色彩。
便是在京都的时候,她们这些贵族小姐也少寻到一匹合心意的天青色料子。
那些不是太深就是太浅,就没有一匹刚刚好的。
女人无不爱美,苏雨柔和卢婉婉自然也是将此事放在心上。
跟在她们身旁的小晴几姐妹听了,也纷纷嚷着要学,然后以后也自己做漂亮衣裳。
不过很快,随着穿过这条苎麻小路,地面越来越多的沙子,沙子里可见各种各样的贝壳。
他们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看着哪个贝壳都漂亮,全都想捡回去,哪里还记得要学织布做衣裳的事儿?
也不怪他们完全沉迷于这各类贝壳,就连谢明珠都是满脸的惊喜。
贝壳漂亮就也就罢了,这沙滩里的沙子,怎么还是五颜六色,犹如磨砂水晶一般。
她几乎想到了以后就算是院子里种满了花草蔬菜,但小路上如果铺上这也的沙子,那该多赏心悦目。
这些沙子的出现,让她一下就对这个村子产生了想要一直留下来的冲动。
全然忘记了此前担心天灾的事儿。
就在这时,沙婆子弯腰捡起脚边一块海月贝壳,递给谢明珠,“这种看着大的,都收起来,回头喊阿羡打磨了,镶嵌到窗户上。”
谢明珠早就发现了,在这个还没有玻璃的时代,海边用纸张糊窗也不现实,但是这边的窗户都很明亮透光。
可她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谁料想,竟然是海月贝做的。
宴哥儿听见了,连忙喊着妹妹们,“你们看到也放进自己的筐里。”这样就能早日安在窗户上,若是下雨也不怕雨水吹进屋子里了。
几个小孩子,沙婆子最后也给他们都准备小箩筐。
谢明珠也就顺势以此为任务,将他们兄妹五个安排在这片海滩上,自己则随着沙婆子她们继续往前。
不远处还满是水汽的海滩上,很显然潮水才开始慢慢退去,但那里已经有不少村里的人在此了。
卢婉婉的婆婆花婶也在,看到卢婉婉后,立即招手喊她过去。
这个婆婆脾气不好,卢婉婉不敢多跟谢明珠和苏雨柔多待,“我先过去了,不然回头她说话又不好听。”
苏雨柔有些替她委屈,“她这个婆婆真是管天管地的。”早晓得,当时婉婉选冷广月的时候,就自己拦着一些了。
谢明珠却不由自主想起月之羡那张嘴。
说起说话不好听,哪个能比得过月之羡?
眼见大家都在脱鞋挽裤腿,也忙将新草鞋脱下,只是看着沙子里埋了不少壳儿,还是有些担心,回头只朝萧云宴喊着:“宴哥儿,你们不许脱鞋子,听到没有。就在那一片,能捡多少就捡东西,没有就在边上玩沙子等我们。”
宴哥儿和妹妹们正弯腰在沙滩上找大片些的海月贝壳呢!
听到她的话,起身高呼:“母亲,我晓得了,您也小心些。”
回头不忘叮嘱妹妹们,“母亲的话,你们可听着了,别把鞋子脱了。”
姐妹四个连连点头。
而谢明珠这边,她与苏雨柔脱了鞋子放在一旁,却见沙婆子缺站在原地没动作,直愣愣地盯着天边快速移动的乌云,眼里全是惊恐。
她也是满脸大惊,“什么时候飘来的云?”
下一瞬沙婆子就麻利地弯腰穿鞋,“快,要下爆雨了,咱快回去。”
谢明珠和苏雨柔知道这里的鬼天气,比孩子翻脸还要快。
说要下雨,就下雨,绝对不给半点喘息的时间。
所以忙穿了鞋子,一面往回跑,喊着萧云宴,带着妹妹们快原路返回村子。
远处早往海边小水滩去的其他女人们,这会儿也是拼命地往回赶。
谢明珠跑出三四丈,才发现卢婉婉和她婆婆没跟上。
扭头一瞧,这卢婉婉叫她婆婆拉着还在逮一只八爪鱼,急得她忙大喊:“花婶,婉婉,快走啊!”
那八爪鱼不吃会死么?
他们这才几个呼吸间,海面就忽然起大风了,声势骇人。
那海水回灌而来,也就是顷刻间的功夫。
她可管不了许多,还要顾着孩子呢!提醒了一句,连忙往回跑。
苏雨柔见此,犹豫了一下,也没法了,“你们不要命,我可管不着。”也赶紧追上谢明珠的脚步。
谢明珠和沙婆子跑到这片干燥的沙滩,见萧云宴已经背着小时往前跑了,晴儿三姐妹紧随其后。
一个箭步上去,把小时接过来抱在怀里,催促着前面的几个孩子,“快些,这雨马上就追来了。”
沙婆子也不知身后是谁家的孩子,哭得呜呜泱泱的,她自己老胳膊老腿,捞不了,只得喊苏雨柔:“阿梦媳妇,快把那娃抱着。”
苏雨柔见谢明珠抱着小时轻轻松松的,闻言只弯腰抱孩子。
那孩子也约摸和小时一般年纪大,哪里晓得她蹲下竟然没法抱起,一时眼见大雨就来了,身后似还能听到那波涛汹涌的海浪拍打而来,都要急哭了,“我抱不动。”
沙婆子听罢,急得不行,跺了跺脚,“唉哟,造孽!”还得难为她这把老骨头。
只得折回身抱孩子,苏雨柔在一旁扶着,三人跄跄踉踉往前面谢明珠的身影追去。
直至快到村子里,才遇到村里的男人们迎来,各找自家的妻儿老小。
月之羡也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跑在最前面的谢明珠,连忙快步迎过来,将小时从气虚喘喘的谢明珠怀中接过去,一面打量着几人,“你们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谢明珠很骄傲,自家这几个娃,除了小时小一些,没法跟上大家的脚步,其余的四兄妹,这流放路上已经训练出来了。
遇到危险能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并且有条不紊地寻找生机。
她听到后面有孩子哭声,而且沙婆子也还没跟上,“我先带孩子回家,你去看看沙婶她们,小心点。”随后又把小时抱过来。
“好,你们也小心些。”月之羡应了声,很快往苎麻林方向去了。
这会儿海边只怕已经下了大雨,没人闲着不要命跑去爬礁石山。
谢明珠也不敢继续多作停留,带着孩子们,先回了家去。
还得空捡了不少芭蕉叶挡住窗户。
以免雨水将屋子里打湿。
而这会儿,外面已经是哗啦啦的大雨了,娘几个在屋前的凉台上坐着,只见顷刻间,不远处那小溪的水已经蔓延出来了。
小溪旁边那些塘子里的睡莲,这会儿也被大雨打得破碎稀烂,花叶顺着流水从塘里溢出来,满地都是残花败叶。
这样的大雨,自从踏入岭南他们也见过几场。
但不同于此前,这会儿是在海边,所以都有些担心。
尤其是刚才往回跑的时候,谢明珠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远处那此前算得上平静的海面,几层楼高的海浪,一层接着一层就这样袭卷而来。
太恐怖了。
不但是给她心灵上的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还有一种无形的恐惧。
雨来得很汌急,去得也很快。
这边的雨不同于内陆那种藕断丝连的雨,说没就没了,干干净净的,甚至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黑云就被吹散了去,一束束金光从黑云里破穿而出,天边依稀还能看到些火烧云。
是极美。
空气里全是雨后茉莉的清香。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小时坐在木墩子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漂亮小脸蛋上,满是对月之羡的担忧。
谢明珠何尝不担心,看朝同样也担心的宴哥儿:“宴哥儿你去沙爷爷家看看。”
宴哥儿‘嗯’地应了一声,开始脱鞋子,他可舍不得自己的鞋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
谢明珠见此,忙拦住,“别脱了,回头就晾干就行。”刚才那大雨一来,把地面的沙子都冲走了,露出不少破碎的牡蛎壳。
可别叫这些壳儿划伤了脚底板。
宴哥儿犹豫了一下,方穿着鞋子去了。
谢明珠见几个姑娘还一脸担忧,便喊去屋子里拆窗户上的芭蕉叶。
给点活儿干,正好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自己则去厨房,准备煮晚饭。
不然一会该天黑了。
忽然下了大雨,院子里的地面都湿漉漉的,谢明珠只能在厨房里的石碓上铺一层沙子,烧起火塘煮饭。
没过多会儿,就听得院子外面传来说话声,从窗户里探出半个头,是月之羡和宴哥儿回来了。
见月之羡完好无损的,两人手里还拎着几个椰子。
看那样子,显然是大雨打落的,俩就直接捡回来了。
当下也放了心。
很快月之羡就拿着椰子过来,谢明珠连忙问:“沙婶子她们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抱着冷广凤家的儿子跑,伤了腰,得养一阵子。”他说着,从竹筐里倒了一堆牡蛎出来,蹲下拿刀就撬,“我这还有俩鸡蛋,晚上做个牡蛎煎蛋。”
“你哪里来的鸡蛋?”他树屋那边,可没养鸡。
所以谢明珠有些担心这鸡蛋的来路。
“我昨天帮祭婆婆采了几味药草,刚才在沙婶家遇着了,她给我的,我留了两个给沙婶补身体,带了俩回来给孩子们吃。”说着,献宝一样将鸡蛋递给谢明珠。
谢明珠接了过去,方没再追究鸡蛋的来路,只是有些担心沙婶,“没是大碍吧?还有那孩子,可是吓着?”
“祭婆婆说养个把月,再敷些草药。”只是想起花婶不但不感谢沙婶帮她把孙子抱回来,反而还说沙婶多管闲事,害得她在沙滩上到处找孙子。
所以月之羡嘴上也就不留情,“那花妖婆,大浪怎么不把她卷海里去算了,搞得活不到明天一样,今天非吃那八爪鱼。可怜沙婶好心没好报,以后她家的事情,看谁还愿意沾惹。”
谢明珠有些担心卢婉婉,想到她被花婶带着一起在那海滩逗留,“婉婉没事吧?”
“她倒是没事。”说着又担心谢明珠以后去海边太危险了,现在沙婶又要养腰,便道:“以后赶海我带你去。”
那海边什么鱼有毒蟹有毒,沙婆子不在,谁会一一耐心教她认?哪里的礁石能踩,哪里的滩不能去,她也不知道。
一面也提起起今天这场大雨,他们这海边还好,算得上是这场暴雨的边缘地带,没受到什么损害。
可即便如此,那大雨也是瞬间汇聚成洪。
谢明珠不敢想象,倘若不是住在海边,而是一处山洼的话,这些雨水不能快速流淌出去,只怕积水早就淹上了吊脚楼。
因此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又想起月之羡不用出海,这就意味着他比村里别的男人们时间都要多。
那自己跟着他去海边,的确好过跟村里的女人。
不过想着这家里空荡荡的,缺装粮食的缸,最好再弄几个坛子,还有各样家具。
够他忙一阵子了。
再有这一次他们建造房子,村里公用的木材消耗了不少,不出海的时候他还要和村子里的男人们一起进山砍树。
不但如此,还要开垦水田,又没一头牛,还没见着谁家有犁头,到时候全靠两只手。
忽然觉得好忙好累啊!
谢明珠决定还是不想了。
小砂锅里焖了些米饭,也不知是不是无污染纯天然,这香味就给人一种这米饭必定香糯软弹的感觉。
那香味闻着,好像会顺着鼻子钻进身体里一样,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这种香味中。
她见也是差不多了,连熄了火,刚撕了俩块芭蕉叶叠起来,打算去抬起。
月之羡一双长臂就先伸过来,把砂锅端起往铺平整的干净芭蕉叶上一扣,米饭就全都倒出来了。
“这种粗活我来就好了。”可别烫着她的手了。
又见旁边堆好洗干净切成片的螺肉,“是打算炒么?”
谢明珠拿着饭勺把米饭都摊开,这样凉得快些,一会儿也好做饭团。“嗯,我还切了些野葱,一起炒。”爆香下饭。
若是有点辣椒就好了。
月之羡听得她的话,直接就将还冒着火星子的柴火放回火塘,拿了自己的小铁锅过来。
只是从前他一个人,所以这锅并不大,勉强能炒这一盘野葱爆香螺肉,就是有些考验技术,稍微不留意一翻炒就会掉出来。
所以这种技术活,谢明珠是不跟他抢了,准备好了包在饭团里的菠萝粒,要洗手捏饭团。
谁知道老二萧云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半个身子朝厨房里探进来,“娘,饭团给我们捏呗。”这多简单,他们能做,娘和爹爹就少做些。
厨房里也足够宽敞,但烧了火,有些闷热。
谢明珠可舍不得一帮孩子一会儿弄得一身汗,“那行,你们去凉台上等我。”随即从墙上取了筛子。
那月之羡是有些眼力劲的,或者和谢明珠算是培养了点默契,立即就拉开小铁锅,腾出手来,和谢明珠抬起摊着米饭的芭蕉叶,放到筛子里。
此举引得谢明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眼里是真有活啊!自己刚才还准备开口叫他一起帮忙呢!
一面把装着菠萝粒的椰子碗放到筛子里,先抬着筛子去凉台。
老二晴儿在她身后取了干净的芭蕉叶,猛地吸了吸野葱螺肉里传来的香味,“爹爹做饭也好香,一会我给爹爹包个大饭团。”
随后追着谢明珠的脚步去了。
月之羡心里美滋滋的,耳边听着凉台那边谢明珠喊他们洗手,又教他们怎么捏饭团的声音,听着叫他心头觉得好热闹。
人人都说夕阳最美,可是他从小就害怕夕阳。
夕阳的到来,意味着天就要黑了。
天一黑,小伙伴们都各自回家了,只有他自己像是个游魂,孤苦伶仃一个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哪怕天都黑了,他身边还有这么多声音。
他一高兴,继续洗锅煎鸡蛋海蛎,不过鸡蛋有点少,看来还要想办法抓些小鸡仔来养。
到时候有鸡蛋吃,还能吃鸡肉。
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觉得头上有一道视线。
头一抬,刚对上谢明珠的满脸赞赏的眼神。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耳根子发烫,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们回头也养些□□,小时他们还小,得多吃鸡蛋。”
谢明珠只瞧见火苗跳动下,月之羡那张本就长得俊美风流的脸,氛围感满满的,这会儿异常的好看,看得她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也太吓人了。
人家才多大!自己怎么能起这种心思呢?
她忙收回目光,但还是止不住心噗噗地跳。
又想月之羡虽然是年少,但却如此会为未来作打算,看来村里人对她的误解不止是一丁半点。
见他准备出锅 ,递了个椰子碗过去,然后不自觉地提高声音,“还要煮个汤么?”
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说人在紧张的时候,在试图转过话题的同时,还会下意识将声音提高。
而且事实上,她本就准备好了要煮汤。
煮汤的花甲早就已经吐完了沙子,洗净放在旁边的小簸箕里。
不但如此,准备盛汤的陶盆,也放在旁边的架子上了。
“煮。”月之羡回着,继续洗锅,也不敢看她。
她趁机端起这碗鸡蛋牡蛎,往凉台那边去。
还是外面凉快啊,人没那么热,心跳也慢慢恢复了。
一帮孩子在认认真真捏饭团,只是年纪不一,饭团大小也不均匀,但谢明珠知道,对于孩子要多鼓励,不然会浇灭他们干活的热情。
何况饭团只是大小不一样,都捏得紧实不散,这就很合格了。
所以挨个夸奖,“都不错,一会儿都多吃些。”
小时想来也是听到了村里人喊月之羡是闲汉,知道不是好词,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娘,我们吃太多,会不会把小爹爹吃穷,然后不要我们了?”
那不至于,不过是该要早做准备了。
总给人换粮食也不是个法子,还是得想法子去城里县城里买些。
但这银月滩赚钱的来路,只有去打渔,然后晒成鱼干,等着商人来收。
伤脑筋啊!也不知道山里的药材他们收不收?
