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沙若坐在凉台上好一会儿。
只不过那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悬挂着谢明珠母子两个,一会朝厨房那边瞧,几个小姑娘还高高兴兴地擀面条,里头阵阵欢声笑语的,也不知一会儿她们发现天黑了,自己的娘亲没回来,问起缘由来,到底怎么回答?
焦灼之中,又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叫自己忙一些。
于是下了楼去,和小时交代:“我去喂猪,天快黑了,你就这里玩儿,别下楼去了。”
小时点着头,奶呼呼地应着:“好。”扔着手里的海螺,两只小狗乐此不疲地叼回来。
鸭鹅养了有一阵子,如今也不要人专门赶去小坡后面的池塘,早上只要将圈门打开,它们就自己吆喝着,一起去了池塘。
天黑后,也会摇头摆尾地回来。
这会儿沙若下楼来,正往猪食桶里舀猪食,就听得嘎嘎的声音,回头一瞧,果然是鸭子和鹅回来了。
想是闻到了她这里的猪食香味,全都快步飞奔过来,翅膀都张开了,一时间便将猪食桶给围满。
沙若没法子,只得赶紧给它们食槽里舀了几大勺子。
在猪食桶边上争抢不过的察觉到食槽里有食物,立即就跑过去,一时之间,这猪食桶边上就剩下几只,她很轻松就给赶走。
而这动静,自然也引得猪圈里的两头小猪意识到,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所以也不睡觉了,一边哼哼唧唧的,开始用猪鼻子拱猪圈门,催命一般。
沙若叫这些牲畜一逼,倒也将谢明珠母子俩去书院的事情暂时给忘记了,没个好气地骂起来:“饿死鬼投胎的,都给我躲开些。”
一面拿着猪食瓢将站在食槽里的猪赶开。
她是真没骂错,这两头猪只要晚一刻喂,就一直嚎叫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不上这顿它们就会立刻死了一样。
正当她将猪食倒进食槽里,两只猪开始吧唧吧唧大口吃着猪食之际,谢明珠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婶,今晚在这头吃晚饭吧,小晴她们擀面条,咱们吃凉面。”
沙若心头大喜,连忙转过身来,顾不得放下手里的猪食瓢就忙问:“都处理好了?”
“好了。”谢明珠笑答着,见她紧锁的眉头未曾放松下来,“没得事的,你放心好了。”
沙若见她一脸的轻松,倒也不像是哄自己,点着头,“那就好。”又听得她邀自己在这头吃晚饭,自是没有拒绝,只是见天还有些亮光,“正好我去将那一排豆架给搭好。”
谢明珠见鸡鸭鹅都在这后院,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后,它们自己会进到圈里去,自己晚些来关门就是。
猪也喂了,那便没什么事情。
“我同你一起。”
她这菜园子,远比银月滩大了不少,各种蔬菜几乎是种了十来个平方,只怕过一阵子,她也要去草市里卖菜了。
两人这里搭配,豆架很快就搭好。而这时,前两天搭上的黄瓜架子上,瓜藤已经爬了半米高,底下几黄色的花儿已经干败,就这速度只怕不过十来日,那黄瓜就能吃上了。
这里忙完,回去简单洗漱一下,几个闺女做的凉面也好了。
如今小晴已经掌握了调配酱料的精髓,也不要谢明珠来搭手。
所以谢明珠这会儿和沙若,也是直接吃现成的。
吃完了后,沙若自是回家去,谢明珠打发了小丫头们洗澡去睡觉,宴哥儿那里还在看书,瞧着看得津津有味的,她便没催促,只是叮嘱着,“你也早些休息。”
宴哥儿看得十分认真,头也没抬一下,“嗯。”
可正是此刻,因小时睡下后,就已经回到楼下大门口狗窝里的爱国和小黑忽然从狗窝里窜出来,汪汪地叫着。
正要回房休息的谢明珠不由得朝院门外看过去,还没见到人影,倒是从衙门后院那边的林子里,闪烁着一朵忽明忽暗的灯火。
宴哥儿也放下了书本,起身探过去,“这么晚了,也不知是谁?”反正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肯定是衙门的人了。
谢明珠摇着头,也没点灯笼,只端着灯盏就下楼去,等她到大门口,那抹灯火已经靠近,她也看到了是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人。
不免是有些吃惊,这夜深之时,他们上家里来作甚?
避嫌不避嫌的,先不说,可月之羡这的确没在家,自己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但还是去开门询问,“不知两位大人这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两人也不客气,直径往她院子里走来,那方主薄打着灯笼走在前头,和陈大人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夜露,“先上楼说。”
谢明珠闻言,只朝楼上的宴哥儿喊了声,“小宴,泡壶茶。”
陈大人忙抬手打住,“不用麻烦了。”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干坐在那里,而且他俩这深夜到访,总不能一口水也不喝吧?
三人前后上了楼梯,待在凉台上坐下后,谢明珠才朝他俩试探地问道:“可是为了今日书院之事来?”
陈大人连点头,“原我俩是不该这个时候上门打扰,只是莫叶风沙几家实在催得紧。”
谢明珠越发不解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自己在书院里让卫无谨去给他们找州府那边的书院要赔偿,吓着了?
这时候方主薄接过陈大人的话继续说道:“此事,说来也是我们无能,更没留意到,我们广茂县的孩子,居然在那边遭受这种欺辱。”
方主薄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愧色。
可是,衙门这破败,便是知道了,他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难过罢了。
谢明珠看着一脸愁眉不展的两人,甚至都有些怀疑,他俩不会得抑郁症吧?
自己都过得艰难万分,却还试图救万民于水火,可又没有那能力,时间久了,可不就要憋出病来么?
“这事儿不管你们知道与否,错都不在你们身上,而是那些施暴者。这是他们的错,你们不该揽到自己的身上来。”所以首先,她觉得应该让着两人明白,此事错不在他们。
陈大人垂着头,他的是个心软善良的人,谢明珠已经瞥见他从谈论起此事开始,那眼圈就开始发红。
此刻听到谢明珠的话,苦苦一笑:“谢夫人,你也不必为我们开脱。”他们早前,都称谢明珠作阿羡媳妇。
可是这些时日以来,谢明珠对县里的种种贡献,让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她绝非那寻常妇人,这样的女子不该冠以夫名。
她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和荣耀。
所以,如今陈县令开口,也直呼谢明珠为谢夫人。
已视对她的尊重。
方主薄也叹气,“是啊,错在我们,这是不可推脱的。”不过他接下来的口气里带着些庆幸:“好在,得了谢夫人你的建议,又有卫家公子的财帛帮忙,我们自己办起了书院,不然只怕这辈子都要蒙在鼓里。”
在此之前,他们的确不知广茂县去往州府求学的孩子一直因为本地贫穷而受欺辱。
而且不单是那州府的公子少爷们,甚至是有些先生也不配为人师,披着人皮行牲畜之事。
各家的长辈虽知道,可又知道得又没那么透彻,加上他们本来长期都是被压迫的那一方,所以并没有去认真考虑,孩子所遭受的欺辱,是否已经超过了他们所承受的范围?
说到底,他们这些父母不尽责,可是偏偏又不能全怪他们。
归根究底,贫穷才是原罪。
父母一心都在担心生计问题,起早贪黑,甚至根本没有办法去留意孩子的心理和身体上的变化。
他们所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吃饱活下来。
活下来是首要任务,余下的自然是排在后面。
也是如此,那些孩子们不敢吱声,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父母本身就背负着怎样的重担。
而此刻陈县令和方主薄夜来谢明珠家,正是因为孩子们回去后,父母自是问起书院之事。
听得后来是这样的处理结果,虽有些觉得可能将银子要回来的可能性遥遥无期,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如今连外人都替他们扛旗呐喊讨公道。
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便不可能再退缩了。
所谓人活一口气,如今就为这一口气,反抗一次吧。
可是他们考虑到谢明珠家只有她一个妇人在家,只觉得来此不方便,便托付了陈县令等人。
陈县令和方主薄都是急性子,而且白日里事情又多,故而也顾不上那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便这个时候来了。
此番前来,是代各家朝谢明珠道谢。
二来,也谢她当初提议建这书院。
是书院的存在,才叫那些藏在衣襟下面的污垢显露出来。
不然这广茂县的下一代,真真是完全被毁掉了。
那么广茂县走不出一个人才,就将永远都无法破除这贫穷桎梏。
此刻谢明珠见他们两个朝廷命官朝自己行大礼,也是吓了一跳,“不必如此,我也是有私心。”说着看了一眼捧着茶水过来的宴哥儿。
她的私心,就是希望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正常上学,但农先生明显已经是江郎才尽,再叫他继续教,难免是有些吃力。
可孩子还太小,送他远去州府,自己如何放心?
送两人回去后,谢明珠却是久久不能安眠,这广茂县什么时候才有自保的能力?不但要自己对抗海盗,还要谨防上方。
真是难啊。
夜色悄然而逝,晨光如约而来。
寒氏一早便过来,眼眶红红的,见了谢明珠就直抹眼泪,“我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将千垠抚养长大,供他去州府读书,便是我爹娘还在,也未必能做到我这一步,世间只怕再也没有我这样的好姐姐了。”
谢明珠听萧沫儿说过,寒千垠一点都不想去州府读书,说是读不进去。
可如今看来,只怕并非是读不进去那样简单了。
尤其是她看到寒氏哭得如此伤心难过。
第72章
只是她即便知道了这些孩子们在州府那边受欺辱,但怎么也没有联想到这寒千垠的身上去。
一来他有个做捕头的姐夫,二来他比起这些孩子,到底是年纪大些,尤其是现在都成了婚,马上就要做爹。
所以无论如何,谢明珠都没有办法将他和那些受欺辱的孩子联想到一处去。
此刻心中也惊骇不已,满脸的错愕。
一面连忙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寒氏:“千垠如今也不在,你是如何确定?”确定他也一样受欺辱这话,谢明珠实在是问不出口。
从寒氏夫妻俩爱屋及乌,不单是对萧沫儿,连自己一家都沾光的份上,她就知道这寒千垠对于寒氏来说,真真如那心肝眼珠子一样重要。
可眼下得知自己的眼珠子就这样被人糟蹋欺辱,她平时手指头都舍不得戳一下,一时之间哪里能里接受得了?
寒氏双手掩面哭泣,说得断断续续的,“他从前不止一次和我说,不想去州府读书,我只当他是不忍我和他姐夫为了他读书节衣缩食过日子,后来又说不是读书的料。”
一边哭一边说。
至于得以证实,正是因为她今日问起萧沫儿,得知弟弟身上不少旧伤。
“沫儿她还不知道这些孩子去州府受辱之事,我只是试探地问了一下,她反而还我问,说千垠也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人又文弱,身上何来那些伤痕?”
寒氏说完这一句话,人已是摇摇欲坠的。
谢明珠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自己如今也是几个孩子的娘。
寒氏对于寒千垠这个弟弟,和当自己的孩子养又有什么区别?此刻眼疾手快扶着她,“姐姐,木已成舟,如今你难过也无用,倒不如先冷静下来,如何为千垠讨回光道?”
总不能就这样白白受了吧?
寒氏此刻却是已经跌坐在地上了,泪水仍旧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那孩子只怕也是担心会给我和他姐夫招来祸事,这才一忍再忍。可是他素来怕疼啊!他四岁那年,我背着他去草市里给人撬海蛎子,一天赚个两三文钱,那时候他才这样高,就晓得心疼我,要和我一起撬海蛎,不小心被那海蛎壳划伤了手,哭得了好久……”
那样害怕疼的一个弟弟,身上却留下那么多伤,寒氏实在不敢想,当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宴哥儿早早就去了学堂里,如今一帮小姑娘也是围在她身边,将这些话听了个全貌,见她哭得又伤心,一个个也是跟着红了眼圈,围在旁边安慰。
以至于那沙若来了,便瞧见这样一幕。
“这是?”她小声问,和谢明珠一样,没有联想到寒千垠也去州府读书的事儿,心下还以为寒氏和杨捕头红脸。
这时只听谢明珠叹气,“沫儿夫君,和那帮孩子一般。”
沙若一听,脸色吓得惨白,也是被吓着了。
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问出口:“怎么会……”
“哪个能想得到呢!那州府的真是一帮畜牲!”谢明珠含恨骂着。
更要命的是,这帮牲畜还是吸着他们的血。
两人一翻劝说,又不大放心寒氏就这样回家,谢明珠只能亲自送她回去,快到她家时,好说歹说:“沫儿那里还怀着身孕,姐姐你快些擦了眼泪,莫要叫她晓得端倪。”
到底那是萧沫儿的男人,她本来怀了孕,身子就极其不好。
若是叫她晓得了,还不知是什么后果呢!
果然,这事儿一提,寒氏果然连忙擦了眼泪,“我晓得了。”
但也没忙着进家,只在巷子口里坐着。
谢明珠在这里陪了她会儿,她就开始赶人,“你且回去吧,我看你那头也是一堆事儿。”
谢明珠也没打算进去,不然到时候萧沫儿问起她一早来所为何事,扯谎若是被发现了,反而引得萧沫儿的疑心起呢!
于是也没多待,“好,姐姐你冷静一下,收拾好心情,余下的事情,咱们再说。”
寒氏点着头,“我知道,我还要为千垠讨回光道。”自是不可能倒下的。
谢明珠听得她这样说,放心了许多,方告辞回去。
只不过到了街上,在草市门口便遇挽着竹篮来买菜的豆娘,她一看到谢明珠,连忙招手大喊:“明珠姐。”
谢明珠闻声,便过去与她碰头,只见这个从来都乐观向上的小姑娘,如今也愁眉不展的。
还没等她问,豆娘就率先开口,一脸的忧心忡忡,“我一早忙着出门,也没顾得上问杨嫂子,她今日怎了?”
谢明珠心情也有些低落,“千垠从前在州府读了几年书。”
只道了这一句,那豆娘就反应过来了,连忙将手捂住嘴,恐惊呼声吓着旁人,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难以置信。
那日州府的人来书院里闹,正巧她不在场,等回来的时候,听得这些学生们在州府那边受辱一事,也是难过了好久,既心疼他们,又无能为力。
谢明珠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晚上回去,就当着不知道,别叫沫儿那里晓得了。”
豆娘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但眼里仍旧满是震撼,显然还没有从这巨大的惊骇中反应过来。
谢明珠还要忙着回家干活,再怎么难过担心不甘,可眼前的日子还要过,地里的草还要除。
与豆娘告辞后,谢明珠回到家中,沙若已经喂了猪,放了鸡鸭鹅,这会儿已经去了地里。
小晴带着妹妹们在洗衣裳,小时挽着袖子试图帮忙,但可能帮了倒忙,所以正被姐姐们责斥,可把和她最好的爱国和小黑急得不行,在旁边跳来跳去的,一面冲小晴姐妹几个汪汪汪地叫唤。
如今见谢明珠回来,竟然还会替小时告状,摇着尾巴跑来这小时。
谢明珠见着这小狗都有情有义,心里阴霾也散了不少,眉头舒展开来,“好了,们去玩,娘来洗吧。”
可这些女儿们都是勤快的,哪里能闲着,仍旧在这里给她打水,擦拭晾衣杆。
忙活一会儿,衣裳都晾上了,她便也拿了锄头去地里,给荻蔗培土。
晚些还要施肥,今日也忙得很。
她不让小晴她们一起下地,这几个闲不住,跑到后面的池塘里去摘睡莲果。
等日头上来,实在是热得受不住,她和沙若回来,但见姐妹四个已经在井边晾洗睡莲果。
那水莲果的果实,煮甜水煮粥最糕点都是不错的材料。
如今已是晒了满满的两筛子。
沙若见她们这样能干,少不得夸赞了几番,也巴不得两个儿子和月之羡这一趟去顾州,能赚钱回来,到时候就有可能给长皋说一门媳妇了。
有了媳妇,没准三年两载的,自己也能抱上孙子,那这一辈子真真是无憾了。
自也是问起谢明珠,“近来可有信?”
