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跪

    出门一趟,回房间后让人备水沐浴完,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用过午膳,温长宁小憩了一会,就去了书房。


    拿了一张宣纸开始裁纸。


    “小姐,需要我帮您裁吗?”海棠看着温长宁把一整张宣纸裁成大小均匀的几份,出言问道。


    “不用,你去帮我研墨。”温长宁把四分之一大小的宣纸仔细对折,一边回答海棠。


    孟明德有十个儿子,六个女儿。


    所以,需要十六份小纸条。


    温长宁把手上的纸再次对折了一下。


    把纸裁剪完成后,温长宁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毛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孟启明。


    海棠看着温长宁写的字,心里默念出声。


    右相府的大公子。


    小姐写他的名字干嘛?


    温长宁又动笔,在第二张纸上写下第二个名字。


    孟启元。


    右相府的二公子,也是嫡出长子。


    孟启言。


    右相府三公子,嫡出次子。


    孟书仪。


    右相府三小姐。


    就在海棠以为温长宁会把右相府的十六个公子小姐的名字都写一遍的时候,就见温长宁写的第五个名字是孟启明。


    紧接着是孟启元……


    海棠心中的疑惑愈来愈重,却没有开口询问。


    温长宁将四个人的名字重复四遍写在十六张纸条上,然后将纸条揉成小纸球,放在旁边一个空木盒子里。


    盖上盖子,抱起木盒摇了摇,随后打开盒子,从里面随意拿了两个纸球,展开。


    孟启元。


    孟启明。


    温长宁垂眸看着两张纸条上写着的名字。


    就你们俩了。


    她向来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双倍还之。


    这一次孟明德派人杀她,那就废他两子以作偿还好了。


    不过她没死,直接把人杀了是不是把事情做绝了?


    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温长宁指尖敲打着桌面。


    那就——


    废掉手脚好了!


    温长宁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手中的毛笔蘸上朱砂,落在展开的纸条上。


    墨色的笔迹晕染开来,和朱砂交融,成了一片暗红,宛如血迹干涸,再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大小姐,大小姐。”


    院子外传来焦急的喊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温长宁对海棠道。


    “是,小姐。”


    温长宁将纸条和剩下的纸球都扔进废纸篓。


    “李管家怎么来了?”


    温长宁看着海棠领进来的李管家,挑了挑眉。


    李管家是左相府的大管家,深受左相信任,平时也是个沉稳的,什么事能让他露出这般着急之色?


    “大小姐,天使来宣旨了,相爷让我赶紧来喊您去接旨。”李管家擦了一下额头的汗道。


    “接旨?”温长宁放下手上的毛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候会是什么旨意?


    总不能是抄家的圣旨吧?


    “哎哟!大小姐,您别发呆了,赶紧跟我走吧!”


    温长宁整理着书桌上的物品,抬眸瞥了管家一眼:“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这要是抄家的圣旨,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整理好了,温长宁才抬脚向外走。


    “大小姐,您要不还是去换一身衣服?”李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温长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衣服怎么了?不挺干净的?你刚才不是还在催我?行了,赶紧走吧!”


    李管家苦笑着道:“大小姐,这毕竟是给您的封赏圣旨,您还是得穿得隆重一些。”


    “给我的封赏圣旨?”温长宁脚步一顿。


    李管家一拍脑袋:“我这一着急就给忘了,相爷说了,是给您的封赏圣旨。”


    他心里也惊讶得很呢!


    他们这位大小姐不惹事就是好的,竟然还有得陛下下旨封赏的一天?


    温长宁闻言,想了一下,问:“来的是谁?”


    李管家虽不明白为什么温长宁这么问,但也还是赶紧回答道:“是陛下的贴身大伴,安福安公公。”


    温长宁向外走的脚步加快了一些:“我回房间换个衣服,你先去见天使,说我很快就到。”


    温长宁换好衣服到前院的时候,除了温承景夫妇,其他人都到齐了。


    门前已经设好香案,摆上香炉。


    温长宁走到众人身前,对着包子脸的安福公公微微福身:“安福公公。”


    安福笑了笑:“温大小姐,听旨吧!”