不过谢明珠回头往了寨子后面的凤凰山,这会儿夜色已是笼罩了大半,黑蒙蒙的一大片。
那里全是瘴气,想采药还不如去海边捡扇贝,做干贝攒起来卖钱呢!
正想着,月之羡已经将野葱螺肉和花甲汤一并端来了。
两菜一汤,不过饭团足够多,而且这月之羡烧菜还有一手,哪怕佐料并不齐全,但仍旧是鲜美一绝。
全吃见了底。
那饭团连米粒都没剩一颗。
吃过晚饭,月之羡先带孩子们睡觉,她去看了一回沙婆子。
自是又听沙老头骂了一回花婶。
回来发现月之羡竟然睡在自己的屋子里。
按理,他就算不跟宴哥儿一个屋子,那不是还有三间空屋子么?
几个姑娘如今都睡在一个房间里。
他跑自己屋子里来干嘛?
虽然是各睡各的吊床,此前在野外也不是没一起过夜,但谢明珠还是觉得怪怪的。
一时站在门边,要进不是,要转身走也不是。
月之羡坐在吊床上,虽是黑灯瞎火的,但谢明珠就是觉得他好像是光着膀子的。
本能地别开脸,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孩子们,“你今晚也睡这里?”
“那什么,就算我们是假夫妻,可海神娘娘不这么想,我也不敢去别的房间里睡,不然回头村里有个什么天灾人祸,怪到我们的头上。”月之羡有些紧张,这会儿没了月亮,哪怕他看不清楚谢明珠此刻是什么表情,但还是不敢与她对视。
她的眼神,像是带着火一样,总会将自己的心脏烤得发烫。
谢明珠早前觉得不用去县里办房契地契,只信海神娘娘,这还挺好的。
可现在她才发现,蓝月人这该死的信仰真可怕。
这不是考验人么?可爱的小时今晚怎么回事?怎么不嚷着要她这个娘了?
月之羡忐忑不安地看着门边上不动的谢明珠,心里莫名有些慌里慌张的,“要不,你先进来?”
谢明珠闻言,下意识向里移了两步,随后关了门。
门关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做什么?难道真要和他住一个屋子?今晚不拒绝,那以后怎么开口?
可旋即又想,他连海神娘娘都搬了出来,自己还能怎么样?
算了,算了。
反正是睡吊床,各睡各的。
何况自己肯定想多了,那月之羡就一个孩子。
这样一想,似乎也就没那么尴尬了,“你早点休息,我也睡了。”然后赶紧爬进自己的吊床里,卷成一团,闭眼。
窗外,海风轻拂椰叶,远处传来海浪的低吟
黑暗中,月之羡看着躺下的谢明珠,嘴角微微扬起。
他也睡觉。
也不知道爹娘在天上能不能看到,他有家了,有媳妇了。
媳妇就在旁边的吊床上。
第27章 家家有本难念
昨夜不知何时睡着的谢明珠,是被说话闹声惊醒的。
睁眼发现旁边吊床上已经空荡荡的,不觉心头松了口气。
屋里昨晚点来驱蚊的艾草灰也收拾了干净。
这月之羡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自己竟然一点没察觉到,这也睡得太死了些。
半点没了流放时候的警惕性了。
一面收拾着出房门来,但见一帮娃娃光着脚,全都挤在凉台的围栏边上,往村里瞧。
“看什么?”她凑了过去,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什么也没瞧见,但是能听到说话声,只是说话的人太多,显得十分噪杂吵闹,没有办法分辨出到底在说什么。
宴哥儿扭头回道:“好像是昨天傍晚的大雨,把海上疍人们的船都打破了,刚才爹爹回来一趟,说要和疍人们换东西。”
四个小姑娘,除了最小的小时之外,就是晴儿最大也才七岁。
剩余的小暖和小晚也不过六岁。
所以听得宴哥儿说疍人,表情都显得十分激动,“蛋人?他们都有壳么?”
小时更是天真无邪地问出,“那他们是不是也是从蛋壳里钻出来的,不用吃奶,一个娘可以孵好多个。”
就像是阿奶家的老母鸡,可以一次孵好多鸡蛋。
阿奶还说,等孵出了小鸡,要给他们兄妹五人,一人抓一只来养大。
谢明珠轻轻拍了拍她们还没来得及梳的鸡窝头,“瞎说什么,人家也是人。”
只是他们在水面长期生活,不管生活习性还是文化,都与岸上的人相左,所以聚集在一处,很是容易发生冲突。
久而久之,沿海的老百姓们也不愿意接纳他们。
加上他们本来又没有户籍,就只能世世代代随着船只飘荡在海上,以船为家。
朝廷自也不愿意承认他们,将他们划分为最低等的贱民,判定他们是化民之外。
正是如此,许多疍人生来一辈子,几乎都没踏上过陆地。
大部份人即便是上了岸,但也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叫他们来陆地上,多半就像是陆地人去海面一样,会晕。
宴哥儿到底是大一些,懂得更多,心也善良,耐心和妹妹们解释着:“疍人只是一种称呼,和咱们所说的北方人南方人京都人岭南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生活在海上,听说什么就是以采珠为生。”
几个小丫头听着哥哥的话,一脸恍然大悟。
但对于疍人生活是海面上,还是充满了幻想,“他们是不是有鱼尾巴?”
五张小嘴叽叽喳喳的,谢明珠也懒得听,先去洗了脸,然后取了些牡蛎灰和海藻灰来漱口。
自己收拾好了,才过来给他们梳头,“今早想吃什么?”
谁料才问,宴哥儿就笑道:“爹爹早准备好了,他说锅里煮了海鲜粥,娘您起来就吃。”
谢明珠刚去厨房里的时候,的确发现火塘还有些余温,只是没有多想。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人口中的闲汉,起得那么早就算了,还煮了海鲜粥。
见她失神,也不知想什么,宴哥儿又说:“我起夜的时候,正好看到爹从外面背着背篓回来,说不定又去海边了。”
谢明珠听了,这次没有因为月之羡的勤快而高兴,反而有些恼怒。
这人是不要命了,大半夜又出去。
这已经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只不过见孩子们高高兴兴的,也不好发作,何况当时人也不在这里。
与他们梳了头,听得已经洗过脸漱了口,便喊了宴哥儿一起去盛粥。
刚吃上,就见月之羡回来了,不但眼角还挟着些喜色,步伐也轻快不已,一看那心情就极好。
推了辕门进来,咚咚上楼,俊美风流的脸上满是神采飞扬:“那些疍人们的船昨天被大雨打坏了十来艘,要不少木料修补,方才已经和沙老头谈妥了,管咱们村换。”
然后从怀中拿出几颗光润晶莹的珍珠,一颗颗不但平滑多彩,且圆润剔透。
这品相纵使是从宫里拿过赏赐的谢明珠,当下都看傻了眼。
谁知道下一瞬月之羡就挨个分给宴哥儿几个,“你们拿去玩儿,可别丢了,回头等我得空给你们打个孔,到时候穿成项链带着玩。”
玩?特么这种算得上是极品的珍珠,他拿给孩子们玩?
是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几何么?
而且这一颗颗的,个头快赶得上是龙眼核了。
她虽然来这里就享受了一天的荣华富贵,但她有原主的记忆,这么大的珍珠,外头是很少见到的。
她着急不已,可这几个孩子,除了大点的宴哥儿和晴儿没有去接,其余三个已经兴高采烈地捧在手里,笑眯眯地朝她们的便宜小爹道谢。
见此,谢明珠只得给宴哥儿和晴儿示意,“既然是你们爹给你们的,就拿着吧。”
他们两个虽然比不得妹妹们,知道这珍珠的价值,但亮晶晶又漂亮的珠子,哪个不喜欢呢?
眼下见娘允他们接下,也都高兴不已,“谢谢爹,也谢谢娘。”
不过最高兴的当属是月之羡了,他刚才终于听到了谢明珠称他是孩子们的爹,这不是算是接受自己这个丈夫了?
于是心里一开怀,也等不得避开孩子们了,从怀里又拿出一颗珍珠,献宝一般双手捧上:“明珠,这个给你。”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叫媳妇的名字,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在这颗大珠子的份上答应自己?
又想她的名字真好听真美!
就像是自己手里这颗鸬鹚蛋大小的珍珠一样美。
本来他拿出颗颗大小均匀,色泽莹润饱满,都如同龙眼核大小的珍珠,谢明珠就已经很震惊了。
现在看到这直径将近四厘米的珍珠,自己吓傻了。
这等宝物,不该在他手里,该在博物馆里。
啊不对,这个世界该在掌权者的头冠上。
谢明珠很想保持冷静,但是这么一大颗珍珠,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颤颤巍巍正准备伸出手去触碰一下。
这么大的珍珠摸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谁知道下一瞬这月之羡竟然将手一缩,连带着珍珠也一起拿走,“是我粗心了,我应该直接给你磨成粉在给你的。到时候你用也方便。”
谢明珠的眼睛都瞪圆了,红疹消散去了五六分,脸也细润光滑了不少,可初见她五六分的美貌了。
只不过现在她满脸的惊恐。
这货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这么大的珍珠做国宝都好使了,他要磨成粉来给自己擦脸?
不是,谢明珠心想自己这张脸是有些资本的,但是也没达到用国宝来擦脸的地步吧?“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自然没有,你也别担心不够用,回头没了我再找疍人们换,他们常下海,运气好的时候偶尔也能摸到这样的大珠子。”他一脸真诚地将珠子在手里掂了掂,“擦手也好使,只不过估计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就没了。”
不过随即又高兴地笑起来,“不出海也好,他们出海,我时间大把,完全可以多给他们砍些木头竹竿送到海边,到时候肯定还能换些。”没这么大的了,小些也行。
谢明珠看着自说自话,揣着珠子就走的月之羡。
终于可以确定,这人还真没和自己开玩笑,就是要将那么一大颗珠子研成粉末。
只得连忙开口拦住:“别,我的脸没那么金贵,咱留着做传家宝。快来吃饭。”
月之羡摆摆手,“我吃过了。”觉得谢明珠舍不得用来擦脸,还想用这珠子来做传家宝,都怪自己早前没努力,连件银饰都没给她准备。
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浓浓的自责。
早知道能娶到媳妇,自己早前就勤快些,多攒点家业。
再不济,就算是没有准备整套银饰,那最起码陶盆瓦罐的多有几个,不然媳妇也不会想着用这擦脸的珠子做传家宝了。
哎,不对,媳妇要做传家宝?
那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打算和自己一直过下去?
于是他一脸兴奋,顿时觉得干劲十足,“传家宝的事情,明珠你不要担心,我再去找那些疍人多要些珠子。”
然后屁颠颠地就出院子了。
谢明珠看着眼前的海鲜粥,够鲜,但是忽然就觉得没那么想吃了。
好大一颗珍珠,她摸都没摸到,这混账就又给揣着跑了。
身旁几个娃,还在震惊那颗大珍珠的个头。
吃完早饭,宴哥儿带着妹妹们揽下了洗碗的活,然后计划着去村子外面割苎麻。
因要拿镰刀,宴哥儿怕谢明珠不放心,自然是来找她说一声,“母亲,阿奶现在干不了重活,但是她昨天还说,要割苎麻,过一阵子纺线织渔网。家里也没什么事情,我想带着妹妹们过去,给阿奶割一些送去。”
沙婆子暂时不能干重活。
但是坐在板凳上剥苎麻皮还是可以的。
宴哥儿才想着去给她割些苎麻送过去。
谢明珠看着空荡荡的家,留他们在家里也是闲玩。
又想难得孩子能想到这一层,也不枉沙婶疼爱他们。
索性答应,“也好,不过我和你们一起去。”她也割些备用着,得闲的时候剥皮,一天弄一些,积少成多。
因此早上她便带着一帮娃去割苎麻,快将近两米多高的苎麻,小时才能勉强拖得了一根,其他几个也只能三三两两的。
唯独宴哥儿到底年纪大些,能扛一小捆。
谢明珠见着也没多少,索性给沙婆子家里送去。
因太阳越来越大,也就没带孩子们,自己又去割了两捆,正要挑着回家,月之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将她肩上的竹竿抢了过去,“这种粗活我来就好了。”
只不过这么点,他挑着未免是大材小用,于是又去割了不少来,约摸两百斤的样子。
谢明珠看得瞠目结舌,心说年轻人就是有力气啊。
而且真使,一点都不偷奸耍滑。
难怪人人都喜欢少年郎呢!
又想着时间还早,自己也不打算跟月之羡一起回去,“昨天捡了不少海月贝,我再去那边的椰树下捡些,想来就够用了。”
月之羡想了想,一直没窗户也不方便,就算是点了蒿草熏蚊子,但还是熏不过来,“那你小心些。”
但没法,家里缺的东西太多了,他一下也忙不过来。
而且现在又答应了疍人们,这几天就把木头竹竿给他们准备好。
幸亏他们不挑,不然上哪里弄干木材给他们?
谢明珠见他走了,也顺着昨天的路往海滩边走。
除了浪潮声和海鸟声,倒也安静,并不见所谓疍人的身影。
她在那一片椰树下转了一圈,不多会人就捡了一大篮子,而且每一个海月贝都大多在十厘米左右大小。
也就没有多留。
虽然也想去海边,但没人带着,她一个内陆旱鸭子,还是觉得安全为上。
别一会儿过去看着鱼啊虾的,一时忘了形,往里走,大浪卷来了都不知道。
路过沙婆子家的时候,得知孩子们已经和月之羡回去了,也就直径回家去。
才到大榕树下,就听得家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等她身影出现在凉台上孩子们的目光中时,几个孩子就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娘,快来看,爹爹今天早上去海边,竟然捡到了一个怪物。”
谢明珠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宽阔的凉台上,现在多了一套桌椅,不但如此,还有几只大木盆。
桌椅倒是能看出来,虽不说多精巧,但新鲜打出来的,连防虫的桐油都没刷。
但这些木盆看样子,像是从别家借来的。
她将篮子放在楼梯下,快步上楼来,孩子们赶紧让开,示意她快看盆里。
最边上那只木盆里,但见里面居然是一只大大的八爪鱼。
这大约就是孩子们嘴里的怪物了,内陆人怎么可能见过八爪鱼?何况这年头沿海与内陆交通如此不便,海货甚少。
这样活生生的八爪鱼,且个头还不小的,别说他们这些孩子,怕是不少京都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
“这盆太浅了,不怕爬出来么?”不过这八爪鱼有触手,谢明珠估摸放桶里也要跑。
她才说完,那八爪鱼的两条触手就朝外伸出来了。
却见几个孩子争相去抓,然后又给八爪鱼扔进去。
自己还恐这密密麻麻的触手会吓着他们,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另外的盆里还养着些鱼虾蛏子,也是满满的。
这不得几百斤,全是月之羡去弄回来的?
不过想也是,昨天傍晚才下了那样大的雨,不少海货都被冲上沙滩,胆子够大,就不怕没得收获。
“爹说这几天他要忙别的事情,正好这些海货够咱们吃了,特意吩咐过,叫娘别往海滩上去。”宴哥儿转达着月之羡留的话。
谢明珠这才发现,月之羡并不在厨房那边,“他哪里去了?”