月之羡来信勤,自然要替长殷兄弟俩写几句家书,好安沙若这个做娘的心。
而谢明珠对于他在顾州那州府行事到了哪一步,甚至认识了一个摆摊测字的老头子也清清楚楚。
然就昨日月之羡得了谢明珠的回信,晓得老家那边自己建了书院,先生是卫家兄弟和农先生。
月之羡觉得这哪里够用?尤其是听得州府读书的孩子们都转回来了。
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王机子的身上。
这老头是有真才实学的啊!月之羡虽然不知他如今为何看起来如此起穷困潦倒,还租住在那偏僻之地。
不过还是亏得这王机子,月之羡才知道这城里可以租住到这样便宜的房屋,所以果断从客栈里搬出来,租了王机子旁边那空房子,和长殷兄弟俩就住在那。
如此,也是长久和老头子打交道,自然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东西。
不过自打卖了庾七公子木雕屏风之后,他就开始在本地寻找那老庙,如今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现在满城的说书先生都在说那寒石寺的菩萨灵验之事。
而且庾家老太君的寿辰也过了,那庾七公子拿着自己一笔一画上色的木雕屏风,在寿宴上大显孝心不说,还将这木雕的名声给传了出去。
因见老太太喜欢,他还为此压过了那抢自己寿礼的庾三,心里高兴,不但给月之羡另外一笔赏钱,还答应旁人问起,就说是寒石寺里求来的。
能不能有什么额外作用是不知道,但就光听着从庙里求来的,又能更一步证明他对老太太的孝心。
有他这样大方帮忙,月之羡的赚钱计划那是万事顺利。
就等这两日自己和主持圆安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便也要启程回岭南了。
所以昨晚他就试探地问摆摊回来的老头,“老头,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这顾州如此寒凉,漫天冬雪的,你老胳膊老腿,受得住么?不如同我去岭南暖和暖和?”
王机子是去过岭南的,那边的蛇虫鼠蚁如今仍旧叫他望而却步。
立即就摇头拒绝,“算了,我老头子可无福消受。”这边冷归冷,可不用担心忽然冒出的来蛇。
但月之羡怎么可能放弃?自然是和老头子画大饼。
不过对方吃过的盐比他吃的米都多,哪里能诓得住?于是又改走煽情路线,诉说着岭南的贫穷,广茂县的贫瘠,尤其是在这精神上。
王机子这才听得他们县居然还办起书院来,到是生了几分好奇心,那里到底多穷,他是最清楚的,朝廷也不管,他们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建书院,凭着这份上进之心,为下一代谋福的举动,就让给他高看一眼。
又想着这马上过年了,这些日子有他们作陪,热闹了不少。
若是人一走,到时候冷冷清清的,不知多凄苦呢!
一时也是动了心,其实去瞧一瞧也行,就权当是去岭南旧地重游,大不了等月之羡下次来顾州,自己又同他一起回来便是。
而且下次回来,这顾州应是春暖花开之际,岂不美哉,自己刚好躲过这个寒冬。
于是便道:“那也行,老头子我就看在你的面上,跟你去转一转。”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子读书的上限到底在哪里。
可那月之羡回头却和长殷兄弟里冷笑,“这老小子,想什么美事,去了我还能叫他回来?”媳妇可是在信里说了,书院最缺的就是先生。
毕竟卫家兄弟不可能长久待在那。
这老头虽有些年纪了,但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活个十年八载,应该没问题吧?
一面安排着长殷:“你这两日就去马市转一转,有好马好骡子,咱就买下,想来要不了几天,也该收拾着回去了。”这马自己便是不用,衙门也用得上。
有了马,以后去各村寨骑马,时间能节约不少。
一听得能回家,兄弟俩自然是高兴,那长皋只忙问道:“阿羡,那我呢?”
“你的货都办好了?”手里还有不少银子,所以月之羡让长皋这些天买了不少本地的农具,还有纺车,看起来比他们寨子里的好不少,同样一匹布,用这里的纺织机,能减少小半天呢!
等买回去了,自己找个时间好好拆了研究,多仿造些来卖。
除此之外,各类日常所需的物品,尤其是那清爽的纱布等,更是买了不少。
便是没有他们月族人自己织的要透气,但价格便宜,想来到时候也好卖。
至于这杂七杂八的货物,回头到了家里,自己租个门脸来,开个杂货铺正好。
“都差不多了。”长皋回着,也就是书买得少些,便问月之羡,“要不,咱就买二道贩子手里那些吧。”正经的书铺里,价格实在贵得离谱。
二道贩子手里虽说是错版的,但也不全错,回头自己改一下不就好了。
那价格多便宜,书铺里一本的价钱,能在那二道贩子手里买十本甚至是二十本。
月之羡因盗版书而深受其害,其实是不愿意再买盗版的,可是也明白,现在虽有点银子,可广茂县财政没有什么收入,民兵队伍要维持,不能没有银子。
媳妇虽没说什么,可是接下来赚的银子,大部份都要花在这上面,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这银子能节约还是节约吧。
不禁叹了口气,“行吧,就找二道贩子买,回头咱辛苦些,一本本改错吧。”错版的总比没有的好。
如此,几人活计安排好,各司其职,又成功劝得了王机子一起去岭南。
月之羡怕夜长梦多,又见寒石寺的生意上了正轨,每日数不清的信徒往那里跑,就为买个木雕,便急忙收拾着,匆忙启程。
不给王机子一点反悔的时间。
月之羡到底也接触了不少书籍,但不管拿出什么,那王机子都能解答,可见对方学识如瀚海。
所以心里也是料定了,这王机子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老头,所以逮住了,哪里有让他溜走的道理?
第73章
这几日里,谢明珠和沙若都忙着给荻蔗培土。
这荻蔗现在见风就长,人工种植到底和野生的有着很大的区别,控制得量是粪肥和间距,刚好足够荻蔗吸收养分,以至于现在这荻蔗虽还属于幼苗期,但竟然隐隐已成片,比那些野生成熟的荻蔗都要像样子。
也正是长得这样茂盛粗壮,加上城里不少人家也种了荻蔗,所以大家一下忙起来。
原计划谢明珠是准备请几个人帮忙一起培土的,奈何现在人也请不到,当初说来家里帮忙的卫家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卫无歇一个人在书院里。
那卫无谨早在几日前,一人一马一剑,就往州府去了。
也不知此番能否替这些孩子们讨回公道来。
所以书院里只剩下了那卫无歇一个人,哪里还能得空过来给她培土?
因此这些日子,谢明珠和沙若早出晚归,连中午都不敢休息了,戴着草笠继续在田间劳作。
也就是豆娘空闲多,又从她这里拿了不少菜苗去种,过意不去每日都抽空来帮忙,谢明珠说给她银钱,她又推辞。
牛大福那边倒是晓得她家种植的荻蔗最是宽广,这日也是打发了儿子们来帮忙。
谢明珠见了,却是心急如焚地劝着:“给书院打桌椅凳子,又要忙着砍树储存木材,你们这一阵子只怕都没空雕小件,可要抓紧些,那边已经打开了市场,过些日子只怕就要得多了。”
牛老大几人自信满满,那木雕小件,现在大概有两三百件,他们觉得这东西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哪里有那么多人买?
所以牛大福也觉得足够了,这几天都在安心砍木头锯木板。
此刻听到谢明珠这样着急,牛老大连忙劝慰着她,“已经攒了两三百,足够了。”
谢明珠以为,少说也是有七八百,还想着再抓紧一下,凑个千把件。
谁知他们竟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一时又气又急的,“三百件哪里够?我不是已经同你爹说了,那边带去的木雕,已经快卖完了么?”
牛老大见谢明珠生气起来,忽有些意识到事情严重,一面解释着:“我爹寻思着,这都以卖出去那么多,想来该买的都买了……”他越说,看着谢明珠那愤怒的表情,越是紧张,“我爹就是好心,怕你们砸在手里,所以才不敢……”
谢明珠真要给气笑了,自己三申五令,都和牛大福说了,那边好卖,叫他们只管做,订金也给了。
也是寒石寺里才打响名声,如今正是急需一波木雕,所以专门给他定了,他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可是转头就自以为是为了自己好。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毕竟牛大福的前提,是为了他们夫妻好。
深吸了口气,只朝他们兄弟几个催赶着,“莫要在这里耽搁了,赶紧回家去,将你们表弟表哥的,一并叫上,再过十日,没有一千件,我自饶不得你们。”
他们这还是头一次见谢明珠生气,当下只连连点头应声,转身就要回家通知老爹和表哥表弟他们,大家一起赶工。
这时候后头又传来谢明珠的怒声,“顺道告诉你爹,能不能卖出去,那不是他操心的事情,好好给我把木雕雕刻好就是。还有便是赶工,也不可偷工减料。”
牛老大面对她的怒容,也不敢在多言,一面点着头,一面推攘着弟弟们,忙归家去。
回去少不得是和牛大福说谢明珠这里发了脾气。
牛大福女人听了,气得不行,指着牛大福怒骂起来,“我就说,人家明珠敢开口要这么多件,肯定是有把握的,就你这井底的□□,一辈子没见过多大的天,还自作主张为人好。”
又有些担心,赶工会不会影响质量问题?
一时也是给他女人急得满嘴的炮。
自不多说他家这边忽然忙起来,日夜挑灯,连娘家的侄儿们都给喊了过来。
谢明珠这边,好不容易将荻蔗地里培土完成,稻田里又要开始薅草了。
好在这个时候,奎木来帮忙两天。
他这训练得差不多了,也马上要回银月滩去。
那卫无谨不在,他们这些出挑的,要回去组建各村寨的人训练,到时候就不专门跑到县城里来了。
他要回去负责银月滩的安保和训练,所以这一去,好一阵子都没空来城里。
这私心下,还是想见月之羡他们一面再走的。
可现在还没等得月之羡他们回来,心里到底是有些失望。“好些日子没见羡哥他们了,也不知这一次他们去顾州,受了多少苦头?我还听卫教头说,这时候外面冷得很,还下雪,得穿好几层的衣裳,也不晓得他们可是适应?”
是了,这马上要过年了,那顾州可不满是风雪嘛。
不过奎木一辈子没出过岭南,不知道这所谓的冷到底有多冷,雪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觉得他们就穿个坎肩褂子都恨不得给脱掉,月之羡他们在顾州那边还要穿几层衣裳在身上,岂不是要个捂得热死?
这有限的认知里,他这样想也不足为奇。
“想来也就是这几天,不过便是回来了,也要过完年再去。”只是顾州那边还等着木雕小件,所以谢明珠猜想,到时候月之羡只怕也来不及回银月滩一趟了。
故而便开口留奎木,“反正也要过年了,回去你只来得及召集人,也训练不得,何况这要过年,少不得你家里也要来城里备货,不如你这两日看看有什么要买的?”
还有她这里有些银子,这一趟奎木回去,倒不如给大伙儿也带些东西,省得他们到时候还要花费时间跑来这城里。
过年归过年,可也正是农忙之时,马上就要给荻蔗施肥了。
奎木听到她说办年货的事儿,有点犹豫,因为自己根本没有钱。
谢明珠看了出来,连忙说道:“我这里有,你先拿去用,回头你羡哥回来,要是得空,也是该去村里收海货的,这就算是提前预付订金。”
奎木觉得似也妥当,何况村子里种的荻蔗比其他村寨都要多,到时候还不是都要卖给羡哥的。
这般说好,他在谢明珠家这边帮忙薅完了稻田,也开始在城里置办年货。
也不知是不是炎热的缘由,又或是因为山民多,信仰五花八门的,所以这边过年的气氛不如纯汉人的地方浓郁。
不过祭祀拜神,他们倒是积极,就这些天里,只要出门,随处可见有人提着篮子,里面装满了香烛纸火。
只是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庙,甚至是神像都没有,因此神像画也特别好卖。
谢明珠看着草市卖的那些神像画,实在是一言难尽,虽然很多神她没真正见过对方的神像,但绝对不可能这么抽象。
因此已经想好,明年这下半年,自己就到处去访他们这些神灵的原身,然后开始绘图打版,到时候印刷一批,在过年时大赚一笔。
她美滋滋地想着,然后也和沙若一起去买香火纸烛,顺道买了两张海神娘娘的画像,果然看到这买到的海神娘娘神像图,她越发确定了明年要赚这钱。
他们银月滩海神庙里的海神娘娘,可不长这么丑的。
她虽嫁到了银月滩半年有余,但还是第一次在这边过年,很多规矩都不懂,所以这几日沙若都经常过来指点。
比如海神娘娘的画像要挂在何处,怎样祭拜,屋子又要用蒿水清洗打扫等。
这一打扫,家里也发现了有耗子的足迹,这可了不得。
她是一点都接受不了,蛇虫蚂蚁都防住了,居然没有防住耗子。
本打算去买耗子药,但家里小孩子多,就怕一时犯了糊涂,不小心吃了。
而且有爱国和小黑,因此这耗子药也只能作罢。
草市上遇着寒氏,自打那日她来谢明珠家哭了后,大家一直忙着地里的活儿,她自己也是,而且又要谨防叫萧沫儿知道。
所以果然是没有再提,就指望那卫无谨这一趟去州府,也能提弟弟找回公道来。
听得谢明珠说家里有耗子,连道:“这算是什么事儿,我们那巷子里,有一家前阵子才生了一窝猫崽,都是好样的,抓耗子厉害呢!好几只已经送了人,我看还有,你去买两个勺子,或是拿二两糖,我带你去抓。”
猫是不能卖的,只能以物换猫。
而且猫能捕鼠保护家里的粮仓,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用食物调料或是其他小物品来兑换。
谢明珠听罢,想着家里糖足够,当即便道:“成,那我回家去拿糖,一会儿直接去找你。”
只是回到家中,正好牛大福那边找,她便给小晴包了一块五两重的蔗糖,与她安排着:“你拿了这糖,直接去你杨大舅家里,找你大舅母,她会领着你去抓猫。”
又慌忙摘了些他们家那边没种的新鲜菜,给装了一小背篓,让小晴背着过去。
听得是去抓猫,其他几个小丫头哪里还能安分?自然是嚷着要去。
谢明珠拦不住,又想着她们也好几天没见萧沫儿了,那萧沫儿又因害喜而天天躺在床上养胎,跟坐牢一样,一日日就只见到寒氏这个嫂子和豆苗。
便允了,只叮嘱好锁门,留爱国和小黑在家。
几个小姑娘高兴地应着,拿着蔗糖和菜,就兴奋的去了。
等谢明珠晚些回来,猫儿已经抓回来了,看起来三个多月的样子,但想是猫妈妈奶水足,所以看着肥嘟嘟的。
只是那黑白配的颜色,以及标准的八字开脸,这不就是个黑猫警长缩小版么?