    其他人都跪了下去,只有温长宁盯着安福手里的圣旨看了一瞬,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安福公公,我膝盖疼,可以不跪吗?”


    温明谦脸色一沉,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之意:“长宁,别胡闹。”


    温家其他人闻言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温长宁没有看温明谦,只是看着安福公公等他的回答。


    ——安福,接旨时,若温家大姑娘不想跪,便由着她。


    若非离宫前陛下的那番话,安福此时定然无法掩饰心中的愕然。


    这温家大小姐也太狂悖了。


    上次在宫中见陛下时便没有行跪拜之礼,那时他只当这个闻名盛京城的草包大小姐不懂规矩,无知者无畏。


    那次过后,这大小姐身边的嬷嬷也该教导她规矩礼仪了。


    今日她怎还敢如此不敬君上?


    还有,陛下怎会提前料到温家大姑娘的反应,并且还如此纵容她?


    难不成,陛下是真的对这温家大姑娘动心了?


    是了,那话本子中不是也有这样的情节吗?


    有的王孙公子,见多了温婉端庄的世家贵女,就不稀罕了。


    反而是那种桀骜的、与众不同的,更能吸引他们的目光,更让他们觉得鲜活真实。


    他们陛下难道也是这样?


    越想安福越觉得是这样。


    “安福公公,小女被惯坏了……”


    安福笑着打断了温明谦:“左相言重了。陛下并非那等不近人情的人,既然温大小姐腿受伤了,便让她站着吧!”


    随即,安福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临御天下,期在扬善旌贤,共臻治世。”


    “今闻温家女温氏长宁,于市井之间,见危不惧,奋然救人。其义举昭彰,勇毅可嘉,尽显仁爱之心、侠义之怀,实乃闺阁之仪型。”


    “着即册封为昭华县主,秩比正五品,赐金册、银印,食邑300户,赐西域进贡琉璃盏一对,蜀锦十匹。钦此。”


    温长宁双手掌心朝上,接过圣旨:“臣女接旨,谢陛下隆恩。”


    “那咱家这便回宫向陛下交差了。”让身后的宫人将赏赐交给下人后,安福笑着道。


    温明谦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安福:“公公一路辛苦了,这点心意,权当给公公和身边的小内侍们添些茶水钱,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安福接过荷包,放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放进了袖子里。


    “公公慢走。”


    安福他们的身影刚离开,温老太太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黑心肝的小畜生,你刚刚是想害死我们全家不成?”


    “哎哟!我们家这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温长宁冷眼看着温老太太拍着大腿哭嚎。


    温承霖看着温长宁的眼中满是厌恶:“你要找死你去找根绳子上吊啊!别拉着全家人陪你一起死。”


    在看见温长宁手中的圣旨时,眼底深处满是不忿。


    县主……


    温长宁她怎么配?


    温承安虽然心里对温长宁也有些不满,但温承霖的话也着实刺耳了些:“四弟,你说话也不必如此刻薄。”


    林婉清也道:“霖儿,不可这么说你妹妹。”


    然后一脸担忧地看向温长宁:“宁儿,你膝盖怎么伤着了?伤得重吗?”


    温长宁还没说话,温长筠就紧跟着一脸关心地道:“大姐姐,你膝盖疼得厉害的话,得赶紧找府医过来看看。”


    温承霖冷哼了一声:“她能有什么事?平日里就目中无人惯了,如今是愈发不知死活,险些连累全家人。”


    “首先,我的腿确实伤重,无法下跪。”


    “再者,陛下乃圣明之君,即便我真的有错,他也只会治我一人之罪,不会因此牵连温家其他人。”温长宁看向温明谦,“父亲,您说是吗?”