“带着长殷奎木去砍竹子了。”宴哥儿回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拉起谢明珠就进她的房间里去,但见屋子里靠着南墙竟然多了张小桌子。
除了几个大大的鹦鹉螺壳整齐地放在上面,还有一片贝壳打磨的镜子。
只是反光效果实在是太差,瞧着身影也模模糊糊的,所以一开始谢明珠没有意识到那是月之羡给自己打磨的镜子。
就好奇为何摆在正中间,问着宴哥儿:“这是什么?”一面上手拿起来打量。
“镜子啊。”宴哥儿回着,但注意力不在上面,而是旁边几个海螺壳,“爹说珍珠粉已经给娘磨好了,都装在里面,但是他这几天没空,要娘自己去采花露来调。”
谢明珠拿着贝壳镜子的手一顿,傻了眼。
天塌了。
急忙放下镜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海螺往里瞧,果然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粉沫。
心死了。
那么大的珍珠,果然说磨就磨了。
“暴遣天物啊,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何等值钱么?”谢明珠一脸痛惜,错失千百万。
宴哥儿自然是能理解现在谢明珠的痛惜之心,当即解释着:“母亲,我已经问过爹了,他说这是海边人和疍人的约定。”
“什么约定?”谢明珠不明白。
“爹说那些小珍珠,疍人们都会卖给商人,但不会太大。太大了的话,一来人心会很贪婪,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满足小珍珠,可是哪里找那么多大珍珠卖给他们?二来又说这些大珍珠都是有灵性的,不能随便采撷,一般如果不是蚌壳已经快死了,他们是不会取珠的。”
宴哥儿将月之羡的原话说完,侧头想了想,“母亲,其实用咱们的话来说,叫怀璧其罪,这样的珠子要是流到外头去,那不知多少人见财眼开,到时候杀伤抢夺必是难免的。”
不管是海上的疍民还是海边的渔民,都没有保住这些珠子的能力。
谢明珠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被吓了一大跳。
她光顾着可惜这珠子,完全可以当做国宝。
也老是忘记这不是自己那个法治时代和平社会。
这珠子要是到了外头,那只怕还真如宴哥儿所担心的那样,不晓得要引多少强盗来杀人夺宝,或是直接压迫疍人们下海取珠。
到时候连海边的渔民只怕也难以过上平静日子。
这等好珠子,浅海自然是没有。
只靠着疍人采珠,如何答得到他们的要求?
但让普通渔民下深海去,不是要人命么?
一时也恍然大悟,“这样说来,是我糊涂了。”沿海老百姓和疍人们,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层,所以大珠子才会用来磨粉。
因为除了磨粉,留下只能是祸患。
宴哥儿看着海螺里的珍珠粉,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像是爹说的那样神奇,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爹说除了能美容颜养,还能让给人百毒不侵。”
美容颜养可能有些作用,但是这百毒不侵就属于虚假宣传了。
谢明珠一口否定:“要这样说来,那吃什么毒瘴丹?遇到瘴气直接抹珍珠粉不就完事了?”孩子可千万别当真了,回头吞了一口跑树林里去完蛋了。
不过这百毒不侵的标签打上后,大家磨掉这大珍珠,也就半点不惋惜,丝毫不眨眼了。
到底,还是不能小看这些古人的智慧。
珍珠粉一磨,一场祸事就这样解除掉了。
这样一想,看着这些珍珠粉,心里就没那么可惜了。
珍珠再怎么珍贵,哪里又能贵得过人命?
不过想到月之羡为了这些珍珠粉,这些天都要去给疍人们砍木材,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把海螺放下后,问起宴哥儿:“他吃饭了没?”
“吃了,不但煮了粥,还炒了一盘花蛤。”不过宴哥儿觉得,这海鲜粥他也能煮,明天就早点起来,好叫这便宜小爹好好休息。
他和外头那些男人不一样,没有许诺母亲半点的荣华富贵,但现在却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母亲和他们。
所以不管将来他是否会和母亲一直在一起,就现在他对兄妹的照顾,这份恩情宴哥儿觉得也当记一辈子了。
“还真是勤快。”谢明珠嘀咕了一句。心想这个年纪的少年,还真是精力旺盛,完全能做牛马使了。
而现在他把午饭都准备了,自己也没什么要忙的,那就先将他挑回来的苎麻剥皮。
下午些若是还得空,就在溪对面开垦块菜地出来。
那么肥沃的土地闲着,太可惜了。
就是不知道除了这稻谷种子之外,他们有没有别的菜种。
母子俩从屋里出来,四姐妹还守在那八爪鱼跟前,怕它越狱逃跑。
便喊了宴哥儿,“去拿把筛子来盖上,再放些东西压着。”
她还不信那八爪鱼能逃?
宴哥儿本想着,今天怕是专门要拿人来看着了。
当下听得母亲的话,连咚咚咚地跨过廊桥,去将筛子取来,又下楼在篱笆下吭哧吭哧抱了些石头上来压着。
谢明珠有点心疼,生怕石头把筛子压坏了,可是暂时又没有更合适的,只能忍痛。
吃过了饭,碗筷洗漱不用自己操心,宴哥儿会带着妹妹们去清洗。
她将苎麻搬到凉台上来,拿着竹片开始刮皮。
只是这样太慢了,如果家里有足够大的锅,完全可以先用滚烫的热水煮一煮,如此一来,这苎麻得到了软化,便能趁热用手直接将皮给剥下来。
这样比竹片刮更快不说,纤维还更加柔软有韧性。
但是家里唯一的小铁锅,也就是炒菜的那口小锅罢了。
然后就是砂锅陶盆。
这哪里能用来煮苎麻?
所以只能认命地用竹片刮。
但最后她也没坚持下来,直接去啊抱到溪水里去浸泡着,抱了两块石头压着就回来了。
等着过两天后,泡烂了一搓就脱皮,省事。
拿了家里唯一的一把锄头,就在椰子树下阴凉的地方开垦。
几个孩子也不闲着,在一旁将地里大些的石头都挑选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边上做田埂。
这里的土壤里虽有不少山下顺着流水滚下来的小石头,可也相当松软肥沃。
所以没花什么力气,谢明珠就开垦出十来个平方,四周又有孩子们用石头围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以后就算是有山上的积水冲刷下来,围在四周的石头也能起到些缓冲作用,不至于将自己地里的农作物给冲没了。
就是问题来了,没得种子。
“我去你们沙爷爷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种子可以种。”她到溪边洗了手,让萧云宴带着妹妹们先回家。
只不过到了沙老头家这边,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还真叫她猜中了,除了稻谷,他们别的啥也不种,反正此处温度高,雨水又充沛,野菜可以一直不断。
大家不缺野菜吃,自然不可能开垦旱地种菜。
沙老头每天都会去海边捡一堆牡蛎让骡子驮回来,也不管大小肥不肥的。
就堆在院子里的树下,沙婆子只要一得空就坐在那里撬牡蛎。
吃不完的就晒干,到时候城里的儿子来了,就给儿子带回去吃。
此刻谢明珠过来,沙婆子仍旧是坐在楼下的院子里撬牡蛎。
她天天在这里撬牡蛎,都快成了村里的防伪标签。
她的苎麻早就已经脱皮泡着,听得谢明珠要种菜,也有些晚为难,“野菜足够我们吃,都没种,只怕全村上下,没有哪家能拿出菜种子来。要不叫阿羡问问疍人们,我听得人说,疍人们在海上都是自己种菜。”
而且疍人在海面到处漂泊,于其他州县的人也有交易来往,没准手里是有的。
虽然在她家没找到菜种,但也不是没收获,谢明珠便也不到到处去问了,想着等晚上月之羡回来了,叫他找疍人们换一些。
便留下来跟着她撬了一会的牡蛎,说了会闲话。
这会儿已是夕阳斜落了,沙婆子看着红疹消退得七七八八的谢明珠,忍不住想,这天底下咋有女娃儿能生得这样好看?
阿羡可真是走了大运。
也不知道冷家和庄家会不会后悔?
她正想着,外头就传来了声音,“沙婶在家么?”
谢明珠与沙婆子一提抬头看去,是一对不认识的年轻夫妻,不过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倒是眼熟。
这不就是昨天沙婆子为了抱着他跑,扭伤腰的那孩子么?
所以这对夫妻是花婶的儿子媳妇,卢婉婉现在的兄嫂冷广凤和阿丹?
这一看就是有事而来,谢明珠就不好在这里,便与沙婆子打招呼回家了。
远远便见厨房里已经飘出了炊烟,谢明珠心头一喜,还以为是月之羡回来了,正好问他种子的事。
没想到进厨房里一看,是宴哥儿带着小晴在煮粥。
这兄妹一人端着小簸箕正在将准备好的虾蟹放进滚烫的粥里,一人则握着勺子翻搅。
“快住手,让我来。”谢明珠吓了一跳,仔细别给烫着了。
她一个箭步上去,一手夺过勺子,一手拿了簸箕。
俩人反而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十分不满,“娘,我们能行的。”
谢明珠看了看那虾蟹,都刷洗得十分干净,自是要夸几句的,“知道你们厉害,不过这些活计,娘在的时候就让娘来做。”
小晴反驳:“可娘说,我们就算是孩子,也要学会生活自理。”
这话她是说过,但这不是要分场合么?“娘有空就娘来做,何况你们现在还小,照顾你们是娘的义务。”
只是这兄妹俩才不管什么义务,见这煮海鲜粥的活计被抢了,自然能找别的事情做。
谢明珠看着如此勤快的两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月之羡呢!今儿好像是卡着饭点回来的,一边吃饭一边提起村里男人明日出海的事情。
谢明珠在沙婆子家坐了那么一会儿,也不曾听她提起,“海参娘娘同意了?”
“早上沙老头去海神庙烧香的时候,海神娘娘就同意出海了。”月之羡答着,想着自己刚从海边给疍人送木料回来,见沙老头家那边热闹,去瞧了一回。
听来几句闲话,自是与谢明珠说起,“昨天冷广凤夫妻把孩子教给花婶,她只顾着去抓鱼,没管孩子,夫妻俩今天就闹着要分家。”
谢明珠一脸恍然,“原是如此,我下午些去沙婶子那里,想找她要点菜种子,刚好他们夫妻过来找沙婶,我就先回家了。”
这村子里一般好像都是不分家的,除非是搬迁到别的地方居住。
一如沙老头家的阿坎那样,去城里住了的。
但这冷广凤夫妻也没听说要去哪里?而且这冷广凤的妻子阿丹也是村里的人。
自是好奇,“那能分么?”
“自然是不能,分了的话,往后冷广月就得和冷二爷一起轮换出海了。”花婶偏心小儿子,这等众所皆知的,肯定打死都不同意。
不过月之羡看冷广凤夫妻态度如此坚决,好像就算是不分,那明天他就算是坏了规矩,成了银月滩的罪人,也不打算出海的样子。
也不知现在闹得如何了,他着急回家,怕家里的媳妇孩子们担心自己,所以急急忙忙回来了。
换做是从前,这种热闹他肯定是最后一个走的。
这次提前回来了,也不知个结果,真有些抓心捞肺的。
谢明珠知道村子里的规矩,父子不同船。
但针对多子家庭,就是老头子和儿子们轮换着来,留一个成年男丁在家就行。
不分家的话,明天出海的话,就是冷广凤和他爹冷二爷其中一个跟着上船去。
毕竟现在冷广月才和卢婉婉成了婚,也没孩子,那肯定是首要留冷广月在家里。
这也就意味着,做大哥的要多付出一些。
如果不出昨天花婶没带好孩子的事情,估计那冷广凤可能会继续跟着他爹冷二爷上船,不会说什么。
但现在认清了现实,他儿子在他老娘的眼里不如一条鱼,那肯定是心灰意冷想分家了。
但分了家,冷广凤自己有儿子,按照规矩也要出海。
所以分不分,他都要出海。
他主要就是争口气吧。
而冷家那边,以大家庭为主,不管冷广月有没有孩子,都要和他爹轮换着出海。
“所以这问题是花婶身上。”那怎么会扯到分家上来,谢明珠想着,兴许他们要分家,不单是这件事情闹的吧。
果然,只听月之羡说道:“这你就不知道吧?县里来消息,说能给分媳妇的时候,我们银月滩抽到了三个名额,沙老头又组织了村里到了年纪的单身汉们抽签。”
谢明珠还真不知这些细节,一脸的好奇。
连一旁吃完了,准备收拾洗碗的宴哥儿也凑了过来,“所以爹当时抽中了,那这样说来,和母亲的确是有些缘分。”
谢明珠有些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这娃怎么乱说话,万一月之羡误会了什么,可怎么好?“忙你的去。”又见这会儿暮色彻底笼罩,厨房那边不算亮,喊了小暖去给他提灯。
至于七岁的小晴,则先带着老四小晚和老五小时去洗漱。
等娃儿们一散,这凉台上变得宽敞了不少。
月之羡起身坐到凉台边的栏椅上,长腿伸开,双臂舒展靠在凉台上,竟显一股风流姿态。
这还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谢明珠不敢想,要是换身皮肤,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小姑娘?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她有罪,听着八卦还能想别的,果然是温饱思□□。干咳了一声,调整一下自己的心绪,“你继续说。”
月之羡可不敢实话说,当初他死活不去抽,是沙老头按着他的头让给他抽的。
只略过了这部分,“除了我和阿梦之外,还有一个是阿丹姐的弟弟阿畅。”
谢明珠听到这里,立即就反应过来,所以冷广月这个名额,是阿丹娘家给的?可这不应该啊,阿畅和月之羡一样的年纪了,他难道不想要媳妇?
就算是他不想,那他爹娘总归是想要个儿媳妇吧?
“是花婶跪到阿畅跟前去求的。”花婶子在村子里,抠抠搜搜就算了,连对着自家媳妇孙子也是如此。
确切地说,对大儿子一家都是如此,只有小儿子冷广月才是她的心头肉。
所以为了这个二十五岁高龄的小儿子,就跪到阿畅跟前求,还保证以后好好对待阿畅的姐姐。
阿畅为了阿丹,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等他爹娘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谁知道,现在冷广月娶了媳妇,花婶子爱屋及乌,昨天遇到暴雨来了,还带着小儿媳抓鱼就算了,后来也只知道带着小儿媳跑。
没管孙子。
这才让冷广凤夫妻俩寒了心,想要分家。
谢明珠一时,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卢婉婉不管怎么说,和自己算是一起从京都来的,是朋友。
她婆婆对她好,自己是乐得其见。
可问题是,这前提得有人受委屈。
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也颇为好奇,朝月之羡试探问道:“那花婶就没找你么?”
按照自己对月之羡这了解,他一开始应该是十分抵触分媳妇这事儿的。
月之羡嗤笑了一声,嘴角满是对花婶的鄙夷之态,“就她?别说跪下给我磕头,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给她。”上次她家鸡掉进粪坑里,不去找就算了,反而冤枉说是自己偷的。
他月之羡是没爹娘,但是这么多年在村子里,没多拿谁家一根线。
便是谁给了他点吃的,回头他必然拿别的物资去还了。
谢明珠听他这语气和看这表情,心里估摸着,他跟花婶子必然是有私仇的。
不过也没去刨根问底,而是赶紧跟他说菜种子的事情,“我在溪对面挖了块地,沙婶说疍人们种菜,你明天问问他们,可否给些菜种子?”
就是可能要辛苦月之羡,他们应该不会白给吧?
不知要拿什么去换才好?
月之羡回来也发现那边的地了,原本也是要问谢明珠的。
现在听她说想种菜,也没嫌她没事找事,毕竟村子里的野菜根本就吃不完。
他时时刻刻都记着谢明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天天叫她吃野菜,的确是委屈了人。
何况她也没管自己要什么山珍海味,只是想吃一口普通的蔬菜罢了。
这要是自己都满足不了,那实在不配为男人。
于是爽快地一口答应,“明天我就去问,还想种什么,要是地不够,等我晚上来挖,你歇着。”
说着,还竟然就立即起身下楼。
谢明珠还以为他是要去茅房,直至看着他出了院子,想着他刚才好像往吊脚楼下去了一趟,方反应过来。
当下又气又好笑,连忙追出院子去,果然看到前方月之羡已经模糊的身影。
但从大致轮廓来瞧,还是能看到他手里拿着锄头,而且正往溪对面去。
追又追不上他那大长腿,眼见着人就要跨过溪水,急得大喊:“月之羡,你给我站住!”
“啊?”月之羡一脸茫然,她怎么好像生气了?
自己也没干嘛?
是不是责备自己今天回来休息时间太长了?
但当下也不敢动,就站在那里。
片刻谢明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将他手里的锄头拿走,没好气地瞪着他:“你真当自己是牛马了?大晚上的你见过谁来挖地?”