可黑猫警长的外貌是有了,黑猫警长的内核谢明珠却不敢想,只希望以后这猫正常些。
毕竟现在关笼子里,看着挺乖巧的,也不哈人。
小晴见了她,急得不行,“大舅母说,要让娘抱着猫儿围着咱家灶神转三圈,以后有灶神保佑,她才不会走丢,而且还能抓老鼠。”而且猫儿也认家,不会乱跑。
也正是如此,她们把猫儿接回来了后,也没敢动。
但又心疼小猫在那狭窄的竹笼里,看着实在可怜,故而催促谢明珠。
谢明珠闻言,拿了跟竹条去试了一下,发现这小猫儿挺温顺的,没哈气,方壮着胆子伸手进去抓。
果然是小猫崽,就是老实啊。
她拎着后勃颈后,就更规矩了。
毛茸茸的,叫她忍不住揉了几下,小猫儿也老老实实的,看着可乖巧了。
如此,顺利围着灶转了几圈后,她便打算先将猫儿放在厨房里,还叫他们开关门的时候留意,别把小猫儿放出去,等它先适应新环境。
可谢明珠忘记了,这是神经大条的牛奶猫,不是宠物店里那胆小的宠物猫。
小小的身影当天晚上就从窗户里挤出去,然后半夜里将小黑和爱国打了一顿。
谢明珠当时听到狗叫声,还以为是月之羡他们回来了。
谁知道起床一看,就见到小猫儿那敏捷的身影在院子里飞速穿梭,很快就消失在厨房的方向。
她一脸难以置信,掌着灯过去,开门一瞧,只见小猫儿一脸无辜地坐在厨房里的地板上,瞳孔圆溜溜的,看样子反而被她推门给惊到了一样。
一时间,也是叫谢明珠有些怀疑,莫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加上对这牛奶猫又有些成见,所以冤枉了她?
可谢明珠怎么会错呢?
第二天她刚醒,就被宴哥儿的惊呼声吵醒。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毕竟这个儿子素来稳重,就是当时鱼尾峡山火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惊慌失措过。
所以急忙穿好衣裳出来,然后就是谢明珠的惨叫声。
只见那三个多月的猫儿,这会儿就坐在凉台上的大桌上,一脸威风凛凛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母子俩。
当然,如果可以忽略掉她那小爪子下按着比她还要大的胖耗子,也许谢明珠会忍不住夸赞一句,这小猫儿真精神真威武,有黑猫警长之姿!
母子俩这接二连三的声音,把小晴姐妹几个也惊醒。
然后一时间,凉台上除了人,还有小狗也来了。
两只小狗看着那大耗子,一脸的欲欲跃试。
“下去,下去!”谢明珠一想到,吃饭的桌子上放这么大一个耗子,心里就发慌又恶心,偏那耗子还是活的。
于是只敢远远的驱赶着猫儿。
猫儿却仍旧一脸的得意洋洋,似乎还为了炫技,按在大耗子身上的爪子忽然松开了。
那一瞬,谢明珠只觉得天塌了。
她怕耗子,一个跃起,一辈子从未跳得如此行云流水,直接跳上了窗台上。
几个小丫头也挤成了一团,宴哥儿这个做大哥的,到底是有些担当,忙挡在妹妹们跟前。
他们的反应,尤其是谢明珠的,似乎取悦到了猫儿,叫她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画面,于是不慌不忙地跳下桌,将那试图逃跑,但却被爱国和小黑堵住的大耗子一把按住。
一时之间大耗子惊恐的吱吱吱声,小牛奶猫得意洋洋的喵喵喵,还有爱国和小黑激动又兴奋的汪汪汪……
谢明珠忍了,毕竟猫儿来家里第一天就上班,还抓了这么一只比自己大的耗子。
可是,她吃不完,她不该叼到谢明珠跟前。
确切地说,是拖到谢明珠跟前的,然后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明珠,似乎要邀请谢明珠一起共进早餐。
谢明珠被那咬得血肉模糊的半只耗子引得阵阵恶心,嗷嗷吐起来。
一边大喊:“退!”谢明珠喊出心中所想,“这只猫儿不能要!退了!”要不就找主人家重新换一只。
第74章
几个孩子虽然也觉得这猫儿这样搞,的确很恶心,吃就吃嘛,吃不完剩下一半你藏起来就好了。
怎么还有邀请人吃的?
何况他们也最是知道,娘最怕的就是耗子。
可这猫儿今天一早就不断在挑战娘的忍耐度。
八成是真留不住了。
也是一脸的恋恋不舍,早上吃过饭,书院里今天开始放假,宴哥儿带着妹妹们,一起去看看,还能不能另外换一只。
因为听妹妹们说,那家还有一只白猫儿。
只是没想到,人家那只白猫,昨天她们刚抓了这只牛奶,就有人将那只也抱走了。
这猫儿换出去了,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所以兄妹几个都欢呼不已,抱着牛奶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谢明珠在菜地里摘黄瓜,远远就听到他们这高兴的声音,目光朝院子外面探过去,却见又将这神经猫给抱回来了。
小晴抱着猫儿去安顿,宴哥儿跑过来给她回话,“娘,他们家没猫了,而且大舅母说,这猫儿已经拜了咱们家的灶神,以后就认咱家,得好生养着。”
养?谢明珠想到这小猫上班第一天就能抓一只比自己身形还要大的耗子,需要他们养么?
不需要!
但也不能不认命,又见猫儿没换,孩子们这样开心,便作罢。
“行,那就养着吧。”以后她吃耗子的时候,自己躲远些就是了。
宴哥儿见谢明珠答应,当即高兴不已,连忙飞奔去告诉妹妹们。
然后便找了个旧竹篮来给小牛奶做猫窝,又给小猫取了名字。
但小猫就一只,五个孩子却都想给猫取名,争相不下,都觉得自己给取名字最好听。
这官司自然是闹到了谢明珠的跟前来。
她听了不以为然,“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儿,既是这样,你们五个把你们取的名字都写下来,捏成团,一起抛出去,看猫跑向哪一个,就算哪一个。”
这就好似抓阄,说起来是最公平的一个了。
而且由着小猫自己来选择,其他人也没二话说。
如此这般,最后这牛奶猫挑中了小暖给她取的酱油罐。
然后家里就多了一只会移动的酱油罐。
谢明珠听得最后是这个名字的时候,看着已经在栏椅上发癫玩自己尾巴的奶牛猫,觉得这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
不然宴哥儿他们取的其他名字多好,乌云、墨雪、小元宝、嘟嘟。
结果,小猫自己挑了个最不像名字的名字。
偏偏选中以后,一喊酱油罐,她竟然就好像真的明白这是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冲叫酱油罐的人冲过来。
只是跑得太快,像是一枚发出的小炮弹,所以没刹住脚,翻了几个屁股蹲,才堪堪稳住身形。
谢明珠在一旁看着,觉得虽然是癫了些,但可爱是真可爱。
如此,家里便添了一枚新成员。
奎木这几日置办了不少东西,几乎是将银月滩全村过年所需的物品都给买好了。
当然,银子是谢明珠这里拿的。
如今也是有满满一大车。
眼下也没有什么需要购置的了,故而来找谢明珠告辞,“这年前我怕是等不到羡哥他们了,衙门那边,阿坎哥周转了一下,给我弄了一辆骡车拉着回去,等年后我来还嫂子你的银子,也顺便将车还了。”
谢明珠本还想留他多待一两天,兴许月之羡他们就要回来了呢!
但眼下过年,也是没几天了。
只得作罢,“银子的事情,倒不着急。不过你等下,我这里有些东西,你帮我带回去给沙婶他们。”另外还有卢婉婉和苏雨柔那里,她也准备了些。
银月滩一起来城里参加训练的,如今除了他,剩余的早都回去了,眼下他又置办了那么多货,所以谢明珠有些担心,是否还能放得下?
奎木张口本想拒绝的,但想着应该也不会太多,往上绑一绑,应该也能成。
便答应了。
然后便见谢明珠搬了两个竹筐来,里面都是满当当的。
“还有些是给你家的,我单独分给包了,你到时候也好分辨。”谢明珠指着筐里的东西,与他说着,便去找了扁担来,“你直接挑过去,回头我自己去衙门那边拿扁担。”
奎木又朝她谢了,正欲将这两筐货物挑走,然后就听得楼上的孩子们忽然发出兴奋的欢叫声,随后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从楼上跑下来。
那猫儿狗儿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小主人们高兴,也在后面跟着跑。
谢明珠隐约,好似听到孩子们喊爹,急忙抬头朝院子外看过去,只是这会儿茂盛的蜀葵已经长得老高,竟是将她的视线都给挡住了不少。
但一旁的奎木却是将扁担一扔,也随着猫儿狗儿的身影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喊,“嫂子,是羡哥!是羡哥!”
谢明珠神色一愣,旋即满目欢喜,也不由自主地抬着脚步朝院子外移去。
等她到院门边的时候,还没看清楚人影,就闻到迎面而来的腥膻味,这是马匹身上不容忽视的汗液味道。
然后就看到了他们这骡车后面,跟着十几匹体型中等的马匹,毛发栗色黑色为主,而且四肢肌腱发达,那马蹄质地看起来也坚实,这种个头的马,一看就擅长翻山越岭,很合适在岭南这种环境复杂气候炎热的地方生存。
只是这么多马,月之羡早前也没提,这可要如何安顿?
她正想着,只见月之羡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了,几个孩子将他给围住,移步艰难。
连奎木都被挤到一旁去,只能去找后面赶马的长殷说话。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有了不一样的变化,长殷看起来白了不少,个头也高了些,但看起来更瘦了。
奎木同样长高了不少,但却越发壮实了,给人一种一拳能打死一匹马的感觉。
长殷瞧见他的时候,满眼都是羡慕。
而奎木都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长殷说话,谢明珠自是没法挤到月之羡跟前,因此就朝从车上跳下来的老头子看过去。
只见对方虽一头苍苍白发,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精神奕奕的。
“您老可是王先生?”她上前询问着,这和月之羡信里所提的王机子倒也是相差无几。
说起来,王机子在顾州的时候,只知道月之羡总将媳妇挂在嘴上,一直都在说他媳妇怎样的厉害。
但是却没有说,有一堆孩子。
所以其实此刻王机子看着被一大帮孩子忽然围住喊爹的月之羡,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的。
眼下听到谢明珠的询问,方朝她瞧过来,然后又愣了一回。
心中只忍不住也叹了一声:好一个倾国绝色美人。
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老朽王机子,叨扰了。”
谢明珠却想,能叫月之羡夸的人实在是少只又少,这王老头可见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所以叨扰什么?这样的人才多来些才好呢!
当即笑回着:“先生客气。”随后看了一眼被孩子们拉着去后面看马的月之羡,“先生先随我上楼去吧。”
王机子倒是没客气,他年纪大了,可不想继续在这太阳底下晒。
谢明珠引着他上楼,上了凉茶,过了好一会儿月之羡才被孩子们拥簇着上来。
“长皋可是先回家去了?”谢明珠只见长殷,所以即便考虑到可能长皋回了家,但还是朝月之羡确认一下。
毕竟这一趟出去,山遥路远,就怕出个什么意外的。
“嗯,还有置办来的货,我们先顺道下在他家那边了。”那边临街一些,方便许多。
月之羡说着,往她身旁坐下,本想说几句体己话,奈何一圈全都是眼睛,最终只能将话都给吞回去,然后才朝谢明珠和一帮孩子介绍:“媳妇,这就是我与你说的王先生。”又让孩子们喊老头子爷爷。
老头子自然是欢喜地应着,摸了摸包袱,从里头拿出些书本来,“我老头子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这个给你们看着玩。”主要他也不知道,月之羡家里这么多孩子。
幸好身上还有几本古籍。
至于舍得这样大方送出去,只因他知道此处最是缺书籍,只要带着字的书本,大家都如获至宝。
故而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古籍几个孩子不会好好保存。
果然,孩子们接了手里,朝他道谢后,年纪小的妹妹们,便都将书递给宴哥儿,“哥哥先给我们保管着。”
而且书架也暂时只有宴哥儿房间里才有。
谢明珠一开始本以为就是几本书,没当回事,只是这会儿宴哥儿拿在手里,她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封面,顿时惊得倏然起身,“这是书法名家远先生的书贴!”
远先生原名已无从考究,只知是几百年前的书法名家,所留下来的书贴现在留存估摸也就一两本,而他那一幅【春山二十四令】,则悬挂在皇宫中。
至于谢明珠知晓,只因为原身当年在练字上面,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因此自然是对这些历史上的书法名家了如指掌。
宴哥儿也听说过,半信半疑地翻开书封,动作都一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娘,您别唬我。”他害怕。
这种古籍,他要是弄坏了可怎么办?
而王机子在听到谢明珠的话后,眼里也是露出了些许赞赏,心想果然是个才女,竟然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如此,少不得是有些开始嫌弃月之羡,“你看,你果然连你媳妇都不如。”毕竟这本书贴,他可是拿给月之羡翻看过,给他练字所用。
月之羡不以为然,反而顺着他的话笑道:“我媳妇自然是最有本事的。”
不是,谢明珠心说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听王机子这话,这真是远先生的真迹?一面急朝王机子看过去,“王先生,这果然是……”
王机子摆摆手,“一本书贴罢了,不必如此紧张。”也默认了此书果然是远先生的真迹。
他知道这书的价值,却还没当回事,那谢明珠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就是他手里还有价值远超这书贴的古籍。
一下想到底下其他四本,看着也是旧旧的。
于是提醒着宴哥儿,“小宴,你看看下面四本都是什么?”
宴哥儿还沉寖在巨大的震惊中,他是不知道怎么分辨真假,可是看到上面的字迹,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此刻忍不住满心的激动。
听到他娘的话,有些没从中反应过来,只爱不释手地将那书贴合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方朝手里其他四本看去,只见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本……
谢明珠自然也看到了,目光忍不住朝王机子望过去,“这本也是?”还是全都是……
这老头到底什么身份?自己所知晓的当世大家里,可没有一个姓王的。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宝物之时,楼下传来两个急切又激动的声音,“阿羡听说你回来了,还带了不少马,我们来看看。”
不用转头去看,谢明珠就知道,是陈县令和方主薄闻讯来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问着马粪味来了。
县衙里连一匹马都没有,全是骡子,虽也能做马来使,但哪里又能真的与马比较呢?
所以她该早明白,为何月之羡没在信里提醒她盖马棚。
因为压根就不用,这马带回来了留不住。
或许说,他本身就是给县衙买的。
这样也好,马匹速度快,以后去往各处村寨里送信,也能大大节省时间,这对于整个广茂县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
而陈县令和方主薄,人虽然进了院子,也热情地打招呼,可没上楼,一双眼睛反而不住地朝后院看去。
果然是在找马。
谢明珠见他俩两个朝廷官员,如今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只朝月之羡推了一把:“你别难为他们了,正好那么多马养在家里臭熏熏的,叫他们赶紧牵走。”
买马这件事情,月之羡属于先斩后奏,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原本准备想找个没人的时候,好好和媳妇检讨。
谁知道媳妇竟然早就心知肚明,猜到了自己的打算,一时心头是感动不已,“谢谢媳妇。”
“谢我作甚,可叫他们记得谢借条。”虽然就衙门这光景,只怕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还得起,但这借条在,总归陈县令他们脸面上好看些。
借的,总比是直接管人要的讨的好听吧。
月之羡大喜,连连点头,“好。”然后匆匆下楼去了。
那些马,路上是拉着货物回来的。
所以这会儿王机子听到这话,一时对月之羡,也是高看了几眼,“我还当着小子是个奸商呢!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本心在。”
第75章
谢明珠没奈何地叹了口气,“地方上穷,他们这做官的却有良心,没像是别的衙门一样,吃得浑身流油。”做官的肯上进,他们这做老百姓的,自然是愿意出头帮扶。
其实,广茂县就算是再穷,但州府那边有好多铺子在这边开设,哪怕一年就只开那么一会儿,他们要是肯狠下心,管对方要税,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最起码别的县就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做官也不是你真坐了这个位置,就一支独大,还要看你背后可有那好乘凉的大树。
陈县令和方主薄,一个不会往上钻营,一个是心灰意冷不愿意朝权贵们卑躬屈膝。
如此,哪里能去讨好上峰?