    温明谦看着温长宁半晌,“嗯”了一声。


    周围还有温家下人,人多口杂,不是也得说是。


    “所以——”温长宁目光转向温明谦,举起手中的圣旨:“我如今是陛下亲封的昭华县主,只要陛下没治我的罪,就轮不到你在这里指责我。”


    “你——”


    “我什么我。”温长宁声音微冷:“你日后对我说话还是客气些的好。我的身份是陛下给的,容不得任何人轻辱。你若再出言不逊,往重了说便是藐视皇恩。”


    “后果,你自己掂量。”


    温承霖脸色一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温长筠只觉得温长宁手里的明黄色卷轴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上前道:“大姐姐,四哥哥他说话一向不好听,但没有恶意的,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大姐姐你说你腿伤严重,得赶紧让大夫看看才是要紧事。”


    温长宁扫了温长筠一眼,应得很是干脆:“行啊!我本来也准备请大夫来看看。”


    “那就让许大夫来看看吧!”温明谦发话道。


    众人跟着温长宁回了她的院子,许大夫没过多久也来了。


    许大夫是府里的女医。


    给温长宁把完了脉,许大夫道:“还请大小姐把裙子拉上来,让我看一下腿。”


    温长宁依言照做。


    “啊!”侍立在一旁的海棠没忍住惊呼出声。


    温长宁的腿从脚踝到膝盖都肿胀发紫,皮肤绷得发亮,看着极其可怖。


    “小姐,您的腿怎么成了这样?”海棠看着温长宁的腿眼中满是骇色。


    许大夫仔细看了看温长宁的腿,伸手在上面轻轻按了按,问:“疼吗?”


    温长宁神色不变:“一点点。”


    许大夫又问:“大小姐,您今日是否去过野外?”


    “嗯,我上午去了趟城外。”


    “那就是了。看大小姐您这腿的情况,应该是被一种毒虫咬了。”


    “我给大小姐写一副祛毒的药方,大小姐让人抓了药后每日煎服两次,饭前服用。另外还有外敷的药,大小姐也记得每日涂抹。”许大夫接过海棠递过来的纸笔,一边写一边叮嘱道。


    “我记住了,多谢许姨。”温长宁道。


    温长宁的称呼让许大夫稍稍侧目。


    写完药方,又将外敷的药给了海棠后,许大夫出了里间。


    “如何,长宁的腿?”温明谦出声问道。


    刚刚外间的人都听到了海棠的惊呼。


    “大小姐的腿是被毒虫所伤,毒素已然侵入经络,自小腿至膝盖处肿胀发紫,此乃毒邪入血,气血瘀滞之象。”


    “我已经开了药,只要及时服药,辅以活血化瘀之药内服外敷,内外兼治,可驱散毒邪。只是,下人今夜需时刻注意大小姐的情况,若是有高热、惊厥等症,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温明谦闻言,沉凝的脸色略微缓和,对许大夫点点头:“行,我会叮嘱下人的。辛苦许大夫跑一趟。”


    待许大夫离开后,温明谦对围着自己的人道:“都回自己院子里去吧!让长宁好好休息。”


    其他人都离开了,林婉清倒是留下来了。


    进了内间,虽然已经听许大夫说过一遍,但亲眼看见温长宁的腿,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林婉清满眼心疼,握着温长宁的手,“你这孩子,你的腿肿成这样,你自己没感觉吗?怎么不早点说,早点叫大夫。”


    怎么不早点说……自然是因为是她自己将沾了毒虫毒液的银针扎在自己腿上的。


    左相府可以被抄家,但不能是因为她。


    温长宁笑着安抚林婉清:“娘,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的。”


    “您先回去吧,娘。我脑子昏昏沉沉的,想睡一会儿。”


    “要不我在这儿陪着你。”林婉清犹不怎么放心。


    “不用,娘,旁边有人我睡不着。”


    林婉清无奈离开。


    待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温长宁垂眸看着自己的腿。


    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是不想做什么便能不做什么。


    而她,生来自由。


    她不想跪裴君泽,这点自由,如今她自己给自己。


    将来,她要裴君泽给她。


    她要的,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


    就像,她想要站在裴君泽身侧。


    她想要裴君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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