“没,可我这白天不是要去砍树么?”他怕媳妇地不够使。
一面试着去拿锄头,“晚上好,没有太阳凉快。”
晚上是凉快,蛇都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头皮发麻,好像觉得什么冰凉凉的东西从自己脚背上爬过。
她脚上穿的是草鞋,那属于蛇类的冰凉阴湿触感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所以半点不敢动,整个身躯都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所以月之羡很轻松就从他手里拿到了锄头,不过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一样,担心不已,“你怎么了?”
谢明珠以为自己是足够镇定冷静的,可实际上,已经是带着些哭腔了:“好像,好像有蛇,正在我脚上爬……”而且好像不走了。
月之羡一听,立即蹲下身。
谢明珠也不知他要作甚,还没问出口,就感觉到脚背上的冰凉和轻微的重量都瞬间没了。
与此同时,听得溪水那边传来‘噗通’地一声。
她一脸大骇,“你……”他不会是刚才蹲下身,把蛇扔到溪里去了吧?
那蛇不会报仇,明天寻着气味爬回来报复吧?她越想越怕,浑身都抖起来。
“别怕,不过是只四脚蛇。” 月之羡望着她在月光下泛着水光的惊恐小脸,几乎是要忍不住抬起手将她颤抖的身躯抱在怀里。
但他不敢。
只敢用言语来安慰。
刻意放柔的声线裹着夜色的温软,轻声哄着:“这方圆十里连蚯蚓都是绕道走的,不会有蛇。不过你若是害怕,明日我去敲些纯阳石来,回头磨粉撒在四周。”
纯阳石,便是雄黄。
第28章 不算是不守妇道吧?……
谢明珠已经忘记昨晚怎么回来的了。
反正她夜里做了梦,梦见自己骑着一只壁虎翻过了凤凰山,还去了京都,将皇帝收走的那些金银珠宝全都偷回来了。
途中被羽林卫发现,壁虎就扔下尾巴,拦下了他们出城的路。
然后顺利逃回了银月滩。
就在她满意地看着一堆金银珠宝,试穿着各种绫罗绸缎的时新衣裳时,忽然醒了。
真是扫兴。
窗柩上还没装上海月贝,那贝壳得据得规整方正,然后还要打磨得薄一些。
这些事儿她干不来,所以得等着月之羡得空。
果然,一个家里是不能缺男人的。
月之羡和昨天一样,也早早起床了。
谢明珠觉得不科学,十七岁的青少年不是正当瞌睡多的时候么?她记得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上学简直跟要命一样。
从屋子里出来,一帮娃果然也都起来了,比昨天要好。
今天不但洗脸刷牙了,还梳了头。
也不知道是谁梳的,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小时见了她,蹦蹦跳跳跑来,“娘,爹爹给我扎的小辫子。”
谢明珠终于知道哪里怪了,原来是月之羡给她梳的头,又朝其他四个孩子看去,正要问。
宴哥儿就一脸得意,“爹说趁八爪鱼还没死,拿去给疍人们菜种子,所以二妹她们的头发,是我梳的。”
话说那八爪鱼,大家虽然不怕,但都不敢吃。
不然昨儿晚上月之羡就说给烤了。
大家不愿意吃,所以他今天就拿去给疍人。
而谢明珠听到宴哥儿的话,见小晴小暖小晚都昂首挺胸地抬着头,让自己挨个看她们的发髻。
忽然有种我家有儿出成长的欣慰感,“咱宴哥儿这么出息,也不知以后会便宜谁家姑娘了。”
宴哥儿其实一开始不想学的,毕竟他也是正经读过书的人,君子远庖厨,要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但是没法,爹娘要是不在家,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动手杀螃蟹杀鱼,难道等妹妹们拿起屠刀么?
所以他远不了庖厨,至于悲天悯人?他觉得不该用在这上头。
可给姑娘家梳头这事儿,他还是拒绝的,不过看到便宜小爹一个大男人都不在乎,自己还纠结什么?
早给妹妹们梳了头,娘起来也轻松一些。
只是为了娘着想,跟以后娶媳妇一点关联都没有。
所以他纠正着:“我只给妹妹们梳头。”
谢明珠一听,心说这孩子完了,竟然只给妹妹们梳头?那以后的媳妇怎么想?于是下意识就叹气脱口说:“那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你就倒霉了。”
小时一脸不解,“娘怎么一会儿说以后嫁给哥哥好,一会儿又说不好。”
小晴小暖小晚也觉得没有不好。
一头劝着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情的宴哥儿,“哥哥,别听娘的,谁嫁给你都是她的福气。”
谢明珠撇了撇嘴巴,“一帮小屁孩,知道什么嫁不嫁的,早上吃什么?”
她其实已经闻到些香味了。
一面朝廊桥走去。
宴哥儿立马起身,“娘不用过去,我们已经拿过来了。”说着连忙去揭开桌上倒扣着的筛子。
但见桌上除了海鲜粥,还有一道凉拌的黄须菜。
这是一种生长在海滩上的野菜,谢明珠认识,从前在网上看到过,人家用来包饺子吃,说是人间美味。
满是维生素多少种氨基酸来着。
反正是好东西。
不过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些白色的发糕。
“这是哪里来的?”家里是有些糯米,但是可没糯米粉。
所以谢明珠以为是谁给的。
“爹蒸的,我在旁边给他添柴。对了娘,今天可以用灶了,一会吃了饭,我跟妹妹们就去把垫在火塘下的石头沙子搬出去。”宴哥儿昨天就立誓今天要早起煮早饭,谁知道便宜小爹起得更早。
自己起得太晚,起来时小爹已经从冲海神庙旁边的磨坊里磨了糯米浆回来。
这些圆圆胖胖的白色小发糕,正是用糯米浆蒸出来的。
自是与谢明珠解释。
听得谢明珠有点愧疚,她好像最近都起得太晚了些。于是和宴哥儿说道:“明天起来就叫我。”
宴哥儿嘴上答应得很好,可是心里却想,小爹肯定不让叫。
算了,现在吃的全靠小爹,听他的吧。
吃完早饭,谢明珠几乎没事做了,厨房里有人收拾,便准备去再割些苎麻放溪里泡着。
这样一想,趁着太阳还不大,拿了镰刀便去了。
等着她回来,远远就见苏雨柔在凉台的栏椅上坐着。
苏雨柔也看到了她,跑下楼来帮忙,“明珠姐你别这样勤快,不然我婆婆回头又要拿我做比较了。”
谢明珠也不想干活,可这不是没什么换洗衣裳么?还指望这些苎麻织布呢!
一面指了指那溪,“我放水里去,皮太难剥了。”
苏雨柔边跟在她身后扶着,一起去了溪边。
自然也看到了溪对面新翻的地,“你挖的?”
“嗯。”苎麻扔水里,肩膀上终于舒坦了,谢明珠抱了两个石头压着,以免苎麻被溪水冲走,“我也想吃些瓜豆。”然而这边并没有。
一面自也是将昨儿晚上月之羡要来开垦翻地的事儿做笑话与她说。
谁料想苏雨柔这个大家闺秀,如今是半点没有了矜持,听了捧腹大笑,“他莫不是个傻的,夜里有劲儿也不是这样使的。”
谢明珠听到她这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是要完了,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苏雨柔却还在刨根问底,“你别告诉我,你俩还那样吧?”
谢明珠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有些后悔拿着事儿说来与她听。
一脸板正地回着苏雨柔:“我是个人,不是禽兽。”
谁知道换来的是苏雨柔的嘲讽,又是恨铁不成钢,“我看你是连禽兽都不如,那样一个美男子就躺在你旁边,真是白瞎了你这运气,竟然长了一颗尼姑的心。”
尼姑的心是没有的,但是道德这个枷锁还压在头上,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实在是没办法冲破。
那是十七,不是二十七。
好歹他十八,勉强算是成年了。
也好啊。
可他十七!
闲扯了一会儿,苏雨柔看着溪对面规规整整的地,四周还围满了一圈小石头做土垄,若有所思,“你要是种成功了,我回头也种一些。咱这退一步说,也是如诗如画的田园生活。”
又见那溪边小塘里又冒出了许多睡莲头,便拿了跟棍子准备去扒拉过来,摘些回去插在海螺里养着。
谢明珠心说果然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大小姐出身,和自己这个商贾出身的就不一样。
就眼下这穷苦日子,人都能过得如诗如画。
而自己想着的是搞水缸、陶罐子坛子。
人家过日子的同时,还能继续保持风花雪月。
回头自己也摘些花回去插着,种地的同时,花花草草也要多种些。
虽是无用,可看着赏心悦目心情好。
这好心情,是钱财都买不来的。
“对了,你家夫君今天出海了么?”谢明珠才想起,今天是出海的日子。
苏雨柔颔首应着,心思大部份都在摘睡莲上,“一早就出去了,听我婆婆说,最起码也要三天才回来。”时间久的时候,第五天回来也是可能的。
她看起来是半点没有担心自家男人的意思,反正家里除了最小的小叔子,男丁全都跟着去了。
出海的人多,回头得了鱼获,分得自然也多,到时候婆婆说晒成咸货会有商人来收。
想到这,她反而是担心起谢明珠,“你那小夫君没去吧?”
“嗯。”谢明珠绕到她对面的小塘里,也采了几支睡莲拿在手里。
本想也摘些叶子回去,不过被前天傍晚的雨水打得破破烂烂的,刚冒出水的,又太小没舒展开,暂时没有观赏价值。
苏雨柔想着不去,这就没法赚钱,而现在他们才修房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别说是什么窗帘了,就是床铺都没有。
一时也是为谢明珠所担忧,但又晓得这银月滩的规矩,最后只叹着气:“不去也好,不然像我一样,提心吊胆的。”
“你得相信海神娘娘。”虽然谢明珠不大相信。
苏雨柔笑道:“我婆婆也这样说的。”一面防备起来,环顾了四周一圈,见着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婉婉家里的事儿,你可知道?”
实不相瞒,谢明珠早就有一颗按耐不住的心想问问。
这家到底分了没?
毕竟冷家和庄家是挨着的,这么大的动静,苏雨柔肯定掌握着第一手资料。
现在苏雨柔主动提起,自然是也积极不已。
“分了,闹了半宿,后来又把沙村长和祭婆婆请来了,昨儿晚上就分了。不过阿丹他们没房子,一早冷广凤跟着出海后,阿丹就带着小野去了她娘家。”苏雨柔估摸着,看这样子,下一次若是不出海,他们就要立即建房子。
又想到村里四周,除了谢明珠家这附近,好像没有更平坦宽敞的地方了。“没准到时候要和你家做邻居。”
谢明珠看了看自家这附近,的确是足够的宽敞平坦,可是大大小小的池塘太多了。
除非到时候冷广凤和阿丹填上几个小池塘。
所以摇着头,“应该不会,没准往椰树林里建。”那椰树林里,就砍几棵椰树的事儿。
不比填池塘要更方便么?
一面也问起她,“那婉婉夫君今天出海了没?”
苏雨柔眼里满是羡慕,“自然是没有,她公爹去了。”见过偏心的爹娘,但从来不是受益者。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朋友成了受益者。
但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也不必羡慕她,她婆婆把她拘在家里,我过来的时候,邀她一起出门,还叫她婆婆阴阳怪气说了几句。”
提起花婶,苏雨柔就没有了好脸色。
谢明珠大概能猜到,这花婶当时说的话怎么不好听了,“那婉婉呢?”
“她在楼上,也不知听到没,反正没露面。”说起这话,苏雨柔脸上明显流露着些失望。
谢明珠见此,也不知怎么劝慰,“你别多想。”
“我能想什么?只是觉得花婶偏爱他们夫妻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婉婉是什么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咱只看到她婆婆偏袒,可常言说的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们夫妻占尽了公婆给的好处,多半事事也要听从公婆的安排。”不然一顶不孝不知好歹的大帽子压下来,只怕叫人气都喘不过来呢!
这话倒说得很是了。
谢明珠不禁也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事儿,去我家坐会儿。”
然苏雨柔看了看手里的睡莲,“算了,我先回去,我婆婆带着小叔子去海边捡海蛎了,下午多半又要撬海蛎,一大堆杂活。”
谢明珠闻言,也就没留她。
捧着一把睡莲回家,有眼力劲的娃立马就找来了搬进来那天炒螺肉留下的大海螺。
装了水,给谢明珠插花。
可问题来了,海螺放不稳,最后还是捡了一团交错盘根的榕树枝来垫着做底座。
果然生活是离不开花花草草的。
这睡莲虽还未开,但放到桌面上,这凉台上似也多了几分生活诗意。
她正和一帮孩子欣赏着,边用那些漂亮的小海贝玩游戏,就见长殷背着个布袋子匆匆来了。
谢明珠连忙起身迎上去,“你不是和月之羡一起砍竹子去了么?”
长殷将手里的布袋递给她,“阿羡哥说今天不回来吃午饭了,不必等他。”
谢明珠应了声,也不知袋子里面是什么,掂量着有四五斤重的样子。
这时候又听长殷说,“这里是阿羡哥跟疍人们换的种子,不过我们也不认识,他们给什么就拿什么。”
这娃说完,也不吃个果子,就匆匆跑了。
谢明珠追都追不上。
又惦记着这四五斤的袋子里全是种子,那叫一个激动,当即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是一时也是傻了眼。
种类繁多,值得高兴。
她大概认出了豌豆种子四季豆种子,以及一些白菜种子,和金黄色的小米种。
还有些尖尖的或是三角形的,应该是其他的蔬菜种。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全部混装在一起?这叫她怎么种?
这一刻怒喜交加。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谢明珠劝着自己,当下找了一把簸箕,铺上芭蕉叶,方将种子都倒进里面,一面吆喝着玩贝壳的孩子们,“来活了来活了,都快过来。”
又找了七八个海螺贝壳一并在桌上摆开,朝一字排开,兴致冲冲等着干活的五个娃安排道:“今天下午,你们就将这簸箕里的种子都给我分类挑出来,别弄错了,从大到小的挑,千万不要给撒了。”
这些种子,何其珍贵,一颗也不能掉了。
见她如此严肃,五人也齐齐点头。
然后立即就趴在桌上,五个脑袋顿时挤在一起,把整个簸箕都给淹没了。
看着是杂乱无章,但其实将大颗的种子先挑拣出来,剩下的便是那些蔬菜种子。
而蔬菜种子里,又有颗粒饱满实沉的,以及个头大或是外形怪异的。
所以也其实也不是太难挑选。
就是种类完全超过了谢明珠所以为的七八种。
因为小时从里面找到了两颗辣椒种子,就真的只有两颗。
后来把里头翻遍了,也没再找到第三颗。
谢明珠如获至宝,立即就先给收了起来。
而在翻找辣椒种子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香菜种子。
这香菜种子和白菜种子就十分相似了,看来还是得种下后,才将菜苗移出,才能彻底分开了。
另外又有些花种子,谢明珠怎么判断出来的呢?因为她看到了蜀葵的种子,一个掌心大小的鲍鱼壳里,全都装满了。
谢明珠也就直接撒在了篱笆下面,到时候等这些蜀葵发芽长起来,凭着这里肥沃的土地,只怕要比篱笆还要高呢!
就是不知道这些蜀葵是一个颜色,还是多个品种。
而有了这么多菜种子,谢明珠这一日也忙着开垦。
下午些宴哥儿兄妹五个终于完成了这项分种子的大项目,便也过来把谢明珠挖地时捡出来的小石头都堆到天边上。
谢明珠下午断断续续,又挖了三十个平方左右的地。
不过因为四周星星点点的小池塘,所以东一块西一块的,十分不规整。
这样也好,回头各样蔬菜离得远些,采摘的时候也一目了然。
只是都是靠着池塘的,即便不怕有积水,但谢明珠也不敢贸然种下,明天将地再拢高一些。
还有就是粪肥,她家可没有这么多,茅房里还一片崭新。
得养些鸡鸭鹅了。
但拿什么去给村民们换呢?