而没得上峰担着,就是真心想要收这些州府来的店铺税赋,也未必能收得到。
然后自然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没钱,贿赂不了上峰,就没有上峰的庇护,自然就收不到税赋,然后就没钱。
不过他们虽没管这些州府来的铺子收税,对于本地人家,更是多施仁政。
比如那田税一事。
王机子并不认识这陈县令和方主薄这两个后生,不过刚才听到他俩那讨好的语气,半点恶官的嚣张跋扈都没有,可见果真不是那等黑肝黑肺的昏庸之辈。
也只有能真心为百姓着想的,才能把自己那腰低到尘埃里。
谢明珠不知这王机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看着宴哥儿小心翼翼地在妹妹们的拥护下,将那几本古籍一起送到房间里去。
便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测字老头子。
所以即便目前还不清楚,但也乐得去给他说眼下广茂县的处境。
海盗不知什么时候就打来了,尤其是现在卫无谨去了那州府,也还没个音讯,莫叶风沙四家会不会因此得罪州府的主家,回头惹恼了主家,那海盗会不会忽然杀进县里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民兵是训练了一阵子,可才多少人啊?武器也都还没配全。
因此只要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谢明珠都想给利用起来。
如今见王机子一脸沉思,似对这陈县令二人也好奇,便也是与他耐心说起两人在地方上的种种仁政。
尤其是那衙门的艰难之处。
王机子知道此处贫穷,但是如今听得谢明珠说,偌大的一个衙门,小吏们时常领不上月奉是常有的事情。
官服皂衣破烂缝缝补补又三年更是再寻常不过。
就是此前没得月之羡借出去的这两千两白银,他们连配刀都没有,破破烂烂的全靠自己修补。
风灾后,石鱼寨一个晚上便被海盗们杀了个干净,只逃了几十口命大的,如今在银月滩安家。
可一味躲也不是那长久之计,方有了这民兵团的组建,可要真将这队伍培养起来,足够与海盗对抗,还不知要越过多少困难呢!
王机子听她提起海盗之事,自也问起了州府那边的守备军。
“此事守备军为何不出军?”此地的守备军,不就是为了打海盗而设立的么?王机子皱起眉头,哪怕还有些没有完全消化谢明珠所说的这些话。
但没听到她提起守备军对抗海盗之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这时候宴哥儿兄妹几个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听到这话,不等谢明珠开口解释,就一脸愤怒地说:“我们县可请不起,要他们出动,得万两银子打底,上不封顶。”
广茂县要是有这些银子,哪里还需要请这些人?
‘啪’地一下,听到这话的王机子愤怒得有些没有控制住情绪,气得一巴掌用力地拍在桌上。
然而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但见酱油罐已经跳上去了,抬起毛茸茸的小手,就往王机子手上一阵连环拍。
谢明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着了,连忙喊:“酱油罐快住手!”心想着小猫儿果真不愧是灶神菩萨跟前拜过的,这样护家,把爱国和小黑都给比了下去。
人家王机子只是愤怒之下没控制住情绪,拍了一下桌子,她就跳上来打人。
宴哥儿听到她的喊话后,眼疾手快地赶紧去抱住酱油罐,一脸担心,“王爷爷你没事吧?”
王机子被这酱油罐一打,也冷静了下来,如今看着酱油罐哈哈大笑:“没露爪子,无碍。不过这小猫有些意思。”一面试图伸手去摸一下酱油罐的脑袋。
但是酱油罐抬起自己那戴着白手套的爪子,就要继续扇。
无奈宴哥儿赶紧给抱开。
谢明珠也趁机让宴哥儿他们抱着猫儿下楼去,顺道吩咐着:“去菜园子里多摘些菜,今儿你爹回来了,又有王爷爷在,娘给你们煮凉锅吃。”
其实就是钵钵鸡,她辣椒花椒等佐料都不缺,调个料轻松得很。
几个孩子一听,自然是欢喜,小晴马上就要去找笼子,“那我去池塘里下几只虾。”
小暖也连忙开口:“娘,那我们多捅些果子。”风灾过去,也是好一阵子了,大部份果树都重新挂了果子,现在陆陆续续成熟。
月之羡这个男人也没在家,谢明珠是有些力气,但却不擅长爬树,故而就用一根竹竿编了个竹篓子,用老捅果子。
果子就直接落在那竹篓子里,不会落下在地上砸坏。
虽有些重量,但几个孩子能扶起一根。
“好,都小心些。”谢明珠颔首应着,见太阳还晒得很,“把草笠戴上。”
几个小娃儿应着,猫猫狗狗的一窜,全下了楼去。
谢明珠刚才看到王机子在听得守备军要钱才肯出军的时候,就越发证明了自己的怀疑,寻常老头子,在听到守备军要钱的时候,可不是愤怒,而是惊恐,质问怎要这么多的银子?
然后感慨自己只怕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呢!
可这王机子的反应,分明就是想训斥那守备军。
这不对劲,叫她看来,更像是个上位者的姿态。
故而才将孩子们都打发走。
王机子看着一帮孩子领着猫狗下楼,只觉得又是一派田园怡然。
谁知道这时候谢明珠问:“我信里与阿羡说,叫多买些书,老爷子可知晓,他究竟买了多少?”
说起书,王机子想起一大堆盗版,没个好气,“都是二道贩子手里买的,全是油墨花就算了,印错的地方还比比皆是,叫我说,买来也是作废的。”
谢明珠却觉得有就不错的了,还挑个什么?不过这话从能随手就掏出几本古籍的王机子嘴里说出来,倒也正常。
只是想起书院里现在除了桌椅,多余的一本书都没有,便叹着气:“总比没有的好,我们前阵子筹办了一间书院,本地的一位先生加上卫家兄弟两个,总算是得了些样子,去州府读书的孩子们也偶转回来了,只是可惜……”
虽然她是为了在王机子面前卖惨,可那些孩子是真的惨,如今她再度说起,也忍不住难过。
“可惜什么?”王机子心说既是自己建了书院,那也算是有个好的开端了。
谢明珠只将孩子们在书院受辱之事说起来,又道那卫无谨此番去州府给孩子们讨公道,也不知几时能得答案。
眼里满是担忧,“卫家虽是有些名声,但这山遥水远的,也不知那州府的人认不认卫老太师。”
而此刻的王机子却已是因为那些孩子在州府受欺辱一事,甚至转回来了后,对方还追到此处继续羞辱践踏,气得又想拍桌子。
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明珠说的卫家公子,还有这卫老太师。
脸色方好看了几分,“哼,算是这卫敦宜还生了两个有用的儿子。不过他离朝多年,这些地方官员,未必还买这份帐。”
一面深吸了口气,似也认真思考起来,如何替这帮孩子讨公道。
谢明珠其实还不知道为卫老太师叫什么名字,所以听他说卫敦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直至此刻见王机子沉眉思虑,方意识到他口里卫敦宜,只怕就是宴哥儿的外祖父了。
那么果然叫自己猜中了,这王机子果真非那寻常之辈。
就在她心中暗自大喜,想着如何让王机子彻底留下来之时,忽然发现王机子目光朝自己落来,满目全是审视之味。
然后问了一句:“你原籍何处?”
王机子此刻对谢明珠,多了几分好奇。
她是真想将王机子留下来,何况又瞒不住的,便也是坦诚相告,“我原籍西蜀,父亲亡故后,嫁入京都,先夫镇北侯萧定远。”
听得此话,王机子目光一凝,满是惊讶,随后又是释然,“我便说,那卫家的小子们怎到此处来?”他没记错的话,萧定远当年骗了卫家的那个女儿。
卫敦宜也是觉得此事丢尽了颜面,才告老还乡回凰阳养老的。
谢明珠继续说道:“二王爷之案后,我们皆被流放,此处男多女少,鼓励我们女子再嫁,我带着几个孩子,如果去了晒盐场,都没有活路,便答应了下来。”
没有孩子,她也嫁,对方可是月之羡。
但这话哪里能同王机子说。
谁料王机子听得她的这话,却是长叹了口气,“此事,是朝廷对不住你们。”镇北侯的私事他不过问,可是他在的时候,北方安定,百姓从未受半分欺辱。
同样,也知道那些年谢明珠的嫁妆,都用在了北方军费之上。
可因朝廷那点勾心斗角,将他们这些无辜之人给牵连。
而谢明珠则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王老爷子,此话可不敢乱说。”敢怪朝廷?怕不是活腻了。
王机子冷哼一声,似乎并未在意,“你放心,此事,总有给你们一个公道的时候。”又颇有深意地看了谢明珠一眼,“我来时便想,阿羡那小子将你夸上了天,我还想这等偏僻之地,怎有如此厉害的女子。如今看来,他倒是一句没有夸错,你确实聪明。”
旋即朝谢明珠笑了笑,问她:“那你如今,可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谢明珠摇头,猜到的话,哪里还用这样试探。
王机子如今也没有要瞒着谢明珠的意思了,何况她如此聪明就算了,更是和阿羡那小子一样,一心都在百姓的身上。
不提早前她那泼天富贵的嫁妆全撒在了北方。
就眼下,她虽没直言,可无论是建造民兵队伍或是书院,她应该都有所参与,不然不可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做到的,她们也想不到这么多。
这让王机子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徒弟。
只是从前他觉得这个徒弟蠢,被情爱迷花了眼,可现倒是醒悟了,可却又弄出这些……
谢明珠此刻出现在岭南,也有她的些许责任。
他叹了口气,“《云中全书》乃老夫带领弟子所著。”
此话一出,谢明珠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把身后的椅子都给掀翻了。
不怪她如此失态,而是眼前坐着的是一个活着的当世名儒。
这不是卫太师能比的,这部《云中全书》就好比永乐大典,能编纂的人,不但是要有身份地位,还要有寻常人没有的学识。
所以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却能随手掏出古籍的老头子,完全包万古流芳。
而且除了这《云中全书》,他的对读书人的功绩可不是一星半点,比如补全了好几个残缺古籍,又开创了道儒合一的学派。
有着类似自己那个世界上《论语》一书的著作,现在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学他的那本书籍。
但谢明珠觉得,他其实更像是自己世界上的庄子。
因为他们俩的以自由为思想核心。
而王机子看着眼前谢明珠的震惊,不由得笑起来,“老朽有这么可怕么?比看到皇帝还叫你觉得恐怖?”
谢明珠摇着头,一面弯腰去扶起椅子,“不是可怕,是……有些匪夷所思。而且皇帝历朝历代,不知出了多少个,但是圣人,千年难出一个,更何况是活着的。”
皇帝和圣人比,算什么?
王机子摆摆手,“什么圣人不圣人的,老朽也是凡人之躯。”而且一如暮色的蜉蝣,生命将进入这个世界的终点,去往另外的世界。
不过见谢明珠对自己一下就这样尊崇起来,觉得好没意思,“还是阿羡那小子好,在他眼前,我就是我。”而不是大家眼中的所谓圣人。
而且他也有愧为这称呼,这些年见了多少贫弱病老,却始终无法改变他们的现状。
天下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读不起书的人,比比皆是。
谢明珠不觉好笑,要做凡人还不容易?“那行,您老既是嫌我太过于规矩了些,那往后就当您是家中长辈,到时候可不要反过来嫌弃我是那无礼之辈。”
正说着,楼下传来卫无歇的声音,“小宴?”
谢明珠急忙看了王机子一眼,“他认识您老不?”
王机子直摇头,“卫家的,除了老大,别的小子老朽都还没见过。”
话音才落下,卫无谨人已经到了楼梯口,目光如同早前来家里的陈县令二人一般,到处搜寻,见了谢明珠就直接问:“不是说买了许多书来么?怎么没见着?”
“全都下在了长皋家。”谢明珠答着,示意他过来喝水。
不过卫无歇听着有书,哪里肯在这里耽搁,转身掉头就往楼下去,“不喝了,我去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学生过去搬书。”
他满心满眼都是书,甚至连凉台上多了个老头子都没发现。
谢明珠见此,连到栏边将他喊住,“有不少,你只是喊学生,只怕要搬好一阵子,不如直接去衙门里借一辆车拉过去。”
卫无歇一听,心说这话在理,直径就抄小路钻进椰树林里,朝衙门后院去。
第76章
王机子起身走到谢明珠身旁往院子外面看去,但见那卫无歇与本地人衣着无差别,七分阔腿裤子,坎肩的褂儿,脚踩草鞋,连跑带飞的,一下消失在茂盛的绿丛里了。
只是瞧那背影,哪里能看得出来是个书香世家里长大的读书郎,可不见他身上哪里还有半点文人的儒雅,这分明和本地的打渔郎没个什么区别。
然虽无文人儒雅,但却看着精神又鲜活有冲劲儿。
何况王机子觉得读书人,也不见得就非要儒雅,要戴冠长袍,首先得是人才是读书人。
人又有千样,不该因为读书就给定格成读书人的样子。
何况谁又规定读书人,就必须是那番样子的?
如他,他也是读书人,但他也能是街头测字的老道。
不禁笑起来,“我如今觉得,这广茂县有些意思。”穷归穷,可一个个都充满了鲜活气息。
尤其是看着卫无歇那飞奔去衙门的背影,更是无法想象。
他家多少好藏书没有?如今一堆破烂物,他都犹如至宝一般。
而这时候,楼下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热闹声是自廊下传来的。
谢明珠将半个身子都朝栏外往下探,果然是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人笑眯眯地赶着马从廊桥下穿过。
“方才因着您老的身份,有些激动,把他们给忘记了。”不然该把卫无歇留下来,跟着一起赶马的。
王机子也往下瞧,“阿羡这小子是有些本事的,这些马挑得顶好。”而且还都只是两岁左右的年轻马匹。
谢明珠听着他夸赞月之羡,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到。“您老这里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正好卫无歇他们之前住的那间房空了出来。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自打那兄弟两个搬走后,铺盖自己就洗了收起来,如今也不过是去挂一下蚊帐,铺一下席子罢了。
因此到也快,等她出来,但见楼下早没了声音,就王机子翘着二郎腿躺在栏椅上,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猫狗都在她身边,身旁的椅子上,还放了一大串青黄两色渐变的芭蕉。
小时手里拿着一个正在剥皮,爱国和小黑激动兴奋地在她面前挤来挤去的,都争相想要吃第一口。
倒是酱油罐,一脸高冷地坐在桌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同样在剥芭蕉的王机子。
“娘,爹爹给砍的。”见了她,小时立即就将手里的芭蕉递过去给她吃。
两只小狗给急得不行,只拼命地摇着尾巴催促求给吃一口。
谢明珠瞥了一眼,“这俩饿死鬼,你直接扔给它们就是。”她见到这两只小狗自己会剥皮,前爪按着芭蕉的一头,然后用嘴巴剥,那叫一个麻利,可比小时快多了。
小时听得半信半疑,顺手掰了两个,果然两只小狗立马就自己按住开始剥皮。
看得小时津津有味的。
但眼角余光见王机子手里吃完了,连忙又起身给他剥了一个递过去,“爷爷吃。”
胖嘟嘟又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儿,还糯叽叽地喊着爷爷,王机子哪里受得住,连忙翻身爬起来,眼神都在一瞬间变得慈祥了许多,“好孩子,真孝顺,以后爷爷死了,家产全留给你。”
“噗。”谢明珠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这圣人怎么和书上记载的都不一样?也忒离谱了些吧?
