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见陆葭一切如常,不像是受了什么坏女人哄骗的事后受害者,她也不好问得更细。
文秋阖了阖眸子。
重新睁开眼时,她的语气比刚开始沧桑不少:“……还是来看一看你的线稿吧。”
做都做了。
她还能把熟饭变回生米不成?
再三叮嘱陆葭注意安全,又讨论半个多小时,文秋指出需要推敲的细节,顺便叫了附近食堂的餐食送过来。
等陆葭离开学院楼,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带着刚刚打印出的线稿,她径直来到工作室。
线稿贴在一笔未动的第三块板料上,视线却对着前两幅版画出神。
指腹抚过打磨光滑的木板边沿,原本繁乱的思绪稍微舒缓了些。
导师不愧是导师。
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文秋给她指出的几点改进意见,都是乍一看并不会注意到,但仔细揣摩下来,却没办法再忽视的不足。
文秋说时间还来得及,让陆葭这两天再想一想。
一坐就坐到了傍晚,透进工作室里的天光也黯淡下来。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陆葭回宿舍简单收拾,径直来到酒店。
刚到没几分钟,盛书柏也推开门。
“送我的?”
女人看着陆葭拎到她面前的纸袋,也不推辞:“那就谢谢了,小陆妹妹。”
盛书柏认出香水是自己常用的款式,心道小古板倒是细心。她放回桌上,转而从包里摸出一只小巧的银色u盘,“给你。”
陆葭一愣,很听话地接过来。
冰凉触感贴在掌心,她垂眼端详着它,又抬头看向盛书柏,“盛小姐,这是?”
盛书柏弯了弯眼,“电脑暂时借你,可以看看里面的内容。”
一天折返两地,下午还开了个会。
输入开机密码之后,将笔记本递给陆葭,盛书柏施施然靠回沙发上,阖着眸子休息。
“这、这是……”
一贯波澜不惊的音色难得有了变化。
是那位化名“l”的作者的十多幅版画作品。
有几幅在网上能搜到模糊的图片,更多的陆葭却是第一次见。
而且从线稿到刻版、油墨印稿,每张图片的清晰度都很高。
这份资料的珍贵程度,对正因为毕设焦头烂额的陆葭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盛书柏眉梢扬了扬,意料之中地睁开眼,就见女孩又惊又喜地朝自己看过来。
“昨天见你在看这幅画,c市那边刚好存有一部分资料,就顺便取过来了。”
盛书柏语气温和。
陆葭却觉得,这份温和只有一半是对着自己,另一半……是女人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时,流露出的浅淡怅惘。
“是很重要的人留下的,所以还请不要外传。”
陆葭应下,“您放心,我只会自己看,连导师也不透露。”
女孩认真保证,要是再对天举起几根手指,几乎和发誓没什么两样。盛书柏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好,我信你。”
才浮起的几分郁色被逗散,盛书柏想起来陆葭发的消息,问她:“对了,你下午说‘理解错了导师说的话’,是怎么回事?”
等陆葭讲完来龙去脉,盛书柏忍不住轻笑一声,抬手勾了勾,示意她坐过来。
陆葭扭头看向屏幕,犹豫两秒,依依不舍地松开鼠标。
“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受生活的方式,‘艺术源于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错。”
盛书柏勾过她的发丝,一圈圈缠在纤白的指尖,又松开,再缠上,像是把玩着什么有趣的物件。
“导师将方向指给你,但具体选择走哪条路,要看自己适合什么。”
陆葭思考了下。
就像文秋后来语重心长叮嘱的几种方法,让她以后可以尝试借助电影和小说,去找想表达的旖旎感觉。
可这段时间里,她也不是没有试过。
相比于隔着媒介传递的作品,似乎只有和盛书柏亲近时,带来的感受才能让她画出来。
不只是从女人身上借鉴来的反应,有些…她自己的亲身体会,也能用得上。
见陆葭在认真思索,盛书柏也不打扰她,很有兴致地绕着女孩的发丝。
她的发质偏硬,陆葭的却细软很多。又是从没烫染过的健康原生头发,摸起来很舒服,盛书柏一时收不住手。
等女孩终于抬起头,一脸明悟:“我明白了。盛小姐,谢谢你。”
这种亲自体会的路数,才最适合她。
明白是明白了,可陆葭又不由得有些头疼。
毕设特意选择了和读研的导师比较接近的风格,这次有盛书柏帮忙,可……以后呢?
盛书柏颔首:“不客气。”
“盛小姐,你似乎对这方面很了解,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吗?”