谁知道她还没个头绪,夜幕过后,晚饭都烧好了,还不见月之羡回来,她心里有些焦急,正站在凉台上悬望着。
就见榕树那边的来了个影子,只不过好像扛着什么?
她连去接。
肯定是月之羡了,都这个时候了,各人都回了家,谁会闲着跑自家这边来。
果然,她下了楼才出院子,就见着是月之羡,扛着几根长竹竿回来。
“怎么将竹竿扛回来了?”莫不是疍人不要了?
“明珠,这个给你。”月之羡没忙着回她的话,而是抬起手臂,手上提着一个笼子。
谢明珠一脸疑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吵闹的蛙鸣和蝉鸣中间,她好像听到了小鸡的叽叽声。
一面接过笼子,垂头一看,竟然看到是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全挤在一起。
她的眉眼里瞬间盛满了兴奋,激动又有些崇拜地看着月之羡,“你哪里弄来的?”今天自己还想拿什么和村民们换。
忍不住伸手往里摸了摸,有的喙好像有些大,于是更激动了,“还有小鸭子?”
“三只小鹅,五只小鸭子,七只小鸡仔。”月之羡笑盈盈地看着她,媳妇今天好像比昨天又更好看了,眼睛里全都是星星。
“啊?”谢明珠大惊,这么小的笼子里,放了这么多只,不会给踩死吧?当下也顾不上月之羡了,提着小笼子就赶紧往家里跑。
难怪她觉得这小笼子这样重。
到了院子里,娃们已经下楼来了,显然已经听到有鸡鸭的事情,当下全都围着谢明珠的,等她将小鸡们都抓出来。
谢明珠看了看自家的篱笆墙,好像缝隙有些大,不敢立刻抓出来,而是朝宴哥儿吩咐着,"快去拿些芭蕉叶来。"
得先围个圈,再将这些小家伙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小笼子里的小鸡仔们感受到了如今被人围着,一下变得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地叫不停。
宴哥儿去抱了好几芭蕉叶过来,月之羡已经将竹竿放到院子里了,也明白了谢明珠的打算,“随便围起来,我一会儿就给编个栏,咱先围在楼底下养。”
不过还是要在茅房那边修个鸡圈,不然等着长大了又吵又臭,媳妇肯定受不了。
他说干就干,手里的刀已经开始劈竹竿,准备削竹篾。
谢明珠看着他这一路扛着竹竿回来,脸上的汗都还没来得及擦不说,水也没喝一口,就马上动手干活。
到底是心疼的,“你别急,先歇会儿吃了饭再忙。”反正这些芭蕉叶暂时围在这里,小鸡们也跑不出去。
月之羡倒也没有拒绝,“行,我把竹竿劈了就去。”
小鸡仔们被放出来,看着还是十分活跃,几个孩子在一旁拿椰子壳装水来喂,一个个在旁边瞧着,叽叽喳喳地问月之羡从哪里得来的。
反正比这些小鸡鸭鹅都要吵闹几分。
原来是月之羡从疍人们手里得来的。
说起的时候,还不忘朝谢明珠看过去,“我今天上了他们的船,看着他们还养了猫儿,回头我给你抓一只回来可好?”
不等谢明珠点头,五个声音已经不约而同地替她答应了。
谢明珠听着,这些疍人好像东西还挺多的,不但蔬菜种子齐全,小家禽也不少,还养猫。
海上难道还有耗子?
当下见这些小鸡鸭鹅都暂时安顿好了,便赶着孩子们上楼吃饭,也催促着月之羡,“你也快洗手来,等你好久了。”
月之羡听了这话,心里头更高兴了。
原来不是自己带这些小鸡回来,才等自己吃饭的,而是一开始他们就在等自己。
这和自己想的一样,家人就是要等没回家的人回来了,然后一起吃饭。
心里美滋滋的,干起活来也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一面回着已上楼梯的谢明珠,“就来。”
吃过晚饭,早在没天黑前谢明珠就带着娃们洗了澡,顺便将白天的衣裳洗了,这会儿都穿着当初流放时候的衣裳去休息。
月之羡把桌子移开了些,将修好的竹篾都拿了上来,放在凉台上编围栏。
自也看到了桌上海螺里的睡莲,心想回头得空开始烧制瓦罐的时候,给媳妇也烧几个花瓶。
花瓶的模样他心里有数,在城里看到人家店铺里摆着,就是些长着长脖子的瓶子。
此时的谢明珠正在挑灯芯,身后的围栏上,挂满了傍晚洗的衣服。
天气炎热,一个晚上衣裳就干了。
白日里温度更高,大家都穿这些轻薄的麻衣,就更凉快些。
她一边拨弄灯芯,一边想着月之羡上疍人船的事情,始终是有些担心。
村里的人对疍人都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态度,一边愿意和疍人们交换东西,但一边又不愿意和疍人们多接触。
更别说是上他们的船了。
他们的眼里,疍人是被厄运缠上,所以终身无法上岸,只能一生都在海面上漂泊着。
至死也只能死在海里。
所以生怕和疍人多接触,也被厄运所牵连。
但现在月之羡为了给自己换种子,还上了疍人的船。
也不知月之羡是如何想的?他心中可是忌讳?
眼下见着孩子们也都睡了,便趁机问道:“你不怕疍人们么?”
月之羡的动作很快,只见谢明珠觉得会划伤手的竹篾在他手里变得柔软灵活,随着他手指翻飞轮换间,一根根竹篾就在他手底下交织,密集地链接在一起。
谢明珠觉得就这密度,用来遮风挡雨也足矣。
“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和咱们也没什么区别。”月之羡回了,才反应过来,心想莫不是媳妇害怕?
于是连忙纠正:“你要是不喜欢疍人,那我以后就不和他们来往了。”
谢明珠见他反而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连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着村里人都那样说,怕你为了给我找东西,委屈自己。”
如果不是疍人肯拿出那样大的珍珠,村里人只怕是不同意给他们木材的。
月之羡见她这样担心自己,心里是高兴的。
但更怕她为此自责,连忙辩解着:“村里人都是瞎胡咧的,什么厄运不厄运的,那谁生谁死,叫我看来,都是命中注定。”
就像是自己,百般不愿意去抽签,不也抽中了么?
到了县里,也拖到最后才去,媳妇也还没被人选走。
这不就是实打实的命中注定。
所以跟接触谁有什么关系?
于是反而劝着她,“所以你别瞎想,就是沙老头他们不开窍,要是肯和疍人多来往,也就不用苦哈哈地等那些奸商来收海货了。完全可以乘着疍人们的船,去往州府,也省得冒险走鱼尾峡。”
那里常年都笼罩在瘴气里不说,里面还有吃人的大蛇。
反正他都想好了,他们不跟疍人来往,那是他们的事情,可自己按照银月滩的规矩,又不能出海打渔。
如此生活也没个什么来源。
虽说在这银月滩,吃喝是不愁的。
可惜谁家媳妇身上没有一两件银饰?只有自家媳妇身上,走路都不会叮当响。
所以他自己都打算好了,没有办法出海打渔,那就弄些山货,到时候疍人们到这边的时候,就和他们换。
反正这支疍民和别的疍民不一样,并非其他的疍民族群,守在一片海域就不动。
而这一支是来回顺着海岸线移动,所以隔段时间就会路过银月滩。
若是可以,他还想直接乘着疍人们的船,去往县里呢!
但这估计不行的,和疍人们交易换东西,也许村里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己没法出海,家里又这么多人要吃饭。
他们应该不会说什么。
可真叫他们知道自己上了船,肯定还是会有人闹的。
两人守着油灯,远处潺潺溪水声里,夹着蛙声蝉鸣一片,时不时裹挟着茉莉味的夜风拂过,谢明珠拿了些牡蛎来开。
月之羡一看,就立即阻止了。“牡蛎壳伤手,等我编完了我来。”
虽然她也不想开牡蛎,但到底要晒些牡蛎干,平时忙起来抓一把泡一泡,就能煮粥煎蛋,方便着呢!
而且守着灯多浪费,自己就在这里闲坐着,又帮不上月之羡的忙。
但拗不过他,而且小刀都被收起来了,只能双手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看他竹编。
干活的男人是真养眼。
她撑着瞌睡,等月之羡编好了围栏,下楼掌灯看他将小鸡鸭鹅都给围好,清点了数。
月之羡去洗瀑布边洗澡洗衣服,她也先回去休息了。
只是爬上了吊床,还是有些怀念能躺平的床铺。
但看这样子,得月之羡将疍人们要的木材和竹竿都弄够了,才会得空。
想着这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快天亮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动静,她心头一喜,还以为今天终于能早起了。
却发现今天没有那么亮,纯水是因为阴天,而且看样子要下雨。
月之羡自然已经出门去了。
村子中央那边,传来敲敲打打的锣声,她有些好奇,喊了宴哥儿去看是怎么回事。
听这声音好似做法事一般?
别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村里的男人们昨天大部份都出了海,今天看样子会下雨,这不会是在海神庙里作法祈求海神娘娘保佑风调雨顺吧?
果然,没多会儿宴哥儿就回来了。
跑得气虚喘喘的,“是祭婆婆和阿奶带着村里的人在烧香。苏姨也在那看热闹,说今天敲锣是想怕海神娘娘听不到……”
这有待考究。
就宴哥儿自己听了都觉得有点不靠谱,所以他是不信苏姨这话的。
谢明珠听了自也不信,而是生怕下起大雨,月之羡还在外头呢!“你今天也起得早,可知道月之羡在哪里砍竹子?”
宴哥儿摇着头,不过知道母亲是担心便宜小爹,“母亲不用担心,我虽不知在何处,但听长殷他们说,就在海边,他们砍了树和竹子,就直接礁石上扔进海里,疍人们自己来取。”
所以他们不到海上去,不用太担心。
谢明珠听了,松了口气,趁着还没下雨,拿了镰刀去割了不少野草来,扔进吊脚楼下的鸡圈里,给这些小鸡鸭鹅啄。
又检查了一圈自家篱笆四周的水沟。
就怕哪里落了树叶来堵塞住,回头下起雨来,雨水冲进院子里来,这些家禽们会遭殃。
几个小姑娘则在院子里剥苎麻皮。
前天谢明珠扔溪里的苎麻,她一早去溪边的时候,就发现可以脱皮了,便给捞了回来。
泡发过的苎麻,皮很容易就脱落。
那些无用的茎,也处于半腐烂的状态,谢明珠可没扔了。
直接又吭哧吭哧地拖到自家的地里,埋上些泥土,想来过几日,这里温度也高,就能彻底腐烂成为天然粪肥了。
到时候加上鸡圈里的那些鸡粪鸭粪,不怕菜种不好。
也不用担心白浪费这些辛苦得来的菜种子了。
然就这样忙了一早上,这天仍旧阴沉沉的,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风倒是刮得挺大,远处椰树林的叶子哗啦作响。
几个小丫头坐在凉台上,叽里咕噜地说着早上海神庙门口的祭祀,觉得肯定是海神娘娘收到了大家的消息。
于是都说今天不会下雨了。
雨后来果然也没下,只是到了下午实在闷热得难受,中饭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
苏雨柔提着个小布袋来串门。
“你那是什么?”谢明珠见她一脸兴奋的表情,将目光落到布袋子上,心想莫不是菜种子?
苏雨柔献宝一般放到桌上才慢慢打开,“瞧。”
“你哪里得来的?”竟然是些西米露,谢明珠知道这东西是用另外一种椰树花穗快成熟的时候做的。
但目前这银月滩以及一路从县里过来,所见的都是高种椰树,并未看到其他的品种。
所以才好奇,苏雨柔从何处得来的。
“我婆婆娘家那边带来的。”苏雨柔有些诧异地看着谢明珠:“你知道怎么吃?”
“自然是煮糖水。”正好大家都没胃口,不过谢明珠觉得还是搞清楚她怎么拿过来。“你拿来你婆婆知道吧?”
苏雨柔见她一脸怀疑自己的表情,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婉婉,我婆婆人好着呢!今天闷得很,她看我在家也无聊,又想着你这边孩子多,就抓了些给我,叫我带过来给你煮糖水吃。”
提起卢婉婉,谢明珠自然是关注,“她也在家里么?”
“在呢,老太婆喊她剥海蛎,出不来。”说起那花婶,苏雨柔就有些气愤,“亏得我昨天还和你说,她爱屋及乌,偏爱小儿子就疼爱婉婉这个小儿媳,结果都是假的,今天他小儿子不在,立马就拿婉婉做奴仆使。”
谢明珠听了,有些同情卢婉婉,但这怎么说,人家是她自己挑的。
当初算是矮个子里拔尖,挑了个幺儿。
老娘老父亲是疼爱幺儿的,却没包括他这个幺儿媳妇。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大雨花婶还知道带着卢婉婉逃呢?连孙子都没顾得上。
别是因为怕老幺没媳妇吧?而孙子还能生?
谢明珠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可不敢再多想,忙收回了思绪。
听得苏雨柔嘴里还说起粗话来骂花婶子,生怕将自家几个闺女教坏了,连忙朝她瞪眼,“你可快闭嘴吧。”
不过阿香婶是真的好,对苏雨柔这个媳妇不错。
心里也想着拿了人家的西米露,回头等种了菜,送些过去。
不然这个家里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当下喊着苏雨柔,一起去了厨房。
苏雨柔切水果,她则烧水将这些西米露煮了。
“这西米露不好得,我听说要十五年的老树才会出花穗。”等着花穗开的时候就得将这树给砍了,方可从中得到这制作西米露的淀粉。
所以可以说,这西米露算是珍品了。
没想到阿香婶娘家那边居然会有这西谷椰树。
“没听我婆婆说,不过你不等水热么?”她虽然还不会怎么煮饭,但也看着大家都是等水沸腾后才放食材进锅的。
“这西米露就是要冷水下锅,若是水沸腾了的话,就黏成一团了。”谢明珠一面与她解释,一面仔细看着火。
需得控火,中小火便好,等外层透明,只剩下中间那点小白点的时候,便可以将柴火熄了,盖上锅盖焖。
最后再捞出来过冷水。
这时候苏雨柔的早就切完了水果,小时吃了芒果会拉肚子,但是其他人又爱吃,所以一会儿会单独给小时装一碗。
她见谢明珠这又是热水冷水的,看得直咂舌,“这么麻烦,难怪我婆婆让我拿家里来,我现在怀疑她就是懒得给我煮。”
谢明珠看着这么多,“那回头你带些回去给你婆婆和小叔子吃,我也给沙婶送些过去。”
苏雨柔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婆婆就在沙婶家一起剥牡蛎,直接送去那边就好了。”至于那小叔子满山跑,可管不了。
谢明珠垂头看锅里的西米露,一抬头看苏雨柔还保持那姿势,但那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到窗外去。
不免是好奇,伸了头朝外瞧去,顿时不由得红了脸,连忙收回目光,也不忘推攘苏雨柔一下,“别看了,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
这时候谢明珠真的很怀疑,到底谁是现代人,谁是古代人?
自己都没好意思披着衣裳,露出八块腹肌的月之羡,苏雨柔这个别家媳妇,还是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竟然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苏雨柔被她一推,方也收回目光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咱们要适应,那海边他们都是光着膀子的。”所以自己这样不算是不守妇道吧?
不然在这海边还怎么活?
“嗯,说得很有道理,但不要在说了。”再说月之羡听到了,自己已经听到他爬楼梯的声音。
奇了怪了,自己竟然能分辨得出他的脚步声来。
这是什么道理?
第29章 说不定生病了
家中有客,月之羡也不知回来作甚,晃了一下,就不见了身影。
连糖水都没喝一口,好叫谢明珠耿耿于怀。
也不知是不是好久没有喝饮料了,一口糖水入喉,西米露的软弹香甜,棕榈糖特有的坚果香味再混杂着丰富是水果粒,那味道简直是一绝。
可惜了,如果有牛奶和茶的话,那就完美了。
不过能喝到这碗糖水,谢明珠现在已经十分满足。
小孩子们更是喜欢,这远比当初在京都喝的糖水还要有滋味。
一碗接着一碗,让谢明珠有些担心吃太多坏了肚子,赶紧拉住:“好了,晚些再喝,缓会儿。”
尤其是小时,人才多大,这都干了三碗,那拳头大小的胃能塞得下?