但她才笑,王机子就抬起头朝她瞪来,“你以为我老头子开玩笑么?我老头那是一言九鼎。”
“是是是,那您老是要进屋休息还是怎的?吃饭还要晚些。你们中午吃的什么?”他们这回来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家里除了些果子,也没个什么零嘴,谢明珠这还要现做。
但怕他们中午吃的少,不顶饿,故而想着要是真饿了,先去下点泡面给他垫着肚子。
又问小时,“你爹呢?同陈伯伯他们去衙门里了?”
小时点着头,“爹不去的,陈伯伯他们硬是把爹喊走了。”说起此事,小时就惹不住嘟起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爹爹才回家来都还没好好休息,他们就将爹爹喊走了,肯定要让爹爹干活。
谢明珠听了,没当一回事。
而小时回了她的话,还不忘回刚才王机子要将财产留给她的话,“爷爷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有钱要吃好喝好,不要舍不得,要好好的。”
她一边说,还不往踮起脚尖轻轻拍着王机子的肩膀。
王机子顿时给感动得一塌糊涂,目光先是盛满遗憾,只是随即看到小时后,“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女了,爷爷整日看着你和你哥哥姐姐们,心里头就高兴。”
“那爷爷就一直和我们住好不好?”小时其实单纯地就记着哥哥说的话,王爷爷给他们的书可贵可贵,银子都买不到的。
那银子买不到的,于小小的她来说,对等的就只有亲情了。
他们没有古籍来给王爷爷做回礼,那就用亲情回礼呗。
“好,好,那以后爷爷就在这里住下。”王机子眼眶微湿,一面又不住地朝谢明珠感慨,“你看,我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压根就没有自己书里写的那样洒脱,小时一声爷爷,就能将我老头子给拴住了。”
谢明珠表示不理解,她本来还想着,加把劲留住王机子,谁知道压根就不用她费心思。
果然,真诚才最是能打动人心。
“娘,可以帮我们拿两个瓦盆下来么?”小晴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
王机子扭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孩子就在井边的小长桌旁,上面各类新鲜的瓜果蔬菜堆满了桌子,旁边的一只竹筒里,还不少鲜活跳动的长臂大虾。
谢明珠当下便去厨房里,不但拿了洗菜的盆,还拿了沥水用的簸箕。
但并未留下清洗蔬菜瓜果,王机子在上头看着,也不知她和孩子们说了什么,便出去了。
王机子瞧了会儿,他是闲不住的,带着小时下楼来帮忙摘菜。
这会儿井边已经阴凉了。
只是他才蹲下一会儿,就听得小时吭哧吭哧的声音,扭头一看,但见小时一手拖着一只矮脚凳正费劲地朝他们走来,爱国小黑在后面,用头顶着小板凳。
试图帮小时分担些重量。
自不用多说,这是专门给他们搬的了。
宴哥儿瞧见了,急忙放下手里的菜,跑过去接来,“小时你就坐在旁边看我们干活就好。”然后将另外一张给了王机子,“爷爷你坐。”
王机子也不客气,只是看这帮孩子越发喜欢了。
算起来,他们到岭南,还没一年吧?那早前都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世子爷,如今怎么能这样娴熟地干活?而且做得还不错。
又见他们兄妹几个如此和睦,大的爱护小的,小的敬爱大的。
越发觉得谢明珠这个做娘的,在这管教孩子方面,也有些本事。
毕竟他记得,萧定远那五个孩子,闹出四个娘来。
可如今看他们兄妹五个,亲得分明就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他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已经不想开春后回顾州的事儿了。
而谢明珠,也抄了回近路,直接从衙门对穿走直线,去了衙门对面的草市里,买了两只鸡回来,还请人在那边杀好拔毛,芭蕉叶包好后直径提着回来,就上楼清洗给切块腌制。
先腌一阵子,再焯水,继续煮。
今日准备的菜比较多,她在厨房里调汤底,等着一会儿这煮鸡的汤倒进底料里,也就不用加水了。
到时候煮好的菜往里泡起来,等过些时间,也能逐渐入味了。
宴哥儿和小晴送了洗干净的菜进来,跑了好几趟,又拿了砌水果的砧板和刀,抱着一垒盘子出去。
盘子都是自家烧的,全是陶盘,也没有上釉,但垫上一层芭蕉叶,一样好用。
谢明珠见他没有将水果拿来,想是要自己在凉台那边砌,有些不放心,追出厨房叮嘱:“小心些,别伤着自己,砌不了的,等会儿我来。”
宴哥儿嘴里应着,飞快地跑过去。
也不知那王机子跟他们说什么,时不时地能听得凉台上传来阵阵笑声,而且笑声里还时不时地夹着些惊呼。
她有些惊讶,难怪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以前卫无谨兄弟两个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少给他们讲故事,但却气氛却从未有过今日的轻松恰意。
感情小孩和老人,还是比较能玩到一起。
很快谢明珠将今日要吃的菜都煮了一遍,又用竹签穿起来,鸡腿爪子翅中翅膀,也都分别穿上竹签,然后跟着蔬菜一起放到装满料汁的大瓮里泡着。
至于那鸡胸肉,她则给撕碎,挤上几滴柠檬汁,黄瓜丝木瓜丝以及各种佐料一拌,又是一道美味。
她其实以前做菜不是十分擅长,但有句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如今她也能随着大小不一的菜,目测少许盐到底的多少了。
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各种佐料如此精准的控制下,咸甜鲜香也都以最佳形态展示出来。
晚上的菜已经准备好了,但家里有男人,只吃菜肯定是填不饱肚子的,如此谢明珠又拿出闺女们做的面条,准备再拌些凉面。
万事准备好,天边的火烧云才缓缓浮出,她下楼喂猪,使唤着宴哥儿:“你去沙若奶家那边一趟,喊他们过来吃饭,顺道再去喊你小舅。”
宴哥儿应着,和王机子那里打了招呼,带着爱国这个跟屁虫,就下楼去了。
现在地里的猪草以及芭蕉叶子完全足够供给家里的两头猪了,还能余下不少来给鸡鸭鹅和小狗加餐。
所以已经不用专门去城外打猪草,更何况荻蔗生长速度又快,得空去剥些叶子来,都给猪圈里的两头小猪吃个半饱,还能垫窝。
因此现在她一般晌午就将猪食煮好,刚好够中午和晚上两顿熟食。
至于早上,都是喂些嫩草或是被风雨打下来的果子。
这些果子就算是猪只啃两口或是不吃,回头踩上几脚,也方便她沤肥。
猪喂好,趁着它们吃饭的时间,谢明珠站在后门,拿着长柄耙子,直接将里头的垃圾猪粪都给耙出来。
猪圈后面就有一个大坑,有个活动的盖子,很轻松掰着旁边的手柄就能打开,不管是将猪圈里和鸡圈里耙出来粪便扔进去,还是挖粪出来都很方便。
这当然是月之羡自己设计的,果然懂些木工的人,再有几分心灵手巧,只怕是机关也能作出来。
所以谢明珠也不费多大的力气,只是这样一弄,到底是弄得身上有些脏。
等她这收拾完,鸡鸭鹅也自回来了,食槽里吃了些猪食,也自己钻圈里去。
她这才去洗澡换衣裳。
而宴哥儿也回来了,“长殷叔说他们今晚不来了,那头堆着这么多货,得要人看着,而且也想在家多陪陪沙若奶。”
至于他小舅和月之羡这个爹,要过会儿才得空,现在去了书院那边。
谢明珠听罢,问了他们老的小的,“你们饿么?若是饿了就先吃,不必为了等他们伤了自己的胃。”
王机子先摆手,“饿什么,自打来了我这嘴就没停歇过。”
几个孩子也是纷纷摇头,可见是一定要等月之羡和卫无歇的。
宴哥儿从长殷家那边来,拿了一本合适教妹妹们读的书,如今正铺在桌上教她们读。
那王机子瞥了一眼,见他教得不错,满脸欣慰,只觉得孺子可教也。
一面转头和采了一大堆睡莲和其他杂花,坐在桌前插花的谢明珠聊天,“我听小宴说,你们种了将近十亩的荻蔗?还有水稻也不少。”除此之外,就站在这楼上,看到的那些菜地,也是不少。
而且还是自己干。
不但如此又养鸡鸭鹅,还喂猪……
月之羡这么久没在家,谢明珠又要带着五个孩子,只那长皋长殷的老娘跟着帮忙,她如此操持得过来的?
还能抽空去考虑书院和练兵的事情。
又要跟进月之羡生意备货琐事。
所以一双眼睛只在谢明珠上下打转,“我瞧着,你也没个三头六臂的,怎能忙得过来?”关键她做了这么多,就现在她还能闲情逸致地插花。
谢明珠压根没觉得多大的事情,真正需要自己去做的,其实就是地里的活,至于其他日常,洗衣煮饭,哪个人一天天不是这样重复的?
她早就已经身经百战,何况孩子们又能分担。
至于考虑其他的,那就不能细说了,毕竟自己一个异世来的灵魂,完全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无数个案例给自己借鉴。
所以根本不用怎么费脑子。
当即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熟能生巧而已,何况您老也瞧见了,这帮孩子省心不说,还能与我分担不少。”
孩子乖巧勤快,这点王机子今日是有目共睹的,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77章
晚饭长皋母子三人虽没过来,但那陈县令和方主薄一起来了。
谢明珠准备的这些菜和凉面,自也就没有剩下。
见着又是好菜好肉,方主薄还特意打着灯笼回去衙门里,拿了自己私藏的一壶好酒过来开封。
直至酒足饭饱,酒意微醺的他俩才相互掺扶着回去。
因等他们回来吃饭,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谢明珠便赶紧打发孩子们去洗澡休息,王机子坐在栏椅上,一手拿着蒲扇扇风纳凉,一面看着也忙前忙后的月之羡。
觉得这他这会儿像是个陀螺,转个不停,收拾残局,洗刷碗筷,好不勤快。
也是忍不住感慨,“果然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老朽我乘了这么久的车,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还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养回来,你这小子倒是精神,到家脚就没沾地过,忙得连轴转,也不知疲惫。”
月之羡在楼下井边刷碗,听得这话扭头给了他一个白眼,“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就不知道疲惫了?”他不过是想着媳妇一个人在家里操持这么久,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了,多做些,媳妇就能多休息会儿。
又见王老头虽看起来也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年纪到底大了,跟着自己快马加鞭赶了还这么久的路,也是难为他一把老骨头。
便道:“既是觉得骨头要散架了,就早洗漱休息去。”
他话音才落,谢明珠就拿了新的盆和毛巾过来给王机子,里头又有一口带着手柄的小陶土杯,只不过杯子是孩子们捏的,奇形怪状的。
领外里头还有一只满是猪毛的小刷子。
“这是专门给我洗牙齿用的?”王机子的眼睛落到小刷上,他见月之羡他们用来洗过牙齿,倒是挺方便的,但没想到谢明珠还另外给自己准备了一柄新的。
“正是,楼下那高脚柜里,有洗牙的粗盐。”谢明珠颔首,又指了指那杯子,“这杯子用来漱口。”
王机子只觉得稀奇,什么好日子他没享受过?但这种洗牙齿的小玩意儿,倒是新鲜得很,当下接了盆,自己拿着也下楼去。
很快楼下就传来月之羡和他说话的声音,谢明珠自去给孩子们擦头发等等,反正又是一阵忙碌。
等她忙完了,那王机子已经进房间休息去了,她也赶紧去洗漱。
月之羡这会儿也洗好了澡,如同个影子一般随着她的步伐转,“媳妇,你不知道,那白雪居然比盐都还要白,而且像是花儿一样。”
谢明珠打断他,“我见过雪……”
于是月之羡又说那顾州城里各种热闹。
可是谢明珠从京都来,那顾州能热闹过京都么?这些话对她来说,自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月之羡不应该不知道,说这些,只怕是拿来做铺垫罢了。
便将他滔滔不绝的话给打断,“要不,你直接说重点吧。”这时候也才得空打量起月之羡,也不知是不是好一阵子没见的缘故,这微黄的灯光下,谢明珠觉得他好像瘦了些许多。
月之羡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媳妇,对不住啊。”
谢明珠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买马的事儿?”
月之羡点头,又摇头,因为今天和陈县令他们聊了一阵子后,月之羡才发现,就算是蔗糖到时候能卖到外州府去,可也挣不来多少银子。
主要是现在除了民兵队,还有书院。
他叹着气,“我这次在顾州的州府,也路过了那边的书院,虽未踏进去半步,可只瞧人家一个门头,我就知道里面到底是有多少好先生和藏书了。”此刻说起,还是满脸的羡慕。
而他们归根究底,只有一个农先生,小宴这里两个舅舅,迟早是要回家去的。
书,他们除了一堆印错版书,还有什么?
这些,以后不知还要花销多少银子呢!可如果只靠收取束脩,那与和州府那边的书院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些时日自打认了字,读了书,发现读书果然有很大的用处,好几次自己在顾州那边遇到问题,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时候,都是借鉴那史记里所看到的知识来解决的。
不管是行商也好,与人相处也罢,反正他都从那书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如此,在那庾家七公子的面前,才从未露怯半分,哪怕没有高贵的出身,也能与处成朋友。
这其中很大的缘故,还是亏得自己读书不少。
所以也下定了决心,可能给媳妇的大院子什么的,要晚些了。
因此才觉得对不起媳妇。
谢明珠实在看不得一向性格开朗的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赚回来的银子,除去本钱,你给我拿五层到家里,我来攒着,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不管。何况话又说回来,这些银子你也不是拿去撒在水里,花在何处,我也看得见。”
他拿去发展本地的军事和教育,可谓都是花在刀刃上了。
自己有什么拦着的道理?再有这两样好了,自家也能受益。
尤其是那第一样,还事关性命呢!