陆葭之前没问过盛书柏的信息,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女人却睨着她,语气似笑非笑,“不告诉你。”
反正,不久后就会知道。
陆葭当她是保护个人隐私,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后不再追问,“总之很感谢你。那些资料,以及刚才开解我的话。”
绕着发梢的指尖松开,顺着侧颊往下,勾起陆葭的下颌。
女人扬眉:“既然要感谢,只说一句话……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
三晚缠绵,对陆葭来说,更像是一场旖旎的暮春.梦境。
第四天早晨睡醒,她和盛书柏道别后照常回了学校。将昨晚u盘里的内容保存到设备本地,陆葭一看就入了神。
不知不觉过去一整天,期间只拆了袋面包充饥。
等陆葭放下平板,想起来查看手机消息时,发现半个小时前,盛书柏给她发来几条信息:
「[图片][图片]」
「出差结束,我先回c市了。期待有缘再见,小陆妹妹。」
图上是机场候机厅的照片。
纤白修长的指骨握住行李箱拉杆,靠近手腕的小臂系了丝巾,左下角露出半边黑色裙摆。
早上临走前,女人两只手各拎着一条裙子,问她哪条更漂亮一点。
两条都是法式抹胸连衣裙,只是设计上各有千秋。陆葭看不出什么区别,指了指左边,“那条,黑色的。”
她还没见过盛书柏穿黑色系的衣服,但应该很适合。
内.衣不算。
只是等了会,陆葭也没见女人有换上的意思。
盛书柏正忙着化妆,说待会有一场开幕式要参加,让她帮忙看妆容合不合适。
陆葭瞥向睡裙领口,欲言又止:“你那里的吻痕……没关系吗?”
盛书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待会试试遮瑕。”
说得轻巧,但抹出来的效果不够均匀。
陆葭对上女人幽幽瞥过来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昨晚没忍住咬回去的那几下,似乎给对方造成了困扰。
“抱歉,我——”
她本想说下次不会了,但盛书柏没说今晚留她,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下一次,就自觉止住言语。
指腹搭在吻痕附近,修长锁骨顺着呼吸轻缓起伏。盛书柏的语气倒是没有多在意,“没关系,系条丝巾就好了。”
陆葭还记得,盛书柏对着镜子调整角度时,衬得脖颈纤细修长,很漂亮。现在被摘下来,缠绕在手腕位置,同样白皙秀致。
吻痕这么快就消了吗?
陆葭不太清楚,但没必要问。
就像盛书柏明明今天离开,却在早晨临别时没有提及半个字,直到即将起飞才知会她一句。
一别两散,她们本就没有亲近到关心这些的程度。
过度用眼导致的干涩感还未退却,她眨了眨眼,敲字回复:
「起落平安。」
她想,大概是不会有缘再见了。
-
毕设比预想中顺利。
对着盛书柏给的资料反复琢磨,陆葭终于又有了调整几处细节的灵感。线稿一定,后续只剩下不那么耗费思绪的版刻工作。
陆葭与木头打交道许多年,刻版是她最得心应手的部分。
熬了两个通宵,她将粗版赶制出来,又花费几天打磨细化,上墨转印后的成稿比预计效果更好。
原本以为悬之又悬的截止日期,等陆葭将三幅木刻版画装裱框好,发现居然还剩下好几天。
答辩结束,《醉夜》被选做优秀毕设,后续的毕业设计展览由学校一应承办。除了六月份回学校领一趟毕业证书,陆葭彻底闲下来。
她回了趟家里的林场,抱着各种各样的木头,一过就是整天。
直到七月份,有一场版画主题展在c市开幕,持续半个月。
硕导容亦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过来参观,顺便来学校见一面,互相认识。
c市地处偏南,气候湿热。
陆葭抵达的天气还算可以,没有下雨前后的闷热,只是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身上,并不好受。
还是暑假,c大美术学院楼里的师生寥寥无几。
陆葭一路来到四楼,期间几乎没见到别的人影,途径的办公室也都大门紧闭。
她敲响409的门,等到一声“请进”后,才按下门把手。
“陆同学。”
女人穿着浅灰的真丝衬衫,纽扣系到最顶端一颗,特意站到桌边和她握手,“我是容亦,很高兴成为你未来三年的导师。”
陆葭读的是专硕,三年学制。
她回握住容亦的手,毕恭毕敬:“老师好,以后还请您多指教,我会好好努力。”
面试时她们互相见过,当时是面试官与受试学生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额外交流。
陆葭只记得,这位导师提问时语气严肃,问题并不刁难,但问得很有水平。
方向又恰好和她想研究的契合,于是果断在第一志愿选了容亦,也如愿以偿。
“展览一共半个月,你是都住在附近的酒店吗,方不方便?”
寒暄几句后,容亦记起她是外地人。
c大的研究生宿舍要到九月才对新生开放,而且得凭手速抢。
陆葭摇头,“来之前在网上联系了中介。打算这两天看一看房,有合适的就尽快搬进去,不打算住宿舍。”
容亦轻轻颔首,“你刚来这边,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发消息,外宿一定要注意安全。”
简单聊了几句,氛围沉默下来。
两人都不是热络健谈的性格,相对无言十多秒,恰好容亦的手机铃声响起。
微不可察地舒出一口气,容亦指了指门外:“我接个电话。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陆葭便从办公室出来,将门关好。
她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隔壁410办公室的门突然拉开。
一身墨绿长裙的女人捧着拿铁,笑吟吟地朝她扬了扬眉:
“这么巧,小陆妹妹?”