苏雨柔也喝了两碗,已经开始打嗝,索性往凉台的栏椅上一靠:“歇会儿再给我婆婆她们送两碗过去。”
又想起那月之羡匆匆来又匆匆去的,忍不住打趣起来,“他别是见我在这里,不好意思,又走了吧?”要真是这样,明珠姐这夫君倒也有些趣。
谢明珠白了她一眼,虽然怀疑她可能说对了,但还是替月之羡找补,“他想是回来拿东西罢了。”垂眸看着这碗里的糖水,心里不觉想起自己那胆小的小姑子来。
她素来就喜欢吃这些甜丝丝的东西。
那流放路上有一次在桶里翻到挂着些糖丝的拔丝芋,小姑子也没舍得吃,最后还是分给了孩子们。
这棕榈糖她还没吃过,若是今日在,该是多高兴。
不由得担忧地叹了口气,“咱们来了这银月滩,与城里也没个消息,不知沫儿和娇杏如今怎样?”
苏雨柔想着那杨德发的为人,他媳妇又是个善良的,自然是觉得萧沫儿不用担心,宽慰着她,“你那小姑子,哪里要你操心,只怕如今已经和捕头大人的小舅子喜结良缘了。倒是娇杏,杨捕头说是给她找个好人家,却也不知如今到底如何?”
她那肚子里,终究是别家的血脉,苏雨柔实在不放心。
不过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人啊,就是这样,办不到的事情太多,一生都要活在这种无可奈何中。
这思绪一飘,不觉也想起了自家的爹娘兄弟,也不知如今在晒盐场过得如何?他们又可曾后悔过当日无情的弃之不顾?
但旋即苏雨柔又觉得好笑,自己又想这些做什么?叫他们都累死在晒盐场才好呢!不然过几年真叫他们运气好,赶上了大赦天下,一个个是不是又要风光体面回去了?
那自己流放路上受的苦算什么?所以下意识就恨恨地诅咒出口,“那些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死?”
她眼里的恨意真实,谢明珠吓了一跳,虽不知她是诅咒谁,但还是连忙劝着:“可别想了,咱恨的人那么多,只是杀又杀不掉,弄又弄不死,天天在心里念叨着,不是自找痛苦么?”
纯属内耗,耗的还是自己。
要真这样,自己半年就把自己耗死了。不提别的,就说自己好好的一个田园博主,刚把号弄起来,有些样子,莫名其妙就穿到了这封建时代,还被抄家流放。
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眼下能活着就不错了。
苏雨柔露出个苦笑,“是啊,倘若诅咒有效,咱也不会到这般田地。”
随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我送糖水过去,一会儿就不来了,回头碗你自己去取。”又瞧了那边拿小贝壳做算术的宴哥儿,“要不,宴哥儿你同我去?”
宴哥儿摇着头,“我晚些去取。”
谢明珠盛了两大碗满满的糖水,又拿了镰刀。
苏雨柔一看她这动静,“还要去割苎麻?”
“嗯,我想我们虽不织渔网,可是除去一人两身衣裳,床单窗帘什么的,这还不知要多少布呢!”一来没银子,二来就算是有银子,也没地去买。
眼下也跟那野外求生没个两样了,唯一不同的也就是这里算得上是安全,没有什么野兽袭击。
而且谢明珠怕自己不努力,回头那月之羡就得什么都找疍人换。
可疍人又不肯吃亏,那不得将月之羡活活累死。
人还是个十七岁的花样美少年,真累死了自己罪孽多重啊!
如此,两人便往村子东边沙婶子家去。
不过因为谢明珠家在最南边,所以两人也没在村子里穿过,而是直接靠着村子边上的椰树林走。
到了沙婶家附近,远远就听到沙婆子和苏雨柔的婆婆阿香在聊天,也不知说什么,但是听着两人都比较激动,土话一句接着一句的。
谢明珠和苏雨柔面面相觑,一句也听不懂。
苏雨柔将谢明珠手里那一晚也接了过来,“不耽搁你,你去割吧,我回来帮你。”又有些不懂,“你怎么不管沙婶家借骡子用?”
谢明珠将装满糖水的椰子碗递了过去,“她家骡子伤了腿。你别撒了,你自己休息,我也不割多少,就是闲着来割些回去放水里。”
沙婶家的骡子这两日都关在圈里,不然自己早让给宴哥儿过来帮忙牵出去放一放了。
一面叮嘱她不用跟过去,便往苎麻林那边去了。
砍了会儿,到底还是听到苏雨柔的声音,“明珠姐?割了多少?”
这苎麻好割,一颗颗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还没个什么杂草,她已经割了两捆,正在捆扎,准备挑回去。
听得苏雨柔的声音,回了她一声,“不是叫你别来了?”
“我不来,就那里站着看她们剥牡蛎我也不好意思,倒不如过来跟你砍些苎麻。”苏雨柔走到跟前来,看着她捆了好大一捆,有些犯难,“你挑得起来?”
谢明珠一开始挑这么重,肯定是不行的,但循序渐进,每次多加一些,如今也能挑不少。
把镰刀递给她,“要不你割些回去?回头给你男人做身衣裳?”
苏雨柔有些心动了,“也成,那你等我会儿。”她也挑回去放家附近的小溪里。
村子里的小溪池塘特别多,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条专属的小溪,各家也在这条小溪里取水用。
如果爬到后面的凤凰山顶往下看,就会发现银月滩上这密密麻麻的小溪如大地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的,绝对会给人带来极大的震撼。
谢明珠在一旁歇气等了她会儿,帮她捆扎好,一同挑着回去,然后各自分路回家。
不过谢明珠为了抄近路,自是没有往沙婆子那边去,还是跟来之前一样,直接走的椰树林。
想是天气实在是太闷热了,不过挑了会儿她就有些坚持不下去,便放下担子靠在椰树下休息。
这边有不少野生的茉莉花,齐腰高,大片大片的挤在一起,今天没有什么风,这香气浓郁得散不开,让人越发觉得有些胸闷。
谢明珠吸了吸鼻子,环视四周,试图采些野草塞住鼻子,不想就在这时候,居然听得自家几个娃的声音。
她一脸惊讶,他们怎么跑到这边的林子里来,连起身大声喊:“宴哥儿?”
茉莉花树丛不算太矮,他们都弯着腰在那摘茉莉花,谢明珠也看的不大清楚,是不是全都出来了?
这也不留个人看家的?
下一瞬,宴哥儿小半个身子从茉莉树下冒出来,“娘!”他都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叫娘,而不是母亲的。
不过此刻他那表情,明显比谢明珠都要震惊。
随后几个小身影也朝谢明珠这里跑来。
小暖将小竹篮里的茉莉花献宝一般给她瞧,“哥哥说,娘忙得都没空去采花露,所以带着我们来采茉莉花。”
谢明珠看着一个个满头的汗,实在心疼,“这东西可有可无的,这么热的天,出来作甚?”若是晒中暑了,得不偿失。
宴哥儿不赞同她的话,什么叫可有可无?“我以前看到丫鬟们采了园子里的茉莉花晒干后就用锅蒸,在锅盖上放些凉水,那些带着花香的水蒸气就用小瓶子收集起来,和上舂得细腻的米粉,用来擦脸。”
不但如此,丫鬟们还摘了红色的蔷薇,用芝麻油泡起来,过一阵子那油就变得微红,还带着蔷薇的香味。
她们不但用来调米粉做成胭脂,还用来做头油。
丫头们都这样讲究了,娘自然也不能委屈了。
谢明珠听着他的话,所以这是打算给自己做茉莉花蒸馏水,用来调月之羡送的那些珍珠粉擦脸。
心里是感动的,但今日实在是热,当下也喊着他们,“先回去,明天早上凉快的时候再来。”一面回头要继续挑起苎麻。
谁知道以宴哥儿为首,先跑过去将其中一捆苎麻给打散开。
他们力气是不大,但是人多力量大啊,三三两两的,或是四五根的,扛着抱着,一捆也就所剩无几了。
谢明珠想阻止都来不及,连忙扛起剩下的那捆追上去。
她不会做娘,一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是五个孩子的娘。
可这五个孩子是真是梦中情娃。
她追上的时候,都已经到家附近的小溪了,孩子们也把苎麻都扔水里,还搬来了石头,就等着她这一捆扔进去,便可以直接用石头压住了。
等忙完这一切,就在溪边洗了把脸,谢明珠便去旁边的小池塘里看那五只小鸭子和三只小鹅。
一早她起来,几个孩子就兴致冲冲拉着她来这里瞧。
月之羡竟然将昨天晚上编的那围栏圈在了一个小池塘边上,然后还把这八只毛茸茸放在池塘里。
果然是天生是水上行家,这些个幼崽也不用鸭妈妈来专门教,下了水就晓得怎么蹬腿。
现在这些毛茸茸在水里自由自在的,还能自己在水里找吃的,倒是省了她担心没多余的粮食给它们吃,养不好。
瞧了一会儿,领着孩子们回家。
不过几个小丫头又去看那篱笆角落里围着的几只小鸡。
四周用芭蕉叶又围了一圈,小鸡仔们也不会钻出篱笆,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垂着头啄泥巴。
不过谢明珠还是撒了些草进去给它们啄。
一头想着,等傍晚宴哥儿去沙婶子家那边拿碗的时候,叫他背着些猪草过去给沙婶子喂骡子。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不过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干了。
谢明珠生怕再下雨,淹到小鸡仔,但又不想让他们上凉台,所以花了一天的时间,从椰树林里搬了不少石头来,在后院挨着篱笆垫了个台子,拿月之羡用剩下的竹篾学着编了个框架倒扣在上面,盖上些椰树枝和芭蕉叶,一个简易的鸡窝就完成了。
为了打理鸡窝方便,就往鸡窝里垫上些芭蕉叶,到时候直接将芭蕉叶卷出来,连带着鸡屎一起埋在地里。
又是沤肥的好材料了。
她心里暗自算着,照着这速度,不过五六日,地里的粪肥就足够了,那也可以挖出来用。
那时候她的菜种子也准备开始下地了。
村里出海打渔的队伍,终于在第四天下午回来了。
也就是谢明珠修建完鸡窝的第二天,村子里的牲口都全赶到了海边去,连沙婶家那头蹄子受了伤的骡子也没闲着。
想来是得了大丰收。
一时间,村子里男女老少的,只要有些力气的,都全去了海边运海货。
当然,这除了谢明珠一家。
他们家没参与打渔,没法分到海货,自然不该去凑热闹了。
但是想到沙婶夫妻俩对自家的照顾,现在她腰又不好,月之羡也不在家里,谢明珠便去帮忙背了两趟。
收获是不错,可惜现在的船只上没有什么保鲜条件,鱼有些不尽人意。
难怪现在的内陆人不喜欢吃海货,原来是有道理的。
这没办法保鲜,就算是拿回来晒成干货,还是比不过活鱼杀死后立即晒成的海货好吃。
所以自然是谢绝了沙婶赠送的两条黑鲷。
借了她的麻梳,准备回家清洗发酵好的麻皮。
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苎麻林里,她这样积极,那片成熟的苎麻都要被她割干净了。
眼下她家隔壁的溪里不但泡着许多苎麻杆,还有不少苎麻皮都发酵得差不多了。
从沙婶家回来她就带着孩子们在那捶打清洗。
孩子的精力像是无限的一样,一边还可以玩水,所以并不觉得是干活,一人过来帮忙捶打,或是捞一把去溪水里冲着清洗。
不大多会儿的功夫,麻皮里的杂质也就都洗完了。
天气好很快就晒干,从沙婶家借来的麻梳立刻就用上了。
下一步就要纺纱了,可是她不会。
这是技术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的,而且纺车也没有,自己这么多麻皮,不知道要借人家的车多久?
而且纺了纱要织布,织完了又要漂色,还要柔软处理防皱处理。
晒黑了不少的月之羡回来看到凉台围栏上挂满了这么多梳理好的麻,有些吃惊,“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天弄出来的?”
谢明珠在为纺线的事情发愁,“嗯。”自是问起他,“答应疍人的木材还多久砍完啊?”再砍下去,月之羡都要晒成黑皮体育生了。
“这次大家出海收获好,明天就算是海神娘娘准许出海,也就打发个人架着船到海上晃一圈就回来,大部份人都得闲下来,大家一起就很快。”月之羡回着,心里想着多半是家里空荡荡的,床也还没有一张。
这两日自己看她晚上睡得也不好,只怕还是不怎么习惯睡吊床。
心里不免是有些自责,“他们得空了,我就不去了,最多两天就将床打出来。”
谢明珠不知他怎么想到床上去,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纺车能不能做?我这也不会,要慢慢学,管别人家借,就是十天半月起步,到底不好意思。”
谁知道月之羡一口回绝了,“不用做纺车,你也不要学,那东西伤眼睛。”他见过纺线织布,那线密密麻麻的,看着都叫人害怕。
媳妇跟着自己都已经吃够了苦头,怎么可能再叫她去学纺线织布?
坦白地说,谢明珠听他说不要学,伤眼睛的时候,脑子里立即就蹦出了一个老妇人挑灯织布的画面,瞧着是挺苦的。
所以这一瞬间,她感觉月之羡好酷。
几乎就要立即拍手赞同不学。
可旋即想到自家就一身轻薄的衣裳,还是沙婶家赞助的。
最后只得无奈叹气,“不学穿什么?”就算是床上铺席子,窗帘可以不要,但帐子总不能没有吧?
没这些,那跟流浪汉的屋子有什么区别?
不,那只能叫庇护所。
她是过日子,不是熬日子。
然而她的所有忧愁,月之羡好像都能解决,“这有什么?疍人们在海上要渔网要织布,他们又没材料,你这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明天我拿去同他们换些布来,他们只怕还高兴得很呢!”
又捡起谢明珠梳好的这些麻看了一眼,“这样的正是他们需要的,他们自己拿回去捻,要粗要细,修补渔网好用。”
“真的?”谢明珠满脸惊喜,看月之羡的眼神越发崇拜,这也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外贸行家啊。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月之羡被她用这样灼热的目光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觉耳尖微微有些发烫,不由得下意识往身后的栏杆上靠了靠,生怕她察觉出些什么,“你喜欢什么样的料子?”
“还能选?”不是,疍人们明明在海上,怎么给了谢明珠一种他们应有尽有的感觉?
她越来越激动了,又怕吵醒已经睡下的孩子们,所以不敢太大声,只能朝月之羡又靠近了几分。
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上一层银纱,红疹彻底褪去,已经恢复了原本绝色容貌的她此刻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主动倾身靠近,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月之羡看着忽然咫尺再近的脸,以及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茉莉清香,只觉得呼吸忽然间都有些困难了。
谢明珠却见他忽然沉默了下来,还以为是他白天干活太累了,自己晚上还缠着他不让休息,忽然有些心生愧疚,退开了些,“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我看看小鸡关好没。料子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
反正这月之羡还挺靠谱的。
总不能换一堆毛毡回来吧?
她倒是走得轻轻松松的,却不知她走后,浑身紧绑着的月之羡终于长舒了口气。
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不住地深呼吸。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得了什么病?琢磨着过几天得空了,还是得去找祭婆婆看看。
要不这心跳怎么忽然会变快呢?