何况今天他一回来,就塞给了自己一个信封,里头都是大面额的银票。
可月之羡听到她的话,心里更难受了,忍不住一把伸手抱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头抵在她散发着轻微茉莉馨香的发髻间,“媳妇,你怎么这样好?好得让我觉得我又配不上你了。”
谢明珠被他这话给逗笑了,“怎么,这次出去长了见识,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月之羡露出个傻笑,“对呀,我想着也我是去过外州府的人,见过大世面了,和媳妇终于般配了些。”可是他媳妇这样好,居然愿意拿一半的银子给自己随便往外花。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和那庾七公子去过一次珍宝阁,连忙又道:“媳妇,那珊瑚城里人居然喜欢得紧,回头你问问豆娘,能否去找她们族人,给咱们弄些回来,到时候让做些发簪手串的,咱拿去卖。”
谢明珠闻言,“此事倒也可行,若是真能弄些回来,可叫各家拿回去自己加工。”反正月族人,人均银匠大师。
到时候自己烧银雕簪,将珊瑚打磨好镶嵌上去,能赚这一份手工钱。
何况也不要出门,在家里躲着阴凉就能做。
除此之外,他发现最贵的海货,龙涎香就不提,毕竟这东西百年难遇,寻常人也不能用。
但是鱼翅居然一小碗就要上百两银子,要不是那庾七公子请客,他是如论如何都不敢去吃的。
“那东西不用想了,鲨鱼吃人呢!”犯不着为了要鱼翅,叫疍人们冒险去抓鲨鱼。
说完这事儿,谢明珠提起方才他担忧书院的事情,“书院你不用担心了,今天因陈大人他们在,我没好开口,明日你便去找他们举荐王老爷子做书院的山长。”
“啊?”月之羡知道老头肚子里有墨水,可他没个什么名声,看着也不大正经,陈县令他们会答应么?
“你听我的便是了。不过你得先去说服王老爷子,他若是肯做这书院山长,咱这小破院只怕无需多少时日,就真真成了这天下第一的书院,回头你担心的书也好,先生也好,都会从四面八方来。”不但如此,可能还会引来不少人。
人一多,消费就自然提高了。
而且是方方面面的。
但是,这事儿得老头子干不干的,谢明珠觉得是有些玄的,毕竟他现在连真名都没告诉月之羡。
只是谢明珠说完,发现月之羡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不由得问,“你其实也猜到了,他不是个普通老头吧?”
“我主要是没见过这样有学问的老头。”他的学问月之羡要怎么说呢!反正不单单是文字上的,还是一种更高的精神层面,反正遇到问题,和他聊几句,就豁然开朗了。
一面试探性地问谢明珠,“媳妇,你认识他?”
谢明珠摇着头,“不认识,但是白天你不在的时候,问出来了,《云中全书》是他主编的。”
只是她话音才落,忽然觉得腰间传来的压迫感,顿时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一把将月之羡给推开,“你做什么?差点把我腰勒断了。”多大的力气心里没数么?
也亏得是勒的是腰,要是脖子刚自己就断气了。
谢明珠一面埋怨着,一面揉着腰间刚才被勒得生疼的地方。
月之羡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轻轻给她揉捏着,嘴里不住地道歉,“媳妇对不住啊,我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我真没有想到这老头子的身份如此了不得!你不知道,我们岭南的第一本汉字历史,就是他带头编写的,当年还去过我们银月滩。”
月之羡是真的激动,这会儿还有些语无伦次的。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自然是没见过,都是从沙老头他们口中听来的。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也会说你们的话?”
月之羡连连点头,“那书两个版本。”所以这是肯定的了。
一面暗自庆幸,自己虽没少与他拌嘴,但这背地里没用月族话说过他的坏话。
谢明珠见月之羡冷静不下来,想起今日自己的失态之举,也觉得好笑,“所以,我想着,这事儿若是他答应了,你去找陈大人他们举荐,便是不说他的身份,我想着陈县令他们也不会拒绝。”
一来,月之羡现在是他们的独家赞助商,二来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有用的人才稀缺得紧,还敢挑三捡四?
别说只是年近古稀,就是那耄耋之年的,但凡能胜任,也会被他俩给拉去干苦力。
月之羡仍旧是满脸的激动,庆幸道:“没有提才好,不然今晚这顿饭,我怕陈县令他们要跪着吃完。”又想着媳妇刚才说,只要让王老头做了山长,就他这真身份,到时候要啥没啥,他自己去想办法。
那这还不知道会节约多少银子呢!完全可以放在民兵团上。
想到这里,就越发心花怒放的,自与谢明珠说起这次带回来都有什么货。
但现在租房开杂货铺,肯定是来不及,何况马上就过年。
因此打算明日就去草市里摆摊。
谢明珠听着:“也行,明日草市里还有人要耍皮影戏,我早答应了孩子们,倒时候你带着一并与你去,他们还能跟着帮忙摆摊。”只不过想到明日人眼杂多,不大放心,“你到时候,让长殷跟着去。”
长殷年纪还小,想来对这皮影戏也有兴趣,跟着去他自己能看,也能帮忙看着孩子。
才说完这话,月之羡忽然朝她凑进来,又将头给埋她颈窝里来。
戳了戳他的脑壳,“你又怎么了?”
“媳妇,我好想你。”月之羡闻言,不舍地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她。要不是为了挣钱,他以后都不想去外面的州府了,这一趟下来,就要和媳妇分开好久呢!
可挣不到钱,就娶不到媳妇。
然谢明珠已经有些困了,他这样紧挨着自己,怎么睡?不由得往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也想你,睡吧。”
月之羡顿觉得以媳妇唇瓣碰过的地方为起点,皮肤就像是被火焰燎过一样,顿时火辣辣的一片,心也怦怦跳着,但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欢喜的笑容,连那语气都带着浓浓的喜悦,“媳妇你这个话好敷衍。”可媳妇亲了自己又是真的。
于是老实地靠到自己的枕头上,老实睡觉。
还是挣钱吧!早日挣到钱,早日把媳妇正儿八经娶进门。
一面感受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暗自庆幸油灯早就熄灭了。
不然媳妇看到了,肯定笑话自己。
想到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媳妇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总觉得那里都是香的,又悄悄侧目朝枕边的媳妇看去,好像已经睡着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凉风,应该是要下雨了。
他想那媳妇应该没那么热了,于是朝她靠近了些。
很好,没得反应,看来媳妇果然不热,于是又继续往旁边挪。
又听到媳妇传来的平稳呼吸,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只是反复犹豫,踌躇了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已经传来。
他才缓缓翻起上半身,试探地喊了两声:“媳妇?媳妇?”
等了半响,没动静。
于是月之羡深吸了口气,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卑劣了,分明是自己给媳妇发誓,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再做夫妻的。
现在有点言而无信。
但又想,只是亲一下她应该没事吧?他只是想确认,自己额头上的香味,是不是媳妇嘴上的?
他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绝对不会有什么过份逾越的举动。
第78章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偷亲了一下媳妇的嘴唇,所以隔日月之羡总觉得一副做贼心虚的,尤其是面对谢明珠的时候,心里尤为慌张。
吃了早饭,就带着孩子们,匆匆忙忙要去长皋家那边,喊他们去草市摆摊。
王机子也想跟去草市看热闹,几十年前他来时候,这城里的草市还没有人烟呢!
那片就是一大片榕树林,全是盘根接错的气根,人钻都钻不进去。
所以拿着蒲扇跟在后面追,一面纳闷地骂着月之羡,“你个兔崽子,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莫不是昨晚偷人去了?”
月之羡在前头听得心惊担颤的,可不就差点去偷人了么?只不过偷的是自家媳妇。
脚下步伐加快,只恨不得快些离媳妇的视线范围内,不然他总觉得昨晚的事情会被发现。
只是谢明珠才不知道,她白天那么多活儿,晚上累得都没空闲时间去失眠,几乎是沾床就想睡觉,哪里晓得月之羡后面干了什么?
当下见他一早就要去摆摊,还欣慰不已,觉得年轻人就是好啊,这干劲十足的。
后日就过年,此处腊月初八没有腊八粥,这腊月二十五自然也没有冻豆腐,何况天气炎热,并不似其他州府四季分明,冬日需得储备粮食。
再有雨水丰沛,昨儿她才想着今日多半要早起来给菜园子浇水,谁料昨晚居然下了一场雨。
这真真是一场及时雨,给她节约了不好时间呢!所以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也就是这一日三餐罢了。
故而将家里收拾好,也往长殷家那边去。
她来时,月之羡已经带着长皋兄弟俩赶着骡车,拉了一车货往草市里去。
沙若在家里,见了她便笑着迎出来,“我便知晓你要过来。”一面引她到棚下整整齐齐码在台上的货物前。
货物并未直接堆在地面,而是搭建了个十厘米左右高的小台,如此以防下雨的时候被积水打湿。
也正是如此,昨晚下雨,这些货物并未受到影响。
谢明珠目光朝堆得小山一般高的货物看过去,“我听阿羡说,此番带了不少布匹,我来挑些。”她自然不可能做衣裳的,一来那实在是费时间,二来她这针线手艺是真的不行。
所以打算早早挑些面料柔软亲肤的,给寒氏送过去,好叫她提前做小包被和小衣裳,还有尿布等等。
沙若上去拉开篷布,“这一堆都是,我昨日粗略看了一眼,只是棉布就有四五种。”昨天卸载货物搬进来的时候,她在这边安排,自然是清楚都有什么,又堆在何处。
“虽不如我们本地的透气,但是我瞧有一种那吸水效果甚好。”她已经猜到,谢明珠是拿去作甚的,因此极力推荐那特别吸水的一种。
谢明珠听得此话,也是喜开颜笑,“那感情好,咱们本地的棉虽是比别处都要透气,可实在不吸水。”回头还能给苏雨柔留一些。
说着,只拿了一匹出来,指尖轻轻地揉捏了一下,质感倒也不错,当即是问起沙若,“说来惭愧,以前这些东西也都有奶嬷嬷去准备,我竟是不知,这一张尿布,得多少布才够。”
沙若倒也不意外,毕竟谢明珠从前那是侯府的主母,听说她们夜里头睡觉,晚上都有好几个丫头婆子守着跟前,就专门伺候她们晚上起来喝水或是起夜的。
所以不知道一片尿布到底需要多少布料,也是情理之中的。
当即笑道:“你这一卷是足够了的,另外还能做出一套大小包被。”
这里炎热,小包被里用不上铺棉花。
谢明珠听得此话,瞧这颜色也合适,“那好,我就取了这一匹。”但这些货物都是有数的,回头她还要在这边记个账目,自己到底拿走了多少,又拿走了什么。
除了给孩子准备的这匹布,另外做衣裳的,也拿了些合适杨德发夫妻俩的,也不多拿,一人一身便足以。
另外又有各种那顾州带来的油糖一类,虽不说多珍贵,但就过年吃个新鲜,又是和本地不一样的。
只是感觉每样也没有拿多少,可是这真要走了,却发现自己一个人压根拿不了,用背篓来装,背着过去又觉得不大合适。
最后管沙若这里借了一根扁担,拿了两个筐,路过草市的时候,鸡鸭鹅各自买了一对,便挑着往杨德发家里去。
寒氏在院子里晾衣裳,听得敲门声,开门见了是她挑着两大担子货来,满脸的大惊:“你这是作甚?怎拿了这许多东西来?”
谢明珠累得一头的汗,这会儿太阳虽不是十分烈,但她挑着担子,又着急过来,想赶紧在中午前,把阿坎家那一份也给送过去。
“姐姐你先给帮我搬进去,筐我要拿走,一会儿还得去阿椿嫂子家里。”她深吸了口气,挑着担子跨进门去,往那树荫下一放,就开始才好外搬东西。
寒氏瞧着这又是布匹又是些吃食,连油糖茶叶都有,连忙给她装回去,“布匹我留下,旁的就不要了,家里也不缺。”
谢明珠将她的手按住,示意她小声些,以免吵到楼上休息的萧沫儿,一面解释着:“那都是顾州带来的,油是猪油,那头的猪油好吃,糖和咱们这头的也不是一个味道,反正也不多,你便留下尝个新鲜。”
寒氏原本还想推辞,但想着既然是外州府来的,萧沫儿胃口不好,兴许可以给她改改味,便也没再阻拦,只是满脸的感动,“沫儿得你这个比亲姐姐还要亲的嫂子,是她的福气。”
谢明珠头也没抬,继续往外拿东西,一面问:“千垠可要回来过年?”
说起弟弟,寒氏眼里闪过一抹难过,不过很快就笑起来:“要来的,最迟也就是明天下午到,那时我叫他姐夫去城门口等着。”
说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那去州府给大家讨公道的卫无谨,“小宴他二舅,可有什么音讯没有?”
谢明珠回着,“昨天听他小舅说,来了信,还要过一阵子。”卫无歇没有多说什么,可见事情并没有那样顺利。
不过谢明珠当时偷偷暗中观察王机子的神情,看到对方听到此事的时候,眼里盛满了怒火。
老头子若是肯帮忙的话,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不过凡事都需要时间,老头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飞到州府去帮忙解决事情。
寒氏闻言,松了口气,“那还好,我就怕他叫人为难。”
为难必然是有的,不过卫无谨可不是卫无歇这个软柿子,那些人想拿捏他,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两人说话间,谢明珠也是将筐里的东西全搬了出来,挑着筐也没多留,匆匆就要走。
寒氏追出门来,“晚上莫要做饭了,都过来这边吃。”
谢明珠也没推辞,“行。”
方又返回沙若家,给阿坎家也拿了些东西作为年礼送过去。
阿坎他们衙门里是不放假的,所以只有阿椿带着两个儿子在家,听得她要去草市,饼饼也想跟着去,一脸可怜兮兮地跟在后头,“小婶婶带我一起去,我要看大戏。”
谢明珠见他那可怜模样,只朝阿椿望过去:“一年就耍这一回皮影戏,孩子想看,就叫他去看,我给你看着,丢不了。”
阿椿这里还有一大堆活儿,不然早就带着儿子去了,但总觉得甩给谢明珠不妥,她自家也这么多孩子,擦了擦手,只将大儿子阿逖喊来,“你带着弟弟和小婶去,仔细看着些,要听话,可不要给小婶惹事。”
阿逖自然欢喜,连忙答应。
如此这般,谢明珠带着阿坎家两个儿子,也往草市里去。
很快就找到了月之羡的摊位,只是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她也挤不过去,又不见自家的娃儿们,正想爬到旁边不远处的榕树上找人。
就听得王机子的声音从后传来,“明珠。”
谢明珠一回头,见着是他,忙问:“小宴他们呢?”