借故检查小鸡的谢明珠为了拖延时间,以免自己进屋去的时候他还没睡着,所以打开鸡窝,将小鸡鸭鹅都数了一遍。
觉得差不多了,在楼下的木盆里洗了手才上楼来。
她还是喜欢早上,每天起来月之羡几乎都已经走了,不用打招呼,可以避免尴尬。
栏上晾晒的麻全部都已经被收走,谢明珠心情美滋滋,得赶紧将溪里的那些苎麻整理出来。
赶在这些疍人离开前,全部兑换成布匹。
就算吃亏些也可以,反正纺线织布都是劳心劳神的活。
而她整理出这些麻,并不费什么事儿,就是挑回来的时候浪费些力气罢了。
但全当锻炼身体了。
吃过早饭,苏雨柔就送了些海货来,还顺便帮沙婶家也拿了些过来。
都是已经晒得半干的海货,谢明珠拿了筛子出来晾晒,“看来我这蔬菜得赶紧种,这一阵子都得了你们家多少东西。”
苏雨柔不以为然,“不着急的,我夫君和婆婆还要谢你呢,外头的活是指望不上我,现在就巴不得我能在你这里继续开窍,学烧几个简单的菜,回头能叫他们回来吃口热的。”
谢明珠听到她这话,“我瞧你才是命好,夫君对你好,你婆婆人又好,下面还有一帮身强体壮的小叔子抢着干活。”
说起来,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卢婉婉了,这花婶子是要打算将她关在家里了么?
又问她:“那你想学么?”
苏雨柔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学吧,都说要投桃报李,我也不是那没有良心的人,他们对我好,我自然也不能享受得理所应当。”
总要给些回报才是。
于是中午就留在谢明珠家,跟着她学烧饭。
谢明珠也是从简单的教起,清炒野菜,顺便告诉她那些野菜要先焯水后再炒,或是可直接泼热油。
她倒是听得认真,当天晚上回去,就烧了一个马齿苋炒蛋。
虽然吃的时候有点蛋壳,也有点咸了,但阿香婶一家子人都默不作声给吃完了,还一个劲儿夸她。
苏雨柔信心大增,次日继续来学。
然后便看到谢明珠在挂窗帘,虽然也是普通的麻料,但是很薄,竟然如同蝉翼一般,只有叠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看出原本竟然是淡紫色。
她惊呼出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也太美了,哪里来的?”
月之羡和疍人换东西,村里人都知道,何况村里人也不也和他们换了?
只是换的不如月之羡多罢了。
谢明珠自然也就没瞒着她,“我昨日跟月之羡说要纺车,他便说拿去给疍人们直接换,他们正缺材料织渔网呢!”只是果然材料换成品嘛,肯定是不如原本的材料织出来的多。
所以做衣裳的麻布,并不算多,但一人两身,勉强是够用的。
不过就这麻纱,昨晚月之羡拿回来的时候,打开包袱那一瞬间她就爱上了。
心说都是些什么艺术品?到底如何将那些粗麻捻得这么细的?劳动人民的智慧还是不能小觑啊。
叫她看就自己那个世界的工业也未必能用机器做出这么细腻柔软的纱布。
而且还染出了这种烟雾一般的紫色。
可月之羡说,这对于疍人来说,这颜色是染色失败了,他们在海面上,更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
所以换这些麻纱的时候,人家一点都不嫌他狮子大开口。
反正现在家里别说是每一扇窗户都配套上了,还有多余的给凉台也挂上,以后晚上在凉台上乘凉,也不怕嗡嗡的蚊子了。
而且还有些多余的,想到也从苏雨柔家得了不少东西来,便问起她,“你喜欢,回头我给你一些。”
“明珠姐,你真好。”苏雨柔感动得一塌糊涂,“想不到这些疍人的宝物这样多,就这麻纱,若拿到京都,只怕一匹也要卖出天价。”
这话倒是不假。
可是疍人在海面上生活,文化言语以及地域的差异摆在那里。
他们善于用海里的各种材料作为染料,可以染到内陆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染出来的正宗颜色。
却没有将这做成生意,而且在海上渔船为家,有一艘船就好,物欲也没有那么重,什么金银再多,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无用。
反而只会给船增加多余的重量,还不如装些泥土种些蔬菜好呢!
不过也恰恰是这份对于物欲的毫无追求,就算是他们从海盗的面前过,海盗都绝对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有了苏雨柔这个免费长工的帮忙,谢明珠一个早上将家里的窗帘都挂上了,她可以想象等这窗柩都安装上了海月贝,自己这个小家从外形上,就算是完成了。
现在就等装修。
还有院子里,那些蜀葵已经开始发芽了,充足的阳光肥沃的土壤和时不时的雨水,算是给蜀葵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这温度过高,不知到底能否活下来,且顺利开花。
毕竟蜀葵耐寒却不耐热,超过三十度就不大好养了。
中午教苏雨柔烧了一道爆炒花甲,以及煮了个花甲汤。
下午她又跟着帮忙缝蚊帐。
蚊帐全都是白色的,谢明珠心想这样正好,但凡一个蚊子趴在上面,黑白分明,立即就能一眼锁定。
她俩今天都默契地没提卢婉婉的事儿。
昨日苏雨柔说和卢婉婉说了几句话,瞧着没什么问题。
只是花婶不让她出门而已。
现在各家门各家户,她们纵使是一个地方来的,可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管不了这么多。
反正知她安全无事就好。
不过孩子们下午被喊去了海神庙读书。
也不知是学些什么?
早上沙老头去海神庙投掷圣杯,海神娘娘不让出海,正巧合了大家的心,可在家休息,还能去砍些木材和疍人换些东西。
苏雨柔还说,“原本以为海神娘娘会让出海,我公爹都准备摇着船去海上转一圈的,这下倒是省了,今天正好去收谷子。”
说到收谷子,谢明珠也着急起来,“我家的水田还不知在那里呢?”她在想,月之羡暂时也没空,倒不如就将附近的这些小池塘都挖宽些,自己做水田使了。
到时候都离得近,也好打理。
准备晚上就和月之羡商量一下。
至于他所说的肥沃地方,下一季再说吧。
反正现在大家的稻谷要收了,这里温度高,秧苗培育很快,自己可不想错过这一季。
而且就在眼皮子下,薅草清理,收割种植,都方便得很。
两人这正说这话,就听到溪对面传来说话声,起身望过去,竟是冷广凤和阿丹夫妻俩。
谢明珠立即就反应过来,“他们该不会是想修房子这里吧?”那到时候自家就不是最偏的一家了。
那边阿丹也看到了她俩,抬手打了招呼。
两人自也就放下手里的活计下去。
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他们是和花婶有矛盾,跟卢婉婉不说话,还不至于扯到自己身上。
而且人家先打招呼,以后又可能就是邻居,谢明珠自然是不可能给人家摆着个冷脸。
再说,又无冤无仇的。
“你们要在这边修房子么?”她主动问。
阿丹点头,随后又摇头,“还在找地方。”但她不想在这里,她反而相中了往谢明珠家往右去的那椰树林。
所以指了指那边,“我想去那边,那里有条独立的小溪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和你家的差不多。”这样就都是这条小溪接触的第一户人家,水源的干净上,得到了保证。
说完瞥了冷广凤一眼,有些不满,“他嫌太偏。”
冷广凤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离村子有些远了。”
“那你告诉我,现在哪里还有合适的位置?”心想都怪这不成器的男人,但凡早喊着分家,这会儿阿羡的家,就是他们的家了。
不过凡事先来后到,她也没真埋怨谁?反正如今就瞧中了那椰树林,“你就说那里成不成的?”
冷广凤能怎么办?“成吧。”不成难道真在村里跟大家挤着?那他也不乐意和别家用一股水。
听到这话,阿丹脸上才露出喜色,“那行,明天我就开始做准备。”这几日大家虽不去出海,但要砍木头和疍人换东西,也没得空。
不过把这件大事情定了下来,她心里也高兴。
当下也是和谢明珠与苏雨柔招呼,“过些天,要麻烦你们家的男人来帮忙了。”
“应该的。”虽说家里很多事情都等着月之羡,但建房子这事儿,首当其冲。
苏雨柔也连连点头。
两人与阿丹说了些话,他们夫妻俩也走了。
只是建房子的地方虽选好了,阿丹看到如今一脸美貌的谢明珠,心里就是那个气。
将婆婆花婶又骂了一顿,冷广凤也不敢吱声。
不过听她越说越没谱,连忙劝着,“这话你悄悄说就罢了,如今人家已是阿羡的媳妇,而且你方才也看了,人家这日子过得也像模像样的。”
刚才夫妻俩远远看着谢明珠家,只觉得那原本光秃秃的房屋,如今处处都透着生活气息。
而且里外都打理得仅仅有条的,一看就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阿丹只恨铁不成钢,“阿畅那没福气的,怎么就叫你娘一骗就把名额给了去。”
冷广凤哪里还不明白,她分明就是觉得谢明珠没成她弟媳而失望。
不免是觉得她简直好笑,“当初那阿羡媳妇来村子里的时候,都笑他找了个丑媳妇回来,那会儿我怎么没听你觉得阿羡媳妇好?何况广月和阿梦,他们也是去了城里的,不都没瞧上阿羡媳妇嘛。”
阿丹仍旧是惋惜,“那时候也不知她既这样美,长得仙女一样就算了,还这么能干又贤惠。”
说起能干,冷广凤想起自家那弟妹,不禁又觉得心里解气得很,“叫我说,该惋惜也不是你在这里嚎,你看广月和阿梦家这两个,好看是好看,却又不如阿羡媳妇好看,还什么都不会,我觉得这会儿该后悔的是他们俩家才是。”
自己那老娘反正早就后悔了,不然这几天也不会把老二媳妇拘在院子里使唤,干这干那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当初人不是娘跟着去挑的么?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嫌弃卢婉婉不会干活?
越想越解气,叫她偏心,使劲手段给老二找媳妇,这下好了,找了个祖宗回来。
阿丹见他忽然乐呵呵起来,甚是好奇,“你又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高兴我媳妇能干啊,比老二那媳妇能干。”冷广凤连忙笑着哄她。
阿丹听了,虽不知有几分真心,但还是觉得心头舒坦了许多,“走吧,咱接小野去,你说这也才两岁,学个什么劲儿 。”
是了,今天下午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去海神庙学习了。
就是谢明珠家两岁的小时也去了。
刚老实待了一会儿,看着同样两岁的小野要出去抓蝉,她也蠢蠢欲动,压根就坐不住。
于是村子里他们这些四岁一下的,没过多会儿就乱成了一锅粥,一会儿要喊喝水,一会儿又要尿尿,又有说瞌睡来的?有喊找娘找爹的找爷奶。
或是直接跑到哥哥姐姐身边说话的。
负责教他们蓝月文化的祭婆婆被吵得头都大了,没了法子,只能让出去在广场玩耍。
宴哥儿他们不放心,生怕妹妹被欺负,或是摔进附近的小溪里,学得也是心不在焉。
别家的哥哥姐姐也是这般。
无奈祭婆婆只能提前下学,并且通知他们,“明日六岁以下的,不用来了。”反正来了也学不了,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要给他们带孩子。
这算什么事儿?
一听下学,宴哥儿他们倒是松了口气,连忙出来找妹妹。
不想小时和别的小朋友动了手,起因是拼爹。
拼着拼着,他们得知小时不姓月,说她不是月之羡的亲生女儿。
于是小时就哭了。
这会儿还梨花带雨的,见哥哥姐姐们出来,小火炮一般冲过去,直接一头埋在宴哥儿的怀里,“哥哥,他们说我不是爹爹的孩子。”
“瞎说,你是爹爹的孩子,别听他们胡说。”担心不已的宴哥儿得知只是些口角,松了口气,没动手就好。
谁知道小时不依不饶,“可是我姓云,爹爹却姓月,我要姓月。既然是爹爹的女儿,怎么不和爹爹一个姓?”
就这般闹着一路回了家。
这时候苏雨柔早回了去,谢明珠一个人坐在凉台上继续缝蚊帐,往日里孩子们都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只嫌吵。
现在没人在,又觉得冷冷清清有无聊。
所以小时这哭声远远传来,她心头就紧张起来,害怕出了什么事,连忙扔下活跑下楼去。
就看到宴哥儿背上哭得一塌糊涂的小时,满脸着急:“这是怎么了?”
小晴在一旁解释,“她和其他小娃娃吵架,现在非要改姓和小爹爹姓。”其实跟也想改,爹长啥样她其实也不大记得了。
额……谢明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月之羡肯定不会介意小时和他姓,就是宴哥儿他们大了,会不会觉得妹妹忘本什么的?
才认了个新爹没一个月呢!就要改姓。
但是她想错了宴哥儿这个做大哥的,到底是多宠爱妹妹们了。
此刻宴哥儿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她不同意,反而劝起她,“娘,就一个姓,妹妹要改就改吧,反正她也不认识亲爹。”
虽然宴哥儿说的是大实话,小时几乎对亲爹没什么印象。
确切地说,除了宴哥儿这个大些的嫡子之外,其他女儿,就算是老四小晚,她亲娘作为医女,随着镇远侯出生入死,两人算是双宿双飞相亲相爱,但小晚一出身,也是将她往别院一扔,找了个老嬷嬷照看,两人压根就没怎么管过。
仍旧裹着双宿双飞的日子,至于这个爱情的结晶,可能在他们眼里更像是结石……
至于七岁的老二小晴,因为是妾室生的庶女,镇远侯也没放在心上,几年都没见过一次面。
父女俩要在大街上真遇着,也未必能认出彼此的身份。
而谢明珠生的老三小暖和老五小时,也都是女儿。
镇远侯本来就不缺女儿的,而且谢明珠出身在镇远侯眼里是卑微的,如果不是她的嫁妆,镇远侯连娶都不会娶她。
即便她有着绝色的美貌,可是权衡利弊之下,美貌算得了什么?
反正因为谢明珠,这两个女儿哪怕名义上是嫡女,但在镇远侯眼里也是上不得台面,骨子里有着商贾市侩的卑微血脉,所以这俩闺女更没怎么管。
眼下孩子要闹着改姓,似也有些道理,谁跟自己亲,就想跟谁姓呗。
但这个事情谢明珠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主,“等你爹回来了,你们自己说去。”他若是点头,那就改呗。
不过就是小时这名字改了好像不怎么好听。
萧云时改成月云时,怎么听着像是月陨石……
第30章 又半夜起来。
可以改名,小时立马就破涕为笑了。
想来应该是真想改,不是随口闹着玩,因为那眼睛都哭得肿肿的了。
她比姐姐小暖更像谢明珠,尤其是那一双清澈无暇的杏仁眼更是与谢明珠有五六分相似。
只不过年纪还小,自没有谢明珠一双眼睛里的柔和温婉,这会儿一哭,双眼皮都哭没了,变成了单眼皮,虽少了几分立体通透,却又多了些纯真。
加上她本来年纪又小,这会儿看着有些小呆小傻的感觉。
谢明珠虽然也不想笑,但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有些忍俊不禁,“那小时姓都想改了,名字要改么?”
绝对不能叫陨石。
谁知道小丫头觉得能改姓已经很好了,对名字就没有那么高的需求,摇着头小脑袋,一脸的坚定:“娘,小时听话,就只改姓。”
所以还是得叫月陨石呗?
这时候,院子外面传来长殷的声音,“阿宴!阿宴!”
宴哥儿听到他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难道爹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一面冲下凉台。
还没跑出院子,就见长殷已经到了大门口,见着他就喊:“羡哥砍了不少珊瑚藤,喊你去村长家借上骡子,跟我去驮回来。”
宴哥儿一听,半点没有迟疑,“好。”一面扭头朝谢明珠说了一声,“娘,那我跟长殷叔一起去了。”
谢明珠听着珊瑚藤,莫不就是海藤吧?