王机子值了不远处那炸果子的摊位,“在那边吃东西呢!”又指了指将月之羡和长皋兄弟两个围住的人山人海,“他那里算盘都要拨出火星子了,咱也不去添乱,走过去吃点零嘴。”又瞧了瞧谢明珠神后跟着的兄弟两个,“带着一起,吃了就去占位置,再晚些也难挤进去。”
谢明珠虽对那皮影戏没有什么好奇心,但架不住孩子们没有什么娱乐,像是饼饼还没看过呢!自满脸的期待。
但看着月之羡那里忙,又想过去帮忙,正犹豫之际,宴哥儿跑了过来,“娘,咱快去再吃点东西,晚些挤进去,就不出来了。”不然人那么多,出来再回去,肯定就没好位置了。
他心思细腻,见谢明珠还看着自家摊位那头,笑道:“娘放心,牛爷爷家的叔叔们都过来帮忙装货了,我爹就管算账收钱,续货有长皋叔,报价有长殷叔,出不了差错。”
谢明珠一听,倒也安排得合情合理,分工合作,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因此便抱起饼饼,叫上阿逖,“既然这样,那咱就吃东西去。”
其实也还不饿,但过年嘛,草市里也热闹了几分,小吃摊也多了不少,虽然大部份都离不开水果和糯食,但一样米百家手能做出百种味来。
她也尝个咸淡新鲜。
这一路吃着各样小吃,很快就到了衙门还在搭建的戏台。
就在这草市最大的一棵榕树下,这会儿已经快要收尾了,前面的空位上,已经有不少人拿来席子坐下。
谢明珠没想到是坐在席子上,一时有些懊恼,“我这脑子没转过来,总觉得是看戏,就有椅子凳子的。”
谁知道宴哥儿不知从哪里拿了两张席子,给阿逖递了一张,“走,咱们快去找好位置。”
几个小姑娘也跟在后面,过去帮忙铺席子。
只要席子铺上,那个位置就属于他们了。
王机子慢吞吞地走过去,挨着宴哥儿几个坐下,抬头瞧着这榕树巨大的树冠,十分满意这个位置,一脸得意洋洋,“我就说吧,咱要来得早,再晚些,就得在太阳底下待着了。”
可不咋的,他们这才坐下,没多会儿,后头就一下来了不少人,想来也要不了多久,这树荫下就没得空位了。
谢明珠闻言,扭头瞧去,全是给她打招呼的孩子们。
原来是莫叶风沙四家的孩子们,不管小女孩小男孩,都对谢明珠熟悉不已,见着她一个个害羞地叫着谢夫人好。
和她打了招呼,方各自找自己的小伙伴。
比如和小晴玩得好的叶家姑娘们,宴哥儿则跑去找他的同桌。
一时间他们这两张席子上,就只剩下谢明珠和王机子,以及没上学的小时和饼饼。
小时见哥哥姐姐就这样将自己抛弃,一脸的气呼呼,转头拉拢着谢明珠几人,“我们不要和他们好了,一会儿他们来了,不要他们在这里坐。”说着,大字摆开躺在席子上。
饼饼见了,也有学有样。
不过小孩子的气性岁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刻还叫嚷着不让哥哥姐姐们回来的小时和饼饼,得到莫家那边抓来的果干,立即就叛变了,然后高高兴兴地迈着小短腿,也跟着过去玩儿。
小孩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城里的小孩都聚集了过来,上百个呢!
你一言我一句,哪怕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但是那吵闹程度,自不必多说。
声音虽不在耳边,但谢明珠还是觉得耳朵嗡嗡的。
王机子盘腿坐在席子上,一面眯眼打量着那些玩在一起的孩子,忽然问谢明珠:“这城里有多少孩子在上学?”
“目前大约有上百个吧。”本来还有该上学的,但奈何先生有限,所以只能开三个班。
“其他的为何不去书院?”王机子问,然后没等谢明珠回,又叹了一声:“先生不够,是吧?”
这不明摆着的嘛。谢明珠点了点头,一脸忧心忡忡:“嗯,而且卫家两兄弟,最多只待半年。半年后,这帮孩子还不知怎么办?”
谁知道王机子忽然冷笑起来,“你休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我看这卫家兄弟两个跑不掉了。”完全就是被套住了的样子,何况如今凰阳那边也不安稳,指不定还能将他们卫家都搬迁过来呢!
谢明珠心说自己是有些博同情的成份在,但这也是真可怜啊!不服气地反驳:“那就算是他们三人在,忙成陀螺也转不开。”
说完,却见王机子又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自己,正要问,便听得他说:“既然于学生,不问出身,有教无类。那为何先生,你们又要局限于身份和性别呢?我看你很好,那陈县令和方主薄,也能抽空去教一教学生。”
谢明珠忽然有点理解,为何月之羡总给王机子白眼了。
因为这老头子的思绪,实在是过于前卫了些。
也亏得是他说,又是和自己说。
若是与别人说,立马就被人当成异类,他这话自然也是一派胡言!
不但试图让本地县老爷去做先生就算了,让自己去,这不是让别的书院有空可钻,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拿自己如何做文章,讨伐书院呢!
而谢明珠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声,“我倒是想,奈何没有这三头六臂的。或是哪一日,我们有余钱再开个女学班,我去给她们这些小姑娘做先生,倒也不错。”
说起女学,那大些的州府有,但是所教的,也是离不开女德,教的是如何做个贤良女子,在家从父,再嫁从夫,夫死从子。
而先生,也都是些有学识的寡居女子。
谢明珠觉得,这是封建时代的一种病态现象,死了男人的女人,一辈子不嫁,竟然成了一种光荣。
她也不是说,女人这一辈子就非得要嫁人,可是被贞洁两字作为囚笼困在那小小的世界里,这还是人嘛?
那是猪,和关在猪圈里的猪一样。
是人,当要走出那一方小世界,看一看这世间百态才是。
王机子这时候慢吞吞回了她一句:“这有何难?”一面问她,“那你打算教什么?”
她还正在心里吐槽着封建社会,忽然听得王机子的话,没过脑子就直接开口:“读书写字,自立自强,再找几个手艺师傅来做先生,教她们些手艺傍身,哪怕没了男人,照样能活。”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完了!
这是男尊女卑的世界。
但谢明珠小看了,什么是圣人。
圣人的眼里,人是人,众生平等,就如同早前王机子自己所说,不分出身尊卑,不分性别身份。
所以对谢明珠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只不过眼里却仍旧有些遗憾,“老朽我教了多少学生,女弟子也有,竟从未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想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女子们才能明白,其实她们是不比男人差的。
谢明珠听到这话,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诧异地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可是旋即又想,他觉得可行又有什么用?他作为世人敬仰的大儒,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自己又能如何?除非掌权者换成女……
想到这里,谢明珠脑子里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去。
她一下想起了如今忽然变得杀伐果决的开阳长公主,这会儿她倒是希望,开阳长公主能胜了她那帮皇侄,然后坐上那至尊宝座。
若她为女帝,但不求女子能获得自己那个世界一样的权益,但必然有所改变。
那样自己也好,眼前这些小姑娘们,以后的人生也会有所改变,最起码她们的路,不止是传宗接代一条。
不过想一想就罢了,女帝这种事情,自己那个世界上几千年,也只才出了一个。
而且最后也还权李家。
第79章
皮影戏是过了晌午饭没多久就开始的,好几口旧樟木箱子一搬来,不少前排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不过还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就被负责的人该赶开了。
戏一共有三场,第一场唱的是《牡海记》,此戏一共有三幕。
乃是本地人从小听到的神话故事代表。
也就是一个家贫四壁,和妹妹相依为命的阿笪在打渔时候,捕到一条与众不同的金色鱼,心软善良的他就将金色鱼放了。
谁知道金色鱼其实是龙王的女儿,为了报答阿笪,给了阿笪神奇的力量,让他能在海面如履平地,每次还能打到最大最肥的鱼,还有号令虾兵蟹将的本事。
此后勤劳的阿笪靠着打渔发家致富,成为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他的妹妹也嫁了当官的。
但是他没有媳妇,于是去海边找金色鱼,要金色鱼做他的媳妇。
金色鱼看到长大后变得英俊多金的阿笪,一眼就爱上了他,变成了美貌的人类女子,嫁了阿笪,从此以后阿笪打渔她织网,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美貌的龙女很快就引来了海岛上怪物的觊觎,阿笪为了保护妻子,号令着虾兵蟹将们,打赢了怪物,成为了大英雄。
可以说,每十个本地的小孩子里,有一半都恨不得也救下龙女,然后得到龙女赐予的力量,最后还打死怪兽,成为大英雄。
其实这就是个乐子,万不能当一回事,可是谢明珠看了以后,深感不适。
龙女自己那么有本事,在自家的地盘上,竟然被一只破网给制裁了?
这科学么?肯定不科学!但能合理地为后面阿笪变强便富贵,甚至成为人人羡慕的大英雄作为铺垫。
后来两部戏也是有关神仙鬼怪的,但明显就正常合理了许多。
散场后谢明珠和王机子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月之羡他们的摊位前,见那里仍旧是挤满了人,尤其是现在皮影戏散了场,好多来看戏的人,这会儿也挤了过去。
这拥挤的感觉,有一种九零年在深圳摆摊卖东西的火爆感。
见此,谢明珠知道是挤不进去了,索性先带着孩子们回家,顺道将阿逖兄弟两个送回去。
她早前也不知道牛家兄弟们在这里帮忙,不然的话,也就不答应寒氏晚上去她家那边吃晚饭了。
所以把阿逖兄弟俩送回家后,路过沙若家那边的时候,知晓长皋还要时常回来补货,便与她说道:“我早前不知牛家几个兄弟也在,答应了寒家姐姐那边,不然今晚就邀他们在家里吃饭了。晚些长皋若是再来,劳烦婶子让他给阿羡转个话,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多给人家些工钱。”
尤其是现在,都快过年了,该是吃喝玩乐的时候,尤其今天帮忙,连皮影戏都没看着。
沙若听了,连点头,“你放心,何况这事儿,阿羡只怕也想到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她也回家去了。
一帮孩子早在她送阿逖兄弟俩回去的时候,就先跟着王机子走了。
这会儿她才到院门口,就听到院子那秋千处传来的热闹声,显然这看戏的后劲还没过。
他们此前在银月滩的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但并没有皮影演得这么完善。
反正和今日的版本除了名字之上,就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了。
小晴噘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我要是龙女,能号令鱼群和虾兵蟹将,直接让螃蟹拿蟹钳给我剪开渔网就套了,根本就不会给那阿笪抓住的机会。”
小暖立即就点头附和:“是啊,而且后面竟然还嫁给了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的吧?”
宴哥儿虽然为男孩儿,但是因为家中妹妹多,所以他完全能和妹妹们共情,因此并不像是别的男孩子一样,希望自己能成为阿笪,救下龙女后,能拥有法术和美貌的龙女作为妻子。
所以听到妹妹们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觉得也是天赐良缘,于是长松了口气,“你们知道就好,那阿笪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还软饭硬吃。
几个妹妹都连呼这龙女脑子不好。
王机子没有插嘴,一边饮着茶,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见了谢明珠上楼来,连忙招呼她坐下,搞得自己才是主人家一般。
还连忙给谢明珠倒了杯茶递过去,“听他们聊天,颇有意思。”
谢明珠接了茶,朝楼下还在继续畅所欲言,发表观点的孩子们瞧去,“那是,小孩子们其实是最能一针见血的。”毕竟不带任何的功利心,以最纯粹的思想去辩解好坏。
然就他们俩说这话的功夫,楼下的话题已经飞越得不知道跳到哪一个维度了。
只听到楼下的小时奶呼呼的声音响起,“我知道的,所以女孩子家以后嫁人,千万要擦亮眼睛,因为找的不止是相公,还是未来孩子的爹。”
这话如果从她三个姐姐的口中说出来,合情合理,毕竟她们稍微大一些,懂得也比较多。
可小时,这往大了算,现在就是三岁而已。
懂得什么?
顿时引得王机子侧目打量谢明珠,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质问,平日都是怎么教孩子的?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明珠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很快楼下的宴哥儿就替他们俩解惑了。
宴哥儿听到什么嫁人找爹的话,也被吓得不轻,“小时,你哪里听来的?以后可别说这话了。”虽然他觉得小妹没说错。
小时两手掐着自己那胖乎乎根本不存在的腰身,“我在街上听人说的呀。”
她模仿人也是一流,谢明珠早前就见识过,也是当时发现她的语言天赋厉害得恐怖,学着村子里婶婶奶奶们聊天那语气神态,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制。
如今也是一样的,学着两个大娘说话。
先是跑到左边,先假装揉眼睛哭,然后擤了一把没有的鼻涕,于是夹着嗓子学个老大娘说话,“我闺女苦啊!早就叫她不要嫁给那麻子脸,她偏不听,明明那么多好小伙给她挑选,偏偏那眼睛跟被牛屎糊了一样。”
说完,又麻利地跑到另外一边,露出一脸八卦表情,“怎么,我听人说,麻子喜欢动手打人,连你闺女和孩子一起打?”
下一刻又切换,成了那个哭啼的大娘,“可不咋的,我那闺女瞎了眼睛,挨打活该,可怜我那孙子孙女们,但凡他们的娘当时找男人,擦亮了眼睛,不求找个大富大贵的,但凡找个正常不打人的,他们现在日子也不知道好过多少呢!”
哭啼声音收起,又是中气十足的八卦大娘,“那可不,女子嫁人,哪里只是嫁人,还是给娃儿找爹,嫁了渔夫以后孩子就打渔,嫁了读书人,以后孩子就识字,嫁了做官的,生来就吃香喝辣。”
她学得惟妙惟肖就算了,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本地话。
这是很常见的,本地人聊天的时候,汉话和月族话无间隙切换。
谢明珠不是头一次看到,但每次瞧见小时自己唱戏,还是觉得好玩。
但王机子却是给惊呆了,一来是为小时说本地话,二来是她这模仿能力。
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小丫头不得了啊!她这戏,可比今儿看一个下午的皮影精彩多了。”然后忍不住一连串的夸赞。
更让他最惊喜的,还是小丫头不止是学人家,还能将这聊天对话复用。
而这话十分得姐姐们的赞同,“可不是嘛,嫁了乞丐,孩子出生就开始讨饭。”
王机子听了,忍不住打趣起谢明珠,“你这个做娘的,以后可以放心了,你这几个小姑娘的脑子可好使,寻常人没点东西,骗不着。”
谢明珠扯了扯嘴角,“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不然她们挑中了好的也不顶用。我看阿羡只是给她姐妹几个攒嫁妆,就要给累得够呛。”若是没有门当户对,人家高门大户看不上她们就算了,还要在别人嘴里落个攀附权贵,嫌贫爱富的骂名。
不过谢明珠觉得没说错,哪怕几个孩子的这话,可能不符合当下世人的价值观,本质上要以善良正直的人为主。
可是也不能对方正直善良,就不看别的了。
品质固然重要,可人要吃饭啊。
王机子想起月之羡那在草市精神抖擞的样子,“你瞎操心,我看他乐在其中,白捡几个孩子,儿女都有了,少走多少弯路。”
楼下,他们已经开始荡秋千,酱油罐被抱在怀里,随着秋千起起伏伏,可把爱国和小黑羡慕得汪汪叫个不停。
院子后面,又有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哒地叫着,真真是有些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世外感觉。
“明珠姐!”清脆兴奋的叫声从院子外面传来,随即豆娘就从高大茂盛的蜀葵叶子外面露出身影来。
她步伐飞快,推开院门跑进来,先去揉了一把围过来的爱国和小黑的脑袋一把,然后和宴哥儿兄妹俩打了招呼,才咚咚上楼来,“我明天要去海边了,我昨日听你家阿羡说,有东西要我带?”
谢明珠想起珊瑚一事,连示意她坐下,递了茶过去,“你是要回去过年?如何找你族人?”
王机子面前,她也没打算隐瞒豆娘疍人的身份。
但豆娘不知道王机子的身份,一时有些防备起来,下意识地朝王机子看去。
谢明珠见此,忙解释着:“是孩子们的爷爷,没事的。”
闻言,豆娘才松了口气,以为是谢明珠的亲戚寻来了,便没多想。
“杨大哥给我弄了条小船,就藏在河边,我明早过去,下午些就能到,正好那边打渔的人都回来过年了,我就直接上海去。”至于怎么找,她觉得也说不来,反正属于疍人的天生直觉,到了海面上,她知道要往哪里找。
她没细说,谢明珠也没追问,只问着:“可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够不够?另外你要回去,可带些东西?”
“吃的不用,倒是我想着,从你们这里带些东西过去,卖给他们。”自己就赚点运费钱。
谢明珠问她,正是这个意思,当即起身,“如此,你随我去沙若婶家那边,你自己挑。”一面又说叫她带正常个头的珍珠,另外珊瑚要许多,就是碎珊瑚也要。
豆苗一听,那自己完全可以做中间商,自是朝谢明珠问起,“那明珠姐,我能赚点运费么?”