她以前在个博物馆里看到过,是沿海贵族凉榻上搭配的席子。
这种天然的藤条所编织出来的席子,听说不但是有弹性,而且散热性极好,又比椰编席要牢固。
现在大儿子去驮着珊瑚藤回来,肯定是月之羡要用来编席子了。
这一下她也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过穷日子还是苦日子了。
要说穷,家里这些窗帘拿到自己那个时代,有钱都买不到的奢侈品。
可说不穷吧,至今也还没有一张床铺……也没啥粮食。
还有水源问题,虽然自家单独吃一股水,可现在家里养了鸡鸭鹅,虽说自己已经极其小心,不会让它们靠近自家用水的小溪上游。
但此处天气炎热,水又是从山上流下来的,那山里的瘴气浓郁,蛇虫鼠蚁更不在话下,这水里的寄生虫之多,可想而知。
即便是一路从山上流下来,不少脏东西都被这溪水里的砂石水草给过滤掉了。
可她仍旧还是不放心,尤其是昨天听着苏雨柔说起,其实她夫君其实有个年纪相近的弟弟,不过早年痢疾死了。
所以庄晓梦的年纪,才和那帮弟弟拉开这么大的距离。
痢疾,本来在这样的时代就很容易要命的,更何况银月滩还没有像样的医疗体系,全凭着祭婆婆根据蓝月人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医术。
所以生病能否活下来,除了指望药到病除,更重要的还是运气问题。
她可不敢想,若是家里这些人因为卫生环境问题不达标而染了病症,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因此心里已是有了主意,现在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水缸上面做一个过滤器。
不管粗砂细沙小石头,都可以就地取材,问题在于棉花这种东西,在炎热的沿海实在是难以看到。
所以不知到时候用什么来代替最好。
而且也要等月之羡得空了,烧一个倒锥形的器皿出来。
到时候就架在水缸上面,溪边打来的饮水,先从中过滤一遍才流入缸中。
不过就算是如此,但凡涉及饮用,还是要烧一遍。
此刻宴哥儿跟着长殷去了,谢明珠见天色不早,也先将晒干的蒿草点燃,放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先熏着。
然后领着四个闺女去瀑布底下洗澡,顺便将身上穿了一天的衣裳脱下来洗干净,换上了流放时候的旧衣服。
这是每天日常必备打卡。
回来她便开始煮饭。
这个用泥石堆高起来的小灶,出烟口正对着窗户,可即便如此,刚修建没多久的窗柩,已经被熏得黑黢黢的。
她擦了两下,发现是徒劳无功,索性放弃,心里后悔,早知道这窗户当时修宽敞一些。
又见着村子里各家各户都飘出了袅袅炊烟,也赶紧准备淘米下锅。
虽然天气炎热,这几日大家都吃得不多,但考虑到月之羡,那也是吃长饭的年纪,而且白天几乎都在干力气活,肯定不能随便兑付。
只是却发现袋子里的米,竟然只有两斤多的样子了。
一时发起愁来,这挖宽池塘改成水田的事情,迫在眉睫拖不得。
不然真要闹饥荒了。
所以晚上月之羡回来吃过晚饭后,她自是先提起这想法。
只是小时还惦记着改姓,所以一帮孩子都还没去睡。
此刻她一开口,小时就先抢了话,“娘,说好的,先说我的事情。”随后跑到准备开始编藤席的月之羡跟前,拉着他的手臂就撒娇,“爹爹,我要和你一起姓月。”
“啊?”这事儿,月之羡并没有提前得知,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全村上下,就剩下他一个姓月的了。
忽然冒出一个人来说要和自姓,他有些觉得恍惚不真实。
小时见他没有马上答应,有些心慌起来,“爹爹,不是说了我们天下第一好么?那小时就要和你一起姓,以后小时孝顺你,给你摘椰子吃,给你抓鱼烤。”
年纪小的就是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所以小时对他这个爹爹的爱,也是表达得淋漓尽致。
说完就眼巴巴地望着他,已经消肿了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
月之羡看着,心一下软了。
此刻别说小时只想改姓了,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立马想办法给她摘,“好,那以后小时就跟爹爹姓。”
小时悬着的心,宴哥儿他们悬着的心,全都落下来了。
小时更是高兴地原地欢呼,小腿小胳膊又挥又跳。
谢明珠深怕她那小拳头砸到月之羡身上,连忙给拉到怀里,“好了,你这下心满意足,可以去睡觉了吧?”
“嗯。”小时的确心满意足,早就困得不行的她,这会儿就催促着姐姐们。
几个姐姐却是犹犹豫豫的,她们也想和小时一样以后跟着现在的爹爹姓。
但又不敢开口。
爬上了吊床,听着小时睡熟后的平稳呼吸声传来,小晴忍不住羡慕地叹了口气,“我也想改姓。”
她这个姐姐一张口,同年的小暖和小晚也连忙附和,“是啊,现在的爹爹多好,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让我们有饭吃有衣裳穿才这么辛苦的。”
小暖心头还想,尤其是他对娘也好,不像是之前那个爹,在娘面前拿鼻孔看人,好像娘是家里的奴仆丫鬟一样。
而且以前的爹回来后,她虽没怎么见着,但除了教训娘之外,啥事也不干。
而且她背地里听嬷嬷们说,那一个府邸里的人,花销用度,全都是用娘的嫁妆。
嫁妆她知道是什么,是娘的爹爹给她攒的私房钱。
如今却用来养一帮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那个爹对娘也不好。她以后可不会像娘一样,自己的私房钱,绝对不可能给别的男人花。
而且现在的爹晚上回来了,还要干活,这不现在就抹着黑,给编席子么。
她越想越觉得现在的爹好。
这时候小晚的声音也从充满了蒿草味道的黑暗中响起,“我今天听哥哥说,他和长殷叔牵着骡子去山下驮珊瑚藤的时候,爹爹还在那满是瘴气的老林子里干活。”
现在的她们,对瘴气可不陌生了。
那是会死人的,而且每一片林子里的瘴气还不一样,有的只吸入一点就会立即七窍流血而亡。
听到这话,小晴和小暖就更感动了。
爹冒着生命危险去给疍人们砍树,都是为了他们一家啊。
要是以前爹一个人,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这都是为了养活他们。
“爹这样好,我们以后也要好好孝顺爹。”小晴作为姐姐,自然是朝两个妹妹表决了自己的态度。
但又怕两个妹妹有想法,“从前的爹,不说他已经死了,咱们想孝顺也孝顺不到,就算是他活着,也未必能想起我们来。”
这话倒是不假。
便是小晚也沉默了,她娘和亲爹感情最好,死了都能埋在一个棺材里。
可自己对他们也不熟啊。
自己一出生,娘就将自己交给老嬷嬷养着。
老嬷嬷对自己怎么说呢?不差,但也不好。
所以小晚也小声说道:“姐姐,我们心里是有数的,以前的爹虽然也在边关打仗挣功勋挣家业,可是轮到我们身上,连毛都没有。现在的爹不一样,他能把赚来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给我们。”
她都没好意思说,她亲娘这个外室花销以及自己这个外室女,听说都是从府里这个娘的嫁妆里出的……
这样哪个好哪个不好,她们当然能分的出来。
但还是有些胆小,生怕以后让人说她们几个忘恩负义,于是又小声说:“实在不行,以后咱们长大了,自己能赚钱,多买点纸给以前那个爹烧去呗。”
月之羡在外编织藤席,可不知道几个姑娘正在为姓氏的问题发难。
还一个劲儿地夸他好。
不但如此,已经死了的镇远侯还被几个小姑娘拉出来做对照组。
不过这点倒是没有夸错。
他对这些孩子好,一来是因为他们现在叫自己爹,他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责任,不能逃避。
二来,更是因为他自己从小没了爹娘,最是清楚那种没有爹娘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所以现在自己既然做了他们的爹,虽然也不知道一个好爹是什么样子的,但月之羡遵从自己的内心,将自己最好的,能获得的,都给他们就好。
这样便无心无愧。
也不枉他们跟着自己来到这银月滩,叫自己一声爹。
而谢明珠听着她们那屋子里还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便站起身来,“别说话了,早些睡,明天可要去海神庙上学呢!”
说起上学,不由得朝坐在月之羡旁边递树藤,观摩着的宴哥儿看去,“你怎么还不睡?”
“娘,我是大孩子了,又不是妹妹们,哪里有这么多瞌睡?”再说他想学编藤席呢!这样得闲的时候就编一些,爹回来就能多休息一会儿。
“大孩子?”谢明珠看了看宴哥儿,又看了看沉迷编织藤席中的月之羡。
这整个院子里,总共就她一个成年人。
所以这下不止是催促宴哥儿去睡觉,连月之羡也没逃过,当下就去抢他手里的藤席,“打个结,今天就这样,早点休息。”
月之羡一脸懵,“我这没差多少了。”怎么就忽然喊自己去睡觉,刚才不是还说有事情要商量么?
随即敏锐地反应过来,肯定是被旁边的宴哥儿连累了。
于是将矛头对准了宴哥儿,“阿宴你快去睡,你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宴哥儿想着上学一事,那有啥可学的,就是认字,而且认的是蓝月文字,跟甲骨文一样。
而且又没有纸笔,也没有文章,就拿树枝在地上画。
学不了一点。
可现在爹娘都让自己去睡,他也没法子,只能一脸无奈地起身,“那爹娘也早些休息。”
月之羡见他走了,生怕谢明珠再喊自己睡觉,连忙转过话题,“刚才你是要和我说什么?”
对了,谢明珠一个恍然,“差点把正事忘记了。”便提起家中大米所剩无几,准备就将这几个池塘开垦的事儿与他说。
月之羡认真地想了想,这的池塘虽然不肥沃,但是有一点是真的方便,正好家里没有骡子,到时候收粮食的时候就在家门口,是不费什么力。
于是自然同意了,“也好,不过有几个池塘的水挺深的,你别急,我后天就得空了,让我来先把池塘边上的泥都挖过去填着,得先挖几条小沟,把水放差不多。”
谢明珠却想着,他得空了,得赶紧将自己要的倒锥形器皿烧制出来,还有瓦罐盆什么的,多烧几个。
又有床铺柜子等家具要打。
够他忙一阵子了。
所以觉得这水田的事情,自己能解决,“我知道怎么挖沟,水放得差不多,这太阳一晒,地下的淤泥我就挖出来垒田埂,再往中间填泥土,不会贸然下去。”自己又不是傻的。
下面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烂泥了,万一跟藻泽一样,自己一脚踩下去,那就真没了。
现在她已经想好,明天一早起来,趁着太阳不大,赶紧将沟挖了。
月之羡张了张口,想再劝,但似又觉得自己劝不动。
而且明天一早要出去,没在家里也看不着她。
所以最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什么都没说,可第二天谢明珠一早起来,早饭都没吃,就急忙赶着这阴凉的时候提着锄头要去挖沟。
可是还没过小溪,她就看着那五六个池塘,这会儿水都放得半干了,里面的睡莲也跟着垂了下去,长长的茎秆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
也就只留了放养鸭鹅的那个塘子没动。
这时候才想起看锄头,果然还能看到些湿润的痕迹。
当下是又气又恼,气呼呼地回来,“这月之羡是不要命了!”牛马都没他这么勤劳。
昨天半夜又爬起来挖沟!难怪昨晚他忽然就那样爽快地同意了。
在这么折腾下去,哪里等得了两年?不要半年他肯定就能让自己成功守寡。
上学的时间没那么早,几个孩子在厨房里煮饭,听着一脸怒气冲冲回来,还提了爹的名字。
五兄妹面面相觑。
不过最后四姐妹又将统一的目光落到宴哥儿身上。
宴哥儿被妹妹们这样一看,十分不自在,“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东西。”
“哥哥你肯定知道娘为什凶爹爹。”小时掐着小腰站到宴哥儿跟前,好像宴哥儿要是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她们四姐妹就要对这个大哥拳脚相加了。
身后三个姐姐也默契地朝宴哥儿逼近。
宴哥儿见妹妹们这是要围殴自己,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就是娘说要把池塘改成水田,爹白天没空,晚上就偷摸起来挖了。”
他也是摸准了这个爹喜欢半夜起来加班干活的性子,所以一听到风吹草动,立马就爬起来。
果然昨晚叫他碰见了。
然后就跟着帮忙搬了点石头而已。
累是累,但是作为有着四个妹妹的哥哥,娘唯一的儿子,他就是家里第二个男子汉。
所以当然是要和爹一起撑起这个家,尽自己所能,做自己所做,这样就能让娘和妹妹们多轻松些。
小晴四姐妹听了他的解释,却觉得好似被哥哥背叛了一样,立即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哥哥为什么不叫我们?”她们也可以跟着搬石头的。
娘开垦出来的那几片地,不都是她们一起跟着搬的石头么?
大的不行,小的她们可以啊。
宴哥儿听着谢明珠脚步声越来越近,分明就是朝着厨房这里来了,生怕叫她知道昨晚自己也起来了,连忙道:“行行行,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叫你们,不过昨晚的事情,别告诉娘。”
四个妹妹这才满意地放开他。
等谢明珠进来的时候,除了小时坐在一旁的木桩上,其他几个孩子各司其职。
看着孩子们这样乖巧勤快,谢明珠胸中的愤怒少了许多,“你们都去玩,我来吧。”
于是将几个孩子都赶出厨房。
吃过早饭,宴哥儿他们就去上学了,留了小时跟着谢明珠在家里。
小鸡散养在了后院里,鸭鹅也放到了池塘里围起来,谢明珠关了门,便牵着小时准备去沙婶家。
问问禾苗的事儿。
她也没看大家育苗,想问问是怎么弄的?各家自己育苗,还是村子里统一在一处育苗,到时候各家需要多少秧苗,就交多少种子?
就是稻种他们也没有,还得另外想办法。
或者,厚着脸皮管沙婶他们借一下。
这不是才收割稻谷么,稻种他们肯定是有多余的。
然她才到沙婶家门口,还没进去,坐在院子里撬牡蛎的沙婶就看到了她,又见身后的小时,连忙招手,“小时,快来阿奶这里,今天就在阿奶家里吃中饭,才收来的新鲜谷子,你沙爷爷去舂米去了。”
说完,擦了擦手,将小时往怀里抱。
谢明珠怕她腰身还没好,连忙拦住,“您仔细腰,这孩子最近胖了些。”
“胖了好呢!”沙婶满脸慈爱地打量着小时,瞧着比来的时候圆润了些,“果然小孩子就是不藏肉,养得好赖,只消几天就能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当然是不忘夸赞一下最近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的月之羡。
“从前看着阿羡整日在村里游荡,不曾想有一日他也能担起责任来。不过叫我说,到底还是你明珠你的功劳,没有你他还是个浪荡子。”虽然阿羡现在是忙了些,但沙婶觉得男人忙点好啊,这才像是过日子嘛。
他一个男人家不忙,难道叫媳妇去忙么?
那像是什么话?
又想起早上阿羡路过时候的话,“你是为了稻种的事情来吧?这事儿你不必操心,村子里一并北边的椰树林里育苗,那里就有村子专门的育苗天,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下了种子,最迟再有个七八天,就能移栽了。”
而且为了以防不够,村子里都会多培育一些,是管够的。
至于他们家的稻种,他们两老帮忙垫一垫又何妨?
谢明珠没想到月之羡竟然这都已经过来打招呼了,心想说是七八天,但是十天半月也行,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是自己一个人慢慢磨,那些田也能收拾出来了。
而且塘里最大的问题,现在就是把睡莲全挖出来而已。
其他的杂草还真没什么。
所以也就是垒田埂,再往里填土,引水。
粪肥问题,鸡窝里每天换出来带着鸡屎的芭蕉叶,沤几天就能扔进田里去。
也不怕烧坏秧苗。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地里的粪肥就跟不上了。
要是有一头猪该多好啊。
不过她来了这么久,没见这边谁家养猪,肉食来源都是鱼虾,想要养猪,估摸得去一趟县城里才能解决。
不对,他们没钱……
谢明珠一下泄气了。
坐下和沙婶一起撬牡蛎,说起稻种借还之事。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
谢明珠忙起身朝院子外看去,但见苏雨柔一脸急色匆匆跑来,连草笠都没戴,一头的汗水,额头上全是湿润的发丝。
“这是怎么了?”
小时听着苏雨柔身上那叮叮当当的银饰声音,也忙将小脑袋从辕门伸出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