“当赚的,你不要我还要劝你拿呢!”这是做生意,不是平时的人情,她帮忙带货回来,肯定要给银子。
要是豆苗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以自己定下的价格收到货,回头多赚的还要算给她。
当下谢明珠也是细细与她说起。
豆苗越听越是兴奋,“难怪我看月之羡这一趟从顾州回来,变得财大气粗的,那么多匹马,说给衙门就给衙门,还给书院送了这么多书,感情这生意果然是来钱快。”按照这个速度,自己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城里买地买房么?
那还苦哈哈地在书院里做饭干啥?自己完全可以凭借着疍人的身份行走海上,与明珠姐他们给疍人那边运送货物。
不但自己挣钱,明珠姐这里也能拿到想要的货物,疍人们也能不靠岸,就能得到自己所需的生活物资。
两头银子都赚,还能两边都能帮到。
她几乎立即就下定了决心,然后开始怀念自己的小船,当时真是糊涂啊!
现在想做生意,船总不能一直借,搞一艘船,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第80章
上一刻还兴致勃勃的她忽然搭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变化太快,有些叫谢明珠没反应过来,“怎了?刚不是还说着赚大钱发大财挺高兴的么?”
豆娘满脸的后悔沮丧,“我真傻,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狗男人毁掉自己的家呢?要是我的船还在该多好。”再破,也能用不是。
不过说完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嘴里的狗男人,是谢明珠的夫君。
一时心虚起来,紧张地扯了扯袖子,焦急地连解释,“那什么,明珠姐你别误会,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骂的是自家男人,自己作为妻子应该要维护。可是谢明珠又实在喜欢豆娘的敢爱敢恨,她爱月之羡的时候,不顾一切到处找他,一找便是多年,找到后义无反顾上了岸。
得知月之羡不喜欢自己,又已成家后,立马就放下了这份感情。
眼下,想起她的船,那是她的家,这些年耐以生存的地方,是在海上庇佑她安危的港湾。
如此,这必然是十分重要,这一对比,月之羡这个她不爱了的男人,当然是屁都不是。
所以她骂月之羡狗男人,也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因此谢明珠表示是理解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对你来说,他怎么能和你的船相提并论。”
谁知道这话才说完,就被豆娘一把抱住,她撒满小雀斑的脸颊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笑容,“明珠姐我好喜欢你。”
谢明珠那句我也喜欢你还没说出口,就忽然听得一声怒喝咒骂传来,“小黑子,你要死了,快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
闻声望过去,但见对面的路上,月之羡赶着车回来补货,此刻两条长腿正暴跳如雷地朝她俩跑来。
豆娘不甘不愿地撇了撇嘴巴,这才松开抱住谢明珠的手,“哼。”
月之羡跑到谢明珠跟前,再没了刚才的怒火,仿佛刚才怒火滔天咒骂豆娘的不是他一样,反而一脸的委屈,“媳妇,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豆娘可不爱听,气得上前想一屁股拱开他,但想到男女有别,方止住了动作,只气得叉腰怒问:“月之羡,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好人?”怎么还带诋毁的?卑鄙!
月之羡不理她,只是一副受迫害的可怜样子,“媳妇,你看她就是个泼妇!”
谢明珠觉得他俩好幼稚,“得了,有这闲工夫,赶紧装货去。”一面催促着月之羡赶紧去将车拉到沙若家院子里去。
喊了豆苗一声。
这才问月之羡:“怎么不是长皋过来?”
“这会儿人少,我叫他歇会儿,长殷算账。”月之羡说着,拉过骡子,转进院子里去。
里头的沙若早就闻讯出来,连忙过来帮忙。
豆娘也跟着挤进门去,待见着那堆积如小山的货物,忍不住咂舌感慨,“我的海神哩,竟然这么多东西。”得好多银子!
一面看到里头露出的布匹油灯等物,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顿时喜开颜笑,“我要拿这些去海上。”
谢明珠在一旁答着,“行,反正你最是清楚他们缺什么,你自己拣货,一会儿我给你统计。”
不过豆娘又有些心虚,“明珠姐,我现在没银子……”
“我做主赊账给你,只不过我要的货,你要给我带回来。”谢明珠忙着给月之羡这边的车上装货物,也顾不上她。
而月之羡这会儿倒是没吱声了,很快就将货物装好,夫妻两个趁此说了几句话,他便匆匆去了。
也就是这会儿吃饭时间人少,才敢把重担交给长殷,不然人多起来了,长殷根本就应付不了。
沙若见谢明珠眼神追着月之羡一直到院墙外面,“今晚看着不下雨,草市夜里还热闹着,能再摆上一两个时辰才收摊。一会儿吃了饭,我给送饭过去,也帮帮忙。”
谢明珠听得这话,连点头,“那成,回头我也过去帮忙。”
这才朝已经挤到里面去挑选货物的豆娘喊,“豆娘,我回家把猪喂了再过来喊你,一会儿咱们一同过去。”
豆娘仍旧还住在寒氏家。
听到谢明珠的话,抽空扭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再那边捡了好几个空竹筐,开始往里装东西。
如此,谢明珠和沙若打了招呼,自回家去喂猪关鸡鸭鹅。
宴哥儿跟着帮忙,一番忙碌,很快就收拾好,一行人便过来叫豆娘,谢明珠也给她的货物做了统计。
彼时豆娘也装了二十来筐货物,见到谢明珠有些心虚,“这合心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一不留神,就装了这许多。不过姐姐我发誓,绝对不会卷着东西跑路的,而且这些东西也都能卖掉,你要的我也能给你带回来。”
“信你了。”瞧她那紧张样子,谢明珠忍不住好笑。
这叫王机子忍不住看了谢明珠一眼,她这胆子倒是合适做生意,敢这样赌人品。
那些货物,就算里头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价值不菲。
谢明珠就这样赊给了另外了一个疍人。
而且他很好奇,疍人在岸上人亦如瘟神一般,人人闻而避之不及,他们倒好,对这豆娘,竟是不带任何偏见之心。
在排斥疍人这件事情上,汉人和月族人,出奇一致地团结。
当然,现在他们也很团结,只是团结友善地对待豆娘这个疍人。
一时间,好似叫他恍惚看到了天地大同的虚影。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对这个世界又充满了些希望。
而豆娘虽然早就猜到谢明珠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但真正听到她半点没有犹豫就应下,心里还是十分感动,忍不住又想去抱谢明珠。
只不过介于此前被忽然冒出来的月之羡骂,于是这一次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了月之羡的身影,这才上去要抱。
但被宴哥儿给挤开了,然后麻利地将小时塞去谢明珠的怀里。
豆娘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宴你干嘛?”
宴哥儿一脸疑惑,“怎么了?”仿佛对方才自己阻拦豆娘的举动丝毫不知道。
可是,怎么会不知道呢!娘自己都没挨几次,凭啥她一个外人老去抱娘?哼,那还不如便宜自家妹妹呢。
豆娘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得气得瞪了一眼稳稳坐在他减半上的小黑白猫,“臭猫猫,瞪什么瞪?”
酱油罐表示很无辜,所以从不吃亏的它张嘴就朝豆娘哈气。
佛山无影爪马上就伸出去。
一时吓得豆娘连退了几步,又刚好看到尾随在后面的一白一黑小狗,不禁哈哈笑起来,“你们家这还真是全家齐齐出动。”
去做客,猫狗都跟着一起去。
只怕这全县城,也只有他们一家。
谢明珠这会儿抱着小时,酱油罐跟着出来她是知道的,这猫儿喜欢跟着孩子们跑,压根就不会老实待在家里。
白天甚至还跟着去看皮影戏了。
不过谢明珠是皮影戏快完的事,才看到这酱油罐就躺在宴哥儿的草帽里睡觉。
无所谓了,只要酱油罐不拖耗子到自己跟前,她想怎么样,自己都认了。
但是小黑和爱国跟来,她是真一点不知,而且还指望着俩看家护院呢!不由得朝负责拴狗的王机子望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王机子眼神到处飘忽,“我记得我拴好了。”然后一副反正他不可能把狗送回去的表情。
妥妥就是个十足的老无赖。
也难怪了,就他现在这鬼迷日眼的样子,谁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其他几个孩子看到王机子那拒绝送狗回去的表情,也都忙将脸别开。
就生怕被谢明珠点名。
一是不想回去,二来他们也想带狗出去。
谢明珠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次作罢。不过爱国和小黑最近长大了不少,以后出门,得带上遛狗绳。”
自家的狗,自己当然喜欢,也不咬人,怎么看都可可爱爱。
可那怕狗的,和自己怕耗子一样,这种生理心理上的双重恐惧,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所以为了以防给怕狗的人留下不好的影响,约束好自家狗狗是首要责任。
太阳已经下了山,这会儿少了烈日直射,街道上的人反而多了不少。
当然,也可能是这马上要过年了,海边打渔的也好,外出做工的也罢,都回来了,所以街道上的人影也稠密了不少。
才转进去往寒氏家这条巷子,酱油罐就从宴哥儿肩膀上跳下来,一溜烟没了影子。
自不必多说,肯定回去看猫妈妈去了。
大家也没多管,直径往寒氏家大门去。
一进门,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原本宽敞的院子里,一下也显得拥挤了许多,豆娘一进来,拿了陶罐子就要去后院去挤羊奶。
几个娃儿想看羊,自是尾随着她去了。
少了他们的声音,前院安静不少,谢明珠陪着王机子先上楼去,萧沫儿拿了个软垫子靠着,在栏椅上休息。
见了他俩来,起身打招呼。
谢明珠见她那又瘦又苍白的脸,以及那隆起的小腹,连示意她坐下,“你别起来了,好生坐着吧。”一面朝她介绍,“这是我老家的长辈,这次与阿羡刚好碰上便过来了。”
萧沫儿听罢,叫了一声伯父,方问起,“我听姐姐说,生意好得很,那月大哥还过来吃饭么?”
谢明珠琢磨着,多半是来不成的,只摆摆手,“不管他,吃饭哪里有赚钱要紧,何况一年也就指望这几天。”又说一会儿吃了饭,自己也过去帮帮忙,收收摊什么的。
萧沫儿听着她这样忙,自己也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开始自责,“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还给你们添麻烦。”
自怜自艾可要不得,她身体不好又不能怪她。
何况她是个孕妇,心思敏感,谢明珠实在害怕她为此抑郁了,忙道:“瞎说什么,你现在好好的就是很争气了。”
这话倒是不假,她只要不生病,对大家来说,就算是立大功。
见她不能释怀,又继续说道:“你也不怕没得事情做,等你这孩子生了,到时候能脱手了,给姐姐带着,我们那时候只怕也将糖坊建起来了,你识文断字又会做账,就去糖坊里帮忙。到时候可不要喊累!”
果然,听到这话,萧沫儿眼里露出了些许光芒,“嫂子真的么?我也能出去做事去?”
“为何不能做?本来就缺人,这时候难道还要分什么男女的?”何况以谢明珠对杨德发夫妻俩的了解,应该是十分愿意的。
尤其是杨德发,只要能给广茂县带来收益,他什么都支持,那觉悟杠杠的。
至于寒千垠,谢明珠目前觉得他就是个工具人,他答不答应的,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思想工作有杨德发夫妻去做。
萧沫儿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一时对往后也多了几分期盼,“我瞧家里的荻蔗也比人高了,是不是再过一阵子,就要开始收割了?”
谢明珠点头,“可不咋的,马上又要培土了。”到时候又要忙一阵子。
下意识将这期待的目光放到王机子身上去,也不知他这把老骨头可是能挥得动锄头?
安安静静坐着的王机子忽然被她目光一扫,立即防备起来,“你看我作甚?可不要指望我去地里。”看着那些比人高的荻蔗,他都觉得瑟瑟发抖,而且里面又是蚊虫又是遮天蔽日的叶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荻蔗地里有多闷热。
谢明珠嘿嘿一笑,“我刚也没张口啊。”
王机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全写脸上了,我老头可还没老眼昏花。你还是给我找些轻巧的活计吧,我老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感情好,到时候你去和卫无歇换一换。”谢明珠盘算满满,要是卫无谨也能回来就好了,还能多得一个人工。
这时候,只听王机子开口道:“老头子我那里有几封信,明天让阿羡那小子按照上面的地址寄出去。”
谢明珠倏地一下起身,一脸激动难以言表,“您老怎不早说,不然今日上街就能寄。”
王机子见她这反应,一脸的得意洋洋,“还想让我老头子去挖地么?”
谢明珠摇头,满脸恭敬,“不不,怎么能让给您老下地呢!”现在就算是给供起来都行。
王机子就喜欢她这能屈能伸的嘴脸,十分满意,“这还差不多。”
萧沫儿在一旁看着,心说嫂子这位长辈倒是有趣,居然能将温柔贤良的嫂子引得如此失态。
还有,卑躬屈膝。
有了豆娘来帮忙,寒氏的饭菜很快就摆上来,只是杨德发没回来,这是常有的事情,寒氏早就习以为常,少不得又要吐槽,“我嫁了他,他倒是好,转头就入赘给了衙门。”
他没回来,月之羡也没空来。
所以吃过晚饭,谢明珠也没有多留,和王机子带着孩子们,将残局留给了豆苗和寒氏收拾,给月之羡他们带上晚饭,便往草市去。
想不到都这个时辰了,人还不少,而且牛家兄弟们也都还在。
幸好寒氏晚饭做的是饭团,本来准备的也多,所以谢明珠也带了不少过来,加上其他的菜,也能勉强够他们几人先垫一垫肚子。
牛家兄弟是丝毫不觉得累的,虽然今日的工作密度比往日在家里做木工活要高,可是一直听着那算盘珠子啪啦响,动力就来了。
眼下忙了一天也没露出半点疲惫之态,仍旧精神抖擞的。
三下五除二吃了东西,就过去帮忙给客人打包货物。
谢明珠本想去换月之羡,可说来惭愧,她算盘用得不如月之羡熟练,于是默默地在后面推了王机子一把。
月之羡见王机子上来,不客气地将算盘往他手里一塞,“老头,麻烦你了。”
王机子看着手里的算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有人催促,“快给我算一下多少钱。”
不是,王机子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只急忙朝月之羡询问地看过去。
才打开芭蕉叶准备吃饭团的月之羡扭过头来,“棉布一尺六文,油灯两文一盏,带灯罩的三文。白陶瓷装的胭脂五文,有四君子花纹的六文。”
那人闻言,将带着四君子花纹的胭脂放下,选择了白陶瓷装的,然后叫王机子结账。
王机子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拨珠,立马就进入状态,“三尺棉布十八文,油灯带罩和无罩各一盏五文,胭脂五文。诚惠,总共二十八文。”
谢明珠闻言,连忙拿起炭笔飞快记账。
这活儿是月之羡早前一个人做的,他算盘放在膝盖上,一手拨算盘,一手拿炭笔记账。
宴哥儿见爹娘他们都忙,排给添乱,便将妹妹们喊到身后来,挨着骡车在席子上坐下,有时候还能搭手帮忙递些东西。
酱油瓶则爬到骡车最高的地方,占据着最高点,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着,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防备有人趁乱偷东西。
爱国小黑则趴在车轱辘旁边吐着舌头休息,懒狗